“真是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分。”乔清池握着折扇在掌心一打,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当初爹娘总以为名字叫个猫儿狗儿的好养活,原来阿猫兄的爹娘也是这个想法?果然是有缘,有缘。”

江城漠然抬了抬眼,连出声都懒得,拱了拱手就当是听见了。

“我这个阿猫不爱说话,二狗公子可别见怪。”明霜笑着给他打圆场,“前面还有乐棚子,人多热闹,咱们也别在这儿扎堆了,过去看看吧?”

“好。”乔清池很君子地让她先走,“姑娘请。”

“公子请。”

花灯架子前还是人来人往地在猜灯谜,杏遥掩着嘴忍笑忍得很辛苦,她斟酌了下词语问江城:

“诶,不知道猫和狗,谁比较厉害?”

他侧目扫了扫她,提了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说说嘛。”杏遥跟在后面,存心追问,“你喜欢猫么?我家里正好养了一只,要不要去玩呀?还是黑色的呢,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第29章 【迎新年】

自州桥往南去,当街的酒肆瓦舍内设有珍玉奇玩,茶水酒类器物用以关扑买卖,连车马歌姬甚至于房子都能用来扑卖,明霜看着手痒,也上去玩了两把,可惜连着都是背间,输了好几把钱。

“不玩了。”她把手里的铜板往赌桌上一推,摇头笑道,“果然还是小江厉害,我都没赢过。”

乔清池摩挲着她刚刚拿过的那枚铜钱,不以为意地一笑:“这铜钱轻重不一,不玩也罢。你若是想打发时间,不如咱们俩来掷骰子吧?”

“好啊。”她欣然接受,“怎么玩?”

“这个简单。”乔清池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命店伙取来两个骰盅,“你只管摇,停了咱们比大小就是。”

许是看她之前输得惨,故意让着她,明霜三次点数都比他大,而为了输给她,乔清池一连摇了几回四个一点。这样的游戏能有什么意思?明霜多少看些端倪来,于是捧着骰盅去问江城:“像他那样摇成清一色的,你会么?”

他点头说会。

“行,那你也教我摇吧。”

江城走上前在她背后俯身下去,“把食指放在盅顶,左右摇三下,再上下摇六下……”他握着她手背手把手的教。

她好奇,“这能摇出什么来?”

“看你拿捏了,手劲准就是个六。”说完,他抬眸冲乔清池颔首,“开局么?”

“好。”对方举了举骰盅,扬眉一笑,“开局。”

话音刚落,两边的骰子就如同下冰雹,噼里啪啦摇起来,二人对坐相互凝视,表情皆有些肃然。明霜由他握着手晃骰盅,怎么前后左右的拿捏是没感受到,不过倒莫名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来……

“啪”的一声,骰盅同时落下,乔清池打开盖子,微笑道:“满园春。”

江城望着他淡然揭开,“混江龙。”

杏遥探头打量,竟是一边四个四,一边四个六。

乔清池抿唇略有不甘:“还来么?”

“好。”

于是又一局骰子声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两人似乎都是骰子界的高手,各不相让,对视的神情看着格外专注。

“啪”一下声音落定,乔清池推出点出:“对堂红。”

“清一色。”

“好,再来!”

眼看这局面已经完全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明霜悄悄从他俩身边挪开,赌桌上气氛热火朝天,半个时辰下来,乔清池和江城仍旧是比得不相上下。

杏遥咽了口唾沫,在旁讶然道:“我怎么觉得,乔公子和江侍卫有些不对付啊……”

“这都是赌钱害的。”明霜深以为然,语重心长道,“遥遥看见了吧,男人一旦沾上赌就没得救了,往后眼睛可要擦亮些,千万别嫁个赌徒才好。”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应了。

一直到繁星满天,夜色已沉,这两人才收了手,一看把人晾在一边这么久,乔清池深感愧疚,忙作揖致歉。

“对不住,乔某还说带姑娘玩个新鲜,想不到只顾自己乐去了。”

“不妨事。”明霜并不介怀,反而笑道,“你不也陪阿猫玩够了么?我反正不会,瞧你们玩也是一样。”

言语间听得出来,她待自己的侍卫倒是不错。

乔清池转过眼又冲江城微笑,“阿猫兄台摇骰子的功夫很有一手,在下自愧不如。”

他语气平静:“乔公子过誉了。”

“若有机会,还会登门来讨教的。”

“奉陪。”

光是说话都能感觉出气氛不对,明霜忙打岔:“嗯……时候也不早,我们该告辞了,下次若有机会,公子可到明府做客。”

“那乔某就多谢姑娘邀请了。”

明霜颔首当是施礼,继而便招呼左右推着她往回走。

乔清池负手在后,刷的一下展开折扇来,徐徐轻摇。前方灯火阑珊里,她偏头朝旁边的侍卫笑问:“你赢了他多少钱啊?”

后者垂眸回答:“十两。”

“还赢了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他略想了想,“有个小面人,头手还能拆下来,要玩么?”

“好啊,给我看看。”

她带着笑意把面人接过来,挨个挨个卸了头卸了手卸了脚,似乎很喜欢的模样。那人在旁静静瞧着她,眼底里满是温柔。

乔清池收了折扇,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来:“明家的二小姐啊……”

从市井回来,明霜很早就睡下了,之后这几天无非是准备过年的事,因为铺子和家里都比较忙,久而久之她也把当日请乔清池上府里做客的话抛之脑后,本来就是客套,她也没放在心上。

除夕当日,大雪初停。

这是明霜第一次在北方过年,早起听到府内有祭祀的乐声在响,她坐在铜镜边带耳坠,偏头去问杏遥:“什么声音?”

“老爷请来跳傩舞的法师,在前院驱鬼呢,蛮有意思的。咱们杭州都不玩这个。”杏遥给她鬓角插了朵绢花,算是讨个新年的好彩头。

“晚些时候还有戏班子来唱戏,夫人说小姐收拾妥当了午饭晚饭都要去堂屋里吃,届时叶家和明家几个婶婶姑姑也在呢。”

“哦……那我还得准备些压岁钱。”明家人丁不多,但听祖母说起来,还是有不少孩子的,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于是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匣子里找铜板来串。

杏遥一看就笑了,“小姐,明家这些后辈里最小的就是三小姐了,您这压岁钱打算给谁呀?”她愣了一瞬,也打趣起自己:“我倒给忘了……”

不过钱都翻出来了,不发出去总觉得可惜,她便摇了轮椅走门口,笑着唤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进来。

“小姐发压岁钱啦!”一干小姑娘丢了扫帚和水壶,嬉笑着涌上来,你一串我一串把明霜手里的铜钱瓜分殆尽。杏遥看着就跺脚骂道:“一个二个的什么德性?!叫她做事的时候懒着不动,这会儿小姐放压岁了跑得比谁都快!”

今天过年,她就是发了火丫头们也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拿了钱撒腿就跑。杏遥气得咬牙,回头冲明霜噘嘴,“您看吧!都是您给惯的!”

她朝手里呵了口气,不很在意地笑笑:“闹着玩儿么,你又何必这么凶巴巴的……来。”说着从怀里还摸出一吊钱,放到她手上去。

“小姐特地给你留的。”

杏遥抿着唇,掩着心头的高兴,横了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压岁么?”

“哟,是呢。”明霜扬起一边眉毛来,打趣道,“再过段时间都该嫁人了,趁着当下还是我的丫头,珍惜珍惜这几年的压岁吧。”

“小姐。”她听得耳根发烫,直用手推她,“江侍卫不在,您就拿我取笑了!”

“可不是么。”她托腮感慨道,“小江不在,都觉得不好玩了。”

正说着,江城提了剑在门外小青石板上往此处走,明霜掩着嘴笑道:“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把手炉放在膝上,另取了两串铜钱。

“接着。”

抬头看到两把东西朝自己甩来,他伸手握住,粗略一数,大约有个两三千。

“这……”

“压岁钱,小姐赏你的。”杏遥替她回答。

“大过年的,你不家去走亲戚么?”明霜看了看漏壶,“这才辰时呢,那么早?”

除夕春节这几日府上是轮班,明家门户开明,也特准下人回亲友家里吃年茶。

“属下正是来向小姐告假的。”他弯腰作揖,“今日有旧友造访,属下会出府半日。”

“好啊,你去。”她说完,又补充道,“赶得及晚上回来守岁么?我打算偷偷攒点羊肉,等老爷夫人睡了,我们在院子里涮着吃。”

“嗯……”江城略一琢磨,“我尽量。”

闻言杏遥眼前倒亮了一下,“要涮羊肉?真的吗?那我提早去借锅子,再从厨房里拿点菜,光吃肉可就太腻了。”怕晚了去厨子不给借,她转身就先到伙房里去了。

“对了。”见她走远,明霜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剑穗来,“我没事打络子的时候顺手给你编的。”

他看得一怔。

“我看你剑上没挂,不知道你要不要……”她带了些赧然拿手指刮耳根,“不过听说高手都不喜欢用剑穗的,嫌累赘。”

“我……也还好。”他伸手接过来,垂眸系在剑柄上,随后便拱手谢道:“多谢小姐,若无别的事,属下就告辞了。”

“行,你去吧。”

明霜歪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开,含笑着喃喃自语:“居然收下了,原来不是洁癖啊。”

午饭前,没看到杏遥回来,倒是把明绣给等来了。前一阵朝中的年轻将相争相上府里说媒提亲,又是给她送镯子又是给她送屏风,那场面别提多风光。

从前明锦在的时候她惯来喜欢过去显摆一下,这会子明锦出嫁了,又不好常去王府,于是便来找明霜闲谈聊天,语气里多有炫耀之意。

“这玉坠儿是宫里娘娘用的,我那儿都有好几个了,这个送给姐姐吧。”她端着盘果脯慢悠悠地吃。

明霜也不同她客气,使了个眼色命未晚收下,因笑道:“看绣儿满面春风的,想是有中意的人了?”

明绣把果脯咽下去,冷哼了一声:“就那些个银样镴枪头,我还瞧不上眼呢。不过是看在爹爹的份儿上勉强收点东西见一面罢了。”

听他口气不小,明霜心生好奇:“哟,我听说来的都是五六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那不知妹妹想嫁的,是怎样的高门大户?”

她把嘴里的果核“呸”在一旁,“哼,高门大户算什么?她明锦能嫁世子,我绝不能比她嫁得差,王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明绣仰着头得意道,“若能进宫里去,那才真正是皇亲贵族呢!”

第30章 【雪初停】

起初她以为明绣顶多想同明锦平起平坐,嫁进王府侯门,或是哪位名声不错的大将军,没料到她竟是打算进宫去,还真小看了她。

明霜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宫里三年一选,妹妹运气不佳,下次选秀可要等两年多,届时你就十八了,年纪可不小啊。”

“选秀是一回事,难不成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宫么?”明绣很鄙夷地看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进不进去,还不都凭官家一张嘴说了算。”

她不以为意地哼道:“我娘是个姨娘,我是庶出,从出生这两个字就烙下了,整整十五年了。明锦自小到大耀武扬威,我而今也要让她看看,庶出的姑娘能比她嫁的还好。”

明霜觉得她这人人傻胆大,发起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听说上回为了拦瑞康王世子的轿子,她愣是冲到街上故作崴了脚,叫苦连天的。别不是也想趁今上车驾出游的时候,故技重施吧?想到此处,她背脊便开始发凉,忙低头喝茶,没再开腔。

这边明绣还手舞足蹈的夸夸其谈,叶夫人却打发人来叫她俩去堂屋准备用饭。

“午时都不到,这就吃饭了?”

丫头颔首笑道:“二少夫人和大夫人过来了,还有好些女眷,夫人说先吃着茶,大家娘们在一块儿说会儿话,等饭点了再开席。”

一听说没有小孩子,明霜就失了一半的兴趣。大约是知道她想玩病遁,叶夫人还特地强调不准缺席,这下不能轻易搪塞,只得跟着去了。

雪是在半上午的时候落下的,漫天里细碎的飘着,京城很快便笼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江城在界身巷一处人家门前抬手轻叩,很快,高恕便给他开了门。

“大公子辛苦了,萧公子已在阁内等您多时。”

他嗯了一声,低头往里走。房中有炭火燃着,十分温暖,火上温着酒,旁边架了鸡正在烤。炉边坐有一人,身高背长,魁梧结实,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翠锦红袍,年纪要长他几岁。

江城取下斗笠和披风,拂去雪花放在一旁。

见他进屋,那人忙起身让坐,“可算来了,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这是三皇子跟前的心腹,名唤萧问,从前和他一处习武,情同手足。自打三皇子被遣回封地之后,两人也就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小聚一回。

江城把佩剑放在桌上,撩袍坐下。萧问提壶给他倒酒,打趣道:“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到哪儿兵器都不离身的。”抬眼不经意瞅了瞅,忽然奇怪:“哟,怎么用上剑穗了?我记得你从来不挂这个的。”

他随口敷衍:“也没什么,就是街上看到了,顺手买的。”

“做得挺精致啊……”萧问把酒杯推过去,伸手撩起穗子来细看,“打哪儿买的?”

江城显然不欲和他谈论剑穗的事,于是拿话岔开:“三王爷怎么样?”

“身子挺好,常惦记着你呢。”说着,他一饮而尽,摇头叹道,“王爷知道你跟着严涛,直说可惜了。严涛生性自私,目光狭隘。像你这样的人,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城垂眸吃酒,“当初在安武坊,只有严涛肯出钱赎我,至少这些年我还得还他这个人情。”

“哎,说来说去,只怪陆朝这个小人!”萧问咬着牙冷哼,“风水轮流转,历代奸臣,无人能善终。他早就是众矢之的,只不过是缺那个点火的人罢了,别看现在得意,可朝堂上下哪个不记恨他?你瞧着吧,总有沉不住气的。”

上年年初宫里就传出今上龙体抱恙的事,眼下陆朝能一手遮天不过是仰仗官家,若圣上仙逝,他没了靠山,届时要对付他就易如反掌了。

两人对坐互相吃了一阵酒,等身上四肢血液回暖了,江城才问道:“江言这孩子可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萧问撕下一片鸡肉在嘴里嚼,“小言这娃娃很能吃苦,懂事得早,和你当年有得一拼。”

他闻言含笑不语。

萧问边吃边问:“如今你还在给严涛做事?我听说他南下治旱涝去了,怎么没带上你?”

江城放下酒杯,“近来去了明家,没跟着他。”

“明家?哪个明家?”

“明见书。”

他微愣一瞬,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怎么跟着他?这厮可是陆朝的爪牙,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城把热酒往杯中倾倒,语气淡淡的:“我知道。”

遇上陆朝的事,他可是素来坐不住的,今天反倒是这幅表情。萧问把酒举到唇边,定定地盯着他喝,有些看不破。

与此同时在明家堂屋里,一众女眷谈笑风生,逢年过节明家人都会到这边小住几日。明见书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可老二早夭,明家就只剩两个男丁了,算不上兴旺。明见琴虽是老大,但早些年仕途坎坷,官位坐得不如明见书大,只是交友广泛,人缘挺不错。

今天过府的是明大老爷的儿媳妇,娘家姓孙,为人精明又能言善辩,上回也曾到府里来过,正是叶夫人当着她的面损了明霜,故而明霜印象深刻。

一见她和明绣从外面款款而来,起身就笑道:“哟,咱们明家的两朵娇花儿到了,快请快请,来上座。”

在场闻言皆热闹着笑了一回,明绣听着很是舒服,伸手拢了拢头上的簪子,细步纤纤当真走到上位去坐了。明霜唇边含笑,由杏遥推着她在叶夫人下首处落座,底下忙有丫头斟茶倒水。

“这府里的山水真是养人得很。”孙氏边吃茶边朝张姨妈夸赞道,“你瞧瞧,三个姑娘个个水灵好看,比咱们那时候美多了。这脸啦胳膊啦身段啦,谁家比得过?”

“那可不?我正是三姑娘这年纪时,人都还没长开呢。”

“也是婶娘教得好,哪像我们。”孙氏掩嘴轻笑,“我婆婆在家可总嫌我话又多又没规矩的。”

尽管不待见明绣,自家闺女又不在场,可都是奉承话,叶夫人非常受用,在旁笑得满脸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