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

熟悉的语气停在耳畔,他心中一涩,百感交集。当初若没有欺骗她,大约此刻也不是这副光景了,但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而且哪怕时光倒流,让他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他不是江城。

没有背负什么,没有牵挂什么,除了她,一无所有。

走出门时,乔清池才长长叹了口气。

说不上很伤心,也说不上特别难过,只是觉得不甘罢了……

被一个小小的侍卫比下去……

他终究是,不甘心啊。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明霜发现他一直呆呆的不说话,于是拿手甩甩他胳膊:“怎么了?不乐意娶我?”

江城回过神,急忙解释:“不是,我只是……”他措了措辞,“觉得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明霜往他身上一靠,“咱们的事不能再拖了,今年一过,明年我都十九了,老大一个姑娘了,成天和你在一块儿还没成亲,说出去让别人笑话。”然后又嘀咕道:“别以为你和桂婶那天谈的话我不知道。”

江城勾了她一缕发丝在手中,眸色温柔:“上次听你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歪头笑问:“那你想娶么?”

他涩然笑笑:“嗯。”

“想清楚了啊,可不许反悔。”明霜搂着他脖颈,江城便顺从地弯下腰去,她在他唇边亲了亲,“你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他垂下眼睑,低低应道:“好。”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异常快,其实江城的心里并不踏实,甚至偶尔会想,自己这样娶了她,会否耽误她的一生?

未知的前路有太多东西他没法捉摸,害怕不能给她幸福,害怕不能让她开心。说起来惭愧,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怕成亲。

第六天的时候,嫁衣就送来了,赵良玉亲自驾车载了满满一箱的嫁妆,满面春风地给明霜庆贺,萧问以及高家父女亦跟随在后。

小小的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杏遥和未晚在房间里替她穿戴、上妆,螺子黛略略沾水,两边眉毛轻轻勾勒,再往唇上点些许胭脂,整个人都鲜活了。

高小婉巴巴儿地盯着她瞧,吸溜一声咽了咽口水,讷讷道:“好漂亮呀。”

杏遥回身捏捏她的鼻尖:“漂亮吧?小丫头片子还没长开,再过几年让你爹爹给你寻个好人家,出阁的时候也可以穿戴得这么漂亮!”

“真的啊?”

“真的真的,还不去抱抱小姐,沾沾喜气,女大十八变呢,保佑小姐让你越长越好看!”

高小婉听完,当即张开手扑了明霜一个满怀。

她笑得直摇头:“这丫头……”

不多时,姚嬷嬷来催吉时了,未晚给她放上盖头。因为腿不能走,即便于礼不合,江城还是进门来打横抱她。

反正已经不走那套世俗的流程了,怎么样成亲,她说了算。

这种自由的感觉真是令人心神畅快。

视线里一片嫣艳的红色,明霜靠在他胸前,暖暖的体温里有沉稳的心跳,淡淡的夕阳照得地面灿烂明亮,姚嬷嬷在身后抓了把铜钱和黄豆抛洒下去,叮叮当当作响,门前有鞭炮的响声,高小婉抚掌欢笑。

她眼角浅浅荡开笑意,心里静的出奇,真希望时间能够凝固,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没有纷争,也没有硝烟,再多的罪恶,再多的过往,都可以一笔勾销。

在场没有双亲,于是只拜了天地,哪怕腿上有疾,四周也无人嘲笑她。

因为都是最为熟识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在他们眼中,她是健全的,没有任何缺陷。

明霜忽然觉得其实这样的婚宴也很好,祝贺的人并不需要太多,就算明锦她风光出嫁,座无虚席又怎样,那些张口说“白头偕老”的人,有几个会是真心呢?

姚嬷嬷看着她这一身朱衣,又是喜悦又是怅然,靠在杏遥肩头直掉眼泪。

嫁了嫁了。

她照顾着长大的小姐,终于嫁了。

这些年来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这个姑娘总算是没有让人失望。她还是活得很好,比所有人都自在。

姚嬷嬷拿帕子擦了擦泪水。老夫人和姨娘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够安心了。

过程走完,便入了新房,红艳艳的一片喜色,江城轻轻将她盖头打起来。遮了那么一会儿,眼前竟有些恍惚,他今天的眉目格外平和,瞧着比平时还要好看。

明霜忍不住伸手去摸江城的脸颊,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多好的人啊,心肠又这么软,此前只能嘴上调戏一下,如今总算是嫁给他了……

她指尖细腻温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唇边抚过。

江城静静坐在床边温柔地与她相视。

精致的妆容撞入视线,那双眼眸无比清亮,满含柔情,像极了初春时的风,和煦而温暖,在相识的这一年里,吹走了他所有的阴霾。

杏遥和未晚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抿唇微笑。

“好了好了,先把交杯酒喝了吧,晚上有的是时间看呢。”

她倒了两盏,拿托盘端着送到江城面前去。

明霜盯着这酒杯,迟疑起来:“什么酒呀,我不会喝醉吧?”

知道她酒量不行,哪儿赶上烈酒啊,杏遥笑道:“小姐您放心吧,果子酒,醉不了的。”

一口酒下肚,果然甜丝丝的。

接了空杯,杏遥晃晃手里的巾子,打趣道:“虽说咱们亲戚朋友少,可怎么着也是来等着吃喜酒的,你们俩可不许晾着我们不管。”

天色尚早,萧问想必还等着和他喝酒,这个人难缠,不灌醉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江城往明霜手上握了握,柔声道:“我出去喝两壶,很快回来。”

未晚偷笑着打趣:“江侍卫可别喝醉啦。”

杏遥拿手肘捅捅她:“叫什么江侍卫,叫姑爷!”

她忙笑嘻嘻的唤姑爷。

后者笑容赧然,朝她颔了颔首,转身出去。

第78章 【画堂春】

江城走后,屋里就剩下她们三个姑娘,知道明霜无聊,杏遥便坐在一旁想着法儿给她说笑话听。

男人都是嗜酒成性的,也不知这得喝多久才算完,满头的珠翠压得她脖子酸疼不已,房中又比较暖,嫁衣厚厚重重好多层,很快明霜就开始发热了。

出了一身的汗,她活动活动脖颈,苦着脸摇头:“不行,这样下去太不舒服了,我想去洗个澡。”

未晚微愣:“小姐,这早上上妆前不是才洗过么?”

“是啊,再说也没有洞房前沐浴的道理。”杏遥安抚道,“您再忍忍吧。”

“我说这才是没道理。”明霜不以为然,“顶着满脸的脂粉洞房么?胭脂又不好吃,回头糊一脸吓着我夫君怎么办,这才嫁人……横竖都拜完堂了,留着妆作甚么?”

杏遥被她说得老脸一红,“这……”

明霜已经抬手开始拆头上的钗环,又催促她:“快别发呆了,去烧水吧。”

实在是拗不过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只好应声去办。

明霜洗澡不方便,最后还得让姚嬷嬷来帮忙。木桶里洒上香花,杏遥替她脱了衣裙,热水漫过胳膊肘,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

未晚拿了胰子给她擦背,明霜鞠着水,一脸脂粉被洗了个干干净净,杏遥光看着都心疼。白白画了大半天,还指望夜里让江侍卫惊艳一把,这个暴殄天物的人,三两下就卸了妆,真是不懂情趣。

堂屋外,高恕几人围在一块举杯畅饮,地上滚倒一堆空坛子。知道江城酒量好,他们索性敞开膀子喝了个痛快,此刻谁管那朝廷杀不杀人,砍不砍头,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萧问拎了一坛酒,拍开封泥,叹道:“想不到你居然比我先成家……”他说完灌了一口,拿袖子擦擦嘴,“真是羡慕你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知我几时才能等到我的媳妇儿,算算都要三十的人了诶……”

干他这行的,每天提着脑袋给人办事,并非是不想成家,更多的是不愿耽误他人。试问谁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守寡呢?一想到自己若是在外出了什么岔子,好好的姑娘,天天以泪洗面,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心里就难过。

“命里有时终须有。”江城宽慰他,“想必是时候未到,毕竟这种事也急不来的。”

萧问抬眼看他,扯了扯嘴角,“但愿吧,借你吉言了。”

一群人正喝在兴头上,院外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江城和萧问常年习武耳力甚好,吃酒的姿势瞬间一顿,当即警惕起来。

不多时,竟听得有人急急在外叩门。

“有人吗?开门开门!”来者语气颇为不耐。

赵良玉冲江城使了个眼色,撩袍起身,试探性地朗声问道:“来了来了……谁呀?”

“寿州府衙的捕快,快开门,我们找人呢!”

官府的人!

一时间众人都惊出冷汗来,手忙脚乱地搁下碗筷,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萧问一把摁上佩剑,高恕却拦住他,只冲江城使眼色:“我们帮你拖着,快带小姐走!去别处避一避!”

“嗯。”

卧房内,未晚正在给明霜收拾换洗的衣衫,冷不丁看见江城冲进来。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啊啊啊……江侍卫?!不是……是姑爷……”

他走到床边去没看见人,急忙转身来问她:“霜儿呢?”

“那个,那个,小姐她、她……”她犹豫道,“还在沐浴。”

屏风后,明霜听见动静,出声问:“小江?怎么了?”

“官府的人找上来了。”他沉声道,“我们得赶紧走。”

“又找上来了?!”明霜和杏遥皆是一愣,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出来,擦身子,擦头发。

“你、你等我一下……”

院子大门已经开了,数十人鱼贯而入。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实在是不想打草惊蛇,江城挨在墙边看外面的官差越逼越近。

“霜儿!”

“就快好了……”明霜慌里慌张地把头发盘起来。

太慢了!

眼见人已经朝这边走了,江城无奈,绕过屏风进去。

“来不及了,先走!”

明霜衣裳才套了一半,他抓起剩下的胡乱往她身上一遮,打横一抱,弯腰便从窗子里跳出去。

就在他俩离开的那瞬,两三个官差张口嚷嚷道:“有人么?这里头?”

杏遥勉强定了定神,把未晚往旁边一推,和姚嬷嬷一块儿从屏风后走出,她换上笑脸,“方才给妹子洗澡呢,官爷这是找什么人啊?”

两人都是捕快打扮,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今早城里的刘员外被个贼人在路上劫了钱,就长这模样,方才我们一路追人,追到这附近,人突然就没了,你们可曾见过他么?”

杏遥一看那浓眉大眼的画像就傻了眼,幸好反应得快,讪讪笑道:“没呢。”

“真的么?可别骗我们,没好果子吃的!”

“没有没有,官爷不信,可以搜。”她忙让出身来,两个捕快也不客气,四下里翻找起来。

杏遥抬头和姚嬷嬷相视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言以对。

好好的喜事,怎么闹出这么个乌龙……

镇子上不能待,江城抱着明霜一路往郊外走,正寻得一处破败的残垣,见四周草木茂盛,正可挡住身形,他这才停下脚,躲到墙壁之后。

小镇尚在不远处,灯火通明,行人来往,明霜和江城仔细注视着街上的情况,等了许久未看到官差追来,两人才松了口气。

“奇怪,上次若是乔清池的人泄露消息,那这次又会是谁?”明霜狐疑,“按理这不应该啊,他临走前不是说,如今朝堂上下自顾不暇,追捕我们的事暂时搁置了么?”

“我也不知道。”江城亦是感到奇怪,“这些官兵来得太过蹊跷,咱们才到镇上不久,不至于这么快就走漏了消息,若又是乔清池那边出的问题,那赵掌柜出城时应该会听到风声才对。”

二人皆不清楚其中缘由,兀自稀里糊涂地瞎猜了一阵。

“无论如何,今晚是不能回去了。等明日一早我再去宅子里探探情况。”

明霜闻言在他怀中怔了怔,颦着眉垂下眼睑,半晌才低低道:“我们今天成亲的……”

听她口气出奇的哀怨,江城不禁一愣,垂头见她紧抿着唇,歉疚道:“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明霜咬着嘴唇怨念地看他:“那洞房呢?”

他闻言,呆了呆:“……明天补上行么?”

“洞房还能用补的?”她恼得直抽气,“一辈子就这么成一次亲呢!”

江城有些手足无措,欲言又止,“那你说如何……”

明霜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他:“你今晚本打算喝到几时?”

江城迟疑片刻,“戌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望望天色,夜幕沉沉,万物朦胧,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他不太确定:“大约……戌时吧。”

明霜嗯了一声,伸手去拉拉他衣袖。

动作不言而喻,江城反应过来,呼吸一下子急促。

他压低声音:“这是……在外面!”

明霜仰起头委委屈屈地瞧着他:“我都不嫌弃你,你倒嫌弃我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管你哪个意思?这都第三次了!”明霜抬手往他胸前一推,“我怎么这么倒霉,嫁个人还遇上这种事,我从小到大盼着出嫁呢,结果闹得如此狼狈。”她越说越难过,捂着脸呜呜的哭。

“成亲是我提出来的,洞房也是我提出来的……江城你还是不是人啊!”

倘若在这个地方要了她,那才不是人呢!

江城头疼不已,俯下身去拍拍她后背:“别哭了,是我不好。”他左右为难,“不如……不如现在回去吧?说不定人已经走了。”

明霜别过脸没理他,江城只好自作主张地去抱她,仍旧是按着原路返回。轻功正跃上高处,冷不丁发觉她冰凉的小手正探进他衣内直达胸怀,覆在某处来回撩拨。

江城浑身一个激灵,腿上一软,便没有踏稳,“砰”的一下从梢头摔落在地。

幸而他动作快,将明霜掩在怀里,索性没有受伤。面前冷冰冰的一堵墙,她一靠上去就飞快挪开了。

江城拉过她胳膊左右检查:“摔到哪儿了?”

明霜皱眉瞪他:“你故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