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夜里睡得早,今天她难得没有看话本子,熄了灯,就上床躺下。

窗边似乎有折枝的声音,雪花簌簌的往地上落。

难以入睡,又怕吵醒枕边的人,明霜只得小心翼翼侧过身去面朝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江城听到声响,睁开眼,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颈窝轻蹭。

明霜摸着他的手,颇觉失落:“你说,怎么就没有动静呢?都这么久了……”这个月他们新婚,房事还算是挺勤的,原以为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孕。

江城啼笑皆非:“这种事急不来的,你不要多想。”

话音刚落,她就吻了上来,舌尖窜入口中,江城被她吮得呼吸凌乱,冷不防胸前衣襟就松开了。他忍了忍,伸手摁住她,偏头喘气:“昨晚才做了,怕你吃不消,今天歇一歇吧。”

明霜并未吭声,忽然埋首在他胸前,“怎么办,我怕我要不了孩子。”

“不会。”江城柔声宽慰她,“你别胡思乱想。”

“我从前就吃了不少药,几乎自小吃到大,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全喝过。”她越说越害怕,“都说是药三分毒,我担心我怀不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拥着她,不住安抚,“咱们才在一起多久?往后日子还长,总能有的。乖,你放轻松些,太焦虑只怕适得其反……适才大夫不也说你虚火上浮么?”

听到这话,明霜稍稍平复下来,顺从地靠在他胸前,模样乖巧的像个小兽。江城不禁把她往怀中紧了紧,温柔地在她耳畔摩挲:

“孩子不急于一时……再说,我陪着你不好么?”

还是头一回听他有这种语气,尽管不甚明显,依稀能感觉到些许醋意。明霜怔过之后就笑出了声,手臂环住他,“我倒忘了顾及你的感受了。好嘛好嘛,咱们俩过够了再要孩子,也是一样。”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还没等明霜再说,温软的嘴唇就覆了上来,深衣被他松松垮垮地拉到腰间,吐息里泛着灼热。

她朝他肩胛处打了一拳,含糊不清地埋怨:“不是说吃不消,要歇一歇么……”

“嗯……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他往下吻去,低喃道,“现在我不想等了……”

窗外,房檐上的雪越积越厚,倏然滑下大一团,压得枯草砰砰作响。

腊八过后,街上的年味就渐渐浓了。

几户有钱人家在门口塑起了雪狮子,市集上到处在卖门神、钟馗和桃板等印刷出的画纸,穷苦的人装扮成鬼神的模样,敲锣打鼓,一个一个门敲开来讨钱,这便是世俗上说的“打夜胡”。

未晚被叩门声搅得甚是不耐,给了几个铜板把人打发走。

“一个二个没完没了了都。”她摇头。

明霜正坐在院子里逗猫,半大点的小白猫,江城前些天刚给弄来的,兴许是想给她解解闷,小猫尚在好动的年纪,还很活泼,满地瞎跑瞎闹。

“大过年的,图个吉利,你随便给点就是了。”

“倒不是舍不得钱,那不是怕以后都向咱们这儿跑么?”见姚嬷嬷在包饺子,未晚便上去帮忙。

明霜拿了根狗尾巴草还在跟猫儿玩,似乎玩得很起劲,她不由担心:“小姐,您小心点可别被它抓了,畜生下手都没轻没重的。”

“我知道。”

正说着,里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江城披上斗篷,手里还提着剑,看他这打扮,似乎是要出门。

明霜弯腰把猫儿一抱,“去哪儿啊?”

他紧了紧披风,“萧问有事找我,我要去一趟。”

“晚上赶得及回来吃饭么?”

“应该可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江城俯下来随意在白猫脖颈上摸了摸,明霜顺手给他把带子系好,“那你自己当心。”

“嗯。出去了。”

他将门边的马一牵,翻身而上,不多时便听到马蹄在石板道上哒哒的声音,渐行渐远。明霜在原地听了一阵,直到消失,她回过神才把猫放下,边笑边朝庖厨边走。

“包饺子么,我也来帮你们。”

出了镇子,郊外漫山遍野白雪皑皑,溅起的雪花有少许打在脸上,冰凉湿润。

这次和以往不同,萧问挑了一间很偏僻的客店,仍旧是炉上煮酒,桌上摆肉,他兀自喝着,一副等了他很长时间的样子。

江城褪下斗篷将雪一抖,搁在旁边。

“什么事突然叫我出来?要喝酒不会去家里喝么?”

萧问笑而不答,轻抿了一口叫他坐,“找你来当然是有要紧的事了。”

江城把烫好的酒提起来,刚斟满一杯,听他沉下声,慢悠悠道:“王爷想用你,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要不要考虑考虑?”

他手上一滞,迟疑了一瞬,仰头把酒水干了,摇头拒绝:“若是那时你来请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只是如今不同,我和内子才安定下来,我答应过要陪在她身边,实在是不能……”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萧问拿食指敲敲桌面,“你是什么身份?你们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还和从前一样么?当下的安定只是一时的,你能保证日后严涛根基稳定之后不会再来追杀你们?”

他压低声音:“王爷需要你!”

“我不能去。”江城颦眉摇头。他现在已经和明霜成了亲,再不是孤身一人可以肆意而为,他有他的责任,这条命也再不只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必须要替她着想。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听我一言!”萧问握住他手臂,“若是此事顺利,你我功成名就,你媳妇儿的案子自然没人敢再追究。可是一旦一切落入严涛之手,你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现在势力尚未成型,咱们得手的可能性很大,你自己想想看!”

“萧兄……”

萧问打断他:“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得替你媳妇儿考虑吧?她本来就行动不便,你忍心看她这么东躲西藏的吗?今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大着肚子坐马车?你舍得?”

“我……”他无言以对。

在云观村时的情景赫然涌现出来,她拄着长拐吃力地行走,浑身摔得青一片紫一片,坐在床边几乎整夜不合眼地照顾他。

江城狠狠摁住眉心。

他说的不错,他的确想让她过得好,不想看她吃苦,不想让她受累。

潜意识中,他的霜儿生来就应该是被人伺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室内再无言语,萧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沉默着,一口接着一口,不住往嘴里灌酒。

小雪是在天黑的时候落下来的,怕小猫冻着,明霜把它放到窝里,她特地做了个小被子给它盖上。

抬头朝院子里看去,漆黑的四周,雪花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旋转飘坠。

这还是江城头一次没有按时回家,锅里的饺子她给留了一大碗,冷透了再热一遍,到最后实在是不能吃了,她才叹着气倒掉。

等到姚嬷嬷和未晚都已经睡下,夜半三更,明霜终于听到有人打开了院门。

他似乎喝得很多,浑身的酒气,不过说话口齿清晰,想来没有醉。

明霜摇着轮椅到桌前把灯点上,乍然亮起光,江城略觉不适地抬手挡了挡,一见是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啊……吃过饭了?”

江城走过去抱住她,依恋地在她鬓角厮磨:“我不饿,你不用忙。”

明霜抬手抚上他背脊,轻柔的拍了拍:“怎么了,今天去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

“真的?你别骗我。”

“真的没什么……热茶还有么?渴得很。”他有意岔开话题。

“还有。”明霜转身进去给他拿茶杯,“热水也还剩了点,你一会儿洗把脸再睡吧。”

江城颔首:“好。”

他跟着她往里走,窝在角落里的白猫探出头,好奇地跟在后面。

风声萧萧。

后半夜,等一切喘息都平复下来,明霜才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带着薄汗的俊脸,剑眉如羽,眉峰轻皱,嘴唇微抿着,不知睡着与否。

她觉得今天江城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吻她的动作显得太小心了,比从前每一次都来得谨慎,温柔得让人意外。

但是无论问他什么,他依然拿话敷衍,只字不提。

第81章 【声声慢】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辰时了。

冬季夜晚长,天色不见好转。明霜翻了个身,面对着江城,竟不想他星眸明澈,正目光深邃地瞧着自己,很显然一夜没睡。

不等出声问,他倒先开了口:“没睡好?”

“不是……才醒。”明霜想了想,“有话对我说?”

江城嗯了一声,大约想了一宿,总算下定决心:“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办,可能要离开家一段时间。”

“很要紧的事?”

“很要紧的事。”

她咬咬嘴唇:“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江城歉疚地看她:“……有些事,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安全的。你能理解我么?”

都这样说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明霜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道了声抱歉,伸手去搂她。

耳畔心跳沉稳,鼻尖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能和自己坦白到这个地步,和从前相比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对江城来说着大约就是极限,明霜虽觉得心里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要去多久啊?”

“我说不好。”江城沉默了一下,“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

他尾音没有落,明霜隐隐有所察觉:“是不是很危险?”

不欲让她担忧,他唯一能做的承诺只有:“我向你保证,两个月之后,我会活着回来见你,你别担心。”

这算什么?

越说越像是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明霜心头一酸,推开他,□□在外的胸膛上疤痕浅浅,那时在京城北门外看到他的情景瞬间现于眼前,不想则已,一想便顿觉心痛。眸中渐渐泛出了水色。

“你、你别哭。”江城手忙脚乱地捧着她的脸拂去泪花,“没有那么严重,我不会有事的。”

“你不是人。”明霜带着哭腔斥责,“才成亲多久,又要走,还说这种话……”

“好好好,是……是我不对,我……”

明霜悲戚道:“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两个月你都不能回来看看我么?”

他甚至不知三王爷那边会有什么安排,若能抽得空闲最好,但应该是不能的。琢磨再三,江城只能这样回答她:“我会让人寄信给你,可是你最好别回我信。”

她思索了一会儿,想着能这样报个平安也行。

“那好吧,可是我们有言在先。”明霜从他怀里抬起头,“每次的信都不能少于两页,不能低于五百字。”

“……”这能和科举有的一比了,他生平还没写过这么长的书信,一时为难。

眼见他不说话,明霜有些急了:“连这样的要求你都不愿答应我么?”

“好吧,我……尽量。”

江城还真是说走就走,早间天亮就起来收拾东西,他要带的物件实在是少,不过一把剑一包盘缠而已。

临行前,明霜往他手里塞了一小木人儿,支支吾吾地说想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瞧瞧,然后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凡事切不可去硬拼。

江城心不在焉的听着,只拿手摩挲着那个木雕,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她:“你刻的?”

明霜嗯了声,“平时没事做……刻得不好,你不准嫌弃。”

他摇头:“不会。”

从前没接触过木工的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很是不易,他心下不得不感动。

明霜的话无端变得多起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江城也耐着性子不去打断她。饶是如此,离别的这一刻还是来了。

明霜把整理好的包袱递给他,恋恋不舍地抿着唇:“你拿好,路上小心。”

江城提了剑,取过包袱,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我会很快回来。”

“嗯。”

一直送到巷子口,见他翻身上马,驱马而行,待得驶出镇子时,又放缓动作,往回望了自己一眼,才真的走了。

明霜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视线里的人愈行愈远,终于远到看不见,她才轻轻叹气。

“小姐,您真的放他走了啊。”未晚遗憾地撅了撅嘴,“怎么说也该等过完年吧,这样多没人情味儿。”

“算了。”明霜摇着轮椅往回走,淡笑道,“他有他的苦衷,我不能太任性,会让他难做的。”

未晚仍旧不能理解,小声嘀咕:“我看杏遥姐姐说的不错,您就是纵着江侍卫……”

“好了……”明霜横她一眼,“你啊,是愈发像杏遥了,和她一样的臭毛病。”

未晚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跟上去。

江城一走,院子里就清净了许多。

快到年下了,姚嬷嬷忙着准备年货,好在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置的,倒省了不少功夫。赵良玉也特地派人过来给他们量尺寸,打算做件新衣裳。

平时闲来无事,明霜便会在门口看雪,偶尔逗逗小猫儿,天气好的时候,一人一猫就坐在院中晒太阳。

白猫渐渐大些了,性子也懒了,不及之前爱动,老喜欢缩在明霜腿上打盹儿。

那之后,江城竟真有叫人送信来,雷打不动的五天一封,信使是个沉闷的年轻人,不管她怎么套近乎,也从不多说一个字。

所以,明霜就常抱着猫,一行一行反反复复地读他的信件。

这傻子,把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通通写进来凑字数,每回五百,不多一个不少一个,甚至还能想象出来他憋这些文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纠结的表情。

只是,每次在信的最后,总能看到他不轻不重地写着。

“夜里梦见你了,望安好。”

她会把那几个字在嘴里嚼上好几遍,然后揉揉怀里的猫,唇角忍不住发笑。

看完了信,明霜也会研上墨,铺开纸,琢磨着把想对江城说的话全写下来,哪怕不能现在让他瞧见,往后总有机会的。

禁庭里对于过年的重视不亚于民间,一排宫灯亮得通明,流水一般在回廊和屋檐下微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