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敛:“……”

问得真直接,一点都不含蓄。

白初敛嗅到了少年问题之下的危险, 看似只是普通的提问,他的语气也该算温和, 但是白初敛知道如果他没回答好, 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雷霆手段……一种米养百种人么, 有些方面他再多活十年都赶不上他这小徒弟, 这是要认的。

指尖不安地抚过天宸剑剑柄,白初敛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先把人弄出来再说别的,别压死了。”

白毅轻笑一声,却不动,方才在围墙上他的震惊和焦急此时此刻已经被收了个干干净净……他看似一点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上下瞥了白初敛一眼,那眼神儿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霍佑樘说什么了?”他问。

白初敛抿了抿唇,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他说什么师父就信?”白毅看着压根不需要他回答,“师父要是听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生气了,不会来问我?师父问了,我又怎么可能不说?”

少年话语里已然沾染上了一丝丝怒意,白初敛心想:这么大动静,离得再远别的玉虚派弟子也该听见过来看看热闹了吧,人呢,人都去哪了?

随便来个人救他,离开这个修罗场啊!

“你先拿沾了顾念清心头血的蒲公英烂叶子哄我的。”

白毅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我不哄你你会乖乖用那个药?”

“……”

好的。

不会。

嘤。

“先不说这个了,”白初敛上前,与白毅肩并肩,又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他,“是为师冲动了,先把人救出来,若是真的压死了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他语气柔软,带着一丝丝妥协……少年闻言,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漆黑凌厉的瞳眸此时已经沉静下来,其中“这事儿没完”五个大字写在里面,不能再清晰。

好在白毅却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中素雪剑往腰间剑鞘里一入,“刺啦”刺耳声响后,他不再搭理白初敛,伸手搬开一块断裂梁柱。

后来又陆续来了些玉虚派弟子,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傻眼。

历封决也来了,白初敛干脆缩在白毅身后当鸵鸟。

每个人都想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半的小弟子被白毅的眼神镇压了,剩下的老油条被历封决的眼神镇压了……大家安静如鸡,默契一致地替掌门擦屁股,同时心中感慨——

看看这整整齐齐的切口,掌门这剑法,啧啧啧。

果然是不破不立?

这破得惊天动地……

立得也是一柱擎天呐!

众人七手八脚从房屋废墟里挖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顾念清,另外一个是平日里和白毅之前一直住同房的师兄,两人衣衫不整,顾念清身上只着肚兜……那个弟子白初敛认出来,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玉梅传》,并看见白毅在上面乱写乱画,就是这个弟子的存货。

两人“出土”瞬间,白毅便率先上去确认了顾念清的死活,看似有些心急。

周围不明真相群众面面相觑,心中感慨。没想到白毅平日里闷声不坑,看着又不好相处的高傲样,原来私底下却是这样的乌龟绿王八——

头上都阴山大草原了,还一脸焦虑,先去看看自己的小情人还活着没有。

白初敛背着手站在远处看,心想这一团烂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绿了谁,真心恐怖得一批,本掌门不约。

这边,白毅手碰顾念清颈部动脉,确认她还活着先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在两人昏迷废墟旁边还有取血器具,沉默片刻,脱下身上衣衫替顾念清盖住暴露在暴雪中的娇躯。

衣衫展开时,所有人都注意到白毅师弟/师兄绿王八柔情似水,白初敛却看见,白毅的脚不动声色地将地上尘土中细长针管和一个小瓷瓶,踢进了废墟缝隙阴影中。

白毅赤着身子回到白初敛身边,看了他一眼。

白初敛心领神会跟在他屁股后面,两人走出听雨居回到隔壁守剑阁,白毅推开房门往里走,前者灰头土脸跟了进去——

并且在看见从浴房到门口一连串的显然是匆忙留下的水渍时,心中紧了紧,有点心虚,也有点后悔这会儿自己干嘛跟进来,明知山有虎,偏王虎山行。

“那个……”

“顾念清没死,”白毅淡淡打断白初敛的话,“你也知道怕?”

白初敛看着他,心想我可不怕她死。

“顾家守护的藏宝图不是找不到,而是被她一把火烧掉了……顾念清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藏宝图内容的人,她死了,世间再无人知晓玉笼果树下落。”少年平静地看着他的师父,一双眼却黑沉得见不到底,“你知道我刚才多害怕么?”

师父也不叫了。

也不自称徒弟了。

就是“你”和“我”。

被这样平静地问了句,白初敛却只觉得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甚至不敢问白毅,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白初敛忽然觉得有点羞耻——

为那个轻易被霍佑樘挑拨的自己。

“抱歉。”他垂下眼,细长的睫毛不安地抖了下,“我以为屋子里的人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少年薄唇轻抿,“先不提藏宝图的事,猜到了顾念清是致阳人,自己全靠她吊着一口气——你便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也不该像方才那样,想如何?杀了她?再杀了和她有苟且的我?然后呢?”

你准备好死在断桥雪毒性下了吗?

黑沉得瞳眸盯着他。

白初敛仿佛被这问题刺了一下。

他掀起眼皮子飞快地扫了眼白毅,在他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反而叫人心惊且不安,他抿了抿唇,说不出口方才是真的怒极攻心,他确实没有考虑太对关于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

他是犯蠢了。

他不会告诉白毅这个想法,因为他知道这绝对是最可怕的答案没有之一,说出来,今天被拆的可能就不止听雨居了。

见白初敛不说话,白毅笑了下。

“我知道,无论我跟师父保证多少次,承诺千百回,打心眼底,师父从未信过我。”

他笑容干涩,笑意未达眼底。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但凡跟那顾念清有一点点干系的,师父一点就燃,经不起一丝丝的拨撩……而我做起事,也是束手束脚,提心吊胆。”

白毅眼中露出了疲倦,这不是什么太好的征兆,白初敛看着他后退了两步,背对自己。

打开衣柜,取了干净的衣服披上。

“那徒弟就今日最后跟师父说一句,当年承诺师父与她保持一臂距离远,白毅从未失信……这些年多加忍让,百般迁就,任由那些有的没的流言蜚语肆意,不过是为了致阳者心头血,烈阳鸟尾上羽。”

少年的嗓音喑哑,干涩得像是在磨刀石上搓过千百遍……言至此,他停顿了下,又似自嘲一笑——

“你说我卑鄙无耻,那就这样好了……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来的,至少没跟你保证过这个。”

白初敛半晌不语。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伤了徒弟的心,自己方才那般轻狂孟浪举动,可不就是不问先把他定入背叛的行列?

这些年他承诺千万遍,每回白初敛表面结束了他的说法,可是心底到底还是疑他——

白初敛自己都想仰天长叹,窥得天机,对他人来说是如虎添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对他白初敛,好处没有,束手束脚,患得患失带来的坏处倒是一大堆。

白初敛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

于是此时心中有了打算,他冲着白毅的方向走了一步。

从后一把拢住少年的腰,又用抵得上力的左手将他转了过来,冰凉的唇落在少年微微泛红的眼上,他都不敢去看那眼中的血丝如何布满。

“多大了?”

白初敛压低声音,问了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白毅不理他。

甚至伸手推他的肩,偏开脸,不要他的亲吻——

放了以前,什么时候不是白毅追着他黏,这般拒绝还是头一回……白初敛心里本就心虚,现在更是没了底,只能带着人,往床榻那边压,将衣衫半解的少年压进被褥之中。

滚入柔软被褥,两人气息皆不算稳。

白毅微微蹙眉,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鬼,抬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子,在他主动来亲吻自己唇瓣的时候,也是铁石心肠不肯张嘴让他的舌尖探入……

白初敛何时如此主动过,越被拒绝心中越是焦急,情况便有些失控了。

纠缠推搡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情。

少年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又落在床榻边,他这才猛地一下睁开眼,凌厉锋锐的瞳眸看向高悬自己上空的人——

他伸出手,一把卡住他还妄图下落亲吻他唇瓣的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师父?”

少年嗓音喑哑,还带一丝丝的讽刺。

白初敛被刺得心脏微微缩进。

他抬手,将少年的手压在头顶,“嗯”了一声——

“翻年虚岁十八,你也不小了,白毅,来做。”

☆、第38章

少年心中还带着怒, 原本打定了主意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非得让他这疑心病过重的师父好好知道一次错才行。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套路走。

先是低眉顺眼地接受他的批评,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接受”的好脾气模样,说到最后居然主动凑上来, 把他压在床榻上……

然后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来做”。

做什么,怎么做。

白毅收了脾气,错愕之中看着跪在自己腰上的人,直到他伸手拉开了他腰间的腰带, 他突然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白初敛正沉浸在“吃了这个徒弟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欢呼雀跃中,被猛地一把捉住手,愣了下,抬起头,撞入对方那双黑得见不到底的瞳眸之中。

白初敛微微蹙眉,心想莫非他不愿?

结果还没来得及把这话问出口,下一刻, 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已经和原本在他身下的人调转了一面,被牢牢压在被褥里。

白初敛目瞪口呆:他明明摁住他的双手了的。

而此时,双手自由压在他身上的少年俯身,在他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问:“我来。”

隔壁, 院外。

无数玉虚派弟子还在热火朝天地收拾听雨阁的残局, 这寂静了将近两年的白峰山难得热闹起来, 弟子进进出出。

这边, 院内。

守剑阁内,落雪有声,落在窗楞,又好像立刻被室内的温度消融……床榻上,少年在上,衣衫半敞开,垂着眼,那张清冷的脸上却带着沉醉;

其下,年轻男子衣衫却完整,只是腰下被捞起堆至腰间,他背靠着身后的人,腰每次一软,全靠身后那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捞起来。

气息交缠,像是被禁锢在了这床榻一方天地。

外边人们的交谈传不进来。

里面人却唯恐自己的声音泄出被外面的人无意听了去。

偶尔被撞得狠了,发出一声呜咽,眼前发黑,只能低下头一口咬住手臂,直到吃到了自己咬出来铁锈味。

身后少年粗厉的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往侧面扳。

紧接着,那带着温度的胸膛伏下贴着他起伏的背,少年的略微干燥的唇扫过他的面颊一侧,惹得耳尖留下一抹绯红——

“别咬自己,来。”

白初敛不明所以向后靠了靠。

白毅凑上来咬住他的唇,低笑:“这样他们就听不见了。”

“……”

倒是青天白日,免得吹熄蜡烛那一步。

……

等完事了,白毅打了水给他擦身子的时候,白初敛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太对:关于上下的问题,好像和他想得有些误差。

但是这时候他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白毅倒是精神抖擞,脸上哪还有之前的不爽利,用热毛巾专心给白初敛擦腿,被他在胸口踹了一脚,也就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问:“还有力气?”

白初敛羞愤欲死。

心里却是踏实的。

男人果然都是感官动物,甭管嘴巴上闹着喜欢啊不喜欢啊,爱啊不爱的,说得再多都像是脚下踩的一朵轻飘飘的云,飘得高,也虚得很。

唯有身体真实地贴在一起,实实在在地做了些快乐的事,人反而就踏实了下来。

白初敛是这么觉得的。

白毅看上去好像也差不多。

气氛从未有过如 此美好的时候,白初敛觉得白毅小时候对自己垂眉顺眼的,都没现在低着头给他擦身时候看着可爱。

他的脚踩在白毅的肩膀上,点了点。

少年摇晃了下,抬起头看他,两人视线交汇,他盯着他淡淡道:“不累就再来几回。”

白初敛冷笑:“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不知精元贵。”

“老了也不知道,”白毅勾了下唇,“反正都是给你的。”

白初敛想,这个臭流氓。

他垂下眼,看着白毅眉眼舒展的模样,想了想打了个呵欠,用极其放松的语气说:“还是和顾念清摊牌算了,别演戏了。”

白毅给他擦拭脚踝的动作一顿,唇边笑意收敛了些,抬头正想说什么,又听见白初敛软和地嘟囔了声:“知道是假的,为师看着也够烦的。”

那勾起的唇角到底是没掉下去。

说的话还是那些话。

吃的醋还是那些醋。

但是一旦坦诚起来,那气氛就不一样了。

吃饱喝足的男人向来好说话,更何况现在吃饱喝足的是,两个……

在床上,什么都好说。

气氛好到梦幻。

“她要不愿意呢?”白毅问。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初敛撇撇嘴,“再怎么样,赤月教还是同她深仇大恨的,她脑子若是还有一分清醒,比起你这显然心没在她身上的臭男人,还是早些报了深仇大恨比较识时务……这仇她早晚要报的。”

现在不说,就是吊着你呢,傻徒弟。

只不过你不上钩罢了。

后面的话白初敛没说完,白毅却扔了手里的软布,弯腰凑近师父——少年柔软的薄唇似有似无地擦过他的下巴:“我这显然心没在她身上的臭男人……啧啧,那师父指教下徒弟,我这臭男人的心,都在谁身上,嗯?”

白初敛看着他,伸手掐了把少年的脸:“行了,知道你心系为师无法自拔了。”

一点不见脸红。

白毅笑着凑过去吻他。

……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