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算, ”他牵着姬廉月往马场方向走, 嗓音粗犷微沙哑, 停顿了下,走过一个回廊的时候补充,“算你男人。”

“以后我会有千千万万个男人。”姬廉月顺嘴道。

霍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嗓音平淡:“你试试。”

“……”

哦, 地主家的傻儿子还知道威胁人了, 嘁。

姬廉月现在根本不怕他了, 看着那副冰山似的面瘫脸也知道这人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自打合离之后他反而像是吃错药似的往上凑——

以前眼巴巴地指望他同自己一块儿上朝,他从来不愿;

以前想让他教骑马,他板着脸说“没空”;

以前两人难得走在一起,他步子迈得大,想让他等等他也从来不理……

现在倒是好了。

强行一块儿上朝,不学骑马也拉着他学,走路的时候懒得等他慢慢挪索性牵着他的手。

要是换了半年前,姬廉月做梦都能笑醒。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霍显沉闷道。

“去哪?”姬廉月还在沉思中,霍显突然说话,他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春香楼。”

“你去干嘛?”

“你去干嘛,我就去干嘛。”

“我去谈情说爱,”姬廉月嗤笑一声,“你来做什么,破坏气氛吗?”

这人呐,喜欢你的时候便是一团软泥,扔你撮圆捏扁,不喜欢你了那就成了一株带刺的花草,你若是想要碰他,必然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霍显微微蹙眉,实际上是想将姬廉月拖过来扒光了裤子打一顿——哪怕打着打着就滚上床胡闹也行——但是这是他以前的手段,简单粗暴,他不是傻子,知道万万不可用在现在的姬廉月身上……

归来那日庆功宴,借着醉酒将人压了开荤,已经算是上天恩赐,代价便是驸马府的牌匾被人拆了成了将军府,如今他已经不敢强求太多。

所以面对姬廉月的讽刺,霍显陷入沉默并不言语。

两人对话之间穿过御花园来到皇家马场,这儿的人都认识霍显和姬廉月,知道霍将军要教公主殿下骑马,众人心中奇怪却屁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是打开了马厩便退开了去。

霍显亲自牵了一匹温驯的白色母马出来,不如乌云高大强劲,眼神也不如上过战场的战马那般犀利……但也是养的油光水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着人都透着“我决不会把你颠下去”的慈爱。

白马很漂亮,姬廉月看着肯定会喜欢,霍显很满意。

然而这份满意并没能够多维持几秒,因为他牵着马出去,发现姬廉月身边多站了一个人,那人正是那日在晚宴上全程伺候着姬廉月,说自己在御花园茶水房伺候的人。

御花园的人在这干什么!

无声的压迫力铺开来,男人三两步上前,唇边原本勉强还存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事实上他已经极不耐烦——

送走了个曹沿庭又来了个宦官,有完没完!

姬廉月正同那宦官叙旧,并且津津有味听他讲如何分辨马的性格和血统,高矮胖瘦,中原的和外族进贡的……

又说到毛坦族最近送来了一批好马,便是因为打了败仗——

传闻这批马原本养在卑弥将军府上,后来卑弥将军死了,死得不怎么光彩,他的弟弟守不住那么大的家业,只能捐了大半的东西出去平息各方的怒火。

卑弥略是姬廉月杀的,这个宦官很会讲话,没有直接的夸和捧,一下子就把他架了起来,他听得非常高兴,眼里都是自得的光。

正听得高兴,恨不得把人带回王府放着听他说话都开心……

忽然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回过头一看霍将军满脸乌云密布靠近,看也不看他,便转向那宦官,言简意赅:“御花园?”

那宦官眼珠子微动。

却丝毫不见惊慌。

只转过身稍作礼,不卑不亢道:“回大人的话,这些日子马场监管小熙子身体不适,伺候不得贵人们,马场缺了人,茶水房那边人多了些,老师傅便让奴才作了登记转过来……从今往后,便在马场当差。”

霍显拽了小太监来问,面对这黑鬼煞神脸,几个小太监吓得两股颤颤,连忙点头称是,原来这人已经在马场一天了,便是昨天调过来的。

霍显让他们滚。

他们麻溜地滚了。

姬廉月正喂那漂亮的母马吃草,见那些小太监如鸟兽四散,唯独那同自己搭话的太监却不卑不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直到下巴被一只大手扣住,将他的脸强拧了回去对视上男人漆黑的眼:“还看?”

他淡淡地问。

“别人只是奉命当差,”姬廉月知道他又犯了牛脾气,“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官居高位,也不能这么糟蹋下人,没听过‘水载舟,亦可覆舟’?”

“那是说的百姓,他们只是奴才。”

霍显再次蹙眉,看上去很不高兴姬廉月替那些人说话——事实上一个奴才他确实不应该放在眼里,但是那宦官实在有些古怪,他便是天生的敏锐作祟。

姬廉月说不过他,拍开男人捏在他下巴的大手。

一股马厩的味道,也不知道洗洗手才碰他!

……

霍显起初是抱着不纯洁的目的要来教姬廉月骑马,本来就是想随便教一下,也没打算教好他——

毕竟他发现马背上是姬廉月唯一能乖乖待着不动弹听话的地方,学会了骑马,那马就不是他的牢笼,而是帮凶。

其次他实在不敢担保,学会骑马的姬廉月不会干出当街纵马伤人,被人一纸告发御状的事故……到时观月帝自然不会要他的脑袋,但是摁住了让锦衣卫抽打一顿怕是免不了。

他这细皮嫩肉,经得住几下板子?

所以霍显就没想好好教。

然而正上了马,看见他笨手笨脚的,又忍不住粗着嗓子吼他——

“送胯,送胯……直着腰做什么,不怕马真跑起来闪着你的腰?!”

“腿蹭马肚子,轻点,你这是踹它!”

“缰绳!拉缰绳!马鞭不许用,放下,不怕摔死你——先往一侧轻拉缰绳,别害怕,我在下面接着……吓唬你的,摔不死。”

几轮下来,姬廉月耳朵边嗡嗡的,全是霍将军的怒吼。

没办法,当初训那批民兵也是这么训,愣是训了几个不得了的骑兵出来……只是他们都没有姬廉月那么笨,也没那么矫情——

霍显第一次看见骑马之前,要先抓着缰绳凑到自己鼻子底下闻的……闻完还皱眉,掏出个帕子垫着,才肯抓缰绳。

——便是那些贵女娇娥,也没他那么矫情。

霍显简直被他矫情得想要打人,又觉得这他妈就是姬廉月没错,是他亲手娶回来的媳妇儿……

最气的是人家还把他给蹬了。

霍显自己都觉得荒谬,于是一边嫌弃一边教。

教到晌午,姬廉月终于不再叽叽歪歪,能好好坐在马背上,让霍显牵着马溜达一圈——

实在不是他喜欢骑马,他只是喜欢看高高在上的霍将军任劳任怨给他牵马而已。

只是这番作弄的乐趣也没能维持太久,霍显五大三粗行军打仗有一顿没一顿习惯了,姬廉月那娇贵的胃却是没饿着过得——

早上就吃了个包子,大半的白面皮还进了霍显的肚子里,晌午接近时他便饿得前胸贴后背,说什么也要去用膳。

本来就不是教他骑马来的,眼下见这人偶尔也能正眼跟他好好说几句话,收获略丰,男人索性大方地放过了他,将他从马上抱下来。

姬廉月落了地,头昏眼花,腿都是软的。

走起路来姿势都奇怪的很。

两人慢吞吞挪到了宫城门口,霍显让人牵来乌云,姬廉月却看见马都想吐,再不愿骑马回府。

“那去春香楼?”

男人用粗砺指腹揩了把他白净的脸——方才他特意洗了手才有资格碰他的。

春香楼离他们所出的这座宫门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便到,姬廉月实在是不想再骑马回去等王府厨房慢吞吞弄吃的,点点头答应了。

霍显牵着乌云,两人并肩而行,出了宫门。

等好不容易走到春香楼,正迎阶而上,一抬头却发现里面迎面走出来了提着食盒的熟悉面孔,那人见着霍显,眼前一亮。

“将军!”

霍显没多大反应,先是一愣,随后恢复了他的死人脸,随便“嗯”了声,点点头。

面色正常的如同他在大街上看见任何养在家里的那些家兵。

但是谢三郎显然和那些家兵看霍显又不一样——

姬廉月只觉得胃口全无,看着眼前这恢复了女装,轻衣佩罗描银襦裙,外头罩着一件深蓝雪夜闲云披风的谢三郎,他不得不说,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

如今这与霍显迎面撞上,那原本就略施胭脂的面容之上更是绽放一抹犹如三月桃的娇羞,淡粉血色铺开来,欲语还休。

“将军这是要用午膳?”

“嗯。”

怎么,这两人还聊上了?

姬廉月站在一旁一脸嘲讽凉嗖嗖看着,只觉得这女人脸上那仿佛沾染了光的笑容让人倒尽胃口。

他足下一顿,懒得听他们废话,转身就要走。

没走出两步被霍显一把捉住。

“去哪?”男人问,“不是饿了?”

姬廉月方才还算不错的心情这会儿是乌云密布,面无表情地看着霍显,仿佛无声质问:老子为什么走你心里没点批数?

而霍将军却无比坦然:“我就应了她一声。”

姬廉月:“不然还想说什么,嘘寒问暖好不好?”

霍显索性也跟他翻旧账:“你刚才同那太监有说有笑。”

姬廉月:“那是太监!”

霍显:“我亦没把谢三郎当女人。”

姬廉月冷笑:“我不像某人,可没准备把太监弄回府上当面首!”

霍显顿时眼神一亮:“当真?”

姬廉月:“……”

你妈的,狗男人,套路真的深。

☆、第83章

温度一日日地降下来,很快便到了冬至那日。

百花均谢, 飞鸟尽绝, 又是一年凛冬将至, 各府邸早就备好了过冬的准备,更像是姬廉月这种怕冷的人,屋子里早早就烧了炭盆, 否则夜晚根本没法睡。

这时候他就开始有些怀念霍将军的好来,过去十几年单身日子没觉得怎么着, 睡了一年有人体火炉在旁的安稳觉, 他都有些放不下那份暖和。

由奢入俭难。

夜晚被冻得哆哆嗦嗦醒了,被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隐约听见外面屋檐的轻微响动, 公主殿下起身推开了窗一阵寒风刮进来, 夹杂着水汽和泥土的腥。

伴随着一丝丝冰凉的颗粒落在脖子上又消融……姬廉月迟钝地想:哟, 下雪了。

才想起这一日是冬至, 今年居然早早地就下了初雪,想必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年头。

今年发生的好事着实不少。

搓了搓手, 姬廉月正想关窗, 忽然从屋顶上面落下来一个黑影落在窗户前面——他被吓得差点儿失声叫出来, 这时候, 从外伸出个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

“是我。”

男人嗓音低沉, 带着一丝丝喘息, 不是霍显又是谁?

姬廉月被吓得心肝乱颤, 回过神来, 一把拽开了霍显得手——男人低笑一声,在窗棱上一撑翻身进了屋,享受一阵风似的凑过来,顺便摸了把姬廉月的手:“怎的这么凉?”

姬廉月甩开他,没好气道:“叫你吓得。”

他退开了些,点了油灯。

外头守夜的小内侍被动静惊醒了,迷迷糊糊都问姬廉月要什么,公主殿下回头瞥了站在阴影中似笑非笑瞅着自己的霍显,收回目光对内侍淡淡道:“无碍,隔壁的神经病又犯病了。”

小内侍摸摸鼻尖,心想:哦,这是霍将军又来爬墙占便宜了。

等外面安静下来,姬廉月往炭盆那边靠了靠,伸手烤了下火,抬头看着站在那没动弹的霍显——

男人也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方才下来的时候便是雪落满肩,如今进了屋子里雪消融了,他的肩膀上,头发上都是水痕。

伸手不怎么在意地弹水珠,男人粗鲁的动作叫姬廉月想到了野狗。

他身上穿着夜行服,这他妈还是一条偷鸡摸狗的野狗。

“这么大半夜的,”姬廉月冷眼瞧着他,“上哪做贼去了?”

霍显没说话,低头拍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下,片刻后,抬起头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姬廉月一眼。

姬廉月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皇上在御书房里曾经发现过一枚被损毁的火器设计图碎片,”男人缓缓道,“经过神机营铸铁师的认证,那碎片正是当初弄丢的、传闻已经被人通敌叛国卖给毛坦族那张。”

“……”

有些惊讶地动了动,姬廉月第一反应就是:那玩意儿还真被陆丰找回来了?

再转念一想,他立刻想到了别的:陆丰也回来了?

霍显就烦姬廉月想到那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才缓缓道:“碎片一天一片,接连出现了几日,皇上明白过来这怕不是要用火器设计图,来换取什么东西……如今陆国华一家老小皆被圈禁,火器图找回,陆家那小子恐怕是想要以火器图换取一家活路。”

而观月帝向来不喜欢人与他讨价还价——

皇帝嘛,龙颜大悦,给你什么都行,官复原职也不是不能实现。

但是向来都是,我给你是因为我乐意,但是如果你主动问我要,那便是不识抬举。

更何况还想讨价还价?

那陆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京城,却不正当述职交还火器图,想必也是觉得这事儿并不是他真的找回设计图就结束那么简单……

当了几年鹰犬首领,朝中没有人比他更懂那些尔虞我诈。

他不敢将手里最后的筹码交给观月帝,他不信任他。

接连几日只交还了设计图的碎片,居然像是鬼魅一般在铁通似的被层层保护的御书房来去自如……

想来这一年他的轻功又进步了不少,胆子也变肥,如今学会了藐视皇权。

观月帝自然不能忍。

奈何本着世界上不会有比死人更靠谱的封嘴,火器设计那些老铁匠在完成了设计图的时候就杀了个干净……在将收到的碎片拼吧拼吧发现好巧不巧正少几块神机营无法复原的关键部位,观月帝那个气啊——

下令让霍显这几日守在御书房,守株待兔。

好巧不巧,今日真叫霍显给逮着了。

两人过了几招,一个要活抓,一个拼了命的要逃,自然是陆丰占了上风。

“你那相好回来了,”霍显用平坦无甚起伏的声音说,“然后又叫他给逃了。”

他抬手揉了揉姬廉月的耳垂。

“皇上要完整的大活人,”他淡淡道,“否则今晚我早砍了他那双腿。”

姬廉月:“被人家跑了就别在这事后马后炮地放狠话了,也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