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汪云锋依然定时的来给夏令涴送点心,想要如上次那般,逮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从夏令涴的唇边骗个甜头。为此,他来之前就特意让自家的书童去引开夏令涴院子里的众多丫鬟婆子们。

夏令涴正在吃红枣百合羹,见是汪云锋就高兴道:“汪哥哥,点心放下,你人可以走了。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辰的。”

“令涴妹妹你不想见我?”汪云锋深暗与这只馋嘴猪的往来之道,麻利的从大漆彩绘朱雀食盒里面拿出几碟子糕点。蜂蜜玉米小饼,雪花桃泥,麻辣珍珠等,摆在小几案上五颜六色,还隐约冒着热气,显然对方刚刚从百味斋过来,就为了美食哄得小猪灿烂一笑。

夏令涴吸溜着口水,先拿起银叉子叉了一块玉米小饼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韵足了口味之后才道:“鸳鸯姐姐说了,相思催人老,我不想让汪哥哥老得太快。所以,才让你早些走。”

汪云锋暗喜,原来他这些日子错怪了鸳鸯。难道,鸳鸯姐姐已经明白自己对令涴的心意了?

他定了定神,亲自给夏令涴换了一杯热茶:“都说相思催人心肝,没听过催人老的。对了,你这些日子想不想我?”

“我们不是日日见么?”所以,每日里她才固定在这个时辰不歇息等着对方送下午茶点来吃。她又想到了什么,将汪云锋上上下下端详了遍:“鸳鸯姐姐说得没错,汪哥哥已经越长越俊俏了,一定要找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才配得上你。”

鸳鸯,你其实真的是位好姐姐!汪云锋笑得见眉不见眼,从小凳挪到榻边,大胆的问:“你已经知道我喜欢谁了?”

夏令涴嚼着点心:“知道。”

汪云锋小心翼翼地:“那……你也同意。”

“当然。”全夏家都知道的事情嘛,她哪有不知晓的。

“那我即日让家父来府上商讨定亲的事宜。”

“好哇。”

汪云锋喜不自禁,索性坐到了夏令涴的身前,握着她的猪蹄子深情地道:“令涴,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独自深入险境,更不会让你被其他人欺负受尽委屈。”

夏令涴吧嗒着眼睛,银蓝色的眸中闪过了悟:“汪哥哥,你今日说的话可别忘了。别人都说,堂姐们出嫁之后就不能回来,你作为我未来的堂姐夫自然也会来得越来越少。但是,你不来夏家没事,百味斋的点心可不能断。”她顿了顿,罔顾对方突变的脸色继续道:“至于你说的深入险境,其实,我不怪你啦。还好那次你提前走了,否则也被人追杀就不好了。你不知道逃跑的时候有多累,我的腿到现在都没有好全,可疼着。受欺负这些更加是难说的事儿。我若真的委屈了可以找爹爹,找娘亲,甚至于找大伯他们。堂姐也是,她若被你欺负了,也可以找我爹爹帮忙找你麻烦,你可要担心。”

“你……你胡说些什么?”

夏令涴端过对方手中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我说,你不许欺负我二堂姐。”

汪云锋疑惑:“我无事欺负她做什么?”

夏令涴比他更加迷惑:“你不是要娶她么?方才还说明日里就让你爹爹来定亲。”

汪云锋刷得站了起来:“我说的不是她,是你。”他焦急的走了两圈,握住夏令涴的两只手,其中一只端着茶碗,一只捏着银叉,叉子上还有咬了一小口的糕点。汪云锋一动,那糕点的碎屑就掉在两个人的手背上,糊了一片。他说:“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夏令涴怔怔的望着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点心,思虑再三,啊呜的先一口咬了吃食、咀嚼、吞咽一气呵成后,笑道:“娘亲说我不单是猴子,还是猪崽,只能嫁给孙猴子或者大肥猪。”她又瞄了瞄汪云锋的身板,叹气道:“汪哥哥充其量是株翠翠的青竹子,我不能嫁给你。”

汪云锋气乐了,两臂一用力就抱住了她,埋下头直接就将自己的唇瓣覆盖在了对方还留着点心渣子的小嘴上。汪云锋也不大,虽然知晓姻缘可到底不通人事,只知道女子身上的任何地方是不能碰触的,否则就算是非礼,轻者赔上一大笔银子,重者即要成为夫妻。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夏令涴做新娘子,深感早下手为强的哲学,故下手……或是下嘴,那是逮住机会就绝不错过。若是被外人瞧见了更加好。可惜,今日他的书童太过于懂事,将那些个人都引开得太远,错过了这么一出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唇瓣相贴了半响,也没有深入。

悲剧的汪云锋,他压根不知道如何深入。迄今为止,他认为只要是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吻,夏令涴就已经是他的人,别人都别想抢夺去。

夏令涴斗鸡眼样的对着少年,勉力推开了些道:“汪哥哥,你想要吃糕点直接拿,不用抢我嘴里的啊。”

“我这是……”

“我知道。你想要让我口下留情,留一点给你带去给二堂姐嘛,去罢去罢,我也吃饱了,要睡觉了。”拍拍不够饱的肚皮,好吧,其实她也有善解人意的美德,知道不能霸占汪云锋所有糕点。毕竟,对方每日里借口来看她,其实只是因为想要与二堂姐见一见而已。鸳鸯姐姐说了,坏人姻缘是不对的。留人太久,二堂姐也会怨她的。咋吧着嘴,她摆手叫着从院子里走来的人:“鸳鸯姐姐,汪哥哥说要去给二堂姐提亲哟。我是不是就快有喜糖吃了。”

鸳鸯一愣,别有深意的瞄了瞄急得火燎的汪云锋一眼,笑道:“你就记得吃。你汪哥哥要娶谁,哪里会告诉你这小娃儿。快些起来,等下有贵客来。”

“谁呀?”

“七皇子殿下。”

汪云锋插嘴问:“七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鸳鸯抱起夏令涴,给她套上兔毛滚银边短衫,笑道:“只说是带了太医来给小姐看看伤势如何,并送了一些宫里的贵重药材。现在人都到了前院了,只等着小姐过去见见。”

汪云锋一急:“那我也要去。”更不等夏令涴询问,就自顾自的先跑去了前院。那样子,倒像狮子王为了母狮驱赶外来侵入者一般,焦躁急切中还带着某种愤怒。

二一回

世家大族里面接人待物都是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定,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肆无忌惮的跑到他们府邸的后院。

顾元朝这还是第一次来夏府,除非他的母妃有特别的交代,他是不会愚蠢而轻率的去接近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当然,若这个大族里面的男子们不是那么出色,没有牵扯进朝政的一半的权利,说不定他会善于利用皇子的身份经常来这里串串门子。这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里,天晓得是怎么一番情景。

他这次是听从了他的母妃——淑妃,的建议特意来此见见夏家的三老爷,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对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表示一些简单的慰问。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所以,当夏家大老爷与他说了一些官方辞令之后,将他送来了三房夏祥君用来待客的镜湖轩里。如它的匾额,小轩的前方是一个湖泊,上架有世家甚少妆点的独木桥,没有精刻的花纹和扶栏,光秃秃的一根百年古木干将湖面分开了两半。一半是残荷下的锦鲤,一半是沉静似墨的湖面,繁盛与寂寥相互对立又融为一体,矛盾而平和,正如夏祥君此人。

夏祥君此人性子身为奇特,身在世家子弟偏不爱与其他弟子同流,被家族抛弃下放外地六年,从最小的县令做起,三年到参军事,第五年即得到州郡刺史举荐入朝,虽然也得夏家助力少许,更多的倒是他在当地的政绩让当今皇上看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影子。

从当时的政局来看,朝廷分为两个派系,一派自然是世家大族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即是两代皇帝陆续提拔上来的平民新贵激进派。朝中大半的官员都牵涉其中,不是黑既是白,剩下的清流大都被两派联合打压并嘲笑和轻视。别人都以为夏祥君既然不服从保守派,自然就会迎合激进派。可这个人偏有世家子弟的傲骨,宁折不弯。在做县令之时,不单面对明面上保守派的打压,暗地里还被激进派恩威并施的试探拉拢。恩,自然是建立在他必须表里如一的对世家大族狠辣反抗打击上,给你许诺一些他们根本没法给予的东西;威,是在对方不肯无条件服从‘政令’之时,威胁恐吓排挤嘲笑等等诸多方番上阵。不要以为表面上的道德君子就是真正的好人。才接差事一年左右的顾元朝深刻的了解,朝中那些臣子们表里不一的丑恶嘴脸。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的大概就是夏祥君此人。在两派争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皇帝将夏祥君调入了北定城。如皇帝所料那般,只是半年,夏祥君就引领者看起来最为软弱的请流派振奋了起来,横擦一杠的立在了两派之间,总是在皇帝抉择不下的政令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若是二虎之间有一条更加狡诈滑如蛇的狐狸,那么,身为上位者的皇帝说不定会更加轻松一些。

顾元朝回望夏三爷远去的身影,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位男子身上的残忍和坚韧,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屑。这群大人将小一辈的他们当作什么了?手中的棋子,还是皮影子,让你必须遵照他们要求的去做。他母妃如此,夏家三爷也如是。

这番正想着,汪云锋已经堂而皇之的窜到了顾元朝的面前,笑津津地问:“敢问我面前这位是朝中的七皇子殿下,还是白鹭书院的七公子?或者,只是一位寻常少年。”

顾元朝笑道:“自然是顾元朝。是与夏大小姐共同经历过一场追杀的少年而已。”

“很好。”汪云锋冷笑,双拳揉动两下,突地就朝着对方的腹部打了过去。顾元朝从小就受到将军们的武学指点,自然轻松避过,可乍然收到袭击也让他勃然变色:“你做什么?”

“夏家的人不敢质问你,我就代替令涴来找顾元朝你来讨个公道。”汪云锋一击不成,又一扫风腿过来:“你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么,她的踝骨差点再也纠正不回了?你知道她昏睡了多久,现在每日里晕晕沉沉都不敢如常跑去玩耍?你又知道她掉下悬崖之时有多害怕,让她至今都噩梦连连?你知道夏家为何不敢送她书院?知道她的娘亲担忧着他们姐弟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让她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你知道因为皇后娘娘反驳太子遇袭,而让夏三爷受了多大的非难……这一切,都是你们带给她的灾难!”汪云锋一边对其进行着肉体的打击,一边用言语无情的攻击着顾元朝的心防。

两个少年开始还遵照武师的教导有板有眼的你打我肚子我踢你屁股,你打我左眼眶我就揍你右眼眶,打着骂着,顾元朝明显被对方话中的意思给惊了。

这算什么?为了一个女子打架?她夏令涴是红颜祸水,还是这两位少年乃盖世英雄?她夏猴子何德何能能够让顾元朝承受莫名男子的拳头?这不是他顾元朝疯了,就是汪云锋傻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场斗殴中,他一个从小被将军们教导的皇子居然眼看着就要输了。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啊,你们的眼镜都瞎了?

一场争斗,一场以两位少年同时挂彩的肉搏,一场由六岁还没满七岁的女娃娃引起的血案,在经过了长达……三炷香的时辰后,偃旗息鼓。

夏令涴咬着顾元朝送来的宫廷御用糕点,一手端着爹爹用来招待贵客的大红袍茶,十分惬意的抿了一口之后,淡定的宣布:“汪哥哥少挨一拳,侥胜一局。”眨着眼睛,“两位,再来一局?”

汪云锋被鸳鸯姐姐按在一边,开始上药,嘶嘶的痛道:“令涴,以后他还陷害你就告诉汪哥哥,我再揍得他满地找牙。”

顾元朝风度尽失地靠在另一边椅子上,由着太监蓝桑给他擦伤药并搓揉着活血散瘀:“夏猴子,你以后再敢说我是狗熊,我就真的会打死你的情哥哥,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夏令涴不解:“你自己说你不是英雄的。”

顾元朝大吼:“那你也不能对着其他千金小姐们说我是狗熊啊!”

哦,原来这才是顾元朝亲自登门拜访的主要原因。夏令涴明白了,理解了,了悟了,恭敬地道:“禽兽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狗熊了。”

顾元朝吐血三升,相信自己被她气死也会死不瞑目。

“夏大小姐,”顾元朝摆摆手,整理了表情后让蓝桑递上一份折子,轻声道:“方才在前厅本王已经宣读了皇上的旨意。太子殿下安然无恙,贾氏一族的逆党已经被绳之于法,皇上称赞三位的聪慧以及舍己为人的美德,故此让本王来代替太子殿下替夏大小姐道谢。这是皇后娘娘着我送来的礼单,请务必收下。”

他再招手,门外走来一名颤巍巍的老太医。顾元朝指着对方道:“听闻夏小姐病势甚重,伤了根本,故皇后特意派遣太医来替夏小姐诊治,希望夏小姐能够尽快康复以宽圣心。”

一旁的鸳鸯麻利的替夏令涴卷起衣袖,等着老太医把脉。

顾元朝状是随意的问她:“最近歇息得可好?还记得是谁救了掉下悬崖的你么?”

夏令涴身子一抖,脸色瞬间就苍白起来,呆滞地道:“是福伯。”

顾元朝点点头,伸手阻挠汪云锋的插话:“那你还记得救你上来之后,福伯与夏家护卫为了保护你,而杀了多少人?”

夏令涴不答。

顾元朝将两只手摇晃在她的眼前:“十人。其中还不包括最开始去庙宇刺杀我们的人,事后,我们清点了所有的死者,包括太子带出的侍卫,庙宇中为了保护我们的武僧,还有无辜的民众加在一起不下百人。你一定很震惊与福伯的嗜血杀戮,可你想想,若是他老人家没有及时赶到,掉下悬崖的你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

夏令涴低声道:“福伯可以带着我走,不需要杀了他们。”

“你觉得他们罪不至死?还是开始害怕自己身边的人?你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刺客的死活,你只是在意福伯。他是一位老人家,听闻还是带着你长大的老管家,是相当慈祥和善的老人。你没有想到,他会面无表情的对着陌生人挥下屠刀,你看到他老人家双手沾满了鲜血对不对?他是你敬重的人,他应该如你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位寻常的,喜欢唠唠嗑嗑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残酷无情的杀手。”

夏令涴想要捂住头部:“我……”

“不要再说了。”汪云锋霍地立起,“令涴不是皇族中的任何人,她没有接受过你们皇族的训导。她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她也不敢去杀人,她害怕死亡,这些有什么不对!她没有你们皇族中人的冷漠,她不会觉得别人替自己死是理所当然,自然也不会认为别人为了她可以任意杀人。对于皇族而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对于我们而言,就算只是身边的书童丫鬟那也是陪伴着长大,是有情谊的,我们无法忍受身边看起来和善的仆从转眼就变成了冷血杀手。换了我,若是知晓自己的书童一直身怀绝技,他一直以来对我都表里不一,他既可以保护我,在必要的时候也会翻脸无情的杀了我的话,我也会害怕,不再相信任何对自己好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令涴只愿意靠近她的家人,而对我们其他人都保持距离的缘故。”他深深的呼吸几次,镇定了下来,苦笑道:“这也是为何,她伤势好了之后依然隔了很久才清醒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搂住夏令涴的肩膀,可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这么做,他会被所有人阻拦。

夏令涴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福伯抱着她窜上悬崖之时,翻手之间就将两名黑衣男子的头颅给砍了下来的情景。接着,车夫临死之前瞪大的眼珠,还有几人从木屋中跑出之后,那种靠近死亡的触觉,都在眼前无限制的扩大。

顾元朝冷静的语调像是割着黑暗的刀尖:“夏令涴,你是个懦弱、胆小、鲁莽而自私的人。”

她捂住了耳朵:“不。”

“你为什么不看清楚真相。你难道不知道福伯不替你杀人,你就会被别人杀;这世间上,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他们对你和蔼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对敌人残酷是因为敌人对你残忍,他们一切都是为了你,哪怕隐藏起自己的利爪也是为了不惊吓你;你必须明白皇族、世家、官家与平民的区别,太子的性命,我的性命,哪怕是你的性命都比那些刺客重要地多,他们死一百个都抵不过我半条命。”

夏令涴全身发抖,倏地甩开众人朝着轩外跑去,好像后面跟着吃人的恶鬼。

顾元朝最后一句冷淡的话轻飘飘的追随着她:“我想,你还不知道吧,大皇子的刺客要找的是我和太子殿下,可车夫,并不是贾府的人。”

这话什么意思?夏令涴不懂,她拒绝去想,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家院子跑去。那里有爹爹的书房,有娘亲的绣厅,还有令姝的琴居,弟弟令乾的棋室,她想要回到家人的身边。

“不要,你们放开我。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有女人在大吼,那尖锐而盛气凌人的语调让夏令涴相当的熟悉。

她停了下来,站在大院的门口,看着从偏院里走出来一群人,中间那位被众人搀扶或者是挟持的女人,正是很久不见的柳氏。韩商媳妇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对她福了福。夏令涴问:“这是怎么了?”

韩商媳妇挑起一抹笑,全然的轻蔑中还有压抑得充分的愤怒。她从身后丫鬟端着的盒子里拿出一个木偶形状的娃娃,道:“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看了不知多少位,连宫里的太医也来瞧了几次都不见好,夫人很是担心。偏巧,近日柳娘子又让自己的丫鬟去厨房要燕窝羹,说起最近总是听到柳娘子独自一人在屋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怕是中了邪。”

夏令涴头有些疼,她撑在门口望了望不停挣扎的柳氏:“然后?”

“大家都知道,夫人新丧,精神头很不好,小姐又病着,就越发不愿意理事了,只打发了我这媳妇子去瞧瞧。因着柳娘子如今母凭子贵,出不得岔子……”

“等等,”夏令涴打断她,“你说什么新丧?黎家出了事还是……”

众人神色不安了起来,那柳氏往前冲了两步,嘲笑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弟弟,不是夏令乾,是黎氏肚子里面的那个儿子——死了!哈哈哈……”话刚刚一说完,就有另外的婆子塞了一块帕子堵了柳氏的嘴巴。

夏令涴只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靠近她问:“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死了?”

柳氏眼睛弯起,像是在大笑。

夏令涴脑中又记起昏睡时娘亲抱着她哼着睡眠曲,她清楚的记得娘亲怀抱中的温度,很让她安心。她不止一次的将整个身子缩在了娘亲的怀抱里,娘的肚腹是平的……明明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子,不可能那么平坦。她每日里都抚摸过,轻声与娘亲肚子里的弟弟交谈,隔着肚皮与弟弟玩躲猫猫,弟弟他……

“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泪~~~

本来准备这一章搞定小妾的,结果,~~~~(>_<)~~~~ ,我是废柴

下一章女主彻底长大,然后转变好了

给我动力吧,打滚~~~我要动力虐小妾啊,吼吼

二二回

韩商媳妇将手中那个木偶展示在她的眼前,木偶的额头上刻着‘夏令慕’三字,这是前些日子爹爹与娘亲从几百个名字里面挑选出的弟弟名字。她想要去抚摸那三个看起来熟悉莫名的字体,韩商媳妇阻止了她:“小姐,这木偶碰不得,是秽物。恶毒的神婆子用这种东西来诅咒活人,未出生的少爷就是……”

夏令涴抬眼,发现丫鬟手中的盒子里不止一个木偶,韩商媳妇在她耳边道:“剩下几个,是你们姐弟。”

夏令涴脚下不稳,差点就这么栽了下去。这让她离那木偶近了些,一股血腥气猛然窜入了鼻翼,心口一跳,她突地挥手将那刻着血字的木偶打离了眼前,自己伏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被众人压制的柳氏裙摆晃动,下面一双赤红的绣鞋,上面一针针一线线绣出了小小的骷髅头,红的底白的头,触目惊心。

她的喉咙深处呼噜出几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他们?明明大家是一家人,明明他们没有虐待对方,明明爹爹那么宠着她,为什么要害死他们那未出生的弟弟,为什么要让娘亲伤心还不能说出口……

对方只是笑,似乎她越痛苦对方就越喜悦。

一双手将夏令涴扶了起来,替她擦干净嘴角,又整理了衣摆后才道:“这么一大屋子的人,哪一个又没有一点奢望和私心呢。你给的越多,她就想要更多。想来,她是预先知晓了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这才开始谋算小姐公子们。毕竟,三爷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克子女的正妻留不得,而有子又有身份的妾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身份?”夏令涴咬牙,指着柳氏:“她有什么身份?祖母身边的丫鬟,不知道是夏家哪个老仆人生下的女儿,这样的人论什么身份。”

韩商媳妇瞥了瞥激烈挣扎的柳氏,笑道:“这个小姐就不知了,她可不是什么仆人的女儿。她的早死的老爹是二十年前因犯事而处斩的‘忠烈’朝臣,男子闹市斩首,女子发配为奴。老夫人感念柳家过去的恩德,将才几岁的柳氏从人贩子手上买了回来放在身边教导,因为善讨老人家欢心就被安置到了三爷的屋里伺候,直到老爷成亲。”说到这,韩商媳妇特意将身后还未出嫁的丫鬟们都扫视了一遍,那嘴角冷峭的讥讽和眼梢的寒意让人颤栗。她将木偶重新放入盒子中,继续道:“前些日子小姐公子们同时出事,夫人就觉奇怪。之后,半夜夫人临产,没了几个时辰孩子就出生,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夭折了。小姐公子们也生死未卜,那一夜夫人差点哭晕了过去,都来不及查看小公子的惨状,还是老道的接生婆子发现孩子的异常,说这孩子是被人给……诅咒了。”她双手抠住夏令涴的肩膀,逼着她与自己对视,那压抑着狂怒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恨意:“小姐,你们都被这恶毒的妇人用巫术给诅咒了!若不是福伯带着众人去救你们,那夫人……”

“小姐,夫人教过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这小妇人也教你后半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一旦有人要置我们於死地,慈悲是万万不可。”

春暖花开的庭院中,突来了一阵寒风,吹得夏令涴发丝乱飞。韩商媳妇最后的话更是随着这风搅得她心思不宁。

鸳鸯从她身后绕过来,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擦,低头问:“你怕死么?”

“怕。”

“大家保护你们,一起守护这个家,对不对?”

“对。”

“若是有人害了你的弟弟,还想让你们枉死,让你的娘亲伤心欲绝,让你的爹爹自责一辈子,你愿意放过对方么?”

“我……恨她。”

鸳鸯轻轻抱住这小小的身子:“恨吧,恨能够让你快快长大;而大家对你们的爱护,能够让你无忧无虑的活着。”

夏令涴抽泣一声,醒来后一直压在内心深处的沉铁莫名的被一个小小的拥抱给融化了。她伏在对方的肩膀上,哭得无声无息又痛彻心扉。

当夜,夏令涴亲自去了夏家最偏远的一处封闭的小院子,那里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她听着屋里女人的咒骂,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伺候,我要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日,夏令涴重新乖巧的站在娘亲的身边,看着她调度着家里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安排琐事,看着爹爹教弟弟写字,平和安静的与众多来探访的名门贵妇千金小姐们说皇城中最新的布料,最繁复的首饰,最新挖出的珠宝。

半月后,她再次踏入白鹭书院的大门,对着负责接她的细娘深深的鞠躬。

她不再与人逞口舌之能,不再爬树掏鸟窝,不再让汪云锋替她抄写课业,也不再与偶尔来书院办事的顾元朝对骂,更不随意乱给人起小名,不与古孙蓝小姐针锋相对。

她在家人的身边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七岁实岁生辰,并在那一年亲自替表姐黎昭渺盖上盖头,与众人一起微笑着祝她早生贵子。

再过了一年,她爹爹升官,汪云锋的爹爹回家丁忧。她亲自从小院里面抱出了新出生的异母弟弟放在了母亲的怀中,并让妾侍每日里只能见孩子一面,对方安分她就能在抱着孩子说上一盏茶时辰的话,对方不安分就一月不准踏出那个封闭小院,哪里也不能去。也是那一年,夏令涴才知晓变故发生的那一日的车夫,是柳氏的远房表亲。车夫的尸体她没看到,福伯偶尔带着她练着花拳绣腿之余会带她去乱坟岗练胆子,她总能看到最新添加的残缺身躯和幽幽闪着的鬼火。

娘亲总是温和的抚摸着她的发髻,笑说:“所谓名门闺秀,就是明明聪慧机敏,也要让外人觉得她只是一位端庄恬静且安于室的持家女子。财不露白,慧亦不要露眼。”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人看出最大的BOSS没?

幼年的完了,之后是长大,写JQ,写男-欢-女-爱,写洞房花烛,哦也~~~

扭动,木人给我的勤快撒花么?

二三回

三月初三,卯时。

关怜趁着领她进来的小丫鬟转头泡茶的时候,再一次垂着头悄悄的整理着自己的蓝底白点葛布衣裳,以为妥当了,又瞥见鞋尖沾了一点露水,左右看看,偷偷抬脚在裤管上擦干净了。

眼角从雕着云豹的花梨木椅子梭到织着红锦戏莲的细罗桌布,再到镂空窗台下的东陵玉棋盘,还有博古架上晶莹剔透的各种玉器摆设。初春的新日穿过树荫落在屋内,洒下斑驳星点,越发显得小小的走棋轩布置精美,闲适怡人。

那唤作白芷的丫鬟正端了茶水进来,笑道:“今日上己节,大小姐大清早的就去厨房忙活了。还请关小姐稍作等待,喝点热茶。”

关怜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双手在衣裳后面抹了两下后才敢接过雀儿喜春的青花茶盏,低声道谢。白芷又让人摆上一碟海棠糕,一碟金银小米饼,让人好生伺候了这才退下。

过了一盏茶时分,外间院子里隐约传来人声,只听问:“令涴小姐可在?”

白芷正巧立在轩外长廊上,对着来人笑说:“姐姐来得不巧,姑娘有事不在屋里。”

那人道:“我家小姐让我问个话儿,说难得上己节,离宫浅梵池附近的海棠花开得正繁茂,想问问令涴小姐要不要随着一起去赏花游池,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兄弟姊妹们。”

白芷哎呀道:“前些日子令乾公子让人从书院传话,说今日要回家过节来着,也不知小姐会不会出门。不如等会我问问,有了信儿就让人去告知姐姐,可否?”两人又说了几句,那人应着走了。

一直竖起耳朵听话的关怜不由得咋舌。离宫那不是皇宫的别宫么,处在北定城的东南边上,每到一定的节日才会开放给百姓们赏花游池之用,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百姓能够去的地方。她随着母亲来北定城不久,就已经隔着宫墙远远瞧见过那处高大的古木花枝,当时就向往着能够进去耍一回。方才听了这话,那浅梵池倒是这夏家小姐们寻常去处,去与不去都没什么稀罕。

正想着,外面人影绰绰,来了一队的人。前前后后八个丫鬟,两位梳着高髻的妇人,中间围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颜如渥丹,云髻峨峨,一袭春娟摇风八幅裙,外罩青碧色对襟窄袖鹤氅,不急不缓的入了院中央大厅内。

关怜心下紧张,那茶水也不喝了,只坐立不安的等着人来唤她。果不其然,再过了一炷香时辰,白芷就进来笑道:“我家姑娘刚回来就问起关小姐呢,请随着我来。”

两人出了小轩,不走大厅正门入,反而顺着长廊去了左边的偏门,迈了两个门槛,里面豁然开朗的出现了另一个小院。中间一棵苍天银杏,树下有白石古井,游廊四处摆放了不少的花盆景物。白芷带着她进了边上一厢房,厢房里只有简单的一桌四椅,坐着两个丫鬟扒拉着算盘写着什么,桌面上摆放着蓝皮簿子笔墨等。关岭眼角扫了屋角几个高颈青花瓷瓶,再随着白芷绕过右边十二扇用海贝珊瑚镶嵌而成百花争艳大屏风,这才看到大厅。厅的正中间墙上挂着一副‘难得糊涂’的字,下面一张五屏风围子的贵妃榻,周围站立着四个丫鬟子和两个妇人,皆静止无声。

关岭暗中数了数,从小轩出来到此为止,一路上见到的丫鬟媳妇们最少也有十来个,这还不包括方才跟着那少女入院子的熟面孔。

“关妹妹来得早,倒让我失了礼数让你久等了。”一处门帘子掀开,方才见到的少女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依然是八幅裙,外套成了桃领绒绣短衫,隔得不远,上面的银线裹着的小珍珠圆润滑腻,不咄咄逼人且光华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