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姬,你以生命的代价去控诉齐褚的决心与勇气,我很是佩服,我也承认你是烈女你是勇士,但我真的不想陪你上路呀。”暗自悔恨了几遭的连渃哭丧着脸询问押解她来的士兵,“那、那、那什么…不会也给我用、用刑吧?”

“我们只负责将你押解至此,交接完之后,你的事就都归这的司圜或掌囚管了。”士兵指指前方。

顺着士兵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个肚子滚圆的矮胖中年男人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迈着大步摸着小胡子东张西望地从刑场中央走了过来。

“犯人既已带到,你们可以走了。”来到连渃跟前,男人只用一句话就爽快利落地完成了交接工作。

移交完犯人,押送的士兵也迅速地离了去,被独自留下的连渃顾不上发呆与害怕,她的目光有目的性地落到了中年男人身上,四目相接,中年男人也正在打量她。

“你们,会对我用刑吗?”连渃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些都是徒人城的重刑犯,骨头硬得很,不用刑就是不招供。”中年男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连渃的心思,“而你不同,你出身世袭上大夫世家且官居要职,按照律法,你仍然可以享受特权。”

好出身又从小与权贵们打交道的连渃对“特权”二字所象征的意义实在深有体会。因此,她也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开口问道:“都有什么特权?”

“我们这分深室、石室与徒人城三个等级,前者专门关押王室成员与高级官员,中者则关押普通官员与名贾,其余的就只能去最次的徒人城了。”简洁明了地解释完,中年男人便直奔主题,“根据拘令中对你身份的描述,这是入深室也可以,入石室好像也行!”

说话期间,中年男人豆大的小眼睛一直朝连渃眨着,模棱两可的选项以及眼神,无疑是一种暗示与信号。

在这个圈子混,连渃自然读得懂其中的含义,而且这一举也让她压在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了地,二话不说,她就迅速地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可摸完她忽觉不妙,这次因出来的太急她随身根本没有带钱财。

“咳咳,我现在身上没钱,能先欠着吗?”这话,连渃说得着实没有底气。

一听连渃没钱,中年男人脸立刻就变了,他嫌弃地撇撇嘴道:“那就只能去石室了。”

“慢着。”没底气不代表着没办法,连渃脑子一转,道:“我此刻是身无分文,但我可以送你一次免费上门看诊的机会,你家族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而且即便你将这个机会拿出去做人情甚至是高价转让,我也一样承认,如何?”

在镜花水月坊挂牌看诊,每日都有不少全国各地、他国患病的权贵之人纷纷携重金而来,只为求她一诊,除了极少数怪病,其余出得起高价的不管是小病还是疑难杂症,她全部治愈了,因此,她对自己的医术可是有相当的自信。所有她确信,这个“机会”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一定也具有不小的吸引力。

“妙手回春、千金难求,能得到美名远播的连医侍的看诊机会,鄙人真是三生有幸。”中年男人翻脸比翻竹简还快,换上一脸谄媚表情的他飞快从怀里掏出竹简与墨笔来,“那什么,连医侍,咱口说无凭,还是立个字据为好吧!”完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墨笔便在竹简上写起了字。

写完连渃嫌弃地瞄了一眼,竹简上的字像鬼画符一样,看不清到底写的是什么,不过也无关紧要,反正以后要不要承认这东西还得看自己心情,于是她大胆干脆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多谢连医侍!”得了字据犹如得了宝贝一般的中年男人边收好竹简边点头哈腰奉承道:“鄙人是这的司圜,姓范名丞,以后连医侍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鄙人。”

“我来之前没吃饱,待会儿你给我送点饭菜来。”司圜是掌管囹圄的最高官,所以与之签了字据的连渃自当有啥要求提啥要求,“我嘴很刁,休要打发我。”

“连医侍你有所不知,这深室虽是囚室,但伙食绝不比王宫御膳差多少。而且要说起嘴刁之人,深室天字一号房的那位大人敢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呐。”范丞不客气地自吹了起来,“所以连医侍你放心,除了自由,我范丞敢保证,您在深室居住期间绝对能吃好睡好过好的。”

“是吗?”连渃半信半疑。

“绝对呀。”范丞拍拍胸脯保证,“不信,连医侍请随我去看。”

有权有势有特殊技能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就算身陷囹圄,连渃也受到了贵人般的待遇,司圜以及司圜的护卫队在前面为她开道,那架势那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了不起的高官莅临督察工作呢。

这享受着贵人待遇的连渃也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过这囹圄绝对不是摆设,因为就算有一大群人开道,那些刑具以及受刑的犯人可都是真实存在的,一路而过,可没让连渃少受罪,尤其是那惨绝人寰的惨叫声与行刑声,每出一声,她的肩膀就不自觉地耸一下,后来实在听不下去的她只得低头半合眼又捂紧耳朵、加快步伐前行。

走了不一会儿,带路的范丞停了下来,连渃也跟着止步,她发现自己额头早沁满了冷汗,她用袖子擦擦,刚才真是太吓人了,但愿不要产生心理阴影呀。

“连医侍,囹圄就是这种地方了,习惯就好。”见连渃依旧低着头一副害怕的模样,范丞便好心地宽慰道:“这深室可听不到那些声音也见不到那些画面,所以连医侍就放大胆子住吧。”

“噢。”连渃随声附和,她缓缓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室内,周遭都是磨白的石壁,一条宽道将室内一分为二,左右两边都是立着栅栏的隔间,隔间长宽大约在两三丈之间,里面有榻、有案几,生活用具也齐全,甚至有的隔间里面还堆满了竹简书、挂着帘子、竖着屏风。

“倒是有模有样的,就是怎么好像都没人呀?”环境不错归不错,可一眼扫过去,隔间居然间间都是空的。

“这王族高官就那么多,现在朝政又稳定,这里自当没啥人了。”

“那难道我要一个人住这里?”连渃最怕孤独了。

“这么多屋子您可以随便挑,还清净不是!”

“不行。”空荡荡的深室让连渃觉得很是恐慌,她连连摆手,“我记得你说过天字一号房有人住的,我要住他旁边。”

“这…”范丞一脸犯难地回道:“天字一号房那位大人喜静,不喜欢周围有人。”

“我不管,要么让我住那人旁边,要么就让我去石室。”连渃是个倔脾气,“当然咯,如果我去石室,那么我们刚才的协议就不作数了。”

“哎哟喂,您别介啊!”范丞倒抽一口气,这大好机会就算烧香拜佛也难求,若是此刻让到手的鸭子飞走了,那他就是头大蠢猪,“这样吧连医侍,容我先去问问那位大人可好?”

对于范丞张口就提的“那位大人”,连渃表示非常好奇,这深室在押的不是王室成员就是高官,可据她所知,近些年似乎没出现那类人犯事的大案呀,会是谁呢?

连渃朝范丞勾勾手指,“告诉我,那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范丞也不隐瞒,他向连渃身旁靠了靠,小声地说道:“不知连医侍可否听过公孙无知大人的大名呢?”

“啊,原来是他呀!”这人,连渃知道。

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公子的儿子则称公孙,这公孙无知又称齐无知,他是先侯僖公之弟公子仲年唯一的嫡子。公子仲年与僖公关系甚密,但公子仲年不幸早逝,这才貌双全、待人处事八面玲珑的齐无知便获得了僖公特别的青睐与宠爱,爵禄服饰奉养如同太子。

三年前齐褚从齐小白手中夺取国君之位后更是不同程度地对公子公孙们进行了打压以及清洗,这齐无知也免不了牵扯其中,而且这齐褚从前就特别看不惯他,所以上位之后对他的打压也是最严重的,不仅贬低他还剥夺了他原先享受的一切礼遇,而自那以后他更是悄无声息地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了。

然而,关于这次神迷失踪事件又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齐褚暗地里抹杀了他、也有人说在众朝臣的力保下免了死罪却被流放去了边疆、甚至还有人说在他一众食客的鼎力相助下逃去了别的国家、最玄乎离奇的是,一年前某人途径卫国瞧见了长相酷似齐无知的人,说他隐姓埋名娶了一名卫国女子、生了一窝孩子然后过上了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总之,有关齐无知的事都略带传奇色彩,而此等人物莫说连渃,就是齐国的平头老百姓也几乎人人知晓。但连渃一直觉得很可惜,她始终无缘见齐无知一面,谁曾想误打误撞间,她竟有幸能得见曾经风光无限的大人物。

“范司圜,我想与你同去见一见公孙无知大人,可以吗?”暗喜的连渃再次向范丞提出了要求。

“行呀!”范丞那叫一个巴不得,人微言轻的他本就没啥把握说服大人物,现在有提出要求之人同去,成功率应该会高出许多的吧!

“连医侍,天字一号房就在石道的尽头,您随我来。”范丞屁颠屁颠在前领路。

天字一号房位于深室的最深处,石道通到尽头,它不偏左也不居右,而是面对着通道由左中右三间相连的隔间组成的,左为书房中为卧室右则为更衣之所,三间屋子各有卷帘为隔。

花了几眼功夫扫完屋内陈设之后,连渃的目光便落在了左侧书房伏案看竹简的人影身上,着靛蓝色深衣、玉冠高束的他坐在木质轮椅上,腰间佩了刻有莲花花纹镶着绿松石的带钩与佩剑,他的侧脸柔和却又棱角分明,他翻阅竹简的手指长且骨节分明、指甲色泽亦饱满,安静阅读的他浑身散发着一种静谧内敛的气息。

点点细节特征,给对美色敏感又挑剔的连渃留下了极好的第一印象。

“公孙无知大人,鄙人范丞有事向您禀告。”范丞毕恭毕敬地给齐无知作揖鞠躬,“今日有幸得太医署唯一的女医侍连大人做客于此,可无奈深室其余客室皆空,所以连医侍提出想与公孙无知大人做邻居,不知公孙大人可否应允?”

听完范丞的报告,齐无知正在翻阅竹简的动作停了下来,“请节哀顺变!”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开口,说完手中的动作又继续了起来。

此一言,让范丞与连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不知道怎么接口。

似感知到了空气的微妙转变,齐无知便再次开口道:“我与你师父素袖是旧交,闻得她被公子彭生一事牵连殒命,我深感痛惜;同时,也为是她徒弟的你因周王姬一事身陷囹圄而惋惜。”

齐无知的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信息,多到连渃觉得自己此刻好像不是身在囹圄,与她对话之人也完全不像被囚禁了三年的状态,多到她产生了一种眼前之人是自己熟人的错觉;总而言之,这个人就算足不出户也能通晓天下事。

好厉害,连渃心中升起满满敬佩的同时也生出了不少疑惑。

“多谢关心!”但连渃也是个见过大世面之人,所以齐无知带给她的震惊也只是瞬间的事,知轻重的她立即双手抱拳向齐无知作揖行了一礼,“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倍感安慰的。”

但显然齐无知并没有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的意思,“刚刚范司圜说,你想住在我隔壁,是真的吗?”他的这句话又将话题带回了原点。

“是真的。”

“我虽喜静,但更喜欢交友。”齐无知挺直背,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但这个友,必须得有与众不同之处。”

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唇如朱丹,虽然比起齐小白还差点,但齐无知的容貌也的确称得上姿色绝佳,所以比起直奔主题的话语,连渃还是最先将心思放在了说话之人的身上。

然而这一看竟花去了不少时间,见连渃一副呆愣又迟迟不回话的状态,范丞可是在一旁急得打转,他焦急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换,这连渃不语,这齐无知也不着急说话,这连渃一直盯着齐无知看,这齐无知还真的任由她看。

“连医侍?”最后范丞忍不住了,他拉了拉连渃的袖子。

“啊…噢…”连渃吸了吸口水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连医侍,您还没回公孙无知大人的话。”范丞好意提醒。

这时,连渃才开始思索齐无知那话的意思,片刻后,她如是反问道:“是不是我证明了我的与众不同就能在你隔壁住下了呢?”

齐无知优雅地颔首。

“范丞,你过来。”连渃伸手拽过身旁的范丞,当范丞一脸茫然地望向她时,她却冲着他狡猾一笑,而后竟贴到他的耳边对他耳语了起来。

几句话说完,范丞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全身筛糠、面部抽搐的掏出腰间的钥匙,再没有请示与得到齐无知的允许下,他竟擅作主张地将天字一号房隔壁的那间地字一号房的门给打开了。

这一举让齐无知轻松的面色变得有些紧绷,在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应允,谁也不敢随便将人安排住进他隔壁,三年来,这个叫做范丞的司圜从未违逆过自己,这一次居然…

连渃则大摇大摆地走进地字一号房,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地对齐无知说道:“我现在在你隔壁住下了,也就说明我与众不同了,朋——友——”

“呵。”齐无知发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致地将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指腹捻捻,道:“你用什么威胁了范司圜?”

“你怎么知道我威胁了他?”

“脸色煞白、全身颤抖、失语、一双眼中充满了恐惧,而且还敢没我允许就擅自行动,除了威胁,我想不到别的了。”

“好强的洞悉观察能力。”连渃欣赏地点点头,“那你能猜出来我是用什么威胁了他吗?”

“嗯…”齐无知双眼微眯,须臾又微睁,“所谓谋财与害命,范司圜善谋财,而你擅救命却亦长害命,对吗?”

“哈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我跟范丞说,我身上藏了毒药,与我接触那么久的他早就中了我的毒,为了保命,他只得乖乖给我开门了。”

“不错。”齐无知笑意加深,“范司圜,感谢你为我找了一个这么有趣的朋友来作伴,这间地字一号房,我允了。”

吓破了胆的范丞正愁不知怎么跟齐无知交代呢,现在可好,听罢他就激动地连忙下跪磕起了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还烦大人做主,请连医侍赐我解药饶我一条贱命。”

“范司圜,连医侍那是和你开玩笑呢!”

“啊!”范丞抬头,恐慌又不置信地望着连渃。

连渃调皮地朝冷汗狂滴的范丞吐了吐舌头,“我饿瘪了,你快点去给我准备饭菜,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不然我就真的在你身上下毒哦!”

“啊…是…”气还未喘匀的范丞一听连渃的恐吓,圆滚的身子像球一下倏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迅速地关上了地字一号房的门,又迅速地拖着几近虚脱的身子狼狈地小跑着退下了。

范丞走后,连渃乐颠颠地跳坐到床榻之上,她荡着双腿,侧过脸去望视线从未离开自己身上的齐无知,“你就知道我是开玩笑?”

“与范司圜所说之话自然玩笑,但你身上藏了毒药,这绝不是玩笑!”

连渃努努嘴,丢给齐无知一个“不是玩笑又如何!”的眼神。

“那毒药我想要,你,开个条件吧!”

四目相接,齐无知的眼神与表情全都透着一种认真与严肃,这事情一上来就朝着微妙的方向发展,连渃心中难免咯噔一下。

第七回囹中遇(中)

这对话、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嗯,连渃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与周王姬初见时的翻版吗!?

当初因为一支金钗也为了给齐褚找点麻烦,她与周王姬扯上了关系,结果周王姬似乎被她突起的恶念迷惑的自缢身亡了,而她本人也进到了这个鬼地方,眼前虽安全,但谁知道明天、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这一次她变得不那么激进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身上是带有毒药,可如果我将毒药交给了你,无论你用它来干什么,我都脱不了干系。”连渃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所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给你毒药的。”

“原来你的毒药是给自己准备的呀。”被拒绝的齐无知不急不躁,“如果遇到了严刑逼供,就服毒自杀吗?”

“现在这种情况,你那么理解也对。”

“还有什么情况是需要服毒自杀的呢?”

“多了去了。”连渃咂咂嘴,双手反撑在床榻上,双眼望向屋顶,若有所思。

齐无知卷起竹简饶有兴致地问道:“比如呢?”

“比如可以对自己想杀之人下毒,也可以杀死企图迫害自己的人,但最主要还是用来杀死自己的。”连渃眼珠子转到眼角凛着齐无知,“再强的人一旦陷入无力反抗的险境,他们可能会遭遇凌|辱或践踏、求生无望求死又无门,到那时,我还能…不,应该是在那些发生之前,我就会选择服毒自尽。”

狭长的眼睛、后眼角向上微翘,面无表情做凝视状时会给人一种冷傲与凌厉的感觉,再观察了一阵连渃之后,齐无知得出了这样一种结论,而无疑,他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那你应该很理解我的想法。”

对于齐无知莫名蹦出的话,连渃竟然一下就明白了,“也是,你以前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如今被囚于此难免不甘又屈辱,但如果你服毒自杀了,瞎子也查得出那毒药是我给的,到时候我又要倒大霉了。”

“我想要的,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服下就能让人彻底丧命的毒药。”

“哈?”闻言,连渃的眼珠子先是浮于眼角,而后快速地在眼眶中转了几个来回,最后眼睛一眯很假地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

“几年前我曾经听素袖说过,她在专研一种名为‘假寐’的毒药,但试验过多次,药效与药力总是不尽如人意。可就在我被囚这里之后,她却传来消息说,她那个天赋极高的好徒儿很快就能制出药效与药力都完美的假寐来。”齐无知一脸笃定地说道:“我要的就是你手中的假寐。”

此番言论让连渃脸上的笑意急速冷却下来。

所谓假寐其实是由一种名为“假”的毒药与一种名为“寐”的解药组成的药名,当人服食“假”之后会迅速失去呼吸、心跳与脉搏,虽是毒发身亡但却验不出所中何毒,最神奇的是,只要在毒发后的七十二时辰的极限之内再服下“寐”,这个人又会重新活过来。

而这要制作这味药需要大量的名贵珍惜药材、药材与药材的混合比例要求十分精准且制作工序繁杂又耗时,她与素袖秘密研究了几年、反复试验了多次最近才制作成功的,她以为她师父逝世之后,这个秘密仅有自己与齐小白两个人知道了,但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回事。

“真是抱歉啊,完美的假寐,我师父没有研究出来,我就更没有了。”

“你师父调配不出来,可是你行。”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的齐无知出口的语调却越发的坚定,“公子彭生事发的前七天,你师父托人告诉过我,说完美的假寐她徒弟已经在制作了,不日便会交到我手。如今你一口咬定没有,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你未来得及制作完成,可你刚才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做出来了。而且我相信,假寐,现在一定藏匿在了你身上的某处。”

齐无知言之凿凿、字字铿锵有力,震得连渃无从反驳。

在公子彭生案发前的那段时间,素袖的确一直催促着她制作假寐,但又不告诉她用途,心里生疑的她就故意拖慢制作节奏,直到素袖被送上断头台她也还没制作出来甚至一度想放弃,可有了斩首与见过周王姬的经历之后,她才再次重新动手制作,就在与周王姬约定的复诊最后一日的头上,她做出了完美的假寐。

当她去给周王姬复诊时,身上就带了假寐,她也曾经动过将假寐交予周王姬的念头,但思量再三,她最终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总觉得素袖不会盲目又如此急切地要求她做出假寐来。果然,素袖是要将假寐偷偷赠予他人的,而那个赠予对象,就在她的面前。

“别人是父债子还,我却是师债徒偿吗?”连渃明白已无掩饰的必要。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年了。”连渃松了口,齐无知大悦,“本来我想素袖死了,我要得到假寐势必又要花去不少功夫,好在上天抬爱,你自己送上门来,这样我也能省去了不少功夫。”

“上天是挺抬爱你的。”连渃承认,“可我师父是我师父,我是我,她答应你的事,我未必就会答应你。”

“你会答应给我的。”

齐无知自信满满的样子让连渃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周王姬,历史这种东西也总是在不经意间重复上演,接连遇见这样两个人,她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

可不管是天意还是巧合,连渃觉得自己好像都躲不过,加上齐无知又咄咄逼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比起躲避,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你应该知道我在镜花水月坊挂牌坐诊的事吧?”

“知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连渃不含糊地从榻上跳了下来,转而踱步到隔开两间屋子的栏杆那边,此时,她与齐无知之间只隔了几道栅栏,她面对着坐在靠近案几旁边的轮椅上的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坐诊只收金银,而病症的程度直接决定了价钱的高低,这假寐的价值可远远高出了那些或者说无价可开,因此,你就说你能给我什么吧,记住,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齐无知双手把在轮椅的轮子上,手臂用力前推,轮子便骨碌地滚动了起来,待轮椅行至栅栏旁时,他手臂的动作又收了回来,此时,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互相间的距离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贪财好男色,可最想要的却是一个头衔、一个位置。”齐无知的回答可谓针针见血、直击要害,“我允诺给你你最想要的那个头衔与位置,这样够值假寐了吗?”

“不要给我含糊的答案,我要准确、明白的答案。”齐无知刚才的话就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他对自己的了解,连渃认为这种了解少不了自己师父的贡献,她一点都不怪她的师父,这些的确是她的欲望,她亦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所以此刻她更要确定齐无知是不是真的敢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些会掉脑袋的欲望。

“他日我登上国君之位,我就封你当君夫人。”齐无知说得无比坚定与认真,言语神情当中完全没有一丝轻浮之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知为什么,连渃却觉得异常好笑,她夸张地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师父啊师父,你果然把你徒弟的隐私秘密出卖的一点都不剩了呀。”

“怎么,我说的不对?”齐无知不明白连渃为什么要笑。

“没有没有,你说得对极了。”连渃笑出了眼泪。

“那为什么笑?”被无端笑话的齐无知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既然说得对,那么你就快决定吧!”

“是是是。”紧要关头,连渃想起了齐小白每回敷衍她的经典语句,于是她也试着用了一回,果然说完心里很痛快。

误以为真的齐无知的手穿过栅栏伸到了连渃的面前,“那就拿来吧!”

看着那伸来的手,连渃开始用袖子擦拭眼泪,擦完她吸了一口气笑着对齐无知说道:“我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想要坐上君夫人之位,可与我匹配能站于我身边的国君却只有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我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

齐无知嘴角翘翘,一种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的表情遍布了他整张脸,“齐小白有的财色我都有,但我有的,齐小白却没有。”

连渃不阻止,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齐小白是嫡子,却一直未被立为太子,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掌不了兵权、也无掌了兵权之人给他撑腰,甚至朝野之中的文武百官也没几个是他一派的。而拥有这些能与齐褚势均力敌的唯独只有我,这也是三年前夺位战,齐褚胜出后,齐小白能逍遥在外,我却变成这副摸样并被囚困至此的原因。”

硬要仔细清算起来,三年前那件事若论伤害程度,无疑是齐无知更甚,尽管没见过他,连渃也知道,齐无知并未天生的腿疾,至少三年前,他并没有坐上轮椅。

此刻,齐无知言语间、眼神间尽是敌意与盛怒,不用想不用问,他的腿一定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啪啪啪,连渃出神的瞬间,齐无知正大力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只要我能出去,我就一定能东山再起,也一定能让齐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所以我一定能兑现自己的诺言。最重要的是,齐小白患有隐疾,他满足不了你的正常需求。”

多么露骨与刺耳的描述,连渃的脸刷地红了,但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源于愤怒,她猛地拉住齐无知那只依旧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猛力一拉,毫无准备的齐无知整个人都被拉了起来,双腿无法使力的他扑通地跪扑了下来,正好歪斜在栅栏之上。

“我不许你说小白的坏话。”连渃双手揪着瘫倒在地的齐无知的衣襟恶狠狠地警告道:“若有下次,我会毫不留情地毒死你的。”

“是吗?”齐无知仰头凝着连渃,不紧张不退缩,反而一脸轻松,那闪动的褐色瞳孔似在说,“想下毒,那就大胆的来吧!”

读出了齐无知眼中的情绪,连渃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会治好小白的,一定会的。”

“哈哈哈哈,你真的觉得你能治得好吗?”齐无知笑连渃想的太天真想的太理所应当,“你难道不知道,心病方由心药才可医?”

尽管很不服气,但三年来,她试过了无数种配方,也找了不少患有隐疾之人来试验,他们都被治愈了,可只有齐小白无效。于是她也怀疑过齐小白患病是否另有他因,甚至几次尝试询问他当年之事,可齐小白回回都用时间过去太久他不记得了、再去回想会是件超级麻烦的事等等原因来推脱,所以她觉得,齐小白绝对心中有阴影,但揭自己心爱之人的疮疤这种事也太过残忍,最后,她只得又将目标转回药石上来。

“果然还是心理原因吗?”连渃用力提了提齐无知的衣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三年前,关于小白…”

哒哒哒,正当连渃问道关键点上时,石道上非常不巧地响起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连医侍,您的饭菜来了,让您久等了。”

人未至而声先至,关键时刻被打断的连渃怒气冲冲地砖头,只见气喘吁吁的范丞两手各拎着一个大食盒满脸堆笑地立在门外,“连医侍,荤菜蔬菜汤、鸡鸭鱼肉虾都有,您看合不合您的口味?”边说边掀开盒盖,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面发生的情况。

“早不来晚不来,你是找死吗?”连渃失控地大吼了一句。

范丞吓得身子抖了三抖,他唯唯诺诺地抬眼,看见连渃和齐无知隔着栏杆纠缠在了一起,他便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立即滚。”范丞盖上食盒盖子,乖乖地退下。

“范司圜,你还是将饭菜留下吧,我也饿了。”范丞转身刚要迈步,齐无知就叫住了他,“顺道进来扶我一把,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