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潮湿。

不顾终于回过神的戚言的闪躲,宋斐一路向上,如果这是揩油,那应该是揩遍了前男友的整个后背。

然而第一次,宋斐没在触碰中存戏谑的心思。

甚至,每往上去一点,他心里都拧一下。

戚言整个后背都是汗。

一口气冲到七楼要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可若是遇阻呢?返回,再继续?一次不行冲两次?两次不行冲三次?三次不行冲四次?

外面没下雨。

只有一个傻子,在他们被关电梯后,一刻不停歇地营救了五个半小时。

一把抱住戚言,宋斐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我……”

“你先等等。”

虽然被摸得有点措手不及,但戚言还是坚决打断了前男友,并艰难地从热情的怀抱里挣脱,同时把仍停留在自己后背的爪子薅出来。

宋斐澎湃的感情激流被戚氏大坝悍然堵截,一时情绪有点跟不上,在识相收敛还是继续生扑之间纠结地浪打浪。

其实戚言根本没想那么复杂。宋斐的抽风随意起,随时收,属于他俩的日常相处情趣,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影响情趣质量。

但,另外一位战友的行程不能再往后拖了……

格物楼下,苹果树。

赵鹤感觉自己已经与这棵树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闭上眼,他都能脑补出这树枝繁叶茂,硕果满枝的俏丽模样。

他的身体已经冷透了,羽绒服应该还是扛得了一些风的,但架不住温度越来越低,而且他除了嘴巴,别的地方动都不敢动这棵树从最初到现在,没断过一根树枝,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稳如泰山的奖励。泰山如果动一下,老天爷一生气,说不定就前功尽弃。

赵鹤不怕落地,只是怕摔进下面这几十号粉丝的怀里。

它们太爱他了,他怕尸骨无存。

半宿时间里,赵鹤已经与树下的丧尸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甚至能够准确认出至少三分之一的脸,哪怕它们在随着节奏的摇摆中移形换影,他都能在茫茫尸海里一眼揪出来。

“别这么期待地看着我,我还没缓完呢,要不咱们就再唠十块钱的。”

早在两个小时前,赵鹤就从唱改成了说唱,不然不光嗓子受不了,体力支不住,尼玛曲库也不够啊。好在听众们很给面子,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的相处也让它们产生了某种依恋之情,现在不管赵鹤是唱歌还是唠嗑,它们都很捧场,眼神专注,身体热情。

“操,怎么又是你!”赵鹤没好气地用军刺捅掉第n次企图爬树的羊毛衫丧尸,“我现在是懒得使劲,再上来我真不客气了,直接爆头你信不信。”

说完他看了眼正门方向,心情复杂地叹口气,难掩疲惫。

“别着急,”赵鹤望着树下蠢蠢欲动的丧尸们,仿佛人家真能听懂似的,语重心长地劝,“小戚很快又会出来的。都几十次了,你们怎么还没摸清楚规律。”

不过……

赵鹤不放心地又看了眼门口,那里仍空空如也,安静死寂。

“这回时间是有点长哈。”

状似玩笑的语调,其实是赵鹤在给自己宽心。

毕竟之前的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来回的冲锋里,戚言在楼里待的最长的一次,也没有这次时间长。当然如果是因为找到了宋斐,那绝对是普天同庆,但就怕宋斐没找到,戚言却因为某些原因,再也出不来发起第一千零一次冲锋了。

赵鹤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和戚言没什么深厚的情谊,起码在今天之前,戚言之于他,就只是一个逃命路上偶遇搭伙的同伴。你要非说有过命的交情,也不是不行,毕竟共同战斗,也曾与生死擦肩。但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戚言真的壮烈了,他会难过,甚至为战友哭一场,可哭过了,总要继续上路。

然而这一切,都在过去的近六个小时里,改变了。

宋斐与何之问被困电梯,戚言要去救,他在树上帮着牵制丧尸,整个部署没任何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牵制,就是半宿。

看着戚言冲进去,看着他在不知哪一层或者哪几层的丧尸们的生扑追逐里狼狈逃出楼,看着他窜上另外一棵树修整,替他牵制住带出来的丧尸后,又看着他再溜下去,看着他继续往里冲。然后又失败,被新的丧尸们追出来,又上树,又等待,又下去,继续冲。

突破每一层楼梯,抵达每一层电梯,再突破,再抵达,甚至还需要确认电梯中是否有人。这些环节说出来只是寥寥数语,但做起来,尤其在断电的情况下,在每一层都游荡着不知多少丧尸的情况下,在还必须保证自身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根本难如登天!

一次。

两次。

十次。

二十次。

锲而不舍,循环往复,到后面赵鹤已经数不清了。

那家伙仿佛不知疲倦,不懂气馁,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两个字,叫放弃。

换成自己,赵鹤想,他会疯。

要么崩溃返回,宁可跪地上磕头求战友无计可施的自己,要么豁出去跟丧尸拼到你死我活,哪怕结局是感染变异,也总归落了个痛快。

但戚言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一次次承受失败,一次次继续向前,不能绝望,不能放弃,不能暴躁,不能疯狂,甚至还要一次比一次更冷静,更坚定。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赵鹤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

就像他曾经看过的那些什么感动中国一类的节目一样,他总认为内容有过分的夸张和煽情,经常会产生“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疑问。

现在他知道了,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并且这样的人带给周围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是个人,就不可能不被这样的力量感染。

所以他居然真的也在树上趴了半宿,居然就这么对着丧尸唱了半宿歌。冷到整个人都要僵了,还觉得自己能再坚持个后半夜。

也是神奇了。

“说不定戚言真的找到那俩人了,所以才把我忘了。”赵鹤煞有介事地跟树下的前同学们聊天,聊着聊着,凄凉一叹,“唉,周一律有乔司奇,冯起白带着吴洲,戚言奔着宋斐何之问去,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啊……波浪追逐波浪~~寒鸦一对对~~姑娘人人有伙伴~~谁和我相配~~~~”

“赵鹤”

“刚来点情绪,不能等我唱完……呃,哎?戚言?!!!”

赵鹤猛地抬起光亮的脑袋。楼层太高,光线又看,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总归能分清数量的树上一个,楼上三个。

“你真的找到他们了?!!!”

赵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悦,连声音都带上了久违的激情。

“嗯,都很安全。”有了赵鹤的衬托,显得戚言的声音更加冷静。或许是漫长的营救里,他已经习惯于将自己往死压在理智里,一时难以出来,“树下有多少丧尸?”

“六十九!”

宋斐囧,用不用这么精确!

戚言却连吐槽的那根神经都好像被压抑住了,他其实只要个大概数就行,心里还有个估量:“我们现在唱歌,帮你把它们引过来,你找机会下树就逃,听见了吗”

赵鹤皱眉:“你们拿到收音机了?”

“还没有。”

“那我走什么!你们那里是七楼还是八楼?等一下往十二楼冲的时候,再失败跑出来,没我牵制树底下这帮,你们准备直接投胎?”

戚言顿了下,才道:“我们等一下不会冲,我们要先休息。”

“那我就在树上休息,”赵鹤想也不想,“等你们休息完了,我也休息完了,咱继续配合,反正一切都等拿到收音机再说!”

戚言有点急了,虽然克制着,口气仍难免焦躁:“后半夜温度会降更低,你就这样在树上根本不行!”

“我行”

“我们不行!”戚言不容商量,果断下最后通牒,“我们明天晚上才行动,还有一天半宿,你自己看着办吧。”

“操啊!!!”赵鹤吃软不吃硬,被这么一激要炸了。

宋斐再听不下去,知道的这俩是人战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敌,有这么商量事的吗!

一把扒拉开戚言,宋斐对着下面和缓喊话:“赵鹤,我们会拿到收音机的,也绝对可以全身而退,你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不行!”要是戚言坚持坚持,他还兴许会动摇,这货完全没说服力好吗,“连一个电梯都克服不了,让我怎么相信你!”

宋斐:“但是戚言能啊!”

赵鹤:“那和你有屁关系!”

宋斐:“戚言克丧尸克电梯克全世界,我克戚言啊,所以最终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是我,是我,还是我!!!”

赵鹤:“……”

宋斐:“还有问题吗!”

赵鹤:“……”

宋斐:“怎么不说话了?”

赵鹤:“这么复杂的食物链你不得让我捋一会儿啊!!!”

第62章 恍若梦中

之前赵鹤就隐约觉得戚言和宋斐两个人怪怪的。那种怪没有什么能够具体讲出来的事例用以佐证,就是一种感觉,纯爷们儿朴素的感觉。

现下,这感觉更强烈了。

楼上的人倒很体贴,见他迟迟捋不出个所以然,自告奋勇:“哎别费劲了,我直接给你讲……”

“不用!”赵鹤本能地拒绝,扪心自问,他真的不想了解那么细致。

但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倒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些热乎气。被戚言感动激励成那样都只是热起来了一颗心,结果跟宋斐“亲切交谈”没几个回合,自己四肢百骸就热血回流。

果然,正能量一时勇,负能量力无穷。

“赵鹤!”一直安静听着的何之问总觉得再不发声,同班同学要让1班双煞欺负死了。而且他也不赞同赵鹤露宿苹果树的做法,这根本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故人的呼唤让赵鹤心头乍暖,热泪盈眶:“小何”

“他们两个真的非常厉害,远超你我的想象,我相信他们,你也相信我一次。等下不要吱声,让我们把丧尸引过来,你赶紧回食堂!”

“……”漫长的天人交战之后,赵鹤一咬牙:“成!”

他不相信满嘴跑火车的宋斐,总要相信淳朴老实的何之问。虽然他不知道这三个人在格物楼里究竟进行了怎样的战斗,而宋斐与戚言又展示了何种实力,但何之问的“非常厉害”“远超想象”等用词是那样地发自肺腑,隔空都能听出满满的真诚与坚定。

冷风吹过,冻得已经木了的脸上只觉得像被什么轻柔地摸。

赵鹤调整呼吸,安静下来,让自身的存在感慢慢稀薄,变成一根粗壮的苹果树枝丫。

无需更多沟通,突来的静默里,何之问已经心领神会。他或许战力不足宋戚,体能不敌赵鹤,但同样有为战友奉献的一片赤诚

“喂!我们在这边!快看这里啊!!!”

何之问的声音很大,听得出是豁出去的架势。

然而直到他的尾音消散在遥远天际,苹果树这边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赵鹤觉得哪怕有一个丧尸奔过去了,也算自己战友成功。但,真的没有。甚至原本还对着赵鹤兴奋的狰狞脸庞,也暗淡下来,眼神渐渐空洞,表情趋于茫然,六十九颗脑袋活脱脱凑成一张大型群体图片[冷漠.jpg]。

赵鹤叹口气,诱敌这种事也讲究天赋,他想告诉何之问,不行就算了,别强求。

但他现在正努力想让丧尸们把他当成一根树枝,故而实在不便开口。

所幸楼上的何同学发扬前辈们做实验的精神,这个材料不行,就换那个试试。很快,略带拘谨与羞涩的歌声取代了嘶吼

“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紧紧的把那拥抱变成永远~~在我的怀里你不用害怕失眠~~如果你想忘记我也能失忆~~”

树下有了窸窸窣窣的骚动。

显然,歌曲还是比呼喊更有诱惑力,不知是丧尸本能如此,还是被猎物们培养出了音乐情操。

终于,有丧尸开始调转方向往三人所在窗口的下方楼根走去。

有一就有二,就二就有三。

但,离开的速度的数量都还远远不够!

丧尸们就像是不确定那边究竟是猎物,还是浮云,抱着随便去看看的心理,晃晃荡荡地走,甚至更多的是在迟疑之后,毅然选择留下,赵鹤对这种坚定的爱简直想哭。更要命的是如果一直这种效率,天亮都未必走得干净……

“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不好意思真不能了,再一首歌赵鹤就会像苹果一样掉下来,而且树底下站着的还不是牛顿。”

宋斐无奈打断,拉过何之问,自己上。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弄得好像就他会唱两句歌似的,但情况紧急,他不能再继续谦虚

“我没有钱~~我不要脸~~我只要她的温柔给我一点点~~我没有钱~~我不要脸~~我只要她的爱情给我一点点~~~”

宋斐的动感节奏刚起,苹果树下的骚动声就骤然激烈起来,等到两句唱完,丧尸们哗啦啦四散开来,各自选择最喜欢的方式向格物楼狂奔。有小碎步快频率的,有大踏步稳节奏的,有横冲直撞的,有舍近求远就喜欢绕圈的,总而言之,短短不到十秒,苹果树下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距离太远,赵鹤绝逼要给宋斐竖起大拇指,俩!

机不可失,赵鹤立刻调动全身肌肉,准备攀爬下树。可试了几次,忽然发现,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仿佛他的脑子和身子分隔到了不同空间,前者失去了后者的指挥权,明明想着要动胳膊动腿,可那胳膊腿就是纹丝不动。

心里一惊,赵鹤忽然出了冷汗。

他又试了试,还是不行,身体好像僵成了木头,血液不通,神经坏死,浑身上下就剩一颗脑袋,还能稍稍思考和转动。

“赵鹤,你还不跑等什么呢”

欢唱间隙,宋歌神还不忘分心关注他。

但这样的关注却让赵鹤更加狼狈。他不是不想动,他是真的动不了了,就像已被冻得木然的脸再感觉不到夜风的冷一样,他的身体也被冻木了!

赵鹤害怕起来,尽管他极力压抑,但那种失控的惊悚感和无能为力的绝望感是如此猛烈,铺天盖地就把他罩住了。

“赵鹤,”何之问也焦急地催促,“你赶紧跑啊”

赵鹤想回应,可嗓子被哽住似的,硬是发不出音。况且他能回应什么,难道说自己动不了吗?在战友那么卖力帮他诱敌的情况下,他怎么能……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啊!”宋斐恍然大悟的声音传来,满满的笃定。

赵鹤懵逼。

何之问比他懵得更快:“舍不得啥?”

“舍不得树下那些丧尸啊,毕竟相处那么长时间了,fallinlove不奇怪。”宋斐一副“我都懂”“哥是老司机”的体贴口吻,但接着话锋一转,“赵鹤!你醒醒吧!人丧殊途啊”

如果宋斐是丧尸大军的一员,赵鹤想,那么他的战友是会咬死他,还是先揍一顿,再咬死他?这真是一个单单展望一下都会让人快乐无比的问题。

何之问:“啊,他动了,下树了!”

宋斐:“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太重感情。”

赵鹤:“……”

看不到这货吃瘪,他死不瞑目啊!冻僵的身子忽然来了知觉算什么,就是病入膏肓,一想到这货还在嘚瑟,他都能垂死病中惊坐起,翘首盼望又十年!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赵鹤带着满腔眷恋回望了一眼楼上的三个人影,尤其挥手最欢的那个,更是多看两眼恨不能把剪影刻在心头,末了,转身极速隐入茫茫夜色!

长时间再没出声的戚言,一直目送到赵鹤身影再看不见,这才转过身来靠着墙坐下,呆愣两秒,方才后知后觉似的,徐徐缓出一口气。

饶是如此,手电筒不算强的光晕里,他的表情仍然冷静,冷静得有些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