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丧乱之瞳 作者:唐缺

在九州各地突然发生许多杀人挖眼的恐怖事件,游侠云湛回到家中,发现已经死去的独眼人,云湛变成重大嫌疑犯,独眼人的追杀循着神秘歌声而来……

一封求救书函揭开神秘组织的一角,一枚诡异神秘的金属圆章,三起跨越六十年的悬案,

黑袍独眼的神从不露面,他在幕后操纵着所有人的欲望和未来……

地底钻出的杀人婴、轰动全国的灭门案,复活两次的死者,诡奇的秘术争斗,神秘的辰月法器库,孪生姐妹为爱拔剑相向,皇宫里的争权夺利,公主遭遇刺杀……

所有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事件,似乎蕴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魔力,陷入重重谜团的云湛面临最严峻考验!

云湛遭遇最恐怖厉害的对手,他如何在丧乱之神的恶意面前走出绝境

CHAPTER 01 两个夜晚,两个黎明

[一]

死亡之夜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序幕,那些骇人的狂暴都隐藏于平静的海面之下,看不出一丝剧变的征兆。郭凯和往常一样,守着他生意清淡的水果摊,百无聊赖地打着盹,直到筐里的蜜桃外皮已经开始起皱,就像他的脸一样了。多年以来,他一直呆在这座破败肮脏的小城里,鼓捣着各式各样的小生意,城里一大半的人都认识了这个沉默平凡的孤老头儿。

“困死了……收摊收摊!”当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后,郭凯嚷嚷着站起身来,向其他摆摊的小贩打个招呼,把卖剩的水果装上那辆平板车。他慢吞吞拉着车,回到了家里,关好房门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传出。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

到了这一天的夜半时分,小城的更夫打着更,无精打采地从郭凯所居的小巷里穿行而过。刚刚走到郭凯家门外,他却忽然看见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黑影从里面闪了出来,速度非常快,但看身形并不是郭凯。

有贼?更夫警惕地上前一步,想要拦住这个黑影,但紧接着,他的心猛然抽紧了。

他闻到了一种腐尸一样的味道。一股浓烈而腐臭的气味传入鼻端,就来自于那个黑影的身上,差点让他忍不住呕吐。更糟糕的是,没等更夫反应过来,黑影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咧嘴一笑。晴朗的月光下,他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是一张完全看不清面目的血肉模糊的脸,就好像整张脸皮都被硬生生地揭掉了一样,脸上只有两样东西在在月色下反射出亮光。一样是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另一样,是黑影的右眼,深红的眼瞳中闪动着狰狞而残忍的光芒。

这个黑影,好像是个独眼,左眼始终没有睁开过。

那恐怖至极的血红色的笑容在一瞬间击溃了更夫脆弱的心神。他爆发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混乱喊叫,摔倒在地上,吓昏过去。昏迷之前,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到,黑影宛如一只纸鸢,在夏季温热的夜风中浑似没有重量,带着一身魔鬼般的气息飘然消失于漆黑的夜色中。

更夫的惨叫惊醒了附近的居民。他们开门出来,七手八脚救醒了更夫,等了好半天,他才慢慢恢复一点理智,用颤抖的语声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人们这才注意到,外面闹腾得就跟打仗似的,郭凯竟然一直没有出门露头。这可不对劲。

他们连忙抄起菜刀擀面杖之类的家伙,冲进了郭凯家。房内空无一人,郭凯已经不知所踪,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说明这一夜他根本就没有睡觉。居民们吵吵嚷嚷,议论不休,终于惊醒了旁边一条巷子里住着的一位老捕快。他听了一下大致的情况,回到家里带上腰刀,走进了郭凯的屋子。

老捕快把无关闲人统统赶出去,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灯盏,开始仔仔细细检查屋子。最后他走到被灶火熏得发黑的厨房墙角,在那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凸块,他犹豫了一下,用力按了下去。随着一声轻响,墙角的地面忽然裂开一条缝,从缝里露出一段石阶。老捕快端起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台阶很长。老捕快一边走,一边注意检查地面和四壁,他发现这个地道基本没有积灰,说明经常有人在里面走动。谁会走这条神秘的地道?会是郭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头吗?

老捕快边走,一边在心里不断猜测着。终于,这条地道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一扇厚重的石门,上面有三个锁孔,分别插着一把长长的钥匙。老捕快知道,这是一种很复杂的连环锁,三把钥匙都必须在锁孔里转到正确的方位,石门才能开。幸好他很快发现,从石门的边缘透出点亮光,说明石门已经被开启,却并没有重新锁上。他握住正中那把钥匙,尝试着用力向前平推,一阵轰隆声后,石门居然真的开了。

老捕快进入石门,那里面豁然开朗,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四壁点亮着幽暗的长明灯。在石室的中央,赫然有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老捕快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但他又很快看清楚,那个人影动也不动,头颅低垂着。

老捕快的心脏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一点一点地靠近,看清楚了人影的全貌。郭凯,这个诡异地静坐在石室中央的人正是郭凯,虽然老捕快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石室里听来很清晰,他却始终纹丝不动,恍若不闻。

老捕快并没有感到奇怪,靠近之后,眼前的情景果然证实了他的判断:郭凯早已奄奄一息。这是把特制的石椅,郭凯并非凭空坐在椅子上,颈部、肩骨、四肢都被一些如蛛丝般透明的细线穿过。那些细线穿过皮肉骨头,将他吊得有如一个巨大的提线木偶,完全无法动弹。他脸色灰败,身体由于剧痛而不听使唤地颤抖,已经奄奄一息。

那一瞬间,老捕快已经凭着多年办案的丰富经验,大致猜到了一点案情的轮廓。 郭凯已经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很久,这个工程庞大的地道,不大可能是别人挖的。看来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表面上是一个平凡猥琐的小贩,却在家里布置了这么一个规模不小的密室,干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这些年他把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但在这个离奇的夜晚,郭凯把自己送上了死亡之路。

老捕快用颤抖的手轻抚着那些纤细却结实无比的透明细线,隐隐回忆起一些过去听说过的传闻。他只是一个小城里的无名捕快,生平经办的大多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案子,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去接触复杂的大案,但他一次去州府办差时,曾听一位高级捕快讲过这种线。

“秘术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东西,”那位高级捕快说,“假如你只是想擒获一个秘术师而不是杀了他,那会非常困难,因为即使你把一个秘术师捆成粽子,在往他的嘴里塞一个铁球,他仍然有办法使出秘术,杀人于无形之间。所以有人专门采集殇州尸麂的骨胶,制作出一种特殊的线,用这种线穿过人体上的一些特殊的气血节点,通过尸麂特殊的毒性,就能抑制精神力的发挥,让秘术师不能凝聚星辰力。”

“那么得要几根线才能管用呢?”年轻时的老捕快认真地问,仿佛在他与小偷小摸违章商贩进行斗争的职业生涯中,真的有可能遇到一个秘术高手似的。

“尸麂的毒性是很厉害的,一般来说,在四肢等部位穿上十根线,就足够制住一名普通的秘术师了。”对方回答。

回忆到这里,老捕快忽然间一阵毛骨悚然。眼前的透明尸麂线密密麻麻,何止百根,显然不会是郭凯替自己准备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角色,需要郭凯准备那么多尸麂线去对付呢?郭凯自己又是什么人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如果你还有力气说话,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老捕快低声说,但心里并不抱希望。身前的郭凯几乎连出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郭凯还是听到了老捕快的问话。他的嘴唇努力地蠕动着,用尽最后的一点气力,几乎是用喉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逃了……”郭凯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我们完了……”

“谁?谁逃了?为什么完了?”老捕快大声问,但他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回音了。郭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不再动了。

老捕快强忍着恶心,俯下身来,看着郭凯那张仍然带着最强烈的惧意的脸。那一刻,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下来前,听到那个受惊过度的更夫坐在地上,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

“他只有一只眼睛……”更夫喃喃地说,“他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老捕快自言自语着,只觉得冰一样的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了头顶。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郭凯的左眼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眶里的眼球已经被挖掉了。

郭凯死后的第四天。越州,清余岭。

猎人冯今川手握猎叉,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埋伏在一片灌木丛后,等待着一头他们已经追寻了好几天的专门糟蹋庄稼的野猪。灌木丛前的空地上已经准备好了陷阱,但这头该死的野猪此前曾连续三次逃过了陷阱,这让猎人们充满了火气。这一次,他们从邻村请来了几位擅射的帮手,下定决心要为村子铲除祸患。

冯今川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肌肉饱绽,有着一身蛮力,向来是村里围猎的主力。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陷阱的方向,随时准备跳将出去,狠狠赏给野猪一猎叉。

正在人们焦躁等待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如无的吟唱声。那歌声十分飘渺,仔细分辨,好像根本没有歌词,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旋律的堆砌,让人想起传说中海中鲛人的鲛歌。

“好怪的调子,”一个年轻猎户皱起眉头,“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招魂的丧歌,让人听了就不舒服……冯大哥,你怎么了?”

年轻人诧异地发现,在听到这奇特的吟唱声后,冯今川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身子也颤抖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忽然之间,双目里充满泪水。他霍然站起身来,丢掉手里的猎叉,向着吟唱的方向走去。

“冯大哥,你去哪儿?”猎人们都叫了起来,但冯今川恍如不闻,步履坚定地走向远方。走出大约十来丈后,树丛里一阵晃动,一头躯体庞大的野猪猛冲了出来。猎人们在等待它,它也在等待着猎人们,此时看着个人赤手空拳地走到面前,这头凶悍的野猪有些忍不住了。

“当心!”猎人们惊呼着,但冯今川甚至看都没看那头野猪一眼,他轻轻挥了挥手,地面陡然开裂,几根尖锐的石笋从地下直刺而出,一下子把野猪整个穿透。石笋上的野猪发出垂死的嗥叫,冯今川已经走远。

猎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他们隐隐意识到,那奇异的吟唱声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召唤,在这种召唤之下,他们心目中只会挥动钢叉狩猎的冯今川,回复了他本来的面目。

郭凯死后的第十二天。澜州,八松城。

光天化日之下,几个放高利贷的地痞正在围殴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妇人。这个妇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丝毫不敢还手。周围路过的人漠然而视,没有人上前劝解,甚至连停步看热闹的都没几个。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父债子还,夫债妻还,这是规矩!”领头的地痞恶狠狠地说,“你老公上吊死了。那是他自己不要命,欠我们的债可一个铜锱也不能少!”

“大爷,家里确实没钱了,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中年妇人含泪恳求着。

“那就只能把你卖到中州去给贵族们做家奴,换回一点钱了。”地痞头目冷冷地一笑,“可惜你又老又丑,不然卖到窑子里,还能多赚点。”

妇人正准备继续哀求,忽然间浑身一震。在不远处的街角,一阵古怪的吟唱声正在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妇人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跪下有什么用?别说跪,爬也不顶用!”地痞头目抬起右脚来,重重踢在妇人的背上。但这一脚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他的脚尖刚碰到妇人的背,就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灼痛。随即,明亮的火焰熊熊燃起,他的整条右腿都烧了起来。

他痛得满地打滚,手下们也慌忙脱下外衫为他扑打火苗,但那些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特殊的魔力,怎么拍打都无法熄灭,知道那条腿被完全烧焦。头目已经疼昏过去,地痞们手足无措,都忽略了那个妇人。

她已经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走向街角,走向令她如痴如醉的吟唱。

郭凯死后的第十七天。宁州,杜伊霍城邦,扶风城。

宁州是羽人的家园,一直以来都只属于那些飞翔的精灵们,但在最近几十年间,形式悄然发生了变化,和平的时局带来了种族的交流融合,却也带来了信仰与文化的冲突。羽族的年轻人们越来越认同人类的生活方式,与此同时,忧心忡忡的老年人还在固守传统,试图唤起年轻人们的共鸣,当然了,这样的尝试往往结局都会比较尴尬。

比如眼前的这一个葬礼,那是羽族历代传下来的一年一度的重要祭祀,对象是森林之神。羽人用这个祭典表达他们对森林之神的无比崇敬,并祈求神明保佑,让宁州的森林继续茂盛生长,令羽族可以继续繁衍生息。

显然年轻人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大兴趣的,那位老迈的祭祀身上穿着可笑的长袍,自顾自地嘴里念着祝词,周围参加仪式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且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的老人。在夏日令人喘不过起来的干热空气里,在这座城市伤痕累累的年木前,这一幕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悲凉。

老祭司磕磕巴巴念完祭词,准备进行下一步,远处却飘来了一阵曲调怪异的吟唱声,并不是羽族惯用的曲调。听到这个曲子,老祭司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忽然僵立在原地。几秒钟之后,他好像回过了神,跪在了地上,这个身体匍匐在地面。

“错了!”旁边一位老人轻声提醒,“还有三段词,唱完了才能跪下祭拜。”

但老祭司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身子紧贴在地面,做出无比虔诚的膜拜姿势。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猛地甩掉了披在身上的长袍,大踏步地离开了年木,想着那古怪吟唱的方向走去。老人们惊恐地注意到,他的脚步踏过的地方,那些原本枯黄的草叶都瞬间变黑,化为了灰烬。二十年来,这位祭祀一直是一个和善而谦卑的老者,在对传统的坚持中打发着无趣的生命,但现在,仿佛是有一种极度邪恶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苏醒了。

郭凯死后的第二十三天。瀚州,青马草原。

郭凯死后的第三十天。宛州,阳淇镇。

第三十九天,第四十五天……

那段无人能理解的神秘吟唱,一次次出现在九州各地。这摄人心魄的吟唱声每次响起,就会有一个原本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抛弃掉一切,从他原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对于九州这片土地而言,少掉那么几个人、十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也没有人能联想到更多的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无从知道、也无法想象,郭凯死亡的那个惊悚的夏夜,会把怎样的黑暗与血腥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二]

公孙克从天亮起就开始忙碌不休。家里除了他帮忙照料家务外,连一个家仆都没有,倒是省了很多麻烦。所以他只需要静悄悄地收拾家里的各种细软,捆扎打包,装上马车。其实并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加在一起还不到半口箱子的分量,但是有很多很多书,而它们的主人、也就是公孙克的叔叔,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公孙克猜想他就算别的什么都不拿,也一定会带走这批书。

他一直忙到了黄昏时分,才总算包好了所有的书,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腿疼。他捶着腰,焦躁不安地等候着,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他以为是叔叔回来了,连忙跑去开门,但门外站着的却并不是叔叔,而是一直和他关系暧昧的隔壁的倪小瑛。倪小瑛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你一出门就是好几天,回来了也不找我……你是要搬家了吗?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公孙克十分尴尬,却又不能明说,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这让倪小瑛更加不满,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哭哭啼啼地和公孙克纠缠了好一阵子,直到后者保证一定会给她写信,一定会抽空回来看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公孙克觉得这一次的汗比之前出的还要多,他惆怅的看着倪小瑛的背影,只觉得身心俱疲,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上睡着了。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他惊醒,这次真的是叔叔回来了。而到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天已经快亮了。

“你怎么才回……”公孙克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叔叔打断了。他看着公孙克辛劳一天的成果,无声地笑了:“你还真以为我们是搬家到别处安居啊,带着这些东西,跑不出二里地就会被人发现了。”

“啊?不是搬家吗?”公孙克愣了愣,“我还以为就是你和他们产生了矛盾,于是打算换个地方呢。”

叔叔摇摇头:“矛盾永远都有,但还不至于致命,而这一次,你得去逃命。”

“致命?”公孙克更是呆住了,“还有,为什么是‘我得去逃命’,你呢?”

“我怎么可能逃得掉?”叔叔说得很平淡,眉宇间却有一丝伤感,“他们是绝不会让我活下去的。因为那个秘密太可怕了,他们不能容许外人知道,一定要杀了我灭口。”

“可是,你这几天叫我做的准备……”公孙克急急地说,但还没说完就被叔叔打断了。叔叔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对他说:“那只是故意让他们以为我想逃,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事实上,我绝不可能活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逃走,并且把那个秘密带出去,保存下来,期待着日后能有人揭开它。记住,要把这个秘密看得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因为它可能牵涉到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公孙克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很清楚叔叔的脾气,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可能改主意。所以他只能含着泪,牢牢记住了叔叔对他的吩咐,然后把叔叔交给他的几样东西收藏好。

“我已经约好了买主,天亮之后我会把马车也卖给别人,你躲在车底,把身体缚牢。只要我还在家里露面,他们就不会怀疑,你就有机会逃生。然后,远远地跑,越远越好,在尽量偏僻的地方藏身。等我死后,你在找机会去完成我托付给你的事情。”

公孙克知道,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他只能按照叔叔所说,开始在车底布置可以供他藏身的地方。这时候叔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叔叔用无比严肃的口吻说,“如果你发现有独眼人对这东西感兴趣,一定要立刻逃走,毫不犹豫。”

“如果有独眼人对此感兴趣,我就要马上逃跑。”公孙克重复了一遍。

“是的。迟疑一下,也许你就会丢掉性命,”叔叔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邪魔。”

说完,他转过头,凝视着正在缓缓升起的金色的朝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机会欣赏旭日初升的美丽了。

[三]

据说人都是有父母的——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但风笑颜却从未体会到过它的正确性。当她长到三岁,已经开始渐渐懂事了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哪怕是一面。

“你的爹娘在你出生后不久就都病死了,”舅父风长青、同时也是这个大家族的族长冷淡地告诉她,“所以你见不到。”

她还想多问,风长青什么也不愿意说了,而三岁的孩子在这方面也并无太多执着。所以没过半天,她就把这件事忘掉了,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去逗弄树上停着的一只鸟儿。其他孩子们聚在一起,玩着他们的游戏。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风笑颜。

几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风笑颜在睡梦中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她的梦境里,父母的脸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父亲英俊和蔼,母亲美丽慈祥。一家三口在一片花团锦簇的草地上游玩,阳光和煦,春风拂面,一切都那么美好。

然而突然之间,仿佛有一股阴冷的寒意侵入了身体,风笑颜禁不住浑身一颤,那个温暖而令人沉醉的梦境顿时化作碎片消失无踪,眼皮底下之藏着无尽的黑暗。她很不情愿地嘟哝一声,还想要重新入睡,接续上刚才的梦,但这时候她猛地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立在她的床头。

她慌忙睁开眼睛,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凝固了。借助着透过窗户的暗淡星光,她看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裙,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容色苍老,惨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每一根皱纹的缝隙里都藏着肮脏的污垢。女人的目光呆滞而恍惚,正在用仅剩的右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嘴角歪斜,带着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女人的左眼处什么都没有,眼珠早已经消失,只有一个空洞的窟窿。

风笑颜差点被这个鬼魅一样的夜半来客吓到心跳停止,大张着嘴想要叫,颤抖的喉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只觉得那只幽深的右眼好像有什么独特的魔力。正要把她的灵魂整个吸出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熬不住快要昏倒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撞开了,家族里的人一拥而入,不由分说抓住了那个女人,把她扭了出去。女人拼命挣扎着,但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抵得过那些男人,仍然被粗暴地硬拽了出去。

“快把她拖出来!快点!”屋外响起风长青十分恼怒的声音。

在风笑颜的视野中,女人的五官狰狞,徒劳地摆动着瘦弱的身躯,却仍然距离她越来越远。那只残存的右眼圆睁着,瞪大到几乎快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她。就在女人即将被拖出门去的一瞬间,她蓦地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粗粝嘶哑的凄厉惨叫,那声音就像一把利刃,割开了夜的静谧,割开了风笑颜内心沉寂的记忆。风笑颜陡然间发现,这个女人和自己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极其重要的联系。但她甚至来不及多看这个女人一眼,对方就已经消失了,房门关上,把她一个人关入了无边的惶恐和迷惑中。

[四]

几乎所有人对施惊木的评价都是四个字:“不求上进”。但施惊木自己认为,那应当叫做“随遇而安”。总体而言,他的日子虽然落魄潦倒,但总能安贫若素,寻找着生活中的小乐趣。

最近他就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口口声声说能够对施惊木的前程有所助益。施惊木一笑了之,他可不觉得自己干的那点破事儿能和所谓的前程沾上边,但这个人很有趣,所以他并不介意经常和这个人呆在一块儿聊点什么,听着对方各种各样的古怪念头。

“明天早上我来找你,”这位朋友说,“今晚肯定还能想出些新鲜玩意儿。”

“反正我习惯了早起,”施惊木耸耸肩,“而你所谓的‘早’,怎么都得到太阳晒屁股了。”

“你他妈的真了解我!”朋友恶狠狠地说。

然而施惊木对自己朋友的了解显然还不够,因为第二天当有人跑来敲门时,天刚蒙蒙亮,即便是习惯早起的施惊木,此刻也刚刚把洗脸毛巾浸湿。他扔下毛巾,骂骂咧咧打开了门,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当然身上穿的衣服不陌生——这是一个捕头,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如狼似虎的捕快。

“官爷,我……没犯什么事儿吧?”施惊木小心翼翼地问。

捕快没有理睬他,粗暴地把他推到了一边。两名捕快看住了他,开始搜他的身,剩下的冲进他那间窄小简陋的木屋,翻箱倒柜地四下搜查。不过掘地三尺后,似乎是一无所获。

他们在找什么?有人诬陷我偷东西了吗?施惊木不知所措,也不敢多问,直到那名一脸冷酷的捕头站到了他跟前:“曲江离呢?”

施惊木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帮人并不是来寻他晦气,而是来搜寻他的朋友的。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和我约好了今天早上来找我的,但你们这么一来,街坊邻居都惊扰了……他怕是不敢来了。”

捕头脸上闪过一丝悔意,哼了一声:“他有没有交给过你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施惊木继续摇头,“您瞧我就这么一间小破屋子,我自己连杀鸡都没个胆,人又吊儿郎当,谁会把什么重要东西交给我保管?”

这话倒真让人难以辩驳。捕头反反复复盘查了他很久,确认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藏在他手里后,这才放过了他。但之后的若干天里,无论施惊木走到哪里,都会觉得有一些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他倒也无所谓,只是很关心朋友曲江离的下落。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桩大事,曲家全家都被官府抓起来了,罪名貌似是里通外国一类,只有曲江离脱身逃走,下落不明。几天之后,曲江离仍然没被抓到,而他的家人统统被斩首弃市。

真是个悲剧的世道!施惊木感慨着,却也无能为力。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正当他已经快把这件事忘掉了的时候,曲江离却出现了。确切地说,施惊木并没有见到他的人,而是听到了声音。当时他正靠着墙根边晒太阳,耳边突然响起曲江离的声音。

“老施,是我!”曲江离的声音很急迫,“别出声,听我说。记住,这些日子我们商量的事,无论如何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否则可能有性命之忧!千万记住了!我走了。”

就这么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说完之后,曲江离就消失了,留下施惊木在原地发怔。“前些日子我们商量的事”,那分明就……什么事也算不上啊,为什么曲江离会如此郑重地警告他?他进一步想到,一个月前那名捕头极力想要寻找的,难道指的是这个?

太荒唐了,施惊木想着,但也不能全然不信。虽然在他看来,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可能带来什么危害?但反过来想,既然微不足道,那自己从此不提,倒也没什么问题。

“不说就不说呗,”他自言自语,“不就是丧乱之神么,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CHAPTER 02 丧乱之神

[一]

这个房间宽敞而装饰堂皇,但是那张红木床的价值就足够寻常百姓家庭挣上个几十年,但现在,所有窗户都关得死死的,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不透入一点阳光,令房内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息。房间的主人——一个面色苍白、相貌平庸的少女,正沉默地坐在屋角的一张藤椅上,双目无神,对闯进屋来的亲友和陌生人们熟视无睹。

“好长时间了,一直都这样痴痴呆呆的,半夜还经常从房间里传出怪声,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少女的父亲、宛州知名茶商艾森小声发问,“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这要是不能顺利过门,那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南淮黎家可不是谁都能高攀得上的。”

他所提问的对象,是一个穿一身白袍的年轻除妖师,身材高瘦,头发藏在帽子里。从进房之后,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就没有半点表情,只是不住地左右打量,时不时在墙上挂着的饰物上摸一下,透出一种冷人信服的专业气质。

“在我们的字典里,没有‘会不会’这三个字”,这位除妖师淡淡地回答,“一切都要靠事实来说话。在此之前,我不会贸然下任何结论。”

说完,他伸出手往自己的左眼上轻轻一抹,艾森惊讶地发现,那只左眼变成了幽蓝的荧光色,与此同时,右眼却仍然是黑色,放在一起显得颇为妖异。他心头一凛,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通天之眼,可以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鬼怪、魂灵之类的东西。据说每一百万个人当中,才可能出现一个通天之眼,没想到今天自己运气那么好,请来这么一位高手。

“那就都交给您啦!只要能让我女儿恢复原状,钱不是问题!”艾森感激地说,带着其他家人退了出去,随手掩上门。

除妖师矜持地点点头,等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先回身把门锁死,然后转过身来,刚才那副严肃的嘴脸也已经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戏谑的微笑。他信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对那个一直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的少女说:“艾小姐,这枚水晶片的钱也得记在成本里。”

艾小姐那副黯然无神的表情也消失了,眼神开始灵动:“你是说……你眼睛上的这一片?”

除妖师点点头,手一抹,左眼又恢复了原有的黑色。他摊开手心,一枚晶莹的小薄片正在手上闪着光:“河洛的手艺,花了我二十个金铢呢。”

“钱不是问题。”艾小姐的话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只要能帮我把这桩婚事搅黄了,一切都好说。”

除妖师叹了口气:“你父亲想方设法要把你嫁出去,你却想方设法不愿意嫁。他想把你嫁出去肯定是为了钱了,攀上南淮黎氏那样的亲家,对他以后的生意大有好处。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男人吗?”

艾小姐神色自若:“那当然了。我有我爱的人,不能为了父亲的生意去嫁给一头猪。”

除妖师吃吃笑起来:“黎三公子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么胖,他的体重充其量也就是崔明伦的两倍。”

“你……你怎么知道崔明伦?”艾小姐终于显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已经见过他了?”

“不止见过,连他的情人也一并见到了,就是一直积极地在崔明伦和你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位你的闺蜜,”除妖师回答,“诚实地说,她比你长得可能更接近于美丽的标准。”

这句话一下子让艾小姐面色惨白。她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骗我!”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再请另外一个游侠去调查一下,”除妖师耸耸肩,“崔明伦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你,不过他对你家金钱的热爱,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你一旦真的带着私房钱和他私奔了,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卷走你的钱,和他的情人远走高飞,留下你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这不过是个早就设好的局,而你一直在局中。”

艾小姐呆若木鸡,久久不能言语。除妖师等了一会儿,看她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说下去:“倒是黎三公子,其实一直口碑不错,算是个有良心的商人。我知道父母之命的婚姻谁都讨厌,哪个年轻姑娘都会觉得自己挑中的男人才是最好的,但是……很多时候,爱情让人盲目,反抗命运也未必会给你带来真正的幸福。”

“你再考虑三天吧,我可以替你拖住你爹三天,让你想个清楚,”除妖师站起身来,“现在你继续伪装妖邪附体吧。”

他向着门口走去,艾小姐叫住了他:“云湛先生!请等等!”

真名叫云湛的冒牌除妖师停下了脚步:“还有事吗?”

“我愿意付给你我的全部身家,请你……替我杀了崔明伦和那个贱女人!”艾小姐咬牙切齿地说,“您是南淮城最好的游侠,一定能办到的!”

云湛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对不起,我的业务范围不包括杀人放火,我们游侠是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的。”

他走出去,把艾小姐捂着嘴的绝望哭泣声关在房门之内,艾森已经焦急地等待了很久了,见到云湛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除妖师先生,我女儿她到底怎么样了?”

“不出我所料,是厉鬼附体,”云湛神色严峻地回答,“你这栋房子的宅基选得不好,底下曾经是一片坟场。”

“可是,这里最早是一条河呀,后来河流干涸了而已。”艾森有些疑惑。

“是啊,你不知道很多无人收尸的死囚被砍了脑袋就埋在河边么?”云湛答得滴水不漏,“附在小姐身上的,就是一个被诬告通奸杀夫的冤死的女鬼。她对尘世间的一切幸福充满了怨憎,所以会附身在即将大婚的艾小姐身上。”

艾森打了个寒战:“那应该怎么才能驱走这个冤鬼呢?”

“这只女鬼修炼了上百年,道行深厚,我一时除不掉,只能用秘术暂时压制,”云湛屈着手指,“我需要回去借一样魂印兵器,再和她斗。最多三天,就能弄赶跑她了。不过喂饱这件魂印兵器可不便宜……”

他胡诌一通,又从千恩万谢的艾森手里弄到一笔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等到艾宅脱离了他的视线后,他抹去了脸上改变脸型的化妆,把那身别扭的白袍扯掉,再将头上的帽子一摘,露出一头银色的长发。这是一个羽人。

冬日的脚步渐渐远离,南淮城正在迎来春季的新绿。那些薄薄的积雪早已化尽,城市的生气开始从冰冻中释放出来。南淮是东陆公国衍国的都城,这座宛州乃至于整个九州最繁华的城市,此时人头攒动,春意盎然,对于云湛而言,这样的镜像也颇能让他心情愉悦。春天到了,人的欲望会像冬眠的蛇一样复苏,对于游侠而言,慢慢会进入不错的生意旺季。

而那也会是云湛发财的季节。在这座人类的城市里,羽人并不多见,羽族游侠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按理说,自视高贵的羽人跑来干游侠这种下三流的活计,是会受到嘲笑的,但云湛安之若素,体现出比人类更厚的脸皮。而他的脑子也相当灵光,办起案来更是不择手段,时间长了,渐渐成为南淮城名气最大也最是毁誉参半的游侠——不然他在艾森面前也不用乔装改扮。假如刨除掉此人接完活后总喜欢赖账等恶劣品行,他倒是勉强当得起优秀的评价,可惜这样的品行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

云湛的事务所位于城南,那里是南淮的贫民聚居区,环境肮脏混乱,但是房价便宜。尽管如此,云湛仍然时常拖欠房租,并且练就了一身卓越的逃债本事。据说他那间小小的事务所里至少藏了十七八道不同的机关,无论是敌人来袭,还是房东来逼租子,他都能轻松地全身而退。

当然今天不同,他刚刚从富商艾森手里骗到了一笔钱,而且还没来得及花完。那些叮当作响的金铢难免让他有财大气粗的错觉。可惜的是,这样的良好感觉值维持了不到一个对时,就被人无情地粉碎了。

当时他刚刚来到事务所所在的木楼前,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发现楼外站了不少杀气腾腾的捕快,看样子是打算在那里围捕什么人。这样的场面云湛见得不少,正在幸灾乐祸地想着不只是谁又招惹了官家,忽然看到一个捕快的视线转到了他身上,愣了一愣之后,响亮地喊了一嗓子:“回来啦!那个姓云的回来啦!”

呼啦一声,捕快们齐刷刷围了上来,拔出半截腰刀,把他围在当中。云湛看着眼前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这才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幸灾乐祸了半天,结果倒霉的就是自己,可见恶有恶报这句老话永远都是正确的。

游侠和捕快,这两个阶层一向关系十分微妙。捕快们自认为是国家律法的代表,想来看不起不食国家俸禄的民间游侠;而游侠比之捕快,办案手段更加灵活多变,自然也瞧不上循规蹈矩的死板捕快。双方就像天上的鹰隼和地上的虎豹,互相干瞪着眼对视,却谁也无法压倒谁。

云湛本来是南淮城的一个例外,因为曾解决过不少捕快们难以破获的疑难案件,所以很得普通捕快的尊敬。而前任捕头安学武表面上一直和他关系别扭,内心还算是惺惺相惜,何况安学武二号云湛一样,背地里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某种程度上像一条线上的蚂蚱,彼此牵制着。

可惜收到去年一桩案子的牵连,现在安学武已经离任,新来的捕头盛怀山比安学武还要忌惮云湛,但他的行事风格却比安学武更加令人厌恶,是一个笑里藏刀的角色。而他带在身边的亲随也大多是新提拔上来的,在他的影响下,自然也对云湛很不客气。这让云湛的日子有些不好过,因为从捕快们那里打探信息,本来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眼见着云湛被围住了,盛怀山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慢吞吞地走上前,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云兄,得罪了,兄弟这也是公事公办,身不由己。”

“我早就被公办习惯了。今天找的什么借口?”云湛直截了当地问。

“这次不是借口了,”盛怀山笑容不变,“你可能卷入了真正的大麻烦。”

“看得出来,”云湛点点头,“不然你那张永远堆满假笑的脸不会一下子笑得如此真心。”

他顺从地跟着捕快们上了楼,来到自己的事务所门口,还没有进门,鼻端已经闻到一股微微的尸臭味,心里立刻明白自己惹上了什么样的大麻烦。这股尸臭说明,有人死了,而且恰恰死在他的事务所里,这简直是老天赐给盛怀山来收拾他的机会。即便不认定他是疑凶,只需要以查案为名,一趟接一趟不停地传唤他,就足够把他累到吐血了。

但云湛很清楚,自己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回来过,而是一直在为了艾小姐的事情奔忙。这个离奇出现的死人,会是一种巧合,还是一个可以设好的陷阱呢?

地板上果真躺着一具尸体。盛怀山的笑意更浓,似乎是在说:看你这次怎么抵赖。

幸好刚刚开春,温度不算太高,所以尸体腐烂得并不厉害,还能辨识出相貌。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脸上胡子拉碴,身材高壮,穿着一身肮脏的布衣,靴子上面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看来是刚刚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旅程。此刻他正斜斜地仰躺在地板上,从外表看不出死因,但脸上却有一个非常醒目的伤口。

他的左眼被挖掉了。伤口处虽然涂着药膏,但从伤疤颜色来看,这不是一个这两天新挖出来的伤口,而是已经基本愈合了的旧伤,也就是说,这只眼睛至少在一两个月前就已经被挖掉了。现在,被挖掉的左眼眶只剩下一个黑洞,右眼则大大地睁开着,毫无生气的眼球向上瞪视着,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你认识吗?”盛怀山拿腔作调地问。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云湛摇摇头,“他是怎么死的?”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应该问你,”盛怀山慢悠悠地说,“尸体是在你的事务所里发现的,而他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张写着你的事务所地址的纸条,说明他就是来找你的。”

云湛一怔:“纸条呢?拿给我看看。”

“我可事先警告你,你别做毁灭证物的事,否则更加脱不了干系。”盛怀山警告着,递给云湛一张纸条。云湛接过来一看,若无其事地递回去:“不是我的字。”

“当然不是你的字,不然我就会直接把你铐上,然后再和你说话,”盛怀山说:“但你还是得跟我回去,回答我几个问题。”

云湛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居然没有半点抗拒,乖乖地跟着盛怀山回到了衙门。这个地方他已经进出过许多次,早已熟门熟路,连守夜看门的老头脸上痦子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了。

老头儿见到云湛,脸色有些变,这可以理解:云湛每次到衙门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盛怀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径直把云湛带进审讯室,开始连珠炮似地提问。

他问的嗾使一些无比烂俗的套路: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你真的不知道他会来找你吗?你这几天都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事?尤其是两天之前的午夜——那是仵作大致推定的死亡时间——你在哪里、有没有证人可以证明?

云湛信口应答着,丰富的经验令他的答案无懈可击。盛怀山问来问去,抓不住他的破绽,只能有些气馁地先把他放回去。

“这只是开头。”盛怀山脸上的笑容很勉强,“接下来,还有很多要打搅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