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兄妹进屋,吴妈妈眼里包着的泪这才掉下来。原本齐老太太听得女儿去世,带信来要把几个年小的孩子都接进京去照管。谁知齐老太太的信还没到,这边就收到张家的来信,说张老太爷已经去世,这要丁忧守孝的大事,齐老太太自然不能阻止。

这要真到了京里,有齐老太太照管,爷和姑娘也不用过的这么简朴,现在整个三房的下人都不到二十来个,还比不上齐老太太房里的下人多。想着吴妈妈鼻子又酸,强忍着去厨房把点心取来,进门前把泪擦干净才敢送进去,听着屋里他们兄妹在说话,吴妈妈这才觉得好受些,赶着把点心送上,又陪着说笑了会儿就去厨下让人预备晚饭。走到门外还是忍不住双手合十拜了拜,太太您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这几个孩子都长大听话懂事,不要让坏人欺负了去,也不能让坏人引诱了去。

宏致说到做到,此后的衣食起居就一本正经地照顾起宏安来,绝不让琳箐再多费一丝心,哥哥既这样,琳箐也就专心致志地照顾起琳琅来,有时也和堂姐妹们说笑玩耍。这镇上比不得在扬州时候规矩那么严谨,姑娘们有仆妇跟随,还是可以出门去街上走动。况且镇东头这一片都是张家族内的房子,琳箐偶尔也会带了人去张二老爷家寻五姑娘说笑。

这日又从张二老爷家出来,才走出数步就有人拦住她,低低问道:“张六姑娘,可能听我说几句话。”

、6 误会

声音陌生面容陌生,琳箐只扫了一眼,看出这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六巧已经上前一步拦在琳箐和那人中间:“你是何人,要见我家姑娘,前面就是大门,自可以下帖子,哪有在这大街上把人拦住的道理?”

六巧一脸正气,少女面容现出一些赧色才开口道:“我也知道是鲁莽了,可是事出紧急,况且要下帖子的话,也不…”不等她说完,巷口已经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少年的声音急促响起:“姐姐,你果然跑到张家来了,我们回去吧,不用求他家。”

一来这条巷子都是张家后门开面对的巷子,除了张家族内的人少有人会穿过这条巷子,并不像张家正门一样面对的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二来张家的后门就离了四五步路,只要往后迅速退就能进家门,身边还有六巧陪伴,琳箐心里并不害怕,听着少年的声音有些熟悉,不由悄悄地抬眼看去。

琳箐见过的陌生男子不多,所以一眼认出此人是那秦家的秦长安,再想到秦长安的那声姐姐,眉不由皱起来,难道秦家还要把女儿嫁进张家来?再仔细瞧着秦长乐的面容,见她生的着实好,杏眼桃腮樱唇,鹅蛋脸望着圆润可亲,再被身上的孝服一衬,更显得姿容出色。

此时秦长乐眉尖紧蹙,看来更添上几分可怜。看在琳箐眼里却不是可怜而是仗着自己面貌想沾上张家的人,而秦长安的拉扯,在琳箐心里就似做戏一般。琳箐本就怕自己的爹再娶一个来,心中又最恨那种仗了自己容貌就想飞上枝头的人。这样想着,琳秦说出的话未免有些不好听:“婚事也好,别的什么也罢,秦姑娘都请去寻我家长辈说话,我年不过十一,并不能定家里的事。”

说着琳箐疾步往后退,六巧的下巴一翘也跟着琳箐走了。秦长乐又喊了声张六姑娘,琳箐在进门前又瞧了秦长安一眼:“做男子的,说出口的话就该说到做到,而不是出尔反尔。”话音一落,六巧扑通一声把门关上,活似背后追着的不是人一样。

秦长安已经急的连连跺脚:“姐姐,你这是何苦,何苦要上门去碰钉子不说还要给人瞧笑话?”秦长乐今年不过十四,近日连遭变故又被族内人逼迫,一张桃花色的脸显得有些憔悴,对秦长安道:“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的心血就这样被族人拿走,而且你以为,回绝了张家,我就能嫁个好人家,不会的,弟弟,族中的人一定会把我嫁的更不如张家。”

秦长安眼里已经有泪,伸手紧紧拉住秦长乐的袖子:“姐姐,我是男子,做男子的就要护住姐姐,而不是…”秦长乐摸一下弟弟的脸:“你要是我哥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你今年才十二,年纪幼小族中又多是虎狼之辈,他们怎容得下你好好活到长大。”

秦长安鼻子更酸,使劲吸了吸鼻子才拍着胸口:“不会的,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会去寻人。”寻人?秦长乐怎不知道这些日子姐弟们的奔波,可是寻到的人能说句好话就可以了,哪会真心实意帮你?自己的爹终究离开家乡近二十年,连妻子都是在外娶的,故交也多在外地。

秦长乐此时有些怨恨自己的爹为何非要在临终前吩咐灵柩回乡了,若不回乡,在那边依着舅舅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是此时木已成舟,当日前去接自己姐弟回家的大伯和三叔当时虽当着舅舅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等回乡不久就变了面皮,追索财物遣散下人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他们嫌追索财物会坏了名声,已起了不良之心。

虽则阳光很烈,秦长乐却感到一阵阵发冷,瞧着弟弟轻声道:“张家的婚事,虽是叔公想攀上张家,可是也合了我的心意。可是你这孩子,几句话就无可圆转了。”秦长乐声音里透着伤心,秦长安握起拳头挥舞一下:“不,姐姐,我怎么也不要你为我牺牲。不嫁就不嫁,我能养你一辈子,我也不愿意你去别人家受委屈。一个比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就算他有势力又如何?况且今日你也听见他家的女儿说话了,姐姐你这么好,怎么应付的过来?”

看着弟弟的眼,秦长乐再也说不下去,闭眼叹了口气才道:“我已经托人给舅舅送信,但那边离这边太远,况且就算舅舅过来也,”秦长乐停住口,或许是爹爹在外时间太长,大伯三叔他们对爹爹的情义也没多少,再加上族内这些人也多是冷眼旁观,甚至有想从中得到一二好处的,没了父母庇护又有一大笔财物的孤儿,真是举步维艰啊。

秦长安的个头已经快要超过姐姐,看着姐姐面上的愁苦神色,挺起胸脯道:“姐姐,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些艰难时候。爹爹在世时不时常说,少小时候吃些苦,才能在以后享福吗?”

秦长乐勾唇一笑,这笑却还是含着一丝苦涩,回头看了眼张家的门,两扇黑漆门依旧关的很紧。想到回家后要面对的叔伯的嘴脸,秦长乐头有些晕,捷径既然走不了,那就只有迎着困难上吧。秦长乐拉住弟弟的手往镇西头走,那脚步有些沉重,仿佛不是回家而是要进虎狼窝一样。

趴在门缝上的六巧看着秦家姐弟走了,这才离开门对坐在树下的琳箐道:“姑娘,他们已经走了。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家,那日明明已经回绝了,他们秦家也答应了,这才过了几天呢,就跑来想又说婚事。”

琳箐掩口打个哈欠才放下手,伸出一支手让六巧扶自己起来:“爹爹虽说年已过四旬,可是长的也很儒雅,这样地方的人定没见过像爹爹这样的,会对爹爹倾心也属平常事。”六巧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女儿这样称赞做父亲的,不过我听说秦家这对姐弟也是一直在外头跟着秦老爷做生意的,直到去年秦老爷过世才扶灵回家乡的。算下来他们回来也才五个来月。”

六巧是随口一说,但琳箐已经皱眉:“那他们的娘呢?”六巧想了想才道:“秦太太过世的很早,总有三四年了,秦老爷一直没续娶。秦家那边,有伯伯叔叔呢,不然也不会回来依着族内居住。还好有族内照顾,不然这没了爹娘的孩子,日子那才叫难过呢。”

琳箐哦了一声,若真是有族内照顾,怎会想到把十四岁的少女嫁给四十岁的男子?毕竟自己的父亲再好,可是也是有儿有女做了外祖父的人。琳箐越发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方才若是能听秦长乐说什么就好了。可是就算真的听了,自己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琳箐叹一口气,六巧刚要再问她为什么,既见七福急匆匆跑过来:“六姑娘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方才老太太寻你呢,说是有新到的果子,唤姑娘您去吃。九姑娘已经去了。”这倒稀奇,琳箐本想回房去换衣衫也顾不上了,和六巧匆匆往张老太太屋里去。

到那里果然是有人送了一筐新桃,不光是琳琅,七姑娘也在张老太太面前,琳箐不免要打起精神和祖母堂妹说话,秦家的事也忘了个干净,毕竟那不是琳箐所能决定完成的。

秦长乐姐弟刚进门,一个老嬷嬷就迎上来:“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方才三太太来了,说要姑娘您和爷搬到后面小院去,把这院子留给三太太家的五爷做新房。春景正在那和她吵,说那小院怎么能住人?三太太就要把春景卖了,说没见过敢顶撞主人的下人。”

秦长安面上青筋顿起,这所宅子是秦老爷十年前回家乡时候特意置办的,为的就是老来能回家乡养老,秦长安姐弟现在住着的是当初的上房,房屋宽敞家具亮堂,而后面的小院不过是原来预备让下人住的,房屋狭小家具都没什么,这搬到那里和被赶走又有多少区别?

秦长安一阵风地往里冲,秦长乐对嬷嬷轻叹一声:“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嬷嬷,我们现在不过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嬷嬷是秦太太当年的奶娘,对秦家姐弟疼到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回乡,听到秦长乐叹气就道:“当初大老爷三老爷是怎么答应舅老爷的,现在回乡不久就开始挫磨上了?姑娘你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护得你姐弟周全,你不要再去想别的。”

说话时候两人已到了上房,三太太尖利的声音已经传出来:“我说侄儿,你这是什么话?论辈分你是小辈,论年纪你比你哥哥小,哪有做弟弟的住了上房,让哥哥嫂嫂住厢房的?再说你哥哥嫂嫂住进来也是好就近照顾你,不然我怎舍得自己的儿子住别人家?”

、7 狠毒

这阴阳怪气的话让屋外的秦长乐的面色黯然,但想到弟弟的脾气,她又急忙冲进屋。屋内的秦长安双手已握成拳,看着已经不耐于维持面具的三太太,眼里又有些发酸,使劲忍住不让泪流下,对三太太沉声道:“劳三婶好意,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又有嬷嬷和春景,并不需哥哥嫂嫂过来照顾我们。”

三太太的眼扫向屋角的春景,春景方才回了几句口,被三太太打了几巴掌,三太太的巴掌可不是那种粉拳,只几巴掌下去春景的脸已经肿起老高,唇角还有血流下来。三太太的轻笑一声:“春景?我们秦家哪有这种不听主人话的下人,我这就出门叫个人牙子把她给卖了。你放心,你哥哥嫂嫂会带来下人的,不会让你们姐弟没人服侍。”

“秦家也没有把族人逼的无路可去的长辈。”秦长乐走上前来到春景跟前用帕子给她擦着唇角的血,看向三太太缓缓地道:“三婶,你和大伯两家这五个多月,从我们姐弟手中拿去的已经够多,五哥成亲用的所有银子花费都是从我们姐弟这里接的。三婶,你又何必非要我们姐弟最后的容身之所?难道把我们姐弟逼死,对秦家名声极好吗?”

名声?三太太唇边笑容越发多了嘲讽,她看着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春景和愤怒地秦长安,轻笑一声:“逼死?长乐,你这话可说的不中听,我们什么时候逼死你们了?明明是你们不善经营,把偌大一笔钱财都花销干净,怎么就成了我们家逼死你们了?再说,真要逼死你们,又何必为你寻亲事?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中过进士,又是知府,虽说年纪大些又有儿女,但这样一门亲事平时你也攀不上去。谁知你弟弟竟不知好歹开口回绝,攀不上张家,你以为族长会管你们姐弟的生死吗?”

秦长安的身子晃了晃,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姐姐,当看到姐姐那微带有稚气的脸时,秦长安脱口道:“你骗人,什么好亲事,他今年都四十了,姐姐才十四。”

秦三太太唇边的冷笑更深:“四十?若不是四十,我们也不敢去说亲了,秦家是什么人家?族内连个读书种子都没有,除了几间铺子几亩田地,比那乡下的泥腿子又好到哪里去?长安,我晓得你心高气傲,必要你姐姐配个风流才子要不就是富商大贾让你姐姐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可是你真当那些风流才子富商大贾是树上掉下来的树叶?况且你们姐弟父母双亡,一份家业还因你们不善经营消散了,没了嫁妆什么都没有,你们哪还配住在这高屋里,还不快些搬到那小院里去。我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算是好性的,等会儿你们不搬,你们大伯和三叔来了,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听你们讲话。”

说着秦三太太狠狠瞪春景一眼,把春景吓得往秦长乐怀里一缩。秦长乐闭上眼,面皮已经彻底撕破,秦三太太的意思就是搬也好,不搬也罢,都容不得再在这住下去,而在这族内,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为自己姐弟说哪怕一句话。

嬷嬷忍不住道:“三太太,虽说我是个下人,可是…”三太太的眼又转向嬷嬷身上,冷哼道:“我知道你是二嫂的奶娘,二嫂在的时候对你多有优容,你要再多嘴,我也只好给你五两银子,你回去吧。”这是嬷嬷最怕的事,嬷嬷神色立即变了,秦长安已经扑过去拉住嬷嬷的手:“不许赶走嬷嬷。”

秦三太太瞧着面前这老老少少四个人打了个哈欠:“赶走不赶走,由得你吗?我是你的长辈,帮你整肃家务也是分内之事,侄女,你说是不是?”秦长乐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说出话来:“三婶,我们搬,可是我爹留给我的那个小箱子我想带走,里面有我娘做的一些针线,我要留作念想。”

小箱子?秦三太太的第一反应就是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珠宝首饰?可是自从秦家姐弟回来,这五个来月,他们姐弟的箱子都已经搜了又搜,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被搜走了。确保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留在他们姐弟手上,哪还会有漏网之鱼。

但又怕个万一,见秦三太太在那沉吟,秦长乐已经走到床边,掀起被褥从床下拿出一口小箱子来,这床底并排还有几口箱子,但里面全都空空荡荡。秦长乐把箱子拿出来当着秦三太太的面打开:“三婶可以仔细瞧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珠宝首饰,也没有什么值钱衣料。”

秦三太太虽嘴里说着我信你们,但还是往箱子里面看去,见里面果然是些手帕枕套和小孩子用的贴身衣物等物,当初也翻过这口箱子,只是见里面全是些小孩的东西,料子虽好却已破旧,值不得几个钱这才没动里面的东西。

此时忍不住又伸手往箱子里面摸了摸,确认还是原来这些才收回手讪讪笑道:“你把我这个做三婶的看成什么人了,这些既是你娘留给你们的念想,难道我还收了不成。”秦长安听的心头又是火起,娘留给姐姐那么多的金银首饰衣料绸衣,不全被他们收去了,怎么此时又来做好人了?

此时此刻,秦长安深为自己生在这样族内感到惭愧,可困在这里又被人防备,是怎么都逃不出去的,秦长安只觉得胸口都快炸开,想大声嘶吼又不知怎么嘶吼,只是双眼充血地看着秦三太太。

对秦长安的眼秦三太太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横竖他们姐弟已经是死鱼,只要过些日子,查出他们再没藏什么财物,就寻个法子把那小厮慢慢磨折死。只是秦长乐,秦三太太的眉微微皱了下,倒是一个好模样,卖到大户人家为妾也能值得许多银子,只怕她不肯听,到时就麻烦了,但要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秦三太太又舍不得这注财。

不过这些都要再等几个月,到时就能想出别的法子。等这姐弟都干净收拾了,那边舅舅家就算寻来也露不出破绽来。秦三太太心里打的是谋财害命的主意,嘴里说出的是正大光明的话语:“不光是这些,你们姐弟的日常东西都快收拾起来,既然你们说春景忠心,我就发个善心不卖她了,你们赶紧收拾,搬到后面去吧。”

秦长乐拉一下沉浸在愤怒中的秦长安就道:“那就麻烦三婶在这看我们收拾。”说着秦长乐让春景去收拾东西,春景含着一包眼泪去把屋里秦家姐弟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屋里这些一色花梨木做的家具,自然是不能带走的。能带走的除了床上的被褥之外只是三四件衣衫,两三件银饰,还有那口箱子。

看着秦家姐弟抱着东西出门,秦三太太才哎呀一声:“今儿你们忙了这么半天,想来也没空做饭,我这有块银子,你们拿去买一些东西吧。”说着秦三太太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来,还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把银子递过去,秦长乐正要伸手去接,秦三太太手一松那银子就掉地上了。

秦三太太用帕子掩住口一笑:“哎呀,瞧我,人老手抖,长乐你快捡起来吧,我要回去吃饭了。”说着秦三太太就往外走,秦长安心中的悲愤又起,拉住秦长乐的手:“姐姐,别捡。”

秦长乐已经弯腰把那块重不过两钱的的银子捡起来,看着满脸不解的弟弟道:“长安,你知道吗?他们这样做,是想要我们的命了。”但凡还想容情的,又怎会这样一步步地把自己姐弟逼上绝路?看来,是爹的那份财产惹动了他们的心,自己姐弟不死,他们拿着银子又怎会安心?

嬷嬷已经伸手上前抱住他们两个:“不会的,老爷太太地下有知也不会让他们得手的。长安你要乖乖长,努力读书,挣个前程这样就…”长乐长叹一声,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挣个前程?他们不会的。”

春景哇一声哭出来:“姑娘,你别吓我啊,姑娘。”说着春景就冲过来拉住长乐的手急促地道:“姑娘,我们可以去告官。”告官?长乐的笑有几分苦涩,他们是长辈,仗了长辈的身份,就算去告,也只会传族长去问,而自己姐弟已经得罪了族长,族长又怎会说好话?那时倒是让弟弟的皮肉受苦。

秦长安也明白一些,看着姐姐道:“姐姐,我…”秦长乐把眼角的泪擦掉:“别说那么多了,有我一日,长安,我会护住你一日。现在先去小院把东西收拾好吧,不然今晚就没处睡了。”

、8 闲谈

瞧着面前的春景和各人手上的这些东西,想到当日初回来时满院子的下人和那些厚重的箱子,嬷嬷眼里的泪又涌出来,吸吸鼻子把泪忍回去,对秦长乐道:“姑娘您放心,就算拼了我这一身老骨头,也要护得你们周全,真要到那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去滚钉床挨板子也要为你们伸冤。我纵是个下人也晓得为主尽忠,不是他们那些只晓得钱财的人。”

这几个月来,身边的下人已经被尽数赶走,只剩得嬷嬷和春景这一老一小,秦长乐听到嬷嬷这样说,眉微微一皱才道:“嬷嬷,不会有那么一日的,我发誓,我定会让长安好好长大。”真的?嬷嬷看着秦长乐,秦长乐点头,秦长安握紧拳头:“姐姐,我一定会努力读书,要让他们都知道。”

哧,有嘲笑声在耳边响起,这会来的是秦三太太家的管家娘子,她身后还跟了三四个抱着扫把之类的丫鬟,瞧见秦长乐姐弟站在院里就冷笑道:“我们太太好心,让你们姐弟到后面院子住着,怎的现在还不走?这院子怎么也要好好打扫,不然怎么住人?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住的,把这院子住的到处都是灰尘。”

嘴里说着,这管家娘子就一脸嫌弃地拿着扫把开始打扫,那灰尘故意往秦家姐弟身上扫去。春景见状又要出来说,秦长乐拉了下春景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后走,走到院门口秦长乐才回身看着那管家娘子缓缓地道:“三婶子盛情,我姐弟没齿难忘,不管上天入地,大伯和三叔给我姐弟的照顾定要报答。”

管家娘子自然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好话,可现在在管家娘子眼中,秦家姐弟就跟死人没多少区别,只呵呵一笑就道:“这些话我自会禀告三太太,姑娘还自求多福,免得到时还不如我们这些服侍的下人。”说着管家娘子就对丫鬟们道:“还不快些扫地,难道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不成?”

秦长安心头的火早已压不住,但也晓得就算骂几句也动不得什么根本,只是看着姐姐,秦长乐面色十分沉静,只和嬷嬷一步一步往后面去。

管家娘子瞧着他们的背影,往地上啐了口,呸,死路就在前头了,还真当自己有好日子?再没有银子,饿也能把他们姐弟饿死。

秦家发生的事情镇上也有些传闻,晓得秦家大伯三叔不但把秦长安父亲留下的钱财搜刮的干干净净,还逼的自己侄子侄女住到那马棚样的屋子里去,平日衣食也全不照管。秦大伯他们把秦长安姐弟的财物逼索的干净,又往族长那里塞了些财物,秦家族长恨秦长安搅黄了张家的婚事,见了孔方兄面上,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司来,哪还肯为秦家姐弟说一句话?

既然他们族里的长辈也不出面关说,外头的人顶多也就议论一下,遇到秦大伯他们出门的时候能带笑讽刺几句就算好的。更而甚至有人知道秦大伯和三叔弟兄俩分得了秦长安父亲的财产,已发了一笔大财,谋算着和秦家结亲,好从中沾些好处。

要知道秦长安父亲灵柩回乡那日,全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陪着他们姐弟回乡的下人如云,那箱子都十分沉重,想都知道秦家姐弟俩带回来的财物不在少数,甚至有猜数万银子的。现在全落到秦家大伯和三叔手里,他们以后的日子定会十分好过。那想沾好处的人,哪还管秦家大伯和三叔手里的财物全是刮了自己侄儿来的?只如盯上臭肉的苍蝇一样,想和秦家大伯三叔亲近。

这件事议论纷纷,自然也能传进张家人耳里。“五姐,你再说一遍?”琳箐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五姑娘拍一下琳箐的手才道:“瞧我,真是嘴闲着和你说这些,我告诉你,只是因了秦家那头还是有几个年岁和我们差不多相当的人。到时谁知道会不会来说我们?知道这些就能回绝。”

琳箐点头,接着就叹道:“哎,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难道秦家族内就没一个肯出头的好人,还有秦家的故交?”五姑娘的眉微微一皱也叹道:“合族一起住着,难免有人怕伤了和气,再说秦家这支一直在外,就算回来也不过暂居,所谓故交那赶得上秦大老爷他们在这地面上的交情,自然不会有人肯出来说话。”

琳箐的眉又皱起,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那该怎么办?接着琳箐又摇头,不会的,虽然外公致仕,但前些日子收到邸报,大舅舅已经升任通政司正堂。有这样的外家,又有谁能轻视?

想到此琳箐眉皱的更紧:“那秦家姐弟就没外祖家了吗?这种事情外祖家应当会出面的。”这个?五姑娘抓抓头发不知怎么回答,一直低头在做针线的丫鬟已经抬头道:“奴婢听说他家外祖家离的远呢,总有那么三四千里。这千里迢迢的,又是那做生意的人家,就算知道了信赶来,要和这边打官司,强龙还扭不过地头蛇呢,更何况是那不要脸的人家?不过方才五姑娘说的话,六姑娘你可别放在心上,这秦家也只配去寻那些想沾些好处的人家,哪敢来我们张家求亲?这么些年来,张秦两家虽在一个镇上却从不联姻,不就是从祖上就开始嫌秦家对不上我们?”

这丫鬟琳箐虽见过数次,但从来只见她规规矩矩地在一边伺候,还不晓得她嘴皮子竟这样利落,不由对五姑娘一笑:“没想到五姐姐这丫鬟嘴皮子竟这样利落,说来我在外面这么久,有些家里的事还不清楚呢。”

五姑娘瞧一眼那丫鬟就对琳箐道:“红梅跟了我许久了,在不对的人面前历来都不爱开口的,今儿肯在妹妹你面前开口,定是觉得妹妹你和别人不一样。”红梅把手上的针线放下才对五姑娘道:“姑娘你又笑话奴婢了,奴婢不过受了太太的吩咐,多打听些事,该提醒姑娘的就要提醒了,免得出外遇到些什么麻烦罢了。”

红梅说的这么坦坦荡荡,琳箐不免对她又高看一分,还有自己那个二伯母,虽然极其疼爱五姑娘,但现在瞧来对五姑娘的指点教导也是不肯放松的。琳箐又问了红梅一些镇上的事,红梅知道的就尽量告诉了琳箐,琳箐细细听了,觉得倒比吴妈妈去打听出来的要详细许多,不过这也正常,红梅虽是丫鬟,一家数代都住在这镇上,消息自然要灵通许多。

消磨了一个下午,婉拒了张二太太要自己在这里吃晚饭的提议,和五姑娘约好过几日中秋节的时候两人去采桂花来做桂花酒,琳箐就带着六巧回家。

这次路上倒没什么人拦着,琳箐想到方才在五姑娘那听到的关于秦家的消息,不由往巷子口看了眼,不知道那日秦长乐鼓足勇气来到自己面前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要和自己说什么,是求自己的父亲施以援手还是要做别的什么?琳箐心里有些悔意,若知道他们姐弟处境如此艰难,当初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六巧打开门见琳箐久久不进门,忙叫道:“六姑娘,快些进来吧,也快晚饭时候了,只怕厨房还要来问今日吃什么菜。”琳箐这才从思绪里走出来,忙笑着道:“厨房不是早知道了,再说也不像在扬州时候一样,必要四冷四热四个小炒再加四份点心才能吃饭?”

六巧已经屈起手指:“姑娘您还说少了,除了这些,还要汤,什么火腿白菜了、什么翡翠丸子汤,不过我最想的,还是高邮的咸鸭蛋,一咬一嘟油。”琳箐笑了:“得,别再数了,这离着扬州少说也有两千里呢,就算现让人去高邮买咸鸭蛋,回来只怕都臭了,你啊,吃不到了,还是在梦里想吧。”

主仆两人说笑着进了院子,七福正带着琳琅在院里玩,瞧见琳箐进来琳琅就迈着小短腿跑上前:“姐姐你去哪儿了,我睡醒午觉就看不见你了。”琳箐弯腰捏捏妹妹的小脸就道:“我见你一直睡睡不醒,闷得慌,去寻五姐姐说话了。你醒过来洗脸吃了点心没?还有,昨儿教你的字你都学会没有?”

七福在旁边代答:“九姑娘不爱吃这点心,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就赏给我们了。昨儿姑娘教九姑娘的字已经写了,还多写了几个呢。不光如此,九姑娘还绣了花呢。”琳箐已牵着琳琅的手走进屋里,见琳琅写的字和绣的花都摆在桌上,拿过来夸了几句,又提笔教琳琅再写几个字。

正写着就看见宏安冲了进来,琳琅忙叫哥哥,宏安看见妹妹在,也要做个哥哥的架势出来,停下脚步和姐姐打了招呼才说:“姐姐,你去和爹讲,就说我也要去书院。”去书院?这是怎么一回事,张世荣已经走进来道:“我受了鹿鸣书院的聘书,要去那边做山长。”

、9 恳求

鹿鸣书院在离此三十里地的一个镇上,在这周围也算出名,张家刚回来时,书院就让人过来商议,想请张世荣做山长,只是张世荣一直没答应,此时怎又应了?琳箐刚要问自己的爹,宏安已经又开始嚷:“姐姐,姐姐,爹爹说只带七哥去书院,让我在家学里读书,我才不愿意,我要跟爹爹去书院。”

琳箐也不理他,只是对张世荣道:“爹爹之前不是不想去吗?怎的现在又应了?”张世荣坐下,宏安已经整个跑进张世荣怀里双手搂住他脖子:“爹爹,爹爹,我不在家学,要跟爹爹和七哥去书院。”张世荣先把琳箐的话撇到一边,拍拍儿子的脸:“你今年才八岁,书院没有你这么大的孩童学的,好好在家学里打好基础,等以后去书院就更好。”

这话之前张世荣就说过一遍,宏安还是摇头:“不嘛,爹爹,我要跟你去。”琳箐已经明白自己弟弟心情,上前把他从张世荣怀里拉出来,见他头发有些乱,拿出梳子来给他梳头,边梳边劝道:“你还小,离开人的照顾什么事都做不了,爹爹去书院是要教书的,哪能日日照顾你呢?再说书院总是艰苦些,等你再大些,会自己梳头洗脸穿衣,还会给爹爹泡茶磨墨。爹爹自然会带你去书院的。”

真的吗?宏安的眼看向爹爹,又看向琳箐,琳琅已经吃吃笑出来,用手握住脸对着哥哥:“十哥不害羞,这时候都不会自己梳头,我比你小,我都会了。”宏安本来还想再撒下娇,但听到琳琅这话脸顿时红起来,冲过去捂住妹妹的嘴:“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琳箐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拍宏安的肩:“十弟,等你学会了这些,就跟爹爹去书院吧。”宏安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张世荣瞧着面前的儿女们,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难过,琳箐这个年纪本该活泼无忧的,而不是做着现在的一切。

琳琅和宏安两人嬉笑一会儿,宏安最后握住拳头说:“姐姐,明儿我就自己学梳头、学穿衣、学泡茶、学磨墨。”琳琅鼓着腮帮子:“哥哥吹牛,一定学不会。”宏安转头对妹妹摇头:“不会,我很快就学会了。”

琳箐见小兄妹又闹起来,微微笑了笑就道:“爹爹几时去,总要带几个小厮,还有那些东西…”见琳箐又要开始张罗,张世荣轻轻拍下女儿的肩:“不用这么麻烦了,让老吴收拾下几套衣衫和被褥就成,小厮也不用带几个,现在家里也没多少人,就带一个小厮去吧。”

琳箐的眉这下皱的更紧:“爹你和哥哥两个人去,哪能只带一个人?”张世荣笑了:“是去书院读书,又不是去享受的,再说孟子有云,必要苦其心志,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想做什么?只是等我走了,这家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我晓得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但你总还是孩子,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做到圆满。”

张世荣说一句,琳箐点一下头,等到最后那泪又忍不住了:“爹爹,我…”张世荣轻拍她一下:“什么都别说了,我久离家乡,现在能对桑梓做些事情也是很好的。”琳箐吸吸鼻子把泪擦掉:“要恭喜爹爹任山长了,今儿让厨房加两个菜,再去和祖母说,让祖母也高兴高兴。”

说着琳箐就跑出去,张世荣看着女儿的背影呵呵一笑,拍拍还在那说个不停的宏安的肩:“宏安啊,爹和你哥哥去书院了,这家里只有你一个男的了,你可要护住姐姐和妹妹啊。”宏安心里顿时涌上别样的骄傲,原来爹不带我去书院,是因为要人在家守着,保护姐姐和妹妹,宏安顿时笑的眉眼弯弯,挺起小胸脯用手拍胸脯:“爹你放心,儿子一定会护住她们的。”

琳琅在那歪头一笑:“嗯,爹爹,我也会乖乖地吃饭,好好地学写字学针线,还会…”还会什么来着,琳琅说到这里就晓不得该怎么说下去了。

宏安瞧着妹妹卡在那里,小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啊,还要学着怎么管家,怎么照顾家里的人。”琳琅的眼顿时瞪的大大的:“十哥你怎么晓得?”这家里总算还有人不如自己,宏安咳嗽一声做出很严肃的样子:“当然,我是你哥哥,当然就晓得了。”

看见面前一双小儿女跟小大人似的回答,张世荣又是一笑,心中的烦闷都能一扫而空,有了这些好儿女,还想别的什么?

张世荣要去鹿鸣书院做山长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张家门口门厅若市起来,有上门庆贺的,有想让张世荣现在就收了弟子带去书院的。毕竟鹿鸣书院在这一带,也算是很出名的大书院了,里面的老师和家学私塾里面的老师比起来,可要强的多。

上门庆贺的倒罢了,这收弟子的事张世荣并没应下,毕竟还没到书院就任就收了弟子,这传出去未免会有人说轻狂。

忙了几日来庆贺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张世荣父子的行李也收拾好了,过完中秋就往书院去,虽说离镇上只有三十里,快马也用不了一个时辰,但张氏父子还是要住在书院,等休沐日才能回来。

张家门前没这么热闹了,张世荣也趁这个机会再去几个兄弟家里走走,毕竟还是要来往才能有情义,这样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好让他们出来照管。

张世荣刚从张四老爷家走出来,四老爷还在那送着他,就有人叫住他:“张老爷,奴有一亲生弟弟,生性聪明,还请张老爷收他为弟子。”来寻张世荣想让他收弟子的人多了,但从没有人不下帖子不进家门在大街上就说出这话的。

张世荣皱眉转身,看见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生的很美丽,穿着的衣衫虽然浆洗的干干净净,但上面已经打了数个补丁。看见这少女和自家女儿差不多大,又用一双很挚诚的眼看着自己,张世荣没有发火,只是微一皱眉道:“书院要收学生自有定规,你若一心想为你弟弟求上进,自可以去书院那里打听,不必来问我。”

少女就是长乐,这几个月来他们姐弟的处境更为艰难。外祖那边虽来了信却又添上一层烦恼,外祖父已在今年五月去世,几位舅舅都在家里忙着打点事情,虽知道了他们姐弟处境艰难,但也只是随信带来五十两银子,又另写信给秦大伯托他们照顾。

那五十两银子自然是被秦大伯他们瓜分了,秦大伯又拿出酒肉招待送信的人,让他回去时候对舅舅他们多说好话,那送信的被就顺路而来,又被秦大伯的酒肉买住嘴,自然连声答应。

最后一丝指望没有,长乐如堕冰窖,就算再送信去,也没有银子寻送信的人,况且送过去带来的不过是银子,那些银子又白白地落到别人口中。而秦三太太娶回来的儿媳妇和婆婆就是一样脾气,待长乐姐弟如同奴仆,见长乐针线活做的好,常让长乐给自己缝衣衫做荷包,让长乐连想做些针线换些银子都没有法子。若不是嬷嬷尽力操持,悄悄地去客栈寻些衣衫回来和春景一起洗,姐弟俩只怕早就饿死。就算如此,洗衣换来的钱也只够一天吃两顿饭。

长乐虽遇到这种不公,心性却越发坚定下来,别人越希望自己姐弟早早死去,就越要活的好,晓得就算诉苦也不过是白让秦三太太她们瞧笑话,咬牙承受,默默筹划。听的张世荣要去鹿鸣书院做山长,知道这是个机会,接连数日悄悄寻空挡,今日终于寻到空挡跑出来,见张世荣走出来忙上前恳求。

张世荣的回答也在长乐意料之中,一咬牙就跪下道:“奴自然知道有定规,只是我姐弟二人出门不易,行动都有人看着,休说要去书院那么远的地方,连离开家数步都不许。张老爷你宅心仁厚,求施以援手,不然我姐弟二人只怕再过几时就死了。”

这话说的奇怪,张世荣的眉皱的越发紧了:“你先起来,老夫也曾做过官,但现在是丁忧在乡,你若有什么冤屈自去衙门里诉。”长乐怎么肯起来,只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张世荣:“老爷,奴姐弟二人连家门都不许离开,怎么去诉冤屈。奴今日也不求老爷为奴姐弟洗冤,只求老爷收奴弟弟为弟子,如此奴就算死在当场也甘心。”

十四五岁的少女,哭的这么厉害又说的这样委屈,张世荣虽恼她这样跑来给自己出难题,可又有几分怜悯,毕竟若不是实在急了,谁愿做这样的事。张家正门开向的是热闹大街,有路过的见有热闹可瞧已围过来,已有人说这不是秦家那个女儿?去年回来时虽一身素服却也能瞧出是富贵人家,怎么今年就瘦的这么可怜?

是秦家的女儿?张世荣瞧向自己兄弟,张四老爷已经笼着手出来:“三哥,你想来也听说过秦家的事吧?”

、10 对质

秦家的事镇上传的沸沸扬扬,张世荣又怎会没听到风声,只是和秦家也没多少来往,只让弟兄们别和秦家来往而已。谁知今日秦家女儿就寻上门来,而开口并不是求别的,求的让她的弟弟拜在自己门下。

张世荣微一思索就明白秦长乐目的何在,开口为秦长安求拜在自己门下,他们姐弟并没欠自己人情,而要求别的,那不管结局怎样都欠了自家人情。再则有了自己这么一位老师,秦家也会害怕三分,有些事不会做的太过分。可真要应下,自己这么个四十来岁经历丰富的男人竟会被这么个小女子算计,着实心中不甘。

张世荣面色阴晴不定,秦长乐虽跪在那里但一直看着张世荣的神情,见他徘徊泪顿时从眼里流出,抬头看着张世荣道:“张老爷,奴晓得您还在迟疑,只是奴但凡有别的法子,定不会前来求您,奴…”

秦长乐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挤进人群中,看见秦长乐在那里,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就去扯秦长乐:“呸,我就说你失心疯了,张家回绝了你亲事,你就成日在家疯疯癫癫,说定要嫁张三老爷,现在趁我们一个看不住,就跑来寻张三老爷,我们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还不快些跟我回去。”

说话的是秦三太太,除了她,秦三老爷也跟着进来,自己婆娘在那拉秦长乐,他就连连对张世荣兄弟作揖不停:“张老爷,我家侄女最近都有些疯疯癫癫,成日说要嫁你,我们成日都看着她,没想到一个看不住她就来打扰你。着实是…”

秦三老爷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自己婆娘发出尖叫,众人看时,见秦三太太的胳膊被秦长乐重重咬了一口,秦三太太吃疼但还是没有放开拽着秦长乐的手。秦长乐心中知道这是最后一点机会,若这次不成,回到家后等待着的就是死亡,见三太太不放开手,秦长乐咬的更重,接着趁秦三太太手一松时候就跳起来后退几步紧紧靠在张四老爷家门上,对着众人道:“我眼睛清亮说话清楚,哪里是得了失心疯了?只有我面前禽兽似的两个人,吞没了我爹娘留下来的所有财产不算,还算计着要虐待死我弟弟,还要把我偷偷卖到别处为妾。到时他们自然能说我是得了失心疯已经死了,哪晓得我是在别处受苦?”

秦长乐说话声音又高又快,秦三老爷本在看着自己婆娘的伤势,听到秦长乐这话顿时脸都涨红,又听见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纵然秦三老爷再狼心狗肺,面上总还是要装作个好人的,高声叫道:“列位休听她胡言乱语,家兄去世时候,确有些许产业,但那些在他们姐弟扶灵回乡路上都花费了,他们姐弟回来这一年,吃穿用住都是我家一力供给,哪晓得我家的白米饭养出个白眼狼来。不过看在她失心疯的份上,自然…”

秦长乐紧紧抠住张四老爷家的门,双眼警惕地四处望,听到自己叔父这样说就打断他的话:“你胡说。我爹的产业明明白白记了帐,在那边的三间铺面一座宅子,全被你们变卖了,得银五千余两。还有我爹常年的积蓄,光金子就有七百两,还有散碎银子也有上千,那些金银可是你和大伯两人当着我外祖父和舅舅的面放进箱子里的,说到了家乡就给我们姐弟。还有我娘留下的金银首饰衣料,足足四口大箱子,这些都是有帐查的。更别说你趁办我爹丧事的时候,从中打的那些偏手?还有跟了我姐弟回来的下人,丫鬟被你们卖了,年纪老些的被你们赶走了,你真当我年纪小,就没有一本帐记着吗?你们兄弟把我爹的产业搜刮的干干净净,我想着,你们总是长辈,我们姐弟还要靠你们拉拨长大,那些身外物只当孝敬你们。谁知你们还起不良之心,把我姐弟赶到后面小院去住,不给衣食不说,每日还要为你家儿子儿媳做针线做粗活。你们就攀着熬死了我弟弟,再说我是失心疯,把我悄悄卖了,好断了后患。天也有眼,我爹还在地下看着你们,你们别以为拿了那些银子就能去过快活日子。你前阵子不是娶媳妇吗?你敢说一句你娶媳妇的银子不是从我们身上挤的?”

秦三老爷夫妻在秦长乐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上前去拦,不许秦长乐说下去,奈何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镇上的人还有来往客商,他们夫妻刚一要开口止住就有人起哄要秦长乐说下去。秦长乐得了机会,哪会打个咯噔?

这番话说完,秦三老爷夫妻双双脸都煞白,秦三太太急的要死,上前双手左右开弓就对秦长乐打了四个耳光:“你这胡说八道的,哪有这么给自家人扣屎盆子的?”秦长乐巴不得人越多越好,声音叫的更加尖:“自家人?你但凡把我当做自家人,也不会这么对待我们姐弟。你媳妇现在不是有喜了?若你娶媳妇的银子不是从我们身上拿的,你敢不敢发誓。若是从我身上拿的,你敢不敢说你媳妇这胎生不下来?”

秦三太太自从儿媳娶过门,得知儿媳有喜就把个儿媳捧到天上去,拿着从秦长乐姐弟身上挤出来的银子,补品流水似地往儿媳房里送,望着儿媳一举得男,自己好做祖母。听到秦长乐这尖利的问话,举手又是两巴掌:“你这黑心的,你五哥五嫂哪里对你不好,你这样咒他们?”

这话一出口,就有人道:“看来你家娶媳妇的银子确是从你侄儿身上拿的,不然你怎么说你侄女咒他们?”秦三太太顿时愣在那里,没想到自己失言。秦三老爷忙上前打圆场:“列位,我娘子不过是心疼媳妇肚里的孙儿,并不是我们拿了银子。”

秦长乐怎肯放过机会?开口就道:“若你做事真的光明正大,哪怕一个誓言?再说五哥五嫂当真对我好吗?”说着秦长乐已经举起双手,阳光之下,少女本该白嫩剔透的双手却已生了茧,而指头上全是针眼。

最前面的几个人看的清清楚楚,不由齐齐啊了一声,秦长乐冷冷地看着秦三老爷夫妇:“秦家也不是那种没有吃穿用靠自己人做针线的人家,家里服侍的下人也有几个。我这双手为何会戳成这样?就是你们口口声声从对不起我吗?”

秦长乐已放开了门,一步步往秦三老爷夫妻面前走去:“金银不过是身外物,爹当年能赚来,今日散去也平常,可我没想到的是,散去了那么多的金银,你和大伯还贪心不足,对我们百般虐待,还想折磨死弟弟。三叔,你此时一口一个我已失心疯,照我瞧来,真正失心疯的是你和大伯,是秦家那些看着我们姐弟备受折磨都绝不肯说一个字的族人们?三叔,你百年之后,到地下见了我爹,你就不怕他追问你?”

秦三老爷夫妻平日面对秦长乐姐弟时的气焰此时半点都没有,他们不怕什么报应,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步步紧逼问的答不出来,就跟在闹市被人剥光衣服一样。久没出现的羞耻感在秦三老爷心中闪现,他的面已涨红:“侄女,我们总是一家人,况且…”

秦三太太可不像自己丈夫一样还能有几分羞耻感,瞧着秦长乐恨的牙咬,虽不敢再伸手去打秦长乐,但也骂道:“呸,你别柿子只会捡软的捏,只会来找我们的不是。大哥家拿的更多,足足拿了七成走,我们只得三成,你怎不会去找他?”

秦长乐莞尔一笑:“我自然是会去找的,不光是我,还有别人也会去找大伯的。大伯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吧,那些银子他拿的心安理得吗?”秦三老爷只觉得秦长乐似换了个人一样,很久没想过的那些传说开始浮现在脑中,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往后连退数步,被人群挡了回来,秦三老爷的唇都抖了:“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我,我。”

秦三老爷连说几个我字就说不下去,秦长乐明白秦三老爷只怕把自己当做别的什么人了,勾唇刚要说话,耳边已经传来秦大老爷的怒吼:“老三你在说什么?老二的家业我们都知道没有多少,哪是什么小孩子信口胡说多少就是多少?”

说着秦大老爷挤进人群:“侄女,晓得你被痰迷了心,还当你爹留下两三万银子呢,哪有这么多?你爹留下的不过…”

秦长乐突然对着秦大老爷阴测测一笑:“是吗?那些账本我可记得清楚,大哥,你好狠的心啊。”那声大哥听在秦大老爷耳里,把秦大老爷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一步:“你,你少装神弄鬼。”

话虽这样说,秦大老爷却不敢上前,这下众人也瞧出些味道来,此时人群之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太太、太太,不好了,五奶奶方才腹疼不止。”

、11 做戏

这一声让秦三太太如被雷击,瞧着秦长乐呆愣半响,围着的人已经在议论纷纷,瞧着定是拿了秦长乐姐弟的银子,才让孙子出事。丫鬟已经满面慌张地挤进来:“太太,太太,您快回去吧,五爷都快急坏了。”

秦三太太被丫鬟这么一拉又听到众人的议论,已经摇摇欲坠,抬头瞧见秦长乐眼里闪过的一丝亮光,秦三太太顿时又醒悟过来,见秦大老爷听了秦长乐那句话后就在那怔住,顾不得别的什么就去拉秦大老爷的袖子:“大哥,这丫头失心疯的厉害了,什么鬼神?这天上日头明晃晃的,哪里来的鬼神?就算真有鬼,他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辛苦照顾侄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