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丁妍珊不满意。“这是我做的事,与村民们没关系。”

“是与他们没关系。只与我有关。”山贼应着,很认真。她的事,便与他有关。

他的眼神清澈,真挚,丁妍珊沉在他的目光中,呆了去。

“你们,你们这是劫持朝廷命官,是要砍头的。”李原广现在反应过来了,他一边哆嗦一边嚷着。

丁妍珊不理他,她看着山贼。

山贼也不理他,他看着丁妍珊。

李原广扭动挣扎,却是挣不动。他嚷嚷着,“你们若不快些放了我,这后头可有好果子吃。”

丁妍珊回过神来,正待说话,却是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锦服侍卫模样的人大声叫着:“刘巡抚大人驾到,此处发生何事?”

大家皆是一呆,直到看到了大批锦服官差骑马拥着一辆马车而来,这才有了真实感。

救星终于到了!

后头的事就简单许多。

顺利完成任务的二狗受到了村民们的热烈欢迎。

巡抚刘平威一下马车便朝丁妍珊走来,李原广原以为是冲着他来,岂料这巡抚大人开口第一句竟是唤了声:“二小姐。”李原广心一颤,便知自己要糟。

他果然是糟了。刘平威大刀阔斧,查了他的罪,搜了他的案证,村子县城一溜查,翻出好几桩他犯下的事,又顺着他把他上面的贪官揭了底,一派关系全揪了出来。

赵家村人心振奋,喜气洋洋。山贼却是欢喜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丁妍珊该走了。

果然刘平威要派人将丁妍珊送回京城,丁妍珊自然不能推辞。那一日村子里大包小包的准备礼物,惜别这位贵人。丁大娘拉着丁妍珊的手哭了一路。

大伙儿直把丁妍珊送到了山路那头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山贼没有送她,他跑到了黑山上头,远远看着京城的方向。那里太远了,比山脚到山顶的距离还要远得多。

山贼在山上发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路狂奔,跑到了丁大娘家,他在屋外看向丁妍珊原来住的小屋,那窗台上,已经没有了那盆青草的踪影。

山贼的心狂跳,然后,难过塞满了心头。

丁妍珊走了。

山贼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跟着她一起走了。

赵家村恢复了平静。

村民们跟往日一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子再普通没有了。

不多久,新的县官上任,还特意来了一趟赵家村探视。虽然丁妍珊走了,虽然刘平威没再来过,但新任县官也当这村子与别的不一般,这定是有后台关照之地。

赵家村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而山贼却是越来越沉默。他不再去玩拦路打劫的把戏,也不再带着弟兄们前呼后拥的满山跑,他沉稳了许多。

他常自己蹲在山脚看着那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他常仰望着山顶,看着山顶上盛开的小野花。他常在想美人姑娘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他想念她,就象鱼儿想念水一般。

山贼的老爹也看出了山贼的不对劲,他把山贼痛揍了一顿。“你个傻娃瓜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人家姑娘那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少想些没用的,赶紧成个家,让我抱抱孙子。”

山贼不想成家,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年纪不小了。他想过随便了,可大娘大婶们帮忙说的亲,他真的没甚劲头。

那些姑娘都没有丁妍珊漂亮,都没有她聪明,都没有她那般贵气干练。

最重要的,都没有让他的心“呯呯”乱跳。

几门亲都没有说成功,山贼老爹又把山贼揍了,他听了山贼拒婚的理由后,更是狠揍了他一顿。

“你个小王八羔子,去哪学得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啥叫没让你的心呯呯跳,老子打得你跳行不行?让你娶媳妇,又不是让你充军上战场,你心跳什么跳。老子跟你娘成亲的时候,面都没见过,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哪有你这般挑三拣四的,你当你是王孙贵族,姑娘们还能排一溜任你挑呢?”

山贼被打得卧床三日。

这三日他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喜欢看漂亮姑娘,可现如今他觉得就算是比丁妍珊更美的姑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欢喜。

不,不,怎么会有比她更美的姑娘呢?在他心里,她就是最美最美的。

再者说,过去就算是看到漂亮姑娘,他心里乐一乐便算了,可如今这般牵肠挂肚,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山贼伤好了,跑到黑山脚下草地里蹲了三天。他终于悟了一个道理。他喜笑颜开,回家收拾了行李,借了乡亲一匹马,在自家老爹的骂声中,策马奔出了村子,直奔京城而去。

山贼日夜赶路,沿途做些苦力换宿换食,百般节省千般辛劳,终是来到了京城。

京城比山贼想象的还要气派,却也比山贼想象的还要不招人喜欢。

他一身布衣土气,来这没两日就已见识过不少白眼。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还听到不少说丁妍珊坏话的。

说她丁家没一个好人的,说她自小就娇纵刁蛮,说她家坏事做尽了才会遭报应。所以她喜欢一个叫龙二爷的男人,为了他拖到十八都未嫁,结果人家不要她,娶了个盲女。又说她被劫匪劫过,早就不清白了。还有说她遭了这么多事还不知廉耻,然妄想嫁入周家,可惜那周家老夫人是个厉害人物,那丁妍珊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云云。

山贼那时正蹲在墙角吃面,一边吃一边听到这群妇人在面馆里碎嘴。她们说着各家的不好,说着哪家闺女不讨喜,又说谁谁家要娶妾,说着说着,便扯到了丁妍珊。总之最后的结论,这丁妍珊如今要是能嫁人,就是做个偏房也是她的造化了。

山贼心里很生气,但他还是把那碗面吃完了。他吃完了面,走到后厨房放了碗,然后帮面馆老伯劈完了柴,搬完了板车上的几袋米面,又把水缸挑满。干完了活,他跟老伯招呼了一声,便出去了。

他在外头等了一会,那几个扯人闲话的妇人才散了,山贼悄悄跟了最啐嘴的那两人,跟到了她们住家。然后他悄悄潜了进去,在她们的米缸里各撒了两把沙子,又拿了她家的油,倒进了她家的水缸里。

做完了这些,山贼心情好多了。他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溜到城外看风景。远处有山,却不是他的家乡。那山郁郁葱葱,定是也有青草遍地,定是也繁花似锦,定是也满是山泥。

山贼看着山色,摸了摸自己的衣裳,一低头,看到脚上的粗布鞋。

他是个乡下人,他是山脚的泥,他这副模样上门去找丁妍珊,说不定又损了她的闺誉。山贼盘着腿叼了根草,认真想着怎么办。

他要见到她,他有个道理想讲给她听。

第二天,山贼跟面馆老伯打听,问这京城里有一个很有名气的盲女,听说她聪颖过人,有个妹妹是卖花姑娘。

老板马上知道他问的何人。“那是龙府二夫人,那妹妹也不卖花了,嫁给了龙府的一个护卫,连同老母亲一起搬进龙府里过好日子了。”

“哦,哦。”山贼应着,其实他对什么夫人和妹妹都没兴趣。他只想问那龙府在哪?

面馆老伯对这年轻人倒是喜欢。干活卖力,又不要工钱,就是管他三餐面,借个柴房让他睡,算是白捡了个壮劳力。听得他问,倒也告诉他了。

于是山贼去了龙府,求见龙二夫人。

山贼见到龙二夫人的过程并不顺利。先是门房问他是谁,见夫人做什么。他说了对面馆老伯说的说辞,他是龙二夫人一个友人的旧友,想找夫人帮个忙。

那门房问是哪位友人,山贼留了心眼,说是事关重大,见到了夫人才能说。那门房想了一会,终是进去报了。

山贼等了又等,门房回来了,领来了一位老人,他称他“铁总管”。

铁总管问了山贼同样的问题,他是谁,见夫人做什么。山贼把话又说一遍。铁总管又问,那友人是谁?山贼不说。只道那人说了,这事只能找夫人。

铁总管皱了眉,让他等着,转身回了府里。

山贼长这么大,还没有敲过这般大户的门,竟是也不知原来求见个人,是得经过好几道关卡。

龙府前的大路宽敞,行人如织。山贼想起他悄悄去看的丁府的大门,那条街也如这边一般,热闹,气派,只是他知道那门的背后,却是冷漠和算计。

山贼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他一定能见到她的,他要把他的道理讲给她听。

山贼等了好一会,铁总管终于又出现了。他领着他到了一间堂屋,里面没有别人,他只交代让他等着。

山贼点了头,深呼吸几口。他没敢坐,只站着等。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觉得他离丁妍珊近了一大步。

屋外传来脚步声,山贼猛地站直了。他望向门口,却惊讶地发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朗眉星目,薄唇轻抿,相貌堂堂,贵气严肃。山贼一愣,这时一旁的小仆道:“这是我家二爷。”

山贼又一愣。龙二爷,是他,那个丁妍珊曾经想嫁的男人。

“你找我夫人何事,你说是她朋友相托,是哪位朋友?”

龙二一句废话都没有,问的问题虽是与门房及总管一样,但给人的压力却是完全不同。山贼被问得一噎,嗑嗑巴巴地道:“我,我见了夫人才能说。”

“不说?”龙二上下对着山贼一打量,飞快的道:“送。”

山贼傻眼了,没想到让他进来了,却是这么干脆的就要打发他走。他见那龙二爷转头要走,急忙喊道:“二爷,二爷,我确是有要事见夫人的。”

“何事?”

“我,我想见个人。”

“见谁?”

“丁二小姐。”山贼被压得问一句答一句,说到丁妍珊的名字,不禁脸一热,低了头小声道:“丁妍珊丁姑娘。”

“要见丁妍珊?”龙二奇了,“你要见她,来找我夫人做什么?去敲她家大门去。”

“我……”山贼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最后憋出一句:“我确是需要夫人帮个忙。”

龙二皱了眉头,完全不明白这乡下小子是什么意思。于是问:“你说让你来这的那个朋友,是谁?”

山贼咬了咬牙,支吾说了:“是丁,丁二小姐。”

这回换龙二愣了,“丁妍珊让你找沐儿帮忙,好让你见她?”

“不,不……”山贼连连摆手,脸臊得通红。

龙二却是有了兴趣,这乡下小子一副含情带羞的样,对象然是丁妍珊?“这事挺有意思。”他转身,吩咐门口的小仆:“去请二夫人来。”

山贼张大了嘴,这,这就能见了?

番外:山贼(7)

山贼原以为龙二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却没想到竟是柔柔弱弱,儒雅和气的人。她半分架子没有,说话又是柔声细气,这让山贼顿失防备,话不觉多了些。

待他回过神来,却是已将怎么与丁妍珊相识,丁妍珊怎么救了他们村子说了七七八八。而后他看见龙二夫人的微笑,又看到龙二爷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顿然警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丁妍珊会不会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这些事。

其实,他就是想过来求龙二夫人帮他约一约丁妍珊,让他们能见上一面就好。怎知与龙二夫人多聊了几句,就把事情都说了。

山贼正懊恼,沐儿却是问了:“赵家村离京城很远吧?”

“是挺远的。我走了一个月。”

沐儿微笑,“赵兄弟不远万里来此,要见丁姑娘,所为何事?”

“我,我代表村里乡亲来谢谢她。”

“哼。”龙二在一旁轻哼,显然不信。“怎么你们村里是这么个讲究,人在的时候没好好谢,非得隔了这许久才派个人来道谢?”

山贼语塞,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答。

“你又怎知我家夫人能帮你去找丁妍珊?”

“这个,丁姑娘当日在村子里,与我说过夫人的事。她说夫人救过她,又说了她家人与夫人之间交怨,还有……”他瞄了一眼龙二,决定不说龙二的事。“总之,我知道夫人与丁姑娘颇有交情,我在京城也没别的人可找,于是就斗胆来了。”

龙二搓搓下巴,“你们聊得还挺多的呀。”

山贼脸通红,真想拔脚就走。可他太想见到丁妍珊,于是脚不听使唤,生了根似的动不了。

好在沐儿没与龙二一般调侃他,她只道:“我可以去问问丁姑娘的意思,可她愿不愿见你,可不是我能做保的。”

山贼喜出望外,一个劲的谢。“多谢夫人。若是丁姑娘不愿见,也没关系,我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便成。”

沐儿点点头,又问:“赵兄弟如今在何处?”

山贼把面馆的地址报了。沐儿与他约好,待她问了丁妍珊的意思便遣人与他报信。

沐儿当日便去丁府找了丁妍珊。丁妍珊听得山贼来找她,有些吃惊。

吃惊完了,却不说话。

她站起来摸了摸桌上那盆青草,好半天才问:“他自己来的?”

“应该是。”

丁妍珊微笑,又问:“他看上去如何?好不好?”

“那我可不知道。”沐儿也笑,“我看不见,你忘了。”

丁妍珊坐回桌前,问沐儿:“这事你怎么看?”

沐儿忍不住又笑了。看来那叫赵文富的,也不是白头瞎脑地白跑一趟。

沐儿道:“我想,他大概无法适应京城吧。”

“我也不适应。”

丁妍珊这回答让沐儿又笑。她问:“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自己种地,有时还做些杂活,日子不算好。”

“那你如何适应?”

丁妍珊脸一红,嚷道:“我可没说要跟他过。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哦。”沐儿抿嘴笑,点点头。

丁妍珊推她一把,娇嗔道:“你越来越讨厌了。”

沐儿又点头,喝了口茶。

好半天丁妍珊忽然道:“沐儿,你帮我回他,就说我不见。”

“不见?”

“对。”丁妍珊红着脸,却是清清楚楚地道:“我想知道,若我不见他,他会怎样?”

“好。”沐儿应了,临走时却是问:“若他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知道丁夫人最近对丁妍珊的婚事逼得很紧,沐儿问的,便是这个。

丁妍珊愣了愣,“我不知道。”

若他没有出现,她便是真的不知道会如何。

逃是不会再逃了,她懒得。

可能是会抵死不从,亦若心灰意冷随便摆布,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可是他来了!

他然会来!

虽然丁妍珊还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他来了!

足矣。

沐儿向山贼转达了丁妍珊不愿见他的意思。

山贼愣了半天,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她不愿见我?”

“是的。”

山贼呆了半天,问:“那,她过得好吗?”

“不算好。”沐儿实话实说。“衣食无忧,却郁郁寡欢。她娘给她寻了门亲。”

“哦,原来是这样。”山贼低了头,“难怪她不愿见我了。”

沐儿不说话。

山贼过了好半天道:“那也没关系,既是家里安排了亲,她不见我也是对的。我听说大户人家里规矩多,我没有直接上门找她,也是怕损了她的闺誉。”

沐儿点点头,暗想这毛头小伙倒也心细。

山贼又道:“我明日便回去了。我想再托夫人一件事。”

“何事?”

“我想托夫人帮我带句话。”

“请说。”

“山脚下的泥,与山顶上的,都是一样的。”

沐儿愣住,“就这句?”

“对。”山贼笑了笑,“请夫人转告她,我们村子很好,丁大娘她们也很好,我也很好,让她莫要惦记。”

沐儿点点头,心里有些着急,怎么听起来这赵文富象是打算一走了之,再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