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能被证明,或者愿意被证明的事情,太少。”孟小姐冷笑,“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好吧,那,你让我把你的扩张式多巴胺注射进你弟弟的心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东西应该会让那家伙变得善良温和,有情有义?”钟小魁回想着那个“程骏心”的点滴细节,的确不好跟“善良有爱”之类的词挂钩。

“不是‘变’,而是他本就是那样的人。”孟小姐垂下眼睫,问,“听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话吧。”

“已经被说烂了。”钟小魁点头。

孟小姐一笑:“人类之所以会衰老,正因为多巴胺的分泌会消耗大量机体细胞。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做到‘毫无感情’,哪怕是智障病人,他们也会有暗藏于内的情感。而那些失去意识的植物人,因为多巴胺被迫抑制,所以通常都衰老得十分缓慢。”

钟小魁想到了程骏心的出生时间,而孟小姐显然已经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他想问的东西。

“骏心的衰老过程早在十年前就停止了。”孟小姐咬了咬下唇,“他…给自己注射了一种药剂。这个东西,会像癌细胞一样,杀死他体内的所有正常多巴胺,并且永远不会再产生出新的。”消化她的话并不难,难的是理解当事人的动机。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摈弃掉所有“感情”,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容颜不老?

“跟我来!”孟小姐的手,冰凉凉地握住钟小魁的手腕上,将他朝门外带去。倾城作势要扑向她,却被钟小魁呵止:“留下看家!”

倾城愤愤地朝孟小姐吐着舌头,垂头丧气地趴回书桌下。穿过凌晨萧瑟的大街,从钟小魁的家到尚嘉芳菀的大门口。他们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哪怕拖着钟小魁这个包袱,孟小姐也飘得很快。“十五年前,这个地方还是一条普通的小街,就在这公寓的C座位置,曾经是一个私人诊所。如果你查一下旧新闻,应该能找到十五年前东御街发生的那桩爆炸案。”她的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根扎了她嘴唇的针,“一死两伤。”

一阵冷风吹来,钟小魁的大衣被吹得胡乱翻飞,而孟小姐却连头发丝都分毫不动,如她所说,这个世界与她无关。多年前的那场爆炸,成了旧报纸上不起眼的烟尘,不提已经不会有人再记得。永远都有新的事物代替旧的过往。但,总还是有人要停在原处。

“一死两伤,在那场爆炸中死去的人,一定…”钟小魁望着灯火之下孟小姐那年轻依旧的面孔,斩钉截铁,“不是你!”

她一怔,旋即笑道:“对。我的确还活着,只是我的身体,在另外一个地方,以植物人的姿态。”

“有一部分人类可能会在濒死状态下,造成意识与肉体的彻底分割,而分割出来的意识,则可能因为磁场或者本身执念再或者别的缘故,被封闭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之内,不能离开。这种情况被称为‘灵封’,是比较倒霉的。但不是不会发生。你就是范例!”钟小魁指着她,“十五年前那场爆炸案,让你的意识被封在了事发地,所以你一直在C座这块地方游荡,你住的29楼也只是你用意识的力量伪造出来的虚境。因为灵封的限制,你甚至不能离开这块地方太久,否则就会像缺氧的鱼一样难过,继而溃散。”

“我开始好奇你的身份了,小子。”孟小姐眼中的惊异像两盏充满希望的烛火,“我最初很怕找错人,也怕你们PKD的宗旨只是幌子,但现在看来,我是走运了。”

“重要的不是我,是客人你。”钟小魁看着这座看似宁静的大楼,“你如果想我的工作做得更好,就多提供一些有用的资料给我。”

孟小姐吸了口气,说:“我们的父亲是个脑外科医生,而骏心跟我,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不得不说我们在医学这块上有天生的才能。十七年前,十五岁的骏心发现了多巴胺的奇妙,他写出一个程式,改变了这种物质的特性,成为了扩张式多巴胺,实验之后,我们发现这种物质竟可以完全控制甚至改造人类的感情。如果可以得到有效运用,整个人类历史也许都会被改写,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好。而我父亲的挚友,也就是隋方荣,他知道我父亲手里握着扩张式多巴胺的制造程序时,露出了豺狼本性。他要我父亲将程序与他分享,我父亲说还不完善,需要更多时间。于是他认定是我父亲想独霸这个程式,就暗地里散布谣言说我父亲搞非法实验卖国求荣,以至于整个医学界都视他为耻,医院也开除了他,他还故意惹来一堆垂涎这个程式的小人对我们穷追不舍。将我们一家逼得走投无路后,他又扮好人,说送我们到国外开始新生活,就在我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全无怀疑时,他终于找到机会偷配了我父亲私人实验室的钥匙,复制了保险柜里关于扩张式多巴胺的资料。然后跟我们约定了时间,让我们在他安排好的一间小诊所里等他派人来接我们去码头。”

也许是说得太快,也许是勾起了最不愿意回忆的东西,她停下,缓了缓,才继续道:“后头的事情就很俗气了。炸弹,杀人灭口。他将我们的成果据为己有。所有人都认定我父亲是不堪压力,畏罪自杀。警方查了许久,也没有发现破绽。这么多年过去,这案子也不了了之。我跟骏心命大,没被炸死。骏心昏迷了一个月,醒来之后,我们被扔在了一个小县城的医院里,生死由天。”她冷笑,“隋方荣以为我们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而且一个成了植物人,一个变得呆呆傻傻。他得偿所愿,把程式用到了新药的开发上。可是他不知道,真正完善的程式还没有来得及写出来,还在骏心的脑子里。不过,他的药虽然没有达到期望值,但是也给他赚下了大笔财富。这时的他,早已忘记了我们的存在。而我们,作为一场意外的幸存者,靠着微薄的救济金,在这个小县城里苟延残喘。”

这时,孟小姐的表情从愤怒变得悲伤:“我的意识虽然被困在千里之外,我看不到骏心,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我可以完全感应到。这个傻孩子,他放弃了扩张式多巴胺的程序,却把自己的全部天赋,用来研制出了世界上唯一的一支反式多巴胺,并且注射到自己身上。”

“反式多巴胺,就是你说的那个,杀死人类所有情感的玩意儿?跟扩张式多巴胺完全相反的东西?”钟小魁听得相当仔细。

“是。那年他二十岁。我记得在那段时间,这孩子一直在心里反复说,感情只会害人,感情只会阻碍进步。如果爸爸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就不会一再信错人,害了自己。”钟小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问:“然后呢?往后的这十二年,你弟弟又去了哪里?”

“全世界。他一次次去验证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否能比别人获得更多的东西。从前,他是个连虫子都害怕的孩子,养的兔子死了,他会哭上三天。可是,当他的情感被反式多巴胺全部杀死后,无情无义,决绝狠辣的他,在短短十年之内,赚到了天文数字的资产。他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财富,埋掉过往的痕迹,在两年前回到了国内。他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隋方荣在一场‘意外’中受了重伤,进了医院,本来只是骨折,他却在药里动了手脚,让他神经瘫痪。他却不让他死,而是以钱为武器,踏进娱乐圈,一跃成为当红影星,有意接近他儿子隋方平,更对他的女儿展开追求,轻易让这姑娘带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钟小魁听得心里发凉。

“他要隋方荣活着感觉,什么叫切肤之痛。”孟小姐沉默了半晌,“骏心常请隋东平喝酒,那酒里,有他的血。反式多巴胺的制作过程非常繁复,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造出第二支。他用这种方式间接破坏隋东平的良性感情,效果也是明显的。你看到了隋东平对他前妻跟女儿的态度。他还按时去医院,给隋方荣注射人工合成的纯多巴胺,让这个人的良性感情越来越多,一旦如此,他儿女们将要受到的伤害,会让他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孟小姐抚摸着自己的手臂,低头道,“骏心变得太可怕。反式多巴胺不但让他人性泯灭,还给予他的意识一种奇怪的力量。”

“奇怪的力量?”钟小魁一惊。

“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隋方荣这样的富豪身边来去自如?制造车祸,调换药物,来去病房如入无人之境?”孟小姐反问,继而道,“自从注射了这个之后,骏心的意识可以独立于肉体而行动。这个更加可怕。那天你在医院里同他交过手,你完全没有发现,你面前只是一个被具象化的意识体吧。真正的他,还在鹭园里躺着。”

钟小魁沉思了片刻,看定孟小姐,“那你给我的试管里的,媲美扩张式多巴胺的东西…”

她笑笑:“是我的一口气。希望能救得回他。”

“你把你的生气装到了试管里?”钟小魁睁大了眼睛,“不要命了么?知不知道你全靠那最后一口生气维持肉体不死以及意识不灭?一旦你把这口气给了你弟弟,你就不会是植物人,而是…”

“所以我说过七天之内必须送到!你知道那口气,离开肉身之后也只能存在七天。”她打断钟小魁,“我没有一笑泯恩仇的高尚,隋方荣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是,我得救骏心。他不是怪物,不该以这种恶魔般的姿态,活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里。何况,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有无辜者受害,对吧。”钟小魁闭紧了嘴,不说话。

“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骏心回来。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一家最合适的快递,以及最合适的快递员。上天必是听到了我的祈祷。”孟小姐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握住钟小魁的手,“成全我!”钟小魁依然沉默。

八.

每天的晚饭时间,电视里播放的总是热闹的娱乐新闻。潮人主播拿着话筒,在拍摄现场兴奋地跳来跳去:“由程骏心加盟的《废园》,将在明天杀青!杀青戏的拍摄地点选定在本市一座公寓楼的天台,现该公寓楼已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及粉丝包围得水泄不通。程骏心果然魅力无边!”

这时,镜头一阵晃动,一阵嘈杂的动静传来,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被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过。镜头里一片混乱,无数话筒朝隋里纱身边挤。

“刚刚过去的正是程骏心的绯闻女友隋里纱,据说明天的杀青戏里,她将客串出演与程骏心的对手戏,这对扑朔迷离的情侣档的合作,着实让影迷期待!”

“里纱!里纱!说说你跟程骏心合作的感觉吧!”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镜头里的隋里纱无奈地回答:“不好意思各位,我现在只希望能演好这个角色。别的无可奉告。”

亮晶晶的试管,在程骏心手指间熟练地翻飞转动,他坐在隋方荣的病床上,轻声说:“多看看你女儿吧,过了明天就看不到了,起码看不到活蹦乱跳的她了。”

隋方荣仍然只能以焦躁转动的眼珠,与喉间愤怒的唔唔声表达自己的情绪。“明天,各大媒体绝对会统一奉上相同内容的现场快报,你一定不会错过。”程骏心的平静,像在与病人拉家常。隋方荣的眼神里,出现了快滴出血来的哀求。程骏心看到了。

“你看,有感情就是这么痛苦。如果你不爱你女儿,她的死活你不会有感觉的。就像你儿子,我帮了他一些忙,让他活得轻松些。不然他一定会被他的前妻跟女儿搞得很难过。你那个孙女儿,如果没有医药费,的确也活不太久了。不用理会别人的感受,自己才能过得自在。”他俯下身,在隋方荣的耳畔低语,“隋叔叔,如果我父亲当年可以像我这样,而不是对你全盘信任,他又怎会死无全尸。”

隋方荣的眼球凝固了,死了般没了任何动静。

“根据我的亲身经历来看,感情绝对是阻碍人类进步的废品。”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有这个,才能让我们过上真正美好的生活。”说罢,程骏心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外头的万家灯火,侧过脸道:“隋方荣,你作为一个杀人犯,我不会让你死。”他微笑,“我要你比死更难过。”

离开时,程骏心朝隋方荣晃了晃手里的空试管,道:“你放心,给你注射的是我亲自配制的纯多巴胺,虽然比不上扩张式多巴胺,但对于激发你的全部感情与爱心同样有用。我把你从一个毫无人性唯利是图的杀人犯,改造成对世界充满爱,对子女牵肠挂肚的老好人,你该感谢我。”

病房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挣扎,藏在暗处,没有人能看到。

九.

许多人都不理解程骏心为什么执意要将最后一场戏放在尚嘉芳菀的C座天台,明明鹭园里也是可以拍这场戏的。现场除了隋东平跟

副导演及摄像等人之外,就只有程骏心与隋里纱了,旁边还有一队获准进入现场以纪实形式跟拍的娱乐节目组。

天台上,隋里纱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绝望至极的女子,穿着白色的衣裙,坐在靠近天台边缘的地上,身上绑着一个黑色的C4炸弹,起爆器就捏在她手里。镜头外,两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烟火师正将干冰制成的烟雾四处扩散。

“camera!”隋东平一声令下,全场俱静。隋里纱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地对朝她走去的程骏心喊道:“你再过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你不会的,你舍不得。”程骏心扮演的男主角,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你是个魔鬼!”隋里纱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拇指朝起爆器一按。隋东平正要叫“CUT”,眼前却突然有火光炸开,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隋里纱身上的炸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炸响,碎块,烟雾,粉尘,四散扑来。强烈的气浪生生把坐在监视器后的隋东平冲翻在地,所有的摄像机镜头全部被震裂开来,连副导演的墨镜都从鼻梁上摔了下来。混乱之中,众人大叫着四散奔逃。

昏蒙的火光与烟雾,还有干冰,交织成了一场遮蔽视线的屏障,里头的人看不到外头,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

隋里纱所在的地方,只剩下几缕破碎的白衣裳。程骏心毫发无损地站在三米开外,冷冷看着那些碎布。

“老天,程先生你怎么还杵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快走!”雾气中两个烟火师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拥住他朝后拖。

“我没事,你们…”程骏心推开两人,冷不丁却愣在了原处,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支试管,端端插在他的心脏处,试管里的蓝色液体,缓缓注入。

他慌忙抓住试管朝外拔,可试管就像长在他的肉里一般,纹丝不动,直到里头的液体全部进入他的心脏。

“你们…”他指着那两个在一旁围观的烟火师,脸色从苍白变得潮红,眼眸里瞬间布满蓝色的血丝,露在外头的脖子上,颈动脉变成了一条在皮下涌动的蓝色小河,可怖的情况持续了三秒钟,他终于像个虽死过去的人般倒在地上。。烟火师之一摘下口罩,林七七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惊讶中清醒,但她仍然捅了捅身边的家伙,呆呆地说:“加钱!五百块!”

钟小魁无视她,扔掉帽子跟口罩,朝空中吹了声口哨,很快便有一个硕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倾城收起翅膀,亲昵地舔了钟小魁一脸口水,它的脑门上贴着一道黄色的符纸,复杂的符文中间写了个“女”字,耳朵上,还挂着一条白色袖子。

“把这家伙弄走!”钟小魁说。倾城衔住程骏心的衣领一甩,把这家伙扔到背上。

“上来!”钟小魁拽住林七七一齐跳到倾城背上。倾城略一附身,前爪朝下一按,低鸣一声,顿时腾空而起,把林七七吓得半死,一把搂住钟小魁大叫起来。

天台上的浓烟渐渐散去,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与任务冲了上来,但,这里除了几块碎衣服,与狼藉一片的摄影器材之外,别无他物。大家都明白,本年度最大最离奇的新闻,已经诞生了。

十.

郊外某杳无人烟的荒地里,钟小魁坐在土坎上,撑着下巴望着还未苏醒过来的程骏心。林七七则围着倾城左三圈右三圈地参观。

“这是会飞的狮子?”她抓住钟小魁的胳膊问。

倾城斜睨了她一眼。“是貔貅!”钟小魁纠正,说着,他扭头对倾城道,“建议你恢复家常模样,不然这家伙醒过来之后,会被你吓死的。”

倾城晃了晃大脑袋,甩了两个家伙一身口水,就地转了两个圈,一阵旋风平地而起,金光闪过后,地上只有一只小小肥肥,像个浑圆毛球,毛色如千足金般光亮闪烁的肥狗。“对你刚刚见到的一切保持缄默,对任何人!”钟小魁警告林七七,“否则我不介意倾城那你当零食。”

“封口费一千!”林七七朝他竖起一根手指。钟小魁正要发飙,地上的程骏心发出了一阵呻吟。

“程先生,没事了吧?”钟小魁蹲到他身边,伸手把醒来的他扶了起来。

“我怎么在这里?”程骏心疑惑地四下张望,“我…我刚才不是在医院里…我找到姐姐最喜欢的CD给她听…这…”他抱住头,眼神混乱而迷茫,“怎么到这儿了?你们又是谁?”

“我是PKD快递的快递员,有一份快递需要您签收!”钟小魁适时拿出已经空了的试管以及快递单,指着收件人的签名栏,“喏,这里签字。”

程骏心拿过他递上来的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里,签下您的姓名就OK了。”钟小魁生怕他看不见,再次指明位置。

“姓名…”程骏心紧紧握着笔,本能地在签收人上,写下了三个字。钟小魁一看他的签名,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了地。他签下的是——孟骏心。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钟小魁收起快递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回去哪儿?”他一把拽住钟小魁,眼神胆怯,“对不起我脑子现在很乱,好多事我想不起来。”

“会想起来的。该想起来的都回想起来呢。”钟小魁朝那根空试管努努嘴,“祝您一切顺利。PKD快递很荣幸为您服务。”说罢,他招呼上倾城,快步离开此地。

林七七慌忙追上去,大喊:“钟小魁你不许就这样走了!你欠我一千五百块!你还害我对了兼职剧务的工作,再补偿我一份工作!”

“补偿个屁!要不是有倾城控制了炸弹的波及威力,你,还有天台上所有人早都四肢不全了!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两个人吵闹着走远,剩下荒地上这个男人独自捏着一根试管发愣。久未露面的阳光从云端落下,试管一侧,有一行不知用什么方法写成的小字,气体般氤氲在透亮的管壁上——云晖县第二人民医院,孟佳月。孟佳月…

“姐姐我怕!毛毛虫!”

“不怕不怕!骏心是个乖孩子,毛毛虫不咬乖孩子的哦!”

“佳月,骏心,吃饭啦!爸爸做了你们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姐,我们是不是真要搬新家了?”

“嗯!爸爸说新家非常美丽,紧靠着一片湖泊呢!”

“真好!我们夏天可以去钓鱼!冬天可以生苒火!”

“姐!你醒过来行不行?爸爸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我很怕,很孤独。”姐姐…记忆,从那根空空的试管中挥发到心里的每个角落。他伏在地上,双手握成拳,竟哭出了声…

同一时间,遥远的云晖县城里,一群医务人员在某间病房里匆匆进出。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女子面容安详,心跳渐渐成为了直线。主治医生翻开她的眼皮,摇摇头。护士面无表情地给逝去的人蒙上白被单。没有人看到,白被单下,有一滴眼泪释然而落。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呢?感情如双刃刀,杀人,救人,一念之间。有情好还是无情好,答案,各自了然。

尾.

娱乐圈又沸腾了。最近的娱乐头条不外如下——

大明星程骏心在电影《废园》杀青当日,离奇失踪。拍摄时突发的爆炸,经核实是工作人员失误所致,幸而未造成人员伤亡,而当事女演员隋里纱及两位烟火师在拍摄前被人袭击导致昏迷,并藏身在纸箱里,故拍摄时被炸弹所伤的女演员身份尚无定论。有怀疑是剧组遭黑恶势力威胁,也有怀疑是疯狂粉丝的疯狂行为。现警方已介入调查。导演隋东平称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与意外,《废园》都将有始有终。而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隋东平前妻跳楼未遂案,有记者称在隋东平女儿住院的医院,有看到隋东平一改前态,以慈父之姿前往探视并缴纳了全部治疗费。

“哇!《废园》绝对会火的!有这么多离奇八卦造势!简直比电影本身还精彩嘛!”姜南海坐在川菜馆里,边喝汤边看着报纸上的娱乐版,啧啧道,“钟小魁,我不得不恭喜你顺利完成了我们PKD快递交给你的首次工作。运费的三分之一作为提成明天就会送到你手上。干得不错!”

“我们…就不管了?”钟小魁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该做的都做了。”姜南海相当斯文地擦了擦嘴,“我打听了一下,他已经回去云晖县那家医院了。不过…”

“行了,不用说了。”钟小魁摆摆手,起身道,“为了你这个工作,我都缺了好几天课了,要不是有替身…”说到这儿,他忙住了口,“反正就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揽这么沉重的任务了?”

“可以啊!反正别的同事就快回来了,你的工作量应该会少很多的。”姜南海肯定地说,“还有,那天有个姓林的姑娘打电话给我,说是你介绍的,希望能在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了。这姑娘很有趣啊!”

钟小魁一把抓起背包:“告诉你,是你要收她进来的,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赖我!”

他一溜烟跑出川菜馆,又拐去超市买了一堆倾城喜欢吃的零食。绝对不能让爹妈知道自己用化身符把倾城变成隋里纱挡炸弹这件事,不然…总之是,必须彻底收买倾城!另外,为什么总觉得姜南海那个家伙,一定还会给他找麻烦?!恶灵退散,大吉大利!

钟小魁在回家的路上狂奔。

三界宅急送?【CASE 2】如山

所谓爱,应如山之广博,非山之沉重。

楔子:

他越过摇摆不止的蒿草,跌跌撞撞扑到过来,碎石撞在他的盔甲上,崩溃的声音在阴晦的天空下裂成了可怕的粉末,洒到在场每个人心里。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唯一的希望,如同从盔甲下淌出的血一样,难以遏止地溃散着。

“出不去…”受伤的人,用力抓住他面前的男人的腿,抬起绝望的脸,“将军,那个阵太厉害…我们没有路可走了…于副将还有其他弟兄们,全部回不来了!”

血水,汗水,与泥浆混在一起,埋掉了受伤者整个身躯。男人蹲下来,扶住他的胳膊,银白飞翼的头盔下,被骄阳严寒考验成古铜色的脸,看不出进退,猜不到意图,眼神比脚下的石头更僵冷。围在他们四周的人,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像一根根高低呆立的枯树桩。

“将军…”伤者的手指,仿佛要掐到男人的骨头里,“我们不全军覆没他们是不会罢手的!”他的喉咙一阵蠕动,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句不成句,“我们…交出…交出那个人吧!”男人不点头,不摇头。

“将军!!”压抑到无法压抑的焦躁与悲哀,从伤者口里爆发成绝望的大喊。

“将军…”围观的人里,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兵,发出同样矮矮瘦瘦的声音,怯怯的。

“将军!”头上缠着纱布的高个子,眼里沉淀的红色就像纱布下浸出的血,浓浓的眉毛扭结成了两条解不开的绳子。所有人开始用同一种声音与情绪,讲出能撕裂这片天空的,生死一线的愿望,跟等待。等这个男人。

“先回撤。”男人冷静得让人害怕。伤者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下。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男人抓住他的手,将其背到自己背上,站起身,视线从在场的每张脸上逐一扫过:“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兄弟,我带出来多少,就要带回去多少!”字字铿锵。背上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想回家。”小兵开始呜呜地哭。七尺男儿汉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迟迟挪不动步子。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指着那男人的斜上方,大叫:“将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