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太久,心里总会生出缝隙。女神的剪刀,剪断了恶魔的生命,剪不断血液里的孤寂。父亲告诫过我,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阿特洛波丝的剪刀,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得不走的路。房间一角的唱机里,放着我最爱听的《MY WAY》,这首缓缓流动的曲子,陪着我走过了无数的日夜与城市,唯一的,朋友。

放下剪刀,斜靠在窗台上,我拿起笔,在信纸上一字一句地写。我有个习惯,每当想找人说话时,便给自己写信,多年来,写了许多,写完之后,整整齐齐放在房间的铁盒里。一边写,一边哼——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did it my way

但,我还是去找她了,在做出短期内都不离开,留在默纳城看着那六个人的决定之后。

她住在药店二楼的小房间。当我毫无预兆地从她窗口跳进来时,她手里那本《罗密欧与茱丽叶》掉在地上。

我被她瞪眼张口,慌张起身却不小心踩到自己松开的鞋带,摔倒在地的笨拙样子逗笑了。虽然,我不会是罗密欧,她也不可能是朱丽叶,虽然她这个小学老师曾经不止一次表达出对于这种苦命鸳鸯式恋人的崇拜与羡慕。

她刚刚跟着祖父从外乡搬到默纳城,在镇上小学当老师,除了祖父是中国人这一点,让她的面孔跟当地人略有差异之外,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超越普通人的地方,简单的,快乐的,甚至有点笨笨地过着每一天。

她事无巨细,什么都讲来听,包括她的学生,哪个又打架了,哪个有跟小女生传纸条了。她烤了许多不成形的甜饼,些许还是焦糊的,爷爷酿的宝贝葡萄甜酒,她偷偷地倒在牛奶瓶子里,欢天喜地拿给我品尝。我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喝过无数醇厚又昂贵的美酒,但,唯独只记下了烤焦的甜饼,以及牛奶瓶子里的,甘甜的味道。

她做的一切,只是一个普通乡下姑娘对心上人做的事而已。不轰烈,不崇高,不曲折。就像四月橄榄树上偶尔掉下来的叶子,带着清甜的味道落在你的鼻尖,并不是多么珍贵,却让你忍不住想把它拾起,放在最靠近胸口的衣兜里,带去天涯海角。

她祖父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她说,祖父是个不苟言笑,又非常传统的老古板,一直不赞成女儿家在十八岁前恋爱,所以,再等一年吧,等她过了十八岁,她一定会牵着我的手到祖父面前,告诉他自己有多幸福。

这是无所谓的。我从来不担心她那个终日在药店忙碌的祖父,真正担心的,是别的。

也许是附身魔一分为六的缘故,魔性减低,那六个宿主,大半年来都安分守己,完全以正常人的姿态在镇子上生活。那个叫玛索的司机,伤愈之后没有再开车,帮他的裁缝妻子在店里打打下手,没有异常。至于那五个孩子,乖乖地在她的班里当着好学生,上课放学,活泼好动,偶尔还有把跌伤的瞎眼老太太送去诊所的小善举。

藏匿于心中的矛盾,时时都在啃噬自己。我不想对这六个人动手,但又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性”。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剪刀一直藏在我的身后。

我带她去过林中的小教堂,告诉她,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祖辈,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了许多年。她在教堂里好奇地走动,说来这里这么久了,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这片橡树林里竟有这样一间教堂。咦?为什么这里没有神父,空空的?

这里不需要神父,这里有“她”照看就足够了。

我牵着她的手,走到阿特洛波丝的雕像前,这个石头雕成的女神,望着面前的男女,一如沉默但和气的主人。

她是这里的主人,手执剪刀的命运女神。我这样跟她介绍。她顿时觉得无比新奇,我带她来到一个这么神秘有趣的地方,没有什么礼物,比这个更能让她觉得惊喜了。一座埋藏在林中的教堂,还有一座美丽的雕像。

你真是在这个地方长大?是不是就跟故事书里常提到的那些,在树林中,被野狼或者大猩猩养大的孩子一样?不对,你说你有父亲的。

他的想象力逗得我开怀大笑。这个丫头曾经也问过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想撒谎,但暂时也不想说出实情,只说,以后告诉你。于是,她再也没有问过。

热气微散的夏夜,我们坐在三叉林里的溪水边。她枕着我的腿,斜躺着看流动闪烁的水光,哼着歌。

抚着她披散下来的发丝,我问,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默纳城的三叉林里,住着一个手执剪刀的恶魔,它杀死无辜的人。她笑,说这个传说她经常听隔壁的菲力奶奶讲给她的小孙子卢卡听,小卢卡调皮地很,大家都叫他小跳驴,整天带着他的小狗到处玩,菲力奶奶生怕他跑不见了。

这的确是个顽皮的孩子,有一天跟人打赌,说能爬到最高的一颗像树上,结果,上去了却发现下不来了,在树上急得哇哇大哭,同样调皮的小伙伴们取笑着他,一哄而散。没多久,枯朽的树杈断了,卢卡尖叫着摔下来,是凑巧路过的我,在他着地前接住了他。

卢卡心惊胆战地道谢,问我的名字,我只是警告他,要懂得珍惜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卢卡似懂非懂地点头。面前的溪水淙淙流动,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

剪刀恶魔的传说,在这个镇子流传许久了。她笑着点我的鼻子,说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不许拿这个可怕的传说来吓唬他,这些吃饱饭没事干的人,一定是见过林子里的女神雕塑,然后添油加醋编造成一个剪刀恶魔的传说。我笑问,如果真有这个恶魔,她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说,书上写的,恶魔最终会被正义的火焰烧死。如果真有这样的恶魔,她会诅咒它受到应得的惩罚。

如果,我就是恶魔呢?我突然问。她哈哈一笑,捧着我的脸道,恶魔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我永远记得那一车孩子,以及我的姓名,是你救的。

救人么?我笑了笑。希望不是杀人。我在心里这么说。

月光慢慢地转动,两条影子叠成了一条。身后的林中,美丽的雕像注视着远方,手中的剪刀,似在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另外一个人在讲话,为什么就像是自己同自己讲话一样清晰,那声音讲过的每一件事,都在眼前形成鲜明而立体的图像,仿佛每一幕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实。

女神雕塑,剪刀,形形色色的恶魔,还有那个美丽的姑娘…钟小魁抱着胀痛的脑袋,慢慢滑坐下来。

那个声音无法停止,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一样,继续——整个默纳城终于愤怒了。每天都有大堆的居民围在警丵察局门口,责问为什么还没有抓到那个凶手。

我的画像,差不多被贴满了整个普罗旺斯,又是作为一个通缉犯。罪名是,以残忍手段致五名儿童死亡。

我在一夜之间,成了臭名昭著的变态连环杀人狂。

默纳城在短短半个月之内,遭受了它从未遇到过的悲剧,连续的。先是半个月之前,由市政丵府出面举办的庆祝默纳城成丵立七十周年的化装舞会上,在场的数百人全部莫名其妙食物中毒,其中五十几人,因抢救无效死亡。警方调查的结果是,两个调皮的孩子,趁大人不备,跑进厨房,把老鼠药倒进了葡萄酒桶里。警丵察局里,被吓哭了的孩子抽噎着说,他们只是想试验一下,老鼠药是不是只会对老鼠有效。警丵察们仰天叹息,孩子的父母气得昏厥,可是,面对两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他们无可奈何,甚至都找不到一条法令来责罚。只有我看到,在大人们的哭声跟长吁短叹中,两个孩子悄然露出的诡异笑容。

我违背了父亲的训诫,对恶魔放下过剪刀,救了一车人,却因此,让另外五十多个无辜者死于非命。如果当时,任由校车装向油罐车…可是,没有如果。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附身魔用另外一种方式,报复我的一念之仁。

那段时间,默纳城被丧钟的声音包围。再不剪断恶魔的生命线,只怕默纳城早晚会变成一座空城。恶魔永远都是恶魔,不会改变。

我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硬的态度,将五个孩子,准确说是恶魔的六分之五,抓到了三叉林,捆绑在一起,扔到女神雕塑下。孩子们嚎啕大哭,有的吓得尿了裤子。

我举着剪刀,迟迟下不去手。最终,还是把他们全部关进了教堂,锁在铁笼里,我心烦意乱地回到雕塑的脚下,仰望这尊陪伴我至今的,我整个家族一直追随的神,问她,该如何做?一直到日落,阿特洛波丝也没有给我答案。

我狠狠将剪刀插入地里,左右为难。

这时,一道青气从教堂的大门里冲出,击碎了厚实的大门,朝镇子上快速飞去,我一惊,跑回教堂一看,笼子里,只有五个孩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要从宿主身体里强行离开,附身魔必须主动杀死他们。这恶魔竟不惜让五个孩子自相残杀,自己脱身而去。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那道青气所去的方向追去。

我知道它会去找谁。当着卢卡?菲力这个孩子的面,我用剪刀穿透了玛索的心脏。我知道逃跑的六分之五,回去找它们的“同伴”会合。可怜的玛索老婆,必然撞到了这让她恐怖的一幕,恐怕她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同床共枕的丈夫,会突然生出魔鬼一样的面容。

看着这对夫妇的尸体,还有那一缕,从玛索背心里渗出的青乌的烟尘,我上前,冷冷地拔出了自己的剪刀。

卢卡捂紧了自己的嘴,不解地看着我。我不解释,从容地转身。可是,当我回头,却凝住了——她在我背后。装着崭新布料的篮子,翻倒在地上。她想做一条新裙子,跟玛索夫人约好的,等祖父的药店关门后就到她家来量尺寸。但,她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我朝她走近几步,她后退几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瞬间被固定,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缩进。不要过来!!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默默回到了命运女神的身边,金色的剪刀扔在一旁,蜷缩着谁在女神的脚下,像只困倦极了的猫。

原来,有的生活,我真的是不能碰,也不能期待的。

教堂里的唱机并没有转动,但还是能听到那首曲子——

I planned each charter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And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警丵察来了,市长来了,教会的人也来了,他们手里拿着一张绘有路线图的纸,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隐于林中的教堂。我藏在暗处,看警丵察们从教堂里抬出那五个孩子的尸体,教会来的神父面色严竣地跟警丵察局长窃窃私语。

我不但成了通缉犯,还成了真正的恶魔,躲在树林中的,用剪刀杀人的恶魔。我让传说变得真实了。

虽然这个传说,本就是因我的家族而起。我的父亲与爷爷,用这把剪刀杀死无数恶魔,动手时,也曾被不知情的人撞到过。他们抓不到“凶手”,把所见到的一幕讲给别人听,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吓唬孩子的传说。

爷爷与父亲,之前的每一个“阿特洛波丝”,都做得比我好啊。他们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为任何人,放下手里的剪刀。

我离开了默纳城。临走前,偷偷去看了她。

她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退烧用的冷毛巾,双目紧闭,脸色异常难看,喉咙里不时发出惊恐的咕哝,似沉入一场深重的噩梦。她的爷爷守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念念有词。

我走了,却没有走远,在附近的城镇里,不起眼地流浪。半个月后,我又回到默纳城,以一个万众瞩目的方式——从市中心的广丵场,众目睽睽之下,把绑在广丵场中央的高台上,即将被处以绞刑的她,救了下来。

默纳城的事,传遍了整个普罗旺斯,最近的一条消息是,有关方面查出了变态杀人狂的同党,据说是她的恋人。这个恶魔的女人,至死也不肯透露凶手的行踪,愤怒的默纳城居民,一致要求按当地法律,对这个女人处以绞刑。

愤怒,会让人变成恶魔,当他们找不到宣泄对象的时候。我抱着半昏迷的她,从乱成一团的人群中飞驰而过,不管她怎么想自己,我要带她离开,起码,要她安全地过完她的一生。可是,一贯脚步轻捷的我,却突然觉得身子变得沉重,力气一点点从腹部溃散开去。

低下头,怀里的她,睁着眼睛,陌生而冷漠地看着我,我在她手中的锋利匕丵首,毫无阻滞地,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腹部。我是阿特洛波丝,我的剪刀可以杀死恶魔,但,我仍然只是人类,会流血,当然也会死亡的普通人类。

“我抱不动你了…”我对她抱歉的笑。

倒下去之前,我看到的是默纳城泛灰的天空,还有围上来的无数,兴奋,痛快,叫好的脸孔,啊,好像还看到了卢卡,那个顽皮的,被叫做小跳驴的孩子…还有那个站得远远的,穿着绿色裙子的模糊影子。

暮色深沉的三叉林里,我被压上沉重的十字架,扔到空地上,周围那一圈手执火把的人,愤怒但又害怕地聚在一起,她也在人群里,旁边站着她穿着中式褂衫的祖父。火光照着她曾经明媚的双眼,而如今,她看我的眼神,死寂如深潭。

“你亲眼看到那个人杀死了玛索。”她的祖父揽住她的肩,“孩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要为那个人难过。”

对,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必须走我自己应该走的路。而你,也有你选择的路。也许,我应该怪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骗了我。但是…我抬起头,看着她,突然大声对她说:当你再听到《MY WAY》的时候,说明我原谅你了。

警丵察局长的枪口,对准了我的后脑。

砰!林子里已经睡着的鸟儿们,扑棱棱地乱飞出来。

5.

钟小魁猛地一惊,那一声枪响,将他从另一个世界里拽了回来。擦亮眼睛一看,那个男人哪里融化掉了,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微笑,指了指前方。

树林里还是那么热闹,枪声过后,短暂的寂静,人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阿特洛波丝的雕像,温柔地注视着倒在她脚下的男人,他温热的血,染红了金色的剪刀。

“局长,恶徒虽已除去,但为防万一,恐怕还得做些事情。”一个东方人模样的老头走了出来,在警丵察局长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好吧,只要能让默纳城从此以后平平安安,白师傅,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警丵察局长点头。

“把他的尸体抬到我指定的地方埋了。”老头对几个年轻人说道。钟小魁看着那老头,对,那是她开药铺的爷爷,他见过这老头,也见过那警丵察局长。在场的许多人,他都认识。怪了,他怎么会认得出这些人?

还有那个,那个躲在人群外大叔之后的小男孩,是那个小卢卡,他在不敢作声地偷看,枪响之后,这孩子哭了。

人们开始忙碌,收拾着残局。

“是不是觉得,你经历了我的人生?”他镇定地看着那些人抬起他自己的尸体离开,看戏似地,“钟先生,你果然不差呢。居然能够完整地拿走我的记忆,与你自己的意识重叠。呵呵,也好,这样省得我再跟你从头解释了。”他拍拍钟小魁的肩膀,“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钟小魁深呼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冲他一挑眉:“现在你知道随便附体,自己的隐私就得不到保障了吧?在我的身体里,我才是主人!”

“呵呵。”他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看着地上留下的火把,脚印,还有血迹,叹息,“如你所见,杀人狂被正法的消息,让整个默纳城成为了欢乐的海洋。警丵察局长先生成为了为民除害的最大丵英雄。”

他走到那棵大树后头,小卢卡还瑟缩着躲在后头,使劲抹着眼泪。他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却只是如空气擦过。

“卢卡后来跟我讲,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在外工作的父母回到默纳城,接走了他跟祖母。这一走,就是四十年。他说他一直内疚,当年我被处死的时候,他很想站出来跟所有人讲,我不是坏人,我就过他的命,但他最终还是胆怯了。”他站起身,笑,“其实我最感谢的就是这个孩子。你知道她爷爷的阵法有多厉害,一线封喉,我被这个阵封在地下,沉睡了很多年,随着阵法威力的减弱,才慢慢醒来,但我仍不能动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来到这个不祥与禁忌之地,没有人有机会听到我说话,帮我脱身。”

“就算有人听到,也会被你吓死。”钟小魁很诚实但是很煞风景地嘀咕。

“唉,的确,所以我才被困了四十年。”他有些沮丧,继续道,“直到卢卡不久前回到了默纳城,然后到我面前来拜祭我,呵呵,难得他没有被我的声音吓到。可没想到这个阵虽然破了,但余威仍在,我还是走不出这片三叉林。不幸的是…”他面露惋惜之色,“卢卡看到我现身之后,因为太过激动,心脏病发而亡。他真的是个好人,哪怕只剩一缕灵魂,也要帮我彻底自由。”

“卢卡…小跳驴…”那个给姜南海一整箱欧元的小跳驴先生,原来根本就是卢卡的魂魄,钟小魁终于恍然大悟,“要彻底走出被阵法封锁的三叉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个活人让你附体,带你离开。”

他点头:“对,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带我离开的,被我借用的身体,本身必须要比爷爷阵法更强大的‘气场’,才能冲破这个封锁。所以…”

“你不能离开三叉林,卢卡可以,所以他找到PKD,以快递一首歌的噱头,还有大把运费,将我们千里迢迢引到这里!还使花招让我被绊倒晕过去,让你借机附在我的身上!”钟小魁用力挠着头,“大哥,你也太能折腾了!而且凭什么觉得我就能带你离开?”

“因为你姓钟。”他干脆地回答,皱了皱眉,“而且,那首歌也不是噱头,当卢卡告诉我一些事情之后,我明白了,只有尽快将这个货物快递完成,问题才能解决。”

“卢卡跟你说了什么?”钟小魁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严重的东西。

“我被处决后的一个月,三叉林里发生了一场火灾,里头那座小教堂在火海中化为乌有,阿特洛波丝的雕像,也被人为毁坏。灭火的人们,在火灾现场,发现了披头散发的她,穿着绿色的衣裙,赤着脚,手里抱着一摞信纸,一页一页地撕得粉碎,全部抛进火里。我没想到她还会回到教堂里,还找到了那些我写给自己的信。信上,有我没有告诉她的一切。”钟小魁心一抽,隐隐觉得麻烦来了。

“没多久,她疯了的消息传开了。听说她爷爷把她送去了巴黎一所疗养院,一住就是四十年。她离开默纳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她反反复复唱着一首叫《MY WAY》的歌。然后,再没有她的消息了。”他沉默了很久,揉了揉眼睛,“一年前,默纳城上,住进了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自称姓白,说是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城里没有人认识她,但没有谁不欢迎她,随着普罗旺斯在世界上的名气越来越大,来到这里买房置业,甚至长住下来的人太多。只是,这个白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在图书馆里,翻阅许多年前的旧报纸,还有人见过有私家侦探从她家出来。”

他停下,神情复杂地看着钟小魁。

6.

“钟小魁!醒醒啊!”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中,钟小魁突然睁开眼,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林七七被他吓了一大跳,继而喜极而泣地抱住他,哭喊着:“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啊!你上次买早餐欠我的八块二毛钱还没换我呢!”

姜南海上下打量他,问:“没事吧?刚刚你不过是摔倒撞了下头而已,结果连呼吸都没有了!可把我跟七七吓了一大跳呢!”

“我…”钟小魁慢慢回过神,猛跳起来,“我有事先走!”他毫无阻滞地跑出了三叉林,一路狂奔。

白太太的家,空无一人。钟小魁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正要上警察局寻求帮助,却迎头碰上了手里拎着个文件袋,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马莉欧,另一个方向,姜南海与林七七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除了他们,猫猫狗狗都没一只。

“你疯了你,突然就跑那么快!”林七七一拳擂在他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亲爱的同事们,你们显然应该先听听我这一天的工作成果。”马莉欧把他们拖到白太太家里,直奔杂物间,打开壁橱,挪开压在最底下的一个铁皮箱,壁橱底露出一个暗格,马莉欧推开暗格,起码有十把金光灿灿的剪刀,整齐码在里头。

“搜完白太太的家之后,我从档案馆里A来了这些。四十年前,默纳城上处死了一个被称为阿特洛波丝的男人,这个男人杀了五个孩子与一个成年男人,简直是魔鬼化身,他用的凶器,就是一把金色的剪刀。而这个杀人狂最终的落网,是因为他的恋人迷途知返,用计引他回到默纳城,捅了他一刀,警察们才抓到了这个魔鬼。”

“谬论…”钟小魁忍不住冒了一句。

“什么?”马莉欧又抽出几张新的打印纸,“这是我down下来的最新新闻,四十年来风平浪静的默纳城,半个月前,荷赛尔旅馆的老板麦克被发现伏尸家中,背上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而就在今天早上,一个三天前才从外地归来办事的退休教师弗斯坦,被人发现死在银行后头的山路上,心口上也是插着一把金色剪刀。根据我查到的户籍情况,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白太太住到默纳城之后,她在来到这之后,曾以多种方式,寻找过四十年前默纳城的警察局长跟市长的后代下落。有趣的是,我查到弗斯坦是当年的警察局长的儿子,而麦克,则是市长唯一的孙子。处死那个变态杀人狂的命令,正是警察局长与镇长联合下达的。”马莉欧停了停,以揭晓最佳男女主角的神情道,“最后,你们知道那个阿特洛波丝杀人狂的恋人是谁?!就是白太太!这老太太在来到这里之前,一直呆在巴黎的一所疗养院里。差不多有四十年,一年前才获准出院。她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回到了这里。”

“回来报复?因为当年这些人处决了她的爱人?”林七七扶着发寒的手臂,不太敢相信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姜南海看着眼前那一堆寒光闪烁的剪刀,嘀咕,“现在她会去哪里…”

“不…”钟小魁突然抬起头,“还有一个人,是她要报复的对象!”话音未落,他推开众人没命的冲出门去。

雪地上只有钟小魁在奔跑,但恍惚间,却有两条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