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峰低头沉思片刻,末了很沉重的摇了摇头:“不讲了,以后再看吧!”

第90章 三锦的一天

春光明媚,四月天。

三锦穿着一身新制的藏蓝色西装,系着浅色领带,上了生发油的短发乌黑锃亮,一丝不乱的偏分向后梳去。

拎着公文包走进政府楼内,他步伐轻快的直奔总务厅而去。一路上但凡有熟人见到他,必是惊讶赞道:“多次长今天很漂亮嘛!莫非是要结婚了?”

他没心没肺的笑道:“你给我做的媒?”

没人给他做媒,都知道他没有财产,而且家里还养着个瘫子兄弟,以及一个杂种孩子。正经王公家的格格犯不上嫁给这样有名无实的亲王。而娶妻生子这桩大事,虽然重要,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以自己如今的生活状况,纵算是有好姑娘肯嫁过来,自己也娶不得;既然是娶不得,也就不必在这上面多花心思。

进了办公室,他端着茶杯坐下来,照例从公文包中抽出今天的《蒙疆新闻》,一边阅读一边喝茶。外面天气不冷不热,家里的严云农气色很好,二格也乖,自己又打扮的很漂亮——他心里实在是平静愉悦,没有烦恼。

正在此时,喜多见五郎从走廊经过,见三锦已经坐在了办公室内,就转身走进来,低声笑道:“何宝廷和小仓顾问在楼下吵起来了,黄总司令都没能劝开。”

三锦放下报纸,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他们那部分好像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听说是因为何宝廷的脾气太大?”

喜多见五郎作为日本人,当然支持小仓顾问。他刚要把何宝廷拿出来编排一番,不想外面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波怒吼;这回没等他出声,三锦扭头就跑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笑着回了来,告诉喜多见五郎道:“是白晓峰在骂他的次长。”

白晓峰的次长是个日本人——在蒙政府里,大部分部门的次长都是日本人。可是这位次长落在白晓峰手下,不但没有得到摄政王的地位,反而时常遭到部长的欺负。众人见怪不怪,倒也罢了。

三锦在中午去找了白晓峰,和他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他睡了一觉,醒后一气儿签了二十多份文件,然后这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高高兴兴的回了家,他顺路又去了一趟书店。回家后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两本书递给二格:“你看看,初级小学就用这种课本,是不是很简单?”

二格接过一本书,见封皮上竖排印着大字“汉文教科书”,旁边又有一排小字是“蒙古联合自治政府”;翻开看了看,里面的中文也都大概认得,便随手把书一扔:“这么简单,干嘛还一定要我去学校呢?”说着他黏在三锦身上开始撒娇:“阿玛,我不要上学,我不想去。”

三锦身上发热,想要脱了外衣,故而就抬手轻轻一拍他的脑袋:“别缠着我,阿玛要去看你严叔叔了。”

二格一听,整个人立时堕进了醋瓮。

晚饭之时,三人围坐在桌边。三锦先是和严云农边吃边聊,后来就渐渐不聊了,转过头去专心致志的凝视着二格,眼睛里满盛着笑意。

原来二格现在大概是进入了发育期,飞快的换牙齿长个子,饭量大的能赶上成年人。三锦见他捧着饭碗吃的狼吞虎咽,就觉着又有趣又可爱,一时竟是看的入了迷。

严云农坐在一旁,心里却是别有想法:“亲生儿子倒也罢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杂种孩子,至于养的这么用心吗?”

傍晚时分,三锦推着严云农在院中遛弯。二格站在楼门口,见他阿玛和严叔叔有说有笑的,便心中发酸,想要打断他们的谈话。

他拿着一本童话故事书向院内跑去,赶到了三锦和严云农的身边。笑嘻嘻的拉扯了三锦的衣襟,他仰头把书送过去:“阿玛,你给我念个故事吧!”

三锦笑道:“现在?阿玛现在正忙着呢,怎么念?”

二格上前一步,把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那严叔叔给我念一个吧!严叔叔在轮椅上,又不用看路。”

严云农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接过书本,翻开一页从头开始读了起来。

故事读到了一半,三锦忽然想要撒尿,便丢下这两人回楼内去方便。二格斜眼看着严云农,而严云农捧着书本,也抬起头望向了他。

“怎么不读了?”二格用一种异常辛辣老练的口吻问道:“有吃饭的力气,没有读书的力气?”

严云农收敛笑容,面目显出了几分刻薄相:“小鬼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二格扬起头:“这是我和我阿玛的家,没你的份,你少厚脸皮赖在这里!”

严云农向后靠过去,把书本“啪”的一声合了上:“我说贤侄,你真把自己当成王府小爷了?”

二格瞪起绿眼睛:“你——”

严云农满不在乎的垂下眼帘——他别的本事没有,可先前常年泡在女人堆里,降服个七大姑八大姨之流的人物,还是手到擒来的。二格毕竟是个小孩子,闹的再狠一些,手段也不会比堂子出身的姨太太们更厉害。

他也知道自己厚脸皮,知道自己是个白吃饭的累赘,可人总有个求生欲,他想活着。

在二格酝酿语言反击之时,白晓峰拎着个篮子进院子了。

二格平日见了他就厌恶,可今日他存了别的心思,所以故意热情的跑上去喊道:“白叔叔来啦?”

白晓峰,因为觉着二格长得太像俄国寡妇,故而都懒得看他,只敷衍着扫了他一眼:“唔,你阿玛呢?”

二格大声答道:“阿玛撒尿去了!”

白晓峰一转眼看见了严云农,便径直走向了他:“严先生,你近来还好?”

严云农微笑点头:“白先生,好久不见啊。平时怎么不过来坐?”

“忙得很,没有时间。”

这时三锦走出来了,见白晓峰站在院子里,就远远的大声笑问道:“哎!你拎着的是什么?”

白晓峰似乎是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转身面对着三锦,他沉吟着答道:“呃……柿饼。”

白晓峰给三锦拎来了一篮子柿饼。

他和三锦两个人合力把严云农运进了楼内。坐在客厅中,他把篮子放在桌上,然后解释道:“这个……从山西带过来的,虽然瞧着不大好看,不过非常甜……”

当着严云农的面,他总是有点窘,况且把柿饼当礼物送,也的确是不大成体统——虽然柿饼的确非常甜。

清了清喉咙,他决定转移话题:“今天我在德王那里看见了名单,下个月在北平的那个什么会议,有你一个。你是打算和大家一起走,还是自己走?”

三锦一愣:“那个会议不是总长参加吗?我又不是总长!”

白晓峰挠了挠头:“说是总长参加,其实就是让蒙古人参加;你们厅里的总长是日本人,所以换你去。五月份是个好时候,大家都说早点去,在北平玩一玩;你的意思呢?”

三锦为难起来:“哎哟……我怎么脱得开身呢?!”

第91章 三锦的旅途

在这年的五月,三锦百般不愿的同白晓峰一起出门,到北平开会去了。

临走前他揪着二格好一顿嘱咐,要他多多照应着严叔叔,好生等阿玛回家;二格听了这话,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恋恋不舍的上了专列,因为一直有人来和他说说笑笑,他也就渐渐的淡化了愁绪,开始高兴起来。

三锦如今在外面,人缘很是不错;连松王都说他“越来越出息,可不像十几、二十岁那时候了”。要不是他身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累赘,松王几乎想将自己那离了婚的女儿嫁给他——哪怕多搭些嫁妆呢。

而与其相反的,白晓峰在包厢中一坐,却是鲜有人去问津。他现在的官位是越来越高,权力也越来越大,人呢?先前就不是那么可爱,现在则变得越发不受欢迎了。谁也不敢得罪他,可谁也不愿主动去亲近他。

三锦陪着白晓峰坐了一会儿,嫌他言语无味,也跑了。

三锦跑到了何司令的包厢中。

何司令这边也十分冷清——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大,旁人都怕他,不敢过来做客。见三锦来了,他很和蔼的请三锦吃枣泥馅点心。三锦坐在窗前的位子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嚯!这么甜!”

何司令坐在斜对面的床边,一手夹着一根烟,一手伸进军装口袋里掏打火机:“甜就少吃点。”

三锦舔了舔嘴唇上的点心渣子,抬头问他:“你也是去参加雪灾救济委员会募捐大会吗?”

何司令垂下眼帘,点燃烟卷深吸一口,而后喷出一口烟来:“不是,我开的是防共会议。”

三锦见何司令脸挺年轻,可是两鬓都斑白了,鹤发童颜的,就又问道:“何司令,你今年贵庚啊?”

何司令撩了他一眼,疑心他是看自己显老:“三十三。”

三锦把剩下那口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那你这头发怎么都白了?”

这句话仿佛是戳到了何司令的痛处,他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烟,而后急促的呼出来,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这眼睛怎么都斜了?”

三锦那一双大眼睛斜了三十来年,早就已经不在乎:“我天生就这样,你天生就是白毛?”

何司令气的一挥手:“你别吃了,出去吧!”

三锦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点心碎屑:“太甜,让我吃我也不吃了。”

何司令对三锦没有什么恶感,只是觉着他这人很有童心,而且无所畏惧,什么话都敢说。把三锦撵走后,他独自抽了两根烟,让人又把三锦给找了回来。

三锦不计前嫌,给何司令送来一捧非常之酸的青杏。

从张家口到北平,路途并不算远,可是这专列不肯好好赶路,隔三差五的就要停顿片刻,沿途总是有人上来坐顺风车,简直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北平。

三锦同白晓峰共住一间包厢,午饭过后,他便回来上床睡觉。

朦胧中刚刚入睡,他忽然觉着身边一沉。约摸着是白晓峰坐过来了,他下意识的就把扎进裤子里的衬衫扯了出来。而白晓峰本来只是想看看他,见他如此举动,倒也心领神会,立时便把手从下面伸了进去,开始缓缓的抚摸他。

摸了片刻,他见三锦睡沉了,就将手抽出来,然后长叹一声。

三锦睡了好大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打着哈欠坐起身,他见包厢内只有自己一人,而火车又是个静止不动的状态,就懒洋洋的穿上鞋站起来,走过去拉开包厢房门,想叫人送点凉开水过来。

三锦这个包厢,是紧邻着火车车门的。站在狭窄的过道里,他见车门大开,吹入的凉风从他那衬衫下摆钻进去,让他登时打了个冷战。清了清喉咙,他正要喊人,忽听外边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队整齐的脚步声音,像是许多双上了马刺的军靴在齐步跑;随即有人喊起来:“好了好了,不用等了,马司令官到了!”

话音未落,那一队脚步声在火车门口来了个立定,又过了一两分钟,一名少将服色的高个子军官在几名副官的簇拥下,气喘吁吁的迈步上了火车。

三锦眼望来人,倒是愣了一下。而那人昂首挺胸的拐进过道,也一眼就看到了三锦:“你?”

三锦后退回了包厢门口,给他让出路来:“马国英。”

马国英抬手摘下军帽递给身后的副官:“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锦发现马国英明显见老了,其实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人,可那眼神却是沧桑复杂的很:“去年冬天。”

马国英停住脚步,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三锦。

三锦目前是衣衫不整,上身唯一的一件衬衫在睡觉时被滚的皱巴巴,领扣袖扣都没系,头发也是乱糟糟,不过气色是相当的好,一张脸白里透红的。

三锦见马国英一味的审视自己,就伸手向过道里做了个手势:“你人多,先走吧!”

马国英若有所思而又略显傲然的一点头,而后扬起头转向前方,带着他那队副官继续走去了。

三锦找人送来了凉开水。回到包厢中一口一口的喝着水,他毫无感情的心想:“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才几年的功夫,马国英都不那么漂亮了。”

他没有多做感慨,因为何司令的副官长走了过来,告诉他道:“多次长,我们司令请您去呢。”

三锦以为何司令有什么好事找自己,然而一进包厢门,他就被何司令说了一顿。

挨说的原因很简单——何司令吃了他送来的那捧青杏,牙齿全部酸倒,连午饭都没有吃好。三锦有点憋气:“那谁让你都吃了呢?酸就少吃点啊!”

扭头离开包厢,他在过道上迎面遇到了白晓峰。白晓峰见他穿着单衬衫在车厢中乱走,而且领口大开,瞧着很不庄重,就皱起眉头,也把他给说了一顿。

三锦出来一趟,接连被两个不受欢迎的人物训了两次,气的向白晓峰当胸一拳:“要你管?闭嘴!”

白晓峰见他变脸色了,立刻换了口风:“我都是为了你好么,现在的风还很凉……”

三锦不耐烦的往前挤:“没人听你这套,让路,我要回去!”

白晓峰侧过身来想让他通过,然而过道十分狭窄,他那身材雄壮,纵是尽力的收腹,也未见得能腾出许多道路。三锦气哼哼的向前胡挤,结果就和他卡在了一起。

这回算是糟了糕!

三锦紧贴着白晓峰的肚皮,身体丝毫不能转圜;白晓峰喘不过气,也是着急:“这这这……你也胖了?”

三锦恨道:“我哪里胖?我都苗条死了!”

两人正在前后使劲想要错开之时,过道前方走来一队军官,却是马国英等人。

马国英脱下军装,换了便服,那种宽肩长腿的身架子,很有些当年严云农的意思。见三锦和白晓峰在过道里挤作一团,他毫不动容,只在走到这两人身前时,才无言的停住脚步,向三锦伸出了一只手。

三锦见他肯帮忙,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马国英,帮帮忙!”

马国英还是没说话,手上使劲后退一步,登时就把三锦拽出来了。三锦草草向他道了一声谢,然后便回头去骂白晓峰。白晓峰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虽然没胆子回骂过去,可是也怕让人看到自己这窝囊相。陪笑推着三锦,他打算先把对方哄回包厢。而马国英身后的副官们见这山似的大汉走过来了,立刻一起侧身紧贴了包厢墙壁——这些人都是瘦削的薄身量,而白晓峰也格外小心了,居然一趟便顺利的走了过去。

马国英背对着三锦站立了。

他觉着现在这个三锦看起来非常可爱,本质上非常可恨——他简直不能理解三锦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

三锦一手建立起了他和马国英的亲密关系,建立之后却又置之不理。他以为马国英也像自己那样没心没肺——可马国英是个认真而敏感的人。

马国英不是离不得三锦,马国英也不认为自己对三锦有什么感情,只是三锦的态度让他感到万分不舒服,这简直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第92章 纠结的马国英

三锦在包厢内,很认真的和白晓峰赌气。

白晓峰往日虽然不能令三锦愉快,但也从来不敢去惹恼他;今天这是赶了巧——他哪知道三锦刚在何司令那里受了气呢?

他在狭小的包厢内费尽唇舌,急的直出汗,后来把袍子也脱了,又挽起里面短褂的袖子,膀大腰圆的在三锦面前挤着坐了下去:“小王爷,你说我怎么会对你有坏心呢?”

三锦低着头,不理他。

白晓峰一时找不到手帕,回身将脱下的长袍拎起一角擦了脸上的热汗:“唉,我不过是随口说那么一句……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三锦厌恶的瞟了他一眼——他就看不得白晓峰这大汗淋漓的苦力模样。

白晓峰在包厢内毫无诚意的进行了漫长而乏味的道歉,后来把三锦给生生说跑了。

三锦将领带挂在脖子上,一边穿西装上衣一边快步走向餐车,打算去那里喝杯汽水看看风景,哪晓得还未出车厢,就被何司令的副官长强行拉去了何司令那里。

原来何司令这人表面看着威风强悍,其实心眼奇小无比;吃过三锦的酸杏后,他越想越生气,故而让人把三锦叫来训了一顿;训完之后他仔细忖度了一番,又觉着自己有些不讲理,于是让人又把三锦给请了回来。

这回他换了一副和蔼面孔,笑面虎似的请三锦坐。三锦见他这包厢不但宽敞舒适,一边墙上还嵌着大玻璃镜,就走过去照了照,又重新打好领带:“我不坐了,我要去餐车喝汽水。”

何司令让副官去餐车拿来了两瓶汽水:“喝吧!”

三锦的怒火本来就已濒临熄灭,在喝过汽水后,他与何司令讲了和。

和何司令并排坐在床上,他开始很有闲心的讲起近来政府内的几桩桃色新闻。何司令微笑倾听着,心想多次长这个人总是东家长西家短,像个长舌头的小娘们;而三锦一边说一边瞄着何司令脑袋上的白头发,心想这家伙看起来比马国英还老。

傍晚时分,三锦与何司令很友爱的一起去餐车吃了晚饭,同时得知本列火车将在午夜时分抵达北平火车站。这个时间实在可气,用餐的官员们颇为愤然,乱哄哄的很是抱怨了一通。

虽然半夜就要下车,但也不能因此就不睡觉。三锦回了包厢,见白晓峰还站在地上挥汗如雨,就不耐烦的一头躺在床上,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白晓峰现在对他是惹不起躲得起;蹑手蹑脚的出了包厢,他打开火车车窗,专心致志的吹风。

火车说是午夜到站,实则是在凌晨时分才进入北平的。白晓峰叫醒了三锦:“小王爷,醒醒,到啦。”

三锦睡的正香,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他觉着周身很冷,无论如何不愿起身。白晓峰从床下掏出箱子放在地上,见三锦还在赖床,就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哪知一松手,他又倒了回去。白晓峰没有办法,又见火车尚未开门,便坐下来搂抱了三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三锦枕着白晓峰的肩膀,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火车内外都是一片黑茫茫,只在遥远天际处隐约透出一线天光。白晓峰拥着三锦坐在床上,先是默然,后来忽然低下头,在三锦的额角上亲了一下。

有人敲了包厢房门:“白部长,多次长,下车了!”

白晓峰仿佛是被吓了一跳,立时大声答应了,随即用力摇晃了三锦,又蹲下来替他穿上了鞋。三锦迷迷糊糊的看着那给自己系鞋带的白晓峰,心中木然的想:“他倒是对我真好。”

没人想到火车站上会有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都是要往哪儿去的,天还没亮就挤的人山人海。白晓峰的两个秘书从前方一节车厢下了车,想要过来帮忙拎行李,可就是死也挤不到近前。而白晓峰一手一个箱子,眼看着这路没法走,就打算等着日本宪兵过来清出通道后再出去;可他尽管不急,后面的人却是不愿等,一窝蜂的拥向车外。

待到宪兵终于过来用枪托开出通道时,白晓峰发现身后的三锦不见了。

三锦糊里糊涂的站在火车站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火车站上的电灯,十盏里只亮着两三盏,他既是看不清周遭,又抓不到熟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摸摸身上口袋,他发现自己如今是一无所有——钱都装在皮箱里,皮箱由白晓峰拎着呢!

凌晨的凉风席卷而来,他冻的打了个冷战。忽觉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他立时回过头去,却是见到了马国英。

马国英换上了军装,军帽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你和人走散了?”

三锦哆嗦着一点头:“你见着白晓峰了吗?”

马国英答道:“不认识。你跟我走吧。”

三锦想要在火车站外再等一等,可是又想大家都是一起的,既然目的地相同,那和谁走不是走呢?

弯腰上了汽车,他与马国英坐在后排。待汽车驶离火车站后,他便出言问道:“咱们这次是在哪儿住?”

“陆军招待所。”

三锦有点发怔:“我们怎么会住到陆军招待所去?”

“我不知道你们蒙政府的人住在哪里,我是住在陆军招待所。”

“我们不是一起的么?”

“你们开的是什么募捐大会,我来参加的是防共会议,怎么会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