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考虑。”萧勰涢最后说。

“我会等你。”

李苒离开前,萧勰涢随口问了句:“地址是季荏给你的?”

李苒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爱和恨都会是一辈子的,或许是真的老了,如今想来,那些怨恨都太不值得一提。我们相亲相爱这么多年,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没忘记,她是我妹妹。我们身上的血液,怎么都不可能改变。”

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这对姐妹之间的心结,萧勰涢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人。李苒对她的打压,她从来没有在意,是因为她知道,她是季荏的双胞胎姐姐,也是她的姐姐。她心疼季荏,也心疼李苒。

所有人都在越变越好,或许真的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就必须先学会面对。

希望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去找寻的,惟有坦然面对过去,才有可能展开新的未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三十章:放手

一个女人如果28岁的时候身边还没有个男伴,那么周围的人都会格外关心和注意,尤其那个女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

关于萧勰涢的流言有很多,也难怪,她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一路擢升成为主播,有人说她背后势力极大,也有人说她去整过容,还有人捕风捉影,将一年多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证明她跟前一阵才炒得沸沸扬扬的本市最年轻也最有潜力的企业家李清洋之间关系匪浅。

林姐常用这个理由企图说服萧勰涢接受她安排的一轮又一轮的相亲:“如果你有个公开的男朋友,他们就不会再说三道四了。”

她总是笑:“这样也好,省去了我很多麻烦。只是可惜他那次采访我正好外出,不然他们可以有更多的谈资。”

这个城市能有多大,既然决定回来,她早就做好了会碰见他的准备,可是,上天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也或许真的是缘分不够,他们总是不能在对的时间遇见那个对的人。

这么久了,也许他们曾经搭过同一部电梯,去过同一间餐厅吃饭,但是却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微妙,有些人,曾经无比熟悉,以后却可能再也遇不到;而有些人,你只见过一次,却总是会再遇到。

就好像不久前竟然这么巧让她遇到当年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沈嘉言。

确切地说,并不是遇见他,而是遇到了他的太太,那个有着满脑子古怪念头的女子,她说她叫吴筱桐。

原本吴筱桐是来他们台里应聘节目策划的,说实话,她的履历出奇地好,名校毕业、留过学、丰富的工作经验,萧勰涢看得出来,台长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她,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人才揽进来。

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她笑了笑,又收回履历,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想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应聘成功之后自己又逃之夭夭。

萧勰涢没有掩饰对她的好奇,一路送她到楼下的咖啡厅,还同她聊了一会,直到沈嘉言出现。

她笑得一脸灿烂,极自然地挎过他的手,向她介绍:“我老公,沈嘉言。”

“我见过萧小姐,你好,又见面了。”

沈嘉言温和地对她伸出手,又转头对着老婆用极宠的语气问:“面试怎么样?”

吴筱桐摇头,“我不喜欢,”片刻又换上笑容,“不过,倒是有收获,这个美女主播原来是我小学妹…”

她的话滔滔不绝,沈嘉言在边上很有耐心地听,眼神从头到尾就没有离开过。

该是有着怎样深厚的感情才能做到如此,默契得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读出彼此的心意。

这种感觉,她曾经也有过吗?

萧勰涢的朋友不多,又不擅交际,季荏回北京后,做什么几乎都是一个人,现在又有了吴筱桐,对着她,常常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

所以,偶尔一起喝茶、吃饭、逛街,她竟也觉得是种享受。

“你找到工作了?”萧勰涢坐下后,看向对面的人:“竟然请我到这么贵的西餐厅吃饭。”

吴筱桐拿起餐牌递给她,微笑:“算是吧!我打算自己开个婚庆公司,专做婚礼策划。”

萧勰涢倒是没有惊讶,的确像是她会干出来的事,只略微点了点头说:“嗯,不错的主意。不过,我晚上还有了节目要录,不能吃得太久。等你的店开业,我再好好请你一顿。”

吴筱桐也不介意,简单地点了餐,又跟她谈论起自己的计划来。

快结束的时候,萧勰涢不经意地抬头,就注意到了那头正往外走的李清洋。他走在服务生后面,正同旁边的几个人说着什么,间或淡淡的皱眉,、一如既往地沉着。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化很大,这家餐厅的灯光原本就很昏暗,使他整个人都似拢在了一层迷雾中,不太真切。

似乎感觉到什么,李清洋突然沉默下来,顿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他没有转头,可是他就是知道,她就在那里,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几个人同时望向他,连服务生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只小心地轻声提醒:“李总,这边请。”

应该只有几秒而已,李清洋的眼神从焦灼到茫然,又恢复到刚才的清明,他想开口,却觉得喉咙有些堵塞,只能微微咳了一下,低声说:“走吧!”

这一句“走吧”,也许是对身边的人说,也许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一步步往前走,不能回头。

这是她选择的,他能做的,大概只剩下成全。

成全二字,多么简单。可是做起来的时候这样难,这样痛。

原来爱一个人爱到最后,就只有成全她,明明不甘心,不忍心,还是不得不放手,不得不成全,因为怕她再难过,再受伤,再承受。

可是,要怎样成全自己?要怎样才能在放手的时候不那么撕心裂肺地痛?或者怎样让这痛渐渐变得麻木?

萧勰涢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双肩微微的颤动,这一刻,她忽然对自己的过去感到释然。

她心里的那个结,原来无关任何人,她需要原谅,不是原谅他,而是原谅自己,原谅当初年幼无知的自己,原谅那个自卑怯弱的自己,也原谅一直任性自私的自己。

那些执念、爱恨,并不全都没有意义。她用了这么多年去做一个梦,然后经历、成长,她爱过、恨过,失去过、得到过,也争取过、放弃过,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接受了一个全然真实的自我,并且懂得,怎样更好地爱自己。

萧勰涢终于能够微笑着看着他离开,从前,不管是他离开,还是他回来,总是带着她太多的不甘和眼泪,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微笑,可以不计较,可以放下对他的怨、对他的恨。

那一晚,从餐厅出来,远远的,就看到停在马路边的那辆车,直到她坐上出租车,走进电视台,那辆车还是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

她知道,那是李清洋的车,他向来念旧,不喜欢换身边的任何东西。

她知道,他还没有放下,虽然她说过,不怪他,不恨他。

她也知道,他不敢跟上来,因为他答应过她,要放手成全她。

其实,这些她通通都知道,她心里明白,当初她那样决绝离开,到底还是含着怨的;她那样将前尘往事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他即使放手,又怎会安心?

可是,她没有把握再去解开他的结。她自己的那个心结,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把它解开,而他现在身上的包袱或许比她更沉重,她无力去解。

惟有企盼,也许有一天,他自己能够放下。

所以,她的脚步没有停留,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就不该再打扰彼此的生活。

但愿,我们都能往前走,不回头。

第三十一章:原谅

这段日子,萧勰涢的生活颇有些顺风顺水,网上的民众支持率越来越高,最近还被提名为C市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失笑。

她好象完全变了个人,跟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偶尔还会开开玩笑。

当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不再活在过去的阴影下,原来,她也是可以真心实意的笑,同别人一样,享受生活的给予。

提名下来后,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庆祝。那一晚,她的心情出奇地好,竟然没有掩饰自己的酒量,闹到最后,一帮子人个个甘拜下风,夸她海量,而她得意洋洋地举着酒杯说:“果然没有人喝得过我。”

出来的时候,又看到那辆车,这段时间来,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这辆车总是远远的、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

不是特意去关注,而是它一直在,想不注意都难。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退回去,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或者说一句:“好久不见。”

不是不肯原谅,只是无法开口。如果一句“原谅”,能换他下半辈子的安心,她也是愿意的,毕竟那一个人,她曾经爱过。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其实比起以前,她喝得还是不多,但在门口站了一会,竟然也有些熏熏然。

她晃着脑袋,走到那辆车前,敲他的车窗:“我叫不到车,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李清洋愕然,他已经尽可能的每次都把车停得很远,有几次,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可是她从来就把他当成空气,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所以,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难道她现在要找他摊牌了?

带了点胆战心惊,带了点陪小心,李清洋开口:“我不是有意…”

她轻轻拉开门把,坐上车,对他笑,“我想吹吹风,散散酒气。”

他不敢加快了速度,车子徐徐行驶在公路上,萧勰涢打开车窗,伸出一只手到窗外。

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也许是过于厚重,还夹杂着些微的暖意,掌心似乎有股力量,明明那么微弱,可是,却无法抗拒。

车子在外环兜了一圈又一圈,车内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最后,终于还是李清洋先关了窗户,说:“小心,别受了凉。”

她没有说话,他微微顿了顿,又说:“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并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跟着就是…我真的只是…想再看看你…”

他一边思考,一边说,似乎是很困难,萧勰涢在旁边沉默着,静静地听他说。

“我知道,离婚的时候,你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不会再打搅你。但是,能不能,偶尔见个面?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李清洋继续寻找着措辞,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知道吗?”萧勰涢突然笑起来,侧头问他。

李清洋被她的目光逼退,硬生生地扭过了头,不敢看她。

她叹了口气,直视前方,“李清洋,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他们都是何苦呢?

不就是爱着一个人吗,爱错了时间,等错了时间,然后伤人伤己,却死不悔改。

明明那样简单的事情,偏要弄得这样复杂,得不到,就算了;爱不到,也可以忘了;何必苦成这样,难受成这样?

是没有办法吧!

不是没有试过,却总是跟自己说:最后一次吧,就当是最后一次再看看她!

于是,有了无数次的最后一次,延伸出连绵不绝的最后一次。

如果,不是她找过来,也许,他会这样自欺欺人过一辈子。

这样,也不可以吗?

李清洋突然扭转了方向盘,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转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急切地说:“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不好?”

明知是无望,却仍旧尝试,如同濒死的鱼群,总是在最后一个刹那,还要拼个鱼死亡破。

萧勰涢慢慢地推开他的手,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那天我在医院里说的话。我承认,当时我是在怨你,怨你签字拿掉那个孩子,不顾我的感受。所以,我才会把我原本打算隐瞒一辈子的往事,全部说给你听。因为这样,你才会心痛,才会内疚,才会放手。可是清洋,我现在,原谅你了。”

她突然看着前方忽闪忽闪的照明灯,清醒地说:“我,原谅你了。请你,也原谅自己。”

这一句话,她在心里反复徘徊演练了无数次,她以为会很难,可是说出口的时候,原来这样简单,这样轻松。

如释重负。

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忍心,看他苦了自己,所以,她认了输,说原谅。

李清洋震惊地望着她,一瞬间,所有破败的希望又全部死灰复燃,“你真的,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她转过头,坦然地面对他,语气平静:“我原谅你,是因为我觉得,其实你并没有错。可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原谅’。因为你需要,你需要我放过你,你需要放下从前。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李清洋摇头,立刻伸出手附在她的手背上,眼神焦灼:“我不懂,为什么你既说原谅,又说我们不可能?只要你不再怪我,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不行吗?”

萧勰涢笑笑,又轻轻地抽回来,“你不是不懂,你是不想懂。其实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你更需要的,是自己的原谅。清洋,我们都应该学会,好好爱自己。”

李清洋一怔,又死死地去握她的手,这一次,他用了很大的力,几乎咬牙切齿:“那么我不要你的原谅,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可终究还是忍住,凄凄地说:“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在一起,是不会开心的。我会想起那些令我痛苦的记忆,你也会觉得亏欠了我,这样我们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清洋,算了吧,我们试也试过,闹也闹过,既然不行,那就、认输吧!”

那就,认输吧!

愿赌服输,最干脆,最利落的结局,也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勇气承担的结果。

李清洋闭上眼睛,靠在车垫上,良久,终于哑着嗓子说:“这半年多来,我经常做噩梦,梦里面你一直往前走,怎么叫都不回头。勰涢,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固执,我们都退一步,只要退一步就好。我知道,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不能当没有发生;我也知道,就算我们再在一起,还是有很多问题,我们都回不到从前。

可是,爱情里哪有这么多的计较?我们就跟随一次自己的心意走,那些过去、歉疚,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的,但我们的感情却会随着时间的积累,沉淀,而越来越浓烈。

那天,我站在空空的医院走廊,看手术门上的那盏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你能体会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吗?签字的时候,我的手都在发抖,我明知道,你醒来会怪我,会怨我,但我没得选择,我早就没得选择了。

勰涢,我有想过放你走,我们以后可以各走各的路。不是因为我觉得欠了你,而是因为我爱你,可是,这样你就真的幸福了吗?

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也许以后会出现另一个可以给你幸福的那个人,但是,还要等多久,等不到,又怎么办?我不舍得再让你等了,既然可以是别人,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你记不记得,手术的前一天,你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三个人是一家人,难道两个人就不是一家人了吗?孩子不在了,我们更应该相亲相爱,好好过下去。我陪着你一起想念他,纪念他,如果有可能,我们再一起等待他的出世,这样,难道就不是幸福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就像是细细的流水,缓缓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流淌,一如从前的温润。

这些话,他定是想了无数遍,说出来的时候,才会那样条理分明。

是谁说的,做生意的,都要有谈判的本事。

但这明明就不是谈判,而是决心,是他不想放弃的决心。

萧勰涢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良久,李清洋终于睁开了眼睛,偏过头,迅速地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我原谅你。

可他说,我不要你的原谅,我只要你。

究竟是谁还爱着谁,谁又该原谅谁?

第三十二章:散落

李清洋很有耐心的等,那些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犹豫、挣扎、矛盾,却都在说出口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坚定下来。

大约还是高中的时候,他沉迷于金庸的武侠,每一次偷偷摸摸地在课上看,总有萧勰涢在一旁替他把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撞他的手肘,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

那一天,正读到《神雕侠侣》的□,十六年后,杨过终于知道小龙女留给他的那个期限只是一个谎言,他因此徇情跳下断肠崖,而书也在此时被老师没收。

下课后,他一脸怒气地问她:“老师来了,干嘛不告诉我?那书我还没看完呢!”

她低着头,眼睑垂下,轻声问:“你说,小龙女真的死了吗?如果她知道她的过儿十六年后还是会义无返顾地跳下去,那么她当初还不会要他等十六年?”

后来,他一直回忆当时自己的那个答案,却始终没有头绪,大概是随口答得吧!

很多年后,再读《神雕》,读到最后,他突然想起要告诉她,其实小龙女并没有死,杨过还是在潭底找到了他的姑姑,他的龙儿,他的妻子。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他身边,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虽然相隔了十六年,神雕侠侣最后还是终成了眷属。

如果杨过可以等到小龙女,那么我可不可以等得到你?

李清洋依旧每日出没于她的四周,更加的光明正大。偶尔如果见她心情好,也会上来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他好象变得无处不在:楼道的灯坏了,以前一两个月才会有用的投诉,现在第二天又会亮起来;下雨的时候,她不用带伞,自会有人送过来;车道拥挤打不到车,如果她不肯坐他的车,不用十分钟,就会有计程车停在她面前。

他对她的好,几乎变成一种本能,不管她接不接受,领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