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了个空,又跟上来,巴巴望着我,“真的么?本公子也可以排队?”

我朝他阴恻恻一笑,“萧公子是要做本官的男宠呢还是要做本官的表妹夫?”

这个问题难倒风流胚了,他绞着手指思索,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十分踌躇似的。一旁的侍女丫头们都被他挥手散去了,连不放心的仆人也被他叱令退下了,就剩我和他。

我继续往后花园深处走,风流公子紧步跟上,“那个……冒昧问一句……叶小姐与顾大人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走到一丛木芙蓉旁,花叶下的土壤呈现一种奇异的色泽。我转头看了看风流胚贪婪的桃花眼,“其实这没有可比性,因为本质是不同的。本官是男人,本官表妹是女子,于是这倒要问问萧公子,是更爱男人呢还是更爱女人?”

风流胚挨到我身边靠过来,桃花眼挑了挑,“当然是爱女人了,不过,若是男人长得胜过女人,本公子倒也不拒绝断袖一回。”

我蹲到木芙蓉下,伸手到地上拈了几块黑炭渣,随口道:“贵府有人畏寒或者生病么?”

“似乎没有……我若以后娶了叶小姐,还能经常见到顾大人么?”

我抛了黑炭碎渣,拍了拍手,站起身在木芙蓉下走了十来步,土壤里四处散着烧过的黑炭渣,量还不少。正处秋节,尚未入冬,若没有人畏寒或者生病,是不会大量使用木炭的。这么一来,心中便有了个猜测。

“顾大人?”风流胚趁我发呆的一小会工夫,靠近我耳边一声暧昧的低喊,热气都喷到了我颈中。

我侧让了一步,“令尊该回府了吧?”

腰上多了一只手,跟扭动的蛇似的,一路游走,“顾大人喜欢这些焦炭,本公子叫人送些到你府上如何?现在如此良辰美景,又有本公子风流倜傥,大人还等什么呢?不如……我们这就……”话没说完,我腰上就被推了一把,往后便倒。

风流色胚饿虎扑食……

我仰倒的水平线与地面平行时,忽然弹起身,往旁一闪,风流鬼直接扑了个狗啃泥。

“本官有些小癖好,譬如蜡烛、木炭之类,公子若有意,来日方长。”我晃着扇子站到一旁。

风流胚从地上爬起来,本要发火,在我一个秋波暗送后立即转怒为喜,“蜡烛?原来顾大人也有这癖好?只是……木炭是个什么用法?”

我诡异一笑,“这个么……以后自会让你尝尝。不过,万不可使令尊知晓,否则……”

风流胚狠狠点头。

萧阶回府后,便与我展开了洽谈。老匹夫坐在高堂上,我坐在宾客位,捧一杯茶准备长久战。

“你我两家结亲,长安城议论纷纷,十分不妥,老夫原本不允。”老匹夫撸着胡须,一脸肃然。

“爹,孩儿非顾大人的表妹不娶!”萧公子拆台道。

萧阶瞪他一眼,“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娶叶小姐也成,那就孩儿嫁去顾大人府上!”萧公子撒泼道。

萧阶勃然大怒,一掌拍案,“成何体统!”

父子二人展开了拉锯战,我喝了几杯茶,跑了几趟茅厕回来,二人还没完。趁着二人换气的空当,我插嘴道:“阁老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下官还赶着晚饭前回府先宠几个美人,这到底是娶不娶,您老给句话吧?”

萧老匹夫一袖拂落茶杯,“娶!”

打道回府,刚坐进自家花厅里歇息,小龙便袖了一张纸递过来。我随手接过,眼睛一瞟,正是今早给总管的解聘合约。

他已落了名画了押。

我将合约摊在膝头,低着眼睛看那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是端妍,三个字并不是一气呵成,中间很多断笔,颜色深浅也不一,续续停停的完成。

“大人,这是总管理好的账本和近几个月的开支预算,说是依着他的预算,府里还可以支撑一阵子。”小龙又抱来一堆册子搁到桌上,“又说万一支撑不下去了,可以……”

我盯着合约纸,“可以怎样?”

小龙怯怯道:“总管没说下去,说大人会生气。”

“他东西都收拾了么?”

“没收拾什么,总管说空手而来便空手而去……这就么走了……”

“走了?”我蓦地抬头。

“可能大概还没走出府,也许似乎该到了大门口……”

我起身将合约抛到地上,迈步出了花厅。

到了前院,刚拐过廊子,梅念远便在大门口回了身,与我望到一处。

“慢走。”我回转身,提步欲原路返回。

“大人……”梅念远低声唤着,跟了过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默然看着我。我抬起目光,看着他脸庞。这数年来,样子也没改,也许即便改了,也看不大出来。

“我也不是管里管外的总管了,以后你过日子须省着些……”他和言细语,如同往常。

“会的。”

“饮食须节制,饮酒过量终会伤身……非饮不可的话,不要空着肚子……”

“尽量。”

“婚娶之事,可以取消么?”

“不能。”

“已经谈妥?”

“是。”

“……浅墨。”他忽然攥住我的手,情绪不太平复,“虽然我们注定是天枰两端的人,一步也不能跨出自己的地界,若谁挪动一步,天枰将覆灭。但是,你能否知道,另一端的筹码想要走近一步的心情?”

“天枰?这比喻好。”我咧嘴一笑,“注定只能各自驻守原地……”

“是我有私心,明知得不到还妄图更多,可能怎么办,怎么办?浅墨……”屋檐下,他一手抱住我,一手抬起我的脸,不留余地不遗余力地掘空我嘴里的所有气息……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攀着他手臂,重重一口咬到他舌头,血腥味在二人嘴里蔓延……

结束后,我问:“疼么?”

“你给的,怎么会不疼。”

“那就好。”我大笑数声,踱步走了。

命人退还了谢沉砚的名贵砚台,又着人送了叶深水的八字去萧府合一合,最后定下成亲日期就在八月十五。

又写信给老狐狸,告之梅念远已不再是我府中总管,求他赦免打更一事。老狐狸给我的回信,笔迹虚浮无力,答应撤回打更的惩罚。

谢沉砚白日扫大街,晚上便来递拜帖,我一回也没接。倒是晏濯香,一直没再出现。我在府里提心吊胆了几日,常往屋顶上看,没见着人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府里一边准备俭省的嫁妆,一边听小龙汇报说殷国来了几位使臣,面见大曜皇帝,商讨边疆界限问题。三国的边疆问题,一直都是最犯愁的问题。

因三国之间隔着一座未央山,山上有座观音庙,据说很灵验,几百年留下的传说里,谁占据了观音庙谁就可得天下。历史上妙应了几回。虽说各国的臣民未必会信这些,但也希望图个好彩头。更重要的是,未央山是个制高点,军事上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锁钥地位。于是,边疆未央山如何分割问题,就是扯也扯不清的问题。

扯不清,还要扯,就明摆着要点一点烽火。和平时期,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样能过,舒坦日子过够了,想活络活络筋骨,就要互派使节将这一问题写到外交国书上。

当使节互相走动时,也就意味着九州分裂的局势要有一场大的变动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听得腻烦了,就让小龙讲讲有趣的事情。

“大人要听什么?”

“市井趣闻吧,比如西市东市什么的。”

小龙双目放光,“西市如今热闹了呢,大人知道么,自从总管去了西市后,那里的铺子都争相聘请我们总管过去做掌柜呢!说是能给顾浅墨这败家子管家而数年不破产不抵押不被查封的人,必是理财高手……”

我翻着府上账本,银钱所剩无几,不禁托腮想,还是赶紧嫁了表妹吧。

八月十五说到就到。

据说萧阶宴请了京师所有的官宦人士,迎亲队伍能够从朱雀大街一端走到另一端,当迎亲的轿子落到顾府大门口时,我身着大红的袍子在门外点燃了爆竹。唢呐声中,我迎进喜婆。

从我家廊子上,款款走来红衣嫁娘……

57 西市跟踪,见与不见[VIP]

空空扶着红衣嫁娘,一脸喜洋洋地走到我跟前。我接过新娘的手,再转送到迎亲的萧公子面前。新郎倌一双桃花眼恨不得穿透新娘头顶的红盖头,直窥美色。

我咳嗽一声,将新娘子的手放入他手中,肃然道:“望萧公子以后好生待我家表妹!”

“一定一定!”萧桃花暗中扯了我一片衣角,低下嗓子道:“顾大人何时再来我家?”

我高深一笑,“来日方长。”

新娘子上了轿,新郎倌上了马,锣鼓爆竹再度响开,迎亲队伍有条不紊地离开侍郎府。

忽然,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声也歇了,轿子也只得先落地。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探头张望。

“怎么回事?有人抢亲?”

“据说是谢大人!”

“什么?谢大人敢抢萧家的亲?”

我在后边忙抬头,从重重人海望出去,依旧是人海。前方开始骚乱,人挤人,人撞人,人拦人。涌动的人潮一层袭一层,海浪一般,我被某个壮丁一推,直奔墙根而去,“啪”的一下整个人贴了上去。

耳边听得萧桃花对抢亲的人大怒道:“谢沉砚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老爹与我老爹过不去也罢了,你也要与本公子为难么?”

某个熟悉的声音哀凉又悲愤,“聘礼是我先下的!”

萧桃花冷笑,“下聘一事还分先后么?本公子财大气粗,聘礼殷厚,才被顾大人允下婚事。”

“我要亲口问小墨!”

“你、你干什么……轿子里的是叶小姐……”

我深感事情不妙,从墙上滑了下来,一步挤入了人群,刚张口,“我说……”

队伍中心一阵骚乱,人潮再度涌动,一波又一波,又一个壮丁被人潮拍到了一边,壮丁来势凶猛,再将我撞得贴回墙上……

“小墨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姓谢的你放肆!这是我娘子叶小姐!”

轿中新娘用温柔的嗓音道:“奴家大喜的日子,什么人来搅局?”声音不大,不太能辨别与我声音的不同。

“小墨……真的是你么?”谢沉砚无限沉痛。

“奴家乃叶氏。”

“小墨……叶小姐……你真要嫁与那姓萧的混账么?”谢沉砚嗓音里愈发悲凉。

“还请谢公子不要随意诋毁奴家夫君。”轿中人不带丝毫感情。

我再度从墙上滑下来,见谢沉砚被萧桃花推到了一边,花轿重新抬起,奏乐也更加喜庆。

喧喧闹闹中,迎亲队伍离开了侍郎府前的小巷子,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子以及……墙边颓然坐下的谢沉砚,手里拿着一只古旧的砚台。

我踏着众人踩过的痕迹,走到他面前。他低垂的目光见到我的一片衣摆,缓缓抬起凝滞的视线。

一愣,一呆,震惊从他眼里划过,“小墨?”

我蹲□,“砚台你又来做什么?”

“小墨你不是……”

“嫁的是我表妹。”

“可是……”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我站起身。

谢沉砚跟着起身,“小墨,你要做什么,我能否帮到你?”

“不要再来找我。”

“……我哪里做得不对?”嗓音里有些淡淡的哀伤。

我只得转过身,望着他,“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砚台,你我不能同路,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不再看他的反应,我快步走出了巷子,心下一片凉意。

刚转过巷子,迎头撞上一人,“晏大人?”

“顾大人如此心神不定,所为何事?”晏濯香身着淡紫的衣衫,站在我跟前,高出我两个头。

我退开一步,平静道:“刚嫁了表妹,心中小有伤感而已。”

晏濯香轻描淡写一笑,“侍郎怎落了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他朝巷子转弯处看了看,有试图拐过去看看的架势。

“那个晏大人,我有些事情同你商量……”我将他胳膊扯住。

“什么事?”晏濯香由着我拉扯,随我一同继续往前走。

我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我怀疑那个国师在萧阁老府上藏着。”

“可有证据?”晏濯香并无惊讶的表情。

“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我打算今晚去探一探。”我晃着扇子思忖。

“侍郎的意思是,着我同行?”晏濯香洞悉的目光将我一扫。

我嘴角动了动,嘿嘿笑道:“濯香就是聪明。”

晏濯香却微微蹙了蹙眉,“侍郎若早些说,我也不与那玉生烟约着今夜了。”

我脸上的笑收不回来,遂成了干笑,“咳,无事无事,我身手了得,一个人夜探阁老府倒也使得,使得……”

晏濯香脸上淡淡的,无过多表情。

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市入口。嗅着蔓延而来的市井气息,我有些举棋不定。

“侍郎这是要去哪里?”晏濯香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拿扇子戳了戳额际,断然转身,“走岔了路。”

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胳膊,“心随意想,随性些好。”说罢,他一步踏入滚滚喧嚣。

西市珍宝迷人眼,各色客商接货繁。金银纸券流如水,几人能笑万贯缠。

抛货收银,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真正能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我感慨着世间万事不易,晏濯香已飘进了一家茶楼。我仰脖子一看,匾额高雅,涂漆讲究,只怕价格不菲,探手入袖,一文未有。

打定了没人请绝不喝的心思,走了进去。

晏濯香已坐到了一张正对外街的桌子旁,接过小二送来的茶水,洗了两只杯子。

小二瞪着眼睛,“客官,本店茶杯绝对干净!另外,本店茶水是用来喝的!”

晏濯香充耳不闻,继续冲洗杯子,一遍两遍三遍……

小二红了眼,我担心他要将手里托盘劈到某人头上,遂立即上前,一把抢过晏濯香手里一只杯子,自己也坐到了一条凳子上,“赶紧上茶,口渴得紧,不过话说回来,这茶喝不喝也没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