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姑听着气得牙直痒痒,面上却特不屑,顺嘴就接了下去:“吹萧算什么?帝君曾站在我门口,隔着一扇门,说了三天三夜的情话,苦苦哀求我与他见面。”

要吹牛,谁不会啊!

不过,本仙姑这次学了乖,吹牛之前,先四周掠了眼,确定安全无恙,方始大言不惭地说下去。

我承认,说出此番话,我脸皮是厚了些。可是在这女人面前,本仙姑不觉就变得超有自尊心,超自爱,输人不输阵的牛劲儿在我周遭熊熊烧燃着。本仙姑还承认,帝君会对我说三天三夜情话,那真是…让这朗朗乾坤天崩地裂了还直接些。

回到住处时衡清已经回来了,正吊儿郎当坐在椅上,百无聊奈耍着一件核刻的小舟。我瞧他浑身上下清清爽爽,没半分酒气,倒是满意。

桌上摆了两副茶盅,我诧异道:“谁来过么?”

衡清笑道:“二师弟、六师妹。”

我心漏跳了一拍,佯带不经意问:“哦,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衡清带着刻意审视了我一眼:“师妹,你是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罢?”

我凛然道:“如今戾气横行,随时有妖魔横空出世,为祸人间,玑罡剑且毫无下落,你说我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

衡清他给我的正气凛然吓了跳,很是委婉与我道:“师妹如此胸怀天下,让师兄真是又敬佩又惭愧,只是咱的计划还不宜大声嚷嚷,你看咱关起门来小声说成么?”

我勉强拉着脸,不知为什么脸上有些躁热。

听衡清的口气,帝君寻剑似乎有了些眉目,但具体还没透露。我这半天其实都在心不在焉度过,闲瑕下来就发愣,直至儿子扯了扯我的手,跟我道,找师父去。

这会子衡清不在,约摸是打探会阴山主的宝库去了。我想象得出,他一出门,司檀必定是狗盯肉包子似的跟着的。帝君他们住在相邻的院子里,出了门往右走一道横廊。天色并不是很晚,可是我到时,帝君的房门紧闭着,小光头苦哈哈守在屋子外,与我说他二师兄让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又一脸受伤地问:“姐姐,你们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们在客栈等了两天,二师兄都生气了。”

我半晌不知道什么说。他冲过来饥渴了许久似地抱住阿寒,我瞧他肉呼呼的脸上二道伤痕跟那猫爪子划过似的,正要问他怎么回事,猛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不准抱我哥哥!”一团红影飘过来,目标是抓向我儿,我想也不想,张手就是一个五行天雷,这热情且奔放的女娃给我轰了个正着,轰隆一声趴在地上,待颤巍巍起身,但见脸上身上烟薰火燎、头发还一根一根炸起,顿了一顿,嗷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起来了。

真的,本仙姑对这娃虽不喜,但真不是故意欺负小朋友的。

见她哭,本仙姑也傻眼了,心虚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当口,我听到一声怒斥。

小光头对我喊:“姐姐当心!”

一条红影向我扑来。速度快如鬼魅,别说我完全没有提防,便是有,也闪避不了。

我张开手就扔了个五行天雷,可惜并没有打中。轰隆中似乎还伴随着房门破开的声音。可是这时我哪还有时间分辨这个,最后只来得及使蛮力将儿子推开了些,眼睁睁看着红衣女人曲着五根手指朝我抓下。

一丈、一尺、一寸…我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感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我惊奇地瞪开眼,看到挡在我面前一身白衣的背影。

红衣女人的手就堪堪顿在我面门前的一寸,她的手腕在关键时候给人捉住。

背着身我看不到帝君面上表情,却将女罗的娘面上恨恨的神色看个清楚。不过只一瞬,她变脸比翻书快地换上柔弱的模样,梨花带雨与面对着他的帝君道:“你松手,我不过一时气不过罢了。”

帝君没松手,也没转过身来。

我讪讪道:“二师兄…”

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还不快走。”

我瞬间心里给针扎似的疼了下。然后我听到自己带着难堪且卑微的声音道:“对不起二师兄,客栈我不是故意要走的;还有这个小朋友,我不是故意伤你的,连带白天在宴席上说的过份的话,对不起。”说完我拉着儿子,再也没停留的勇气。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像个小丑。

阿寒攥紧我的手说:“娘亲,不要哭。”

我也不想哭,可是心好难过。

26

按照我们原本以为的那样,玑罡剑乃上古灵物,无论在哪里都极有可能引起灵力强大的妖怪的觊觎,不择手段地收藏起来。因此我们从一开始的搜寻目标,首先是会阴山灵力较大的妖怪,其次就是他们藏宝的密地。

这显然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所以当衡清表示一无所获时,我也没多大意外。

衡清却似乎很懊恼,不是因为找不着那柄剑,而是他这大半夜就如我料想那般,给司嬗粘上了,两人你追我赶躲猫猫似的耍了大半夜,结果衡清还是没能把背后的狗皮膏药甩掉,还跟到住的院子里来了。而后很是执着地与我们挤了一夜。

衡清郁卒与她道:“师妹,你还知不知什么是礼仪廉耻?咱们孤男寡女一室,你不觉得这瓜田李下的应该避避嫌么?”

司檀瞪大眼睛:“你既然知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怎么还和她一块?今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我必须监视你们二人。”

衡清便撇嘴道:“我与三师妹情投意合,如何能跟你一样?”

我夹在帝君与那女人之间吃过一次苦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夹在第二对男人女人中间再难堪一次。因此我很认真澄清道:“大师兄不要开玩笑,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丝暖昧。”

司檀一哼:“大师兄也不可能看上你。”

我没心情理会她,埋头就睡。只闷声说:“你们要骂要耍外面去,别吵着我与寒儿睡觉。”

四周果然很快就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衡清蹑手蹑脚轻声问话的声音:“三师妹,你睡了吗?”

他锲而不舍地问了好几次,压低声音喊,跟做贼似的。

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们去看星星吧?”

我半晌才小声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衡清说:“那咱就不看星星,我这儿有瓶上好的菊花酿,咱去屋顶喝酒吹风去。”

我问:“司檀呢?”

衡清声音一直压着,沉沉发出一声笑:“睡着呢,跟猪投胎似的。”

我也是识相的,知道衡清一旦无赖起来,定是准备了几十套说辞,一直磨到你答应为止。只是等人轻手轻脚爬上了屋顶,给夜里沁凉的夜风一吹,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样的夜晚再加上一壶酒,很适合将从前的事情再想一遍。

其实回想起来也并没什么不好。

我说:“你们其实都知道了吧,我不是你们什么三师妹。”

“你们都是三重天外的上神,我却只在三重天呆过。”

那时日子很简单,吃饭睡觉,与小狐狸阿寒的关系也没有比现在更亲密,大师兄偶尔就会来看我。很长一段时间,傍晚的时候,阿寒就会硬拉我坐在门口陪着他,我记着他那时的样子,四只爪子整整齐齐地聚拢在一起,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呆看夕阳。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像谁家给抛弃了的小孩。偶尔我会觉得甚碍眼,伸手打他,下手重了他便会挣扎一下,小爪子轻轻挠在手心里,痒痒的。

更多的时间,我却是在打磕睡。我心不在焉,寒儿也总不说话。那时日子那么长,今天夕阳落下,还有明天的。我打磕睡时就会在心里念叨着,看吧看吧,看完了就去吃饭。突然有一天回头一看,原来一日加一日的相处,积累了这么多一起的记忆。

这些事情,当时不怎么上心的我反而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那小东西却全忘了,还找着了他父亲,日子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现在,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寒儿也还在,甚至以前多想一下都觉得是奢侈的那位上仙活生生就在眼前,可是自己为什么反倒无所适从,茫然若有所失呢。

我想,一切都是自己太贪婪了。

“别皱眉了,脸跟村口的小媳妇似的。”衡清敲敲我的头。

我问:“大师兄,你说为什么会有人酿出来的酒都是苦的呢?”

衡清枕着手臂仰头随意躺着,道:“那是因为前世没有还清的业障罢。”他复侧身,兴致勃勃给我道,师妹,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给我讲天界的八卦,已婚女神与某男仙幽会啦,乃至东海龙宫某龙王的娘娘产了一条三头蛇啦,婚外恋三角恋四角恋不伦之恋,把我伤感的情绪破坏殆尽。

正昏昏欲睡之间,不知何时衡清突然停了下来,往某处似笑非笑道:“二师弟,你也出来吹风?”

浓影间竟真的现出一条白色身影来。

我迷糊间接触一道视线,不由自主打了个激零。然后发现自己下巴竟点在衡清肩上打瞌睡,忙正了正身,所幸还不曾流下口水。

我瞪大了眼睛,没有预备的心一阵狂跳,而后定睛一看,发现白衣的身后,还跟着一条红衣身影,于是跳动的心加倍地收缩了回去。

衡清道:“二师弟,这么晚了你兴致真高,陪美人儿出来散步哇?”

“只不过,二师弟怎么好似迷了路,走到我们院子来啦?”

下方那人冷冷道:“我想提醒一下大师兄与三师妹,一男一女深夜会于一处,有些不妥。”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本仙姑本来正失意,觉得自那红衣女人出现后夹在两人中间好不窝囊,这下子反倒给气乐了。得了,这贼喊捉贼都来了,我还是安生去睡觉好了。

这晚睡迟了,隔日不出意料地晚起了。隐约知道身边的阿寒起床了然后给小光头拉走了。待真到我完全清醒时,日上三竿。我出去找儿子,然后在后园中听到一段对话:

“寒儿,你还待叫师父到何时?”

我从后园的花木间隙中偷偷望去,看到我儿垂手站着,没半丝慌乱。

过一会儿才听他的声音细细道:“寒儿只是不明白,若我称呼您为爹爹,我娘亲又是您什么人?”

明明不该抱有期待,可是我的心还是紧到嗓子眼,握紧拳头指甲差些掐进肉里去。

我没有听到帝君的回答,因为我看到女罗母女走了过来。

随着我听到自家儿子有些拔尖的声音:“她们当真是师父的夫人、女儿?”

“不是。”

他说不是的时候,女罗的娘正端着一杯茶朝他走去,面上柔情四溢。

我有个冲动想去将儿子拽回来,但想起自己丢不起那个人只好愤愤走了,回到里屋直灌了二盅冷茶,胸口那股闷气还是顺不了下去。

此时小光头捧了一篮子水果进来,现宝道:“姐姐姐姐,这是山上的特产,带给你品尝品尝。这都是二师兄亲自摘的哦。”

我露齿笑道:“甚大甚好。”

小光头还待得瑟,我抓起篮子里的小刀刷啦往最大的那个圆形水果一剁,果汁四喷,约摸那股猛劲儿好似水果是我杀父仇人似的,小光头唬了一大跳,接着撒腿就跑。

我还待再接再厉将这一篮子水果通通剁烂了,刚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人。我抬头望了一眼,不由僵住了。

Chapter 27.28.

27

那人走了过来,轻轻扯走我手里的小刀,轻声说:“这个水果不是这么削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屈身坐到椅上,随手挑起一个水果,专注削起皮来。

我是受到了惊吓。事因剁水果的当口我脑子里想过极恶毒的念头。此时乍一看到前一刻被我诅咒的人,就像做了什么坏事给撞见,我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当时我们就并排坐在那套紫檀木罗汉榻上,中间隔着溅着汁水淋漓的小几。我轰隆脸就热了,在心里大骂自己几百声孬种。

经过昨晚的那些龃龉,如果要我心存绮念委实挺难,况且,本仙姑现在这副姿质,也不是倾城倾国那种,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内心非常警惕。

可是帝君巍然坐在一旁,无论垂头的姿势还是细致的动作,都十分之理所当然。仿似到你房里真是给你削水果来呢,我不知道是他脸皮太厚还是我脸皮太簿,总之我偷瞄了一眼,敌情非常平和,甚至这敌人无论是从侧面还是从削着果皮修长整洁的手都说不出的漂亮,我便坐不住了,非常不自在地扭动一下身体。

我说:“二二二师兄,你怎么有空来这?寒儿呢?”

帝君道:“司檀正教他练剑。”

我噢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假,客气道:

“听说这个水果是你摘的,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削削削削——”

有些像沙果一类的东西洗净切好摆到面前,我盯了会,一会儿有些发怵,一会儿心里又悻悻。

帝君道:“这是会阴山上野生的红花果,果实虽不似外面的大,却甚为香甜酥脆。”我大力应和:“野生确实是好吃些。有句话不就这么说的嘛,家花不如野花香。”

正拭手的帝君眼睛一转,落在我身上。我从不敢妄想与帝君直视,忙垂下头,正襟危坐问:“不知道二师兄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我没猜错的话,帝君确实是有事。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便有人砰砰拍门。我忙去开了门,女罗母子就站在门外。

我一直很好奇这对母女的来历,可是近距离打量,除了她们身上一股让我不舒服的阴沉之气外,我依旧看不出什么。我给让了路,女罗看到帝君,眼里露出畏怯,但一看到桌上削好的水果,立刻双眼放光,扑过去屁股一撅坐上我的位置,还朝她娘招手,大摇大摆道:“娘亲,坐这儿!”她娘飘了过去,老实不客气便坐上了。幽幽与帝君道:“我有事寻你商量,原来你在这里。”

我听着差些翻白眼,这娘俩成日价狗皮膏药似的与帝君粘着,还有什么事情商量不完,须得商量到我房子里来了?

我连生气都懒着。寻思着这对母女一来,自己成了陪衬,还不如走开了免得寻不自在。于是笑道:“不好意思二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得寻寒儿去。”

说完直接往外面走,不料手臂一紧。我诧异回头,到时早先还端坐在椅上的帝君此时已经来到我身旁,拉着了我的手。我听他客气有礼朝里面淡声道了句失陪,不紧不慢跟了出来。

我压力甚大,给他牵着的手冷汗都渗出来了。挣了二下没挣开,火气腾地冒起来了:“二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他低低的声音道:“师妹,我要动身去寻玑罡剑,少则一二日,多则十数日,你就在此处等我,可好?”

我一怔,下意识追问:“你去哪里?连大师兄也不跟着去吗?”

“有我去就够了。”

我一口回绝:“不行,此事需与大师兄一起商量。”

“我已与你大师兄商量好了。你放心,此事有十成把握,并没有危险。”

我隐约听他话里似有笑意,不由得一愣。迎头见他正注视着我等我回答,傻傻便应了声好。应完扼腕不已。

说话间已到园子,两人已经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走了过去。一大帮人正在那里设宴寻乐,会阴山主与衡清都在,司檀粘着衡清,小光头粘着我儿。我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寻思着晚上在衡清身上挖些消息来。

可是还没从衡清那里问到什么,夕阳落下时,帝君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我在那院子转了一圈,突然想起,女罗母女呢?

这对母女出现的契机也耐人寻味了点,与帝君从前有什么瓜壳且放一边,但从今早的情况我隐约觉得二人似乎是有什么协议。这个协议,似乎又与寻剑一事有所牵联。

我皱紧眉头正要去寻衡清,突然院子响起一个懒懒轻浮的声音道:“这位夫人,你要去哪里?”

从一株桂花树后走出一个我意料不到的人来。

会阴山主。

我很惊讶,一是因为这个平素看来还不坏的会阴山主悄无声息地出现;二是我竟从这名油头粉面的少年脸上看到不怀好意之色。我心底警惕,好在手心里还留着衡清的五行天雷,感觉稍安。

我不动声色打了个招呼,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夫君他恐等得急了,这便先告辞了。”

会阴山主咭咭发笑,但并没有阻止我。我转身往外面走,然后在满腹疑惑中一头撞在半空中无形的屏壁上。

有结界!

我按奈住惊骇的情绪,回头勉强笑道:“不知道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整以暇朝我逼近:“夫人恐是回不去了。”

我问:“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人想你死。”

“谁?”我问。

会阴山主笑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就是祗莲公子那位夫人。”

我惊住了,怎么都想不到会阴山主会与她是一伙的。

我看到会阴山主面露困惑之色:“真是奇怪了,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越瞧你,越觉得熟悉。”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会阴山主两只眼睛在暗里发出让人不安的精光。我紧贴着半空摸不着的结界,心里暗暗紧张。虽然没有见识过这名山主的法力,但以他收服一山妖怪的能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弱不到哪里去。衡清的五行天雷,只怕是跟他挠痒痒而以。

我强自镇定道:“实话告诉山主,衡清与那位祗莲公子都是我同门师兄,山主若伤我,就不怕我二位师兄报复?”

会阴山主带着惋惜道:“当然怕,为了杀你,我连这处经营了二年的山头都不敢再要了。事成了自然找个地方好好隐匿,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在说话间缓缓抬起了手臂:

“夫人好好去吧,我下手定利索些,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28

虽然知道没有侥幸可能,但坐以待毙显然不是本仙姑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