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少年身前时,她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一下跌跪在地上,痛苦的捧着少年的脸。

  他的脸也很脏,也不知道是流浪了多久,连五官都看不出来,只有那轻轻颤抖的漂亮睫毛告诉她,他真的还活着。

  十五衣衫湿透,她抄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他的脸。就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她小心的擦拭下,渐渐露出真容,和九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身前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眸如夏日午后的藤萝花,无比的明亮美丽,他怔怔地望着十五,“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沐色,我们见过!”

  九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时隔九年,她换了容貌,变了声音,他却依然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我觉得,我在梦里见过你。”

  十五再也说不出话,一下将沐色抱在怀里,不敢丝毫松开,她也怕这是做梦。

  “你叫什么名字?”

  待十五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时,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捧着十五的脸,好奇地问道:“你真好看。”

  “我叫,十五。”

  “十五?”

  “嗯。”

  人生若如初见。

  十五将沐色扶了起来,将雕像放在他手心,“这是不是你的?”

  “是。”他微微一笑,笑容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来,我带你回家。”十五牵着他的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往外走。

  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看着满身煞气的女子,无人敢上前将她拦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一如九年前那样。

  她和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两人牵着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后院走到正院,一路上,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被抓进来那个少年,面容如此绝色,而他身边的女子,面容清冷,周身流转着可怕的杀气,满身鲜血,宛如破晓而来的修罗。

  装饰得富丽堂皇大厅,一群打扮妖艳的少年在台上跳舞,台下一群热男人左拥右抱,不少年纪和沐色一般大小少年仅着单衣跪在地上,给客人倒酒,更有的不得不挂着献媚的笑容卷缩着在那些面目丑陋的男子怀里。

  待十五牵着沐色走到大厅时,整固个大厅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更有人个喝酒的人,直接冲上来要抱沐色,十五手腕一转抬,月光毫不客气地刺了过去。

  雪白的剑刃精准的穿过那人心脏,速度快如惊电,伤口剥薄如片纸,一点鲜血都没有溢出,而对方仍旧用痴呆的眼神看着沐色。

  十五扔扣着剑,对身边清美若兰的少年道:“沐色,你喜欢这里吗?”

  少年紫色的双眸静静扫过周围,对十五道:“不喜欢。”

  “好!不喜欢,就毁了它!”十五抬起一脚,将身前那具尸体踹飞了出去,旋即一个回身,手里的月光带着雷霆般的惊天气势,破空而下。

  “轰!”月光带着凌厉的寒气斩向了那舞台,顷刻间,那舞台被斩成两半,地面上一条鸿沟,那几个唱歌的男官儿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终于有人反映了过来,随着一声声尖叫,所有人纷纷逃散。

  十五目光注意到桌子上的酒壶,手中剑横扫而出,一旁琉璃灯摔得粉碎,火遇到酒,瞬间蔓延起来,立时,这个奢侈的丽花宫一片火海。

  丽花宫外小雨同样在下,但是早听闻到有动静,外面站满了一群观望的人,看到丽花突然燃起火,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火苗呼啸而出,哪怕天在下雨,却也阻止不了有人要毁灭它的决心。

  猎猎火焰越烧越厉害,就在火舌中,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一手持着剑,一手牵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衣衫脏乱,左手紧紧抱着一个东西,待看到这么多人群,他下意识地靠近女子站在她身后。

  “别怕!”

  十五回头看着身后的丽花,手里剑冷冷一挥,那块金子的招牌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好!”

  “烧得好!”

  也不知道是这丽花太招摇过市,还是太过伤风败俗,这一刻,围观的群众竟然纷纷喝彩起来。

  十五持着剑,拉着沐色大步穿过人群离开。

  细雨如丝,人群中一人默默凝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碧色的双眼宛如一片宁静的海,没有丝毫的波澜和涟漪。

  大火烧的猛烈,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不知道谁拥挤了一下,有一人险些跌倒在地,后面的人也无法站稳一脚上前,刚好将一个糖葫芦踩在脚下。

  十五牵着沐色回到原来的巷子口,却只看到卖糖葫芦的老头,而莲绛,却不知去向。

  风居院里,十五将一桶桶的热水放在大木盆里,又在水里放上了艾草,橘皮,还有各种草药,而旁边沐色抱着木雕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紫色的大眼睛一直望着十五。

  “来,沐色。”

  十五招呼他过来,沐色乖巧的点点头,走了过来。

  “待会儿,你自己把衣服脱了,然后洗干净,懂么。”因为没有沐色的衣服,十五只有找来一套莲绛的衣衫放在旁边,“洗完之后,你就穿上这个。我在外面等你。”

  “好。”

  沐色眉眼一弯,笑着应道。

  十五摸了摸他的头,退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看着门口上贴着的囍字,十五踮起脚尖,看着长安方向,却仍旧没有看到莲绛的身影。明明说好了让他别乱跑,竟然又不在了。十五叹了一口气。

  好在冷一直暗中保护莲绛,但是,到底担心,十五又放了一个集合信号,提醒冷早些将莲绛带回来。

  “砰!”身后房间里有响动传来,十五跑回去,贴着门问:“沐色,你怎么了?沐色?”

  “我……我不会洗。”

  许久,里面才传来沐色茫然的声音。

  十五想了片刻,推门进去,才发现沐色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足站在大木桶旁边,而那些满是泥浆和污迹的衣服却被他丢在了水里。

  看到十五进来,他紫色的眼瞳闪过一丝怯弱和无错,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声道:“我不会洗。”

  “不是让你洗衣服啊,是沐浴懂吗?”十五忙将那些衣服捞出来,可整桶水全都脏了,无奈只得从新换掉。

  如今的沐色和当年初遇那样,没有任何的意识和灵智,和刚生下来幼儿无异,也不知道前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他眼神中甚至还有对着陌生人的怯弱和害怕。

  想起在丽花宫找到沐色的情景,十五就是后怕,若是去晚了,那后果……她简直不敢猜想下去。

  沐色坐在木桶里,十五将他贴身的衣衫脱掉,这才发现他背上竟然全都是愈痕。

  “有人打你了?”

  十五一下捉着沐色的手,厉声问道。

  “嗯?”沐色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十五道:“很多人追我,赶我。”

  十五双眼干涩,握着沐色的手微微颤抖,沉声道:“对不起,那天,皇宫那晚我就该找到你。”

  沐色似乎无法听懂十五说的什么,只是看着十五傻傻地笑。

  “那你痛不痛?”

  十五小心的摸着那些瘀伤,问道。

  “什么是痛?”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水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和好奇。

  十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拿着丝帕沾着水替他洗净脸上的污泥,教导道:“沐色,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什么是欺负?”

  “就像那天有人追你,赶你,或者,打你将你身上弄出这种瘀伤。”

  “嗯。”他点点头,面容洗净之后,宛如一块灵气的玉,完美的不见一丝瑕疵。

  许久,沐色似乎又想起什么,望着十五,小心翼翼的道:“如果,十五不在呢?”

  “我一直都在。”十五笑着安抚他,“我一直都在。如果不在,谁欺负你,你就杀谁。”

  沐色是厉鬼经过最痛苦的炼化过程而产生的魅,但,他本身无意识,说白了,有一身让人匪夷所思的傀儡术和完美的足以迷惑人的身体以外,他和傀儡无异。他杀人,都是需要人的指令,否则,他们不会主动攻击人。

  这便是为何当年他作为厉鬼,作为魅,尚秋水都在他身边的原因。

  擦拭到沐色胸腔,他的皮肤和当年一样,宛如凝雪,可是,整个胸膛的皮肤却比其他部位看起来更加粉莹,但隐约还能看到当年被剥皮留下的伤。

  整块胸腔的皮肤都是新生,因此,那枚朱砂痣不在了。

  十五手指颤抖地落在他胸膛,握着丝帕的手不禁握成拳头——里面空空如也。

  沐色期待的那颗心,被挖了。他虽然是魅,可却渴望成人,渴望真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好,你还活着。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沐色和莲绛身高相差不大,因为穿上莲绛的衣服竟然刚好一身。

  十五见他周身冰凉,将他安置在火炭前,自己则亲自替他将头发擦干。

  “沐色?”

  “嗯?”

  “以后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姐姐?”

  “是。”

  “为什么要叫你姐姐?”他回头,清澈的紫眸望着十五,秀美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

  “因为姐弟是一家人,只有一个家人才永远不分离。”

  “好。”沐色抱着手里的雕像,乖巧的应了声,“姐姐。”

  “别动,擦干头发,你就去睡觉。”

  “好。”

  十五拿起梳子,将沐色卷起的长发梳理开,门被突然撞开,一道凌厉的无形杀气直击向沐色,十五拉住他,点足后掠几步,耳边一声轰然巨响。

  沐色原本坐着的梨花椅子被击得粉碎,十五将沐色拉到身后小心的护住,摸出腰间的月光冷冷地盯着门口。

  刚才那一击,如果没有躲开,沐色必死无疑。

  “谁?”

  十五厉声大喝。

  “哟,夫人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得了吗?”

  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旋即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抱着手臂斜依在门框上,苍白的面上,一双深碧色的眼眸冷幽幽看来,如玫的红唇轻然勾起,似笑非笑。

  “莲绛?”

  十五见他周身尽湿,披在身上的长发还在滴水,忙收了剑冲了过去。

  可还没有近身,莲绛双袖鼓动,猎猎掌豁然而起,双掌击向沐色。

  “莲绛,你住手!”

  十五大惊,拔地而起,如流星冲向沐色,手里的剑穿花拂柳荡起一片白光罩在了沐色身前,一一截住了两道掌风,但是莲绛早起必杀之心,十五带着沐色,却依然被掌风波及,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十五。”

  莲绛惊讶地看着十五,见她已经爬了起来,却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来,连声问道:“沐色,你没事吧!”

  “沐色?他是沐色?”莲绛大脑微微眩晕,不可置信地盯着十五,“他是沐色?”

  十五闻莲绛语气不对,忙上前置身挡在沐色前面,低声道:“他是沐色。”

  莲绛倒抽一口冷气,那日他进入沐色的忆境中,险些被他意念杀死,这笔账,他一直记在了心里。

  “皇宫那晚,是他做的吧!”

  傀儡术失传了上千年,而沐色是他唯一见过会操控傀儡术的人,所有的人,瞬间被切成肉末,手段之残忍,连他莲绛都要佩服。

  这样的人,消失八年之后,竟然还活着世界上,无疑是一个可怕的威胁。

  “他不过受人指使,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