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十五能感受到他活着,他再次以他的方式隐忍的承受着这一切痛苦,一如三年前,饱受外界各种咒骂和恨意,也要为她策谋这个天下。

她只要不出现,沐色就不会死,只是,会因她受尽各种折磨。

行刑到一半,终有人觉得血腥惨烈,转身离开,可也有观众却是越发激动,甚至叫嚷着下刀更狠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十五回头看到,几匹马车拖着一辆车飞快地冲了过来。

“马惊了!”

有人高喊,沉静在血腥场景中的百姓当下大慌,看着冲过来的马,吓得纷纷朝四处散去。

十五夹在人群里跟着后退,盯着那几匹马,手指蓄力将几块石头飞过去,刚好击中马颈。那几匹本就惊了的马发出惨烈的嚎叫,直接撞向那行刑的台子。

她认得那马车,那是角珠的车。

护在台子下方的侍卫面对着几匹疯狂冲来的马,也自顾逃散,那几匹马拽着马车重重地撞向了行刑的台子。

那挂在竿子上血淋淋的人,从高空坠落,恰好落在马车黄色的车棚上。

几匹马撞开台子之后,托着马车上的人向西面行驶。

埋伏在房顶上的人看到这个骤变,全部朝马车追了过去,霎那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顷刻变得清冷。

马车一路狂奔,最后几匹马甚至跑得脱了缰绳,一个时辰之后角珠循着车轮的痕迹找到时,发现一匹马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倒在雪地中的亲王依然了无生息。

她飞快上前,将亲王扶起来,发现他左手已是白骨粼粼,整个手臂的肉从肩头到手指都被人削了下来。

她颤抖地将他的手护好,掀开他湿漉漉的头发,震惊地发现他苍白的脸早不复昔日绝色光华,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唇告知了他曾在皇宫中受尽了非人折磨。

“亲王…”

角珠声音一颤,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难受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知道他恨她,厌恶她,可到底若非他当时出现在战场,她早死在了那军师手下。那日见他,他虽受重伤,却风华依旧,姿容绝色,却不想,这才多久,已经变成这样。

看着怀里的男子,她曾想过许多次与他相拥的情景,却不曾猜想过竟然是这般境地。

扯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听得巷子入口有轻盈的脚步声。

角珠慌忙回头,看到一个女子身着绿色衣衫披着雪色貂风,撑着一把伞徐徐走来。

那女子走到身前,轻轻俯身,道:“谢谢公主殿下出此计谋,不然,绿意真不知道如何救得亲王。”

角珠双眼通红,“母亲到底怎么了,竟如此对待亲王。若不是你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今日她竟要对亲王使用如此酷刑。”

“女王怀疑…”绿意低下头,目光幽幽落在亲王苍白的脸上,“亲王和卫十五勾结在一起。”

角珠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其中关系,角珠当然知道,但是出于那份爱恨纠葛的私心,她一直缄口沉默。

而母亲和卫家的渊源,她也是十分清楚。角珠绝望地闭上眼睛,那母亲是对亲王有了必杀之心了。

“即是如此,何不把他一刀了解了,却非要如此折磨他!”

“公主,追兵迟早会发现这里,您还是先回去吧。这事儿,奴婢不想拖累你。”

角珠茫然睁开眼睛,看着绿意,“那亲王怎么办?”

“如今他暂脱一死,绿意定当以生命护住他安危,公主您且放心,奴婢已经寻到藏身之地了。”

“真的?”角珠低头,目光痛苦地看着亲王。

不多一会儿,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角珠又扯了扯披风,才依依不舍地骑马离开。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绿意撑着伞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立在巷子中间,目光冷冽地盯着靠在角落的沐色。

几个身影从墙上跳下来,跪在绿意身后,“十里巷范围内,除了公主,并未其他可疑之人朝这边来。”

离开刑场已经一个时辰,那个人竟然没有出现。

绿意脸色铁青,手里那堆满积雪的伞顿时断裂,落在地上。

墙角的沐色听到这个消息,并未睁开眼睛,干裂的唇角却扯出一丝笑。

她俯身双目狰狞地盯着他,“她不来,只能说放弃了你!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沐色唇角笑容依然,“高兴的是你苦心算计,依然落空。”

似被激怒,绿意上前,一脚踩在他被剃掉血肉的白骨上,厉声道:“她既然在这圣都,那我就有多种方法逼她出来。她今天不出来,我可以等到明天,明天不出来,可以后天,哪怕…”她狰狞的脸浮起一抹阴测测的笑,“三个月,甚至半年我都等得起!但是,胭脂浓她可等不起!”

沐色目光黯然。

开战以来,圣都一直封闭,每日只有午时开启一线城门,供给此城必备食物。

方才绿意的意思就是要将城封死,城内百姓上万,食物供给最多三个月。

除非这三个月内十五能顺利攻城,否则,三月之后,城内哀鸿遍野,而十五,必然是其中一具尸体。

绿意是要将十五活活困死在这里。但是,她神色如此自信,必是有其他算计。

沐色垂眸陷入深思,绿意见他又不再说话,已知折磨起来了然无味,便吩咐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都跟上。”周围静默,却有无数个影子跟着沐色离开。

她依然不会放过任何十五会转身回来寻找沐色的希望。待人离开后,头顶大雪纷飞如鹅毛,手中伞又沉重了几分绿意的手往下拉,那伞便遮住了她方才寒意重重的脸。

她走出巷子,这本就是城边人烟稀少的地方,可放眼望去却不见一人,反而显得几分荒凉。

又走了几条街,才看到那隐藏在暗处的马车。她走到马车前,侍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伞撤开时却不再是方才那张秀丽的脸,而是一张九州都熟悉的绝丽容颜。

“女王陛下。”

马车前的侍女和护住马车的几个银衣护卫恭敬地跪在地上。

绿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勾起一抹讥笑,跨上马车,声音淡淡,“莲初呢?”

话音刚落,巷子深处走来一个面容精致得如瓷器的漂亮男童。

那男童手持镰刀停在马车前,他左眼带着眼罩,右眼呈现出诡异的淡蓝色,在雪的映照下有几分骇然。

“阿初啊。”绿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儿,“你娘亲看着你爹爹被这般折磨,都不肯出来呢,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莲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绿意,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她若再不出来,那份来自城外的新鲜气息就很快会被城内的浑浊气息给掩盖。到时候,想找到她也难了。”

绿意自顾叹了一口气,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突然变得锋利如刀刃,滑过莲初稚嫩的脸蛋儿时,留下一道道血红。

鲜血凝结成珠顺着滚落到他的脖子上,红色的鲜血,衬着凝白的肌肤显得赤目而妖艳,甚至有几分残忍。

可眼前的六岁男孩儿却全然不知疼痛,甚至眼睫都未曾眨一下,只是如先前那般呆滞茫然地望着马车上笑得妖娆的女子。

“你娘亲不出来,怎么办?”

“莲初没有娘亲。只有姑姑。”孩子突然开口。

绿意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对了,那卫十五不再是你娘亲。她虽生了你,可养育、创造你的却是我。姑姑我有敌人怎么办?”

莲初语气冷淡而僵硬,“杀掉姑姑的所有敌人。”

“真是好孩子。”绿意收回手,盯着莲初的脸,“不如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莲初应声,取下身后的镰刀,转身默默离开。

绿意靠在马车上,望着那几百丈高的城塔,“断链!”

旁边的侍卫惊呼,以为自己听错,“陛下,属下不明。”

绿意目光扫了一眼那跪在身前的侍卫,目光森寒,“断链!”

这一次侍卫终于听清楚,可浑身不由一颤,“陛下,若是断链,圣都城门便永远…”

没等那侍卫话说完,绿意突伸手掐住那人的脖子,“统领大人,哀家给你权力掌管整个禁军,可没有给你权力质疑哀家的决定。”

脖子如被铁钳夹住,男子的双眼很快充血,一张脸也变得紫青。

他抬起头,惧怕地看着头顶的女子,却震惊发现,女子的脸因为盛怒开始扭曲而狰狞,甚至变得陌生。

“你不是…”男子颤声。

早就感觉到现在的女王浑身有诡异的气息,那种气息像来自沼泽,来自坟地,阴寒不说,还有一股难以掩盖的恶臭和腐烂味道。

绿意挑眉,微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凑近他,耳语道:“我以为角丽姬养出来的都是废物呢!原来还有一两个聪明的,可惜了,聪明的人,永远活不长久。”

这是她化作角丽姬以来,第一次有人怀疑。

“咔嚓!”男子脖子一歪,双眼流出血水。

看着手里的男尸,绿意眼神轻蔑地扫过其余几个护卫,“人类,果然是不可信的。”

地下几个侍卫看着自己的统领突然倒地死亡,大气不敢出,又听得女王说了这么一句话,本就害怕的心猛地一悚,突然看到倒在雪地里的统领尸体竟然动了动。

是的!那尸体动了!

而且,最先动的竟然是被女王陛下生生掐断的脖子。

那脖子转了转,然后尸体的四肢跟着抽搐起来,最后竟然摇晃着身体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这情景,看起来相当诡异恐怖。

一个侍女忍不住恐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可很快,她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尸体突然冲过来,竟然一下咬住侍女的脖子,马车上的女王突然打了一个响指,那尸体竟然向中了法术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

绿意目光幽幽地落在那几个吓得面色死灰的侍卫身上。他们几个早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哪里回答得上。

“这死尸,哦,不…”她做思考状,“应该是尸士,即便是一具尸体却依然要战斗下去的战士,还是,不会违抗哀家命令的战士。”

“属下愿誓死效忠女王陛下!”那几个侍卫异口同声地说道。

“哈哈哈哈…”绿意大笑,“你们不必惊慌,只有不听话的人才会变成尸士!”

“对女王陛下的命令,属下绝对服从。”

“好。那你们知道,哀家现在想要做什么?”

“断链!”

所谓断链,就是要毁掉开启城门的齿轮机关链。链一旦断裂,那几千万斤的城门永远都打不开。

但是城门机关修建的起初,就为了防止有人断掉链子,使得城门永闭,链子上面就被下了古老的咒语。

若要解开那咒语,必须选择一种极其残忍而血腥的方式。

当然,不但有咒语护住机关,千百年来,还有专门的士兵保护机关安全,而这些士兵,是不受皇族命令的。

因此,断链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刺杀那些士兵。

那几个侍卫应声,“属下立刻去办!”说着他们起身,飞快退下去。

但是还没有退开三步,那几个人连带另外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侍女都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们果然是听不懂我的话!哀家方才才说了,人类根本不可信!只有死人,才可以相信!”绿意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几只红色似蜈蚣的虫子飞快飞向那几个人。

虫子直接从他们的眉心转入脑颅,一会儿,地上的侍卫都摇摇晃晃站起来,每一个眉心都一点绯红,目光呆滞。

“忘记告诉你们,还有三种死人,一种就是你们这样的虫尸,一种是被咬了中毒的人,叫毒人,还有一种,叫毒尸!”

天色很快转暗,各处接口竟然挂起了红色的灯笼,这是十五来北冥城第一次看到如此有过年氛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