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静得很。坐久了便也有些冷。我将他双手抱在怀中捂了会儿。打了个哆嗦。又出洞去采了些应时的野花。变个瓶子出来。盛上溪水养着。摆在他的身边。如此。这洞里便终于也有一丝活气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栀子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积下的细柳条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一副花帘挂在炎华洞口。彼时一洞冷香。墨渊躺着也更舒适些。于是便渐渐高兴起来。

眼见着天色幽暗。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又从头到尾将整个炎华洞细细打量一番。匆匆下山。

天上正捧出一轮圆月。半山的老树影影绰绰。我埋头行了一半的路。猛然省起下山也无甚紧要事。便将脚步放慢了。

此前我因一直昏着。便不太晓得是哪个帮我包扎的伤口。想来也不过夜华、迷谷、毕方三个。不管是他们三个里头的哪一个。终介怀我是个女子。即便我化的狐狸身。却也只是将我满身的血迹擦了擦。并没扔进木桶里沐一回浴。方才又爬一回山。且在炎华洞里里外外忙一阵。如今闲下来。山风一拂。便觉身上腻得很。

枫夷山半山有一个小湖泊。虽然同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不能比。寻常沐个浴倒也绰绰有余。这个念头一起。我默默回忆了会儿去那小湖泊的路径。在心中想踏实了。兴冲冲调转方向。朝那小湖泊奔去。

脱下外袍。将伤处用仙气护着。一头扎进水里。这湖里的水因是积年的雪水所化。即便初夏。漫过来也是拨凉拨凉。我冷得牙齿上下碰了三四回。便先停住。浇些水将身上打湿。待适应了。再渐渐沉下去。

沉到胸口时。打湿的衬裙紧贴在身上。不大舒爽。青碧的湖水间染出一两丝别样的殷红。映着衬裙倒出的白色影子。红红绿绿的。倒很得几分趣致。

我寻思着这个当口怕也没什么人会来湖边溜达。便犹豫着是不是将衬裙也除了。

将除未除之际。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白浅。”

连名带姓喝得我一个哆嗦。

这声音熟悉得很。被他连名带姓地唤。却还是头一遭。

我哆嗦一回又惊讶一回。原本借着巧力稳稳当当站在湖里。一个不小心便岔了心神没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歪。差点直楞楞整个儿扑进水中。受一回没顶之灾。

终归我没受成那没顶之灾。全仰仗夜华在那声怒喝之后。赶忙掠过大半湖面到得湖中心来。将我紧紧抱住了。虽则扰我心神的那声怒喝也是他喝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双手一锁。十分容易就将我压进怀中。我胸口处原本就是重伤。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使力抵着。痛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因他未用仙气护体。连累一身衣衫里外湿透。滴水的长发就贴在我耳根上。

我同他实在贴得近。整个人被他锁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紧贴着的一副擂鼓般的心跳声。令我听得十分真切。

我只来得及将自己未除衬裙这英明的作为佩服一番。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我一惊。没留神松开齿关。正方便他将舌头送进来。

我大睁眼将他望着。因贴得太近。只见着他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虽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他却仍没忘了嘴上的功夫。或咬或吮。十分猛烈用力。我双唇连着舌头都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喉咙处竟有些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连得心底里一阵一阵恍惚。

他轻轻咬了咬我下唇。模糊道:“浅浅。闭上眼。”

这模糊的一声却瞬时砸上天灵盖。砸得我灵台一片清明。我一把将他推开。

水上不比平地。确然不是我这等走兽处得惯的。加之身上的七分伤并心中的三分乱。将将离开夜华的扶持便又有些东倒西歪。

他便又将我抱住。此番却晓得避开胸口的伤处了。我尚未来得及说两句面子话。他已将头深深埋进我肩窝处。声音低沉喑哑:“我以为。你要投湖。”

我一愣。不晓得该答什么话。却也觉得他这推测可笑。便当真笑了两声。道:“我不过来洗个澡。”

他将我又搂紧一些。嘴唇紧贴着我脖颈处。气息沉重。缓缓道:“我再也不能让你…”

一句话却没个头也没个尾。

我心中略有异样。觉得再这么静下去怕有些不妙。叫了两声夜华。他没应声。虽有些尴尬。也只能再接再厉。尽量将那话题带得安全些。道:“你不是在书房里阅公文么。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脖颈处那气息终于渐渐稳下来。他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迷谷送饭给你。发现你不在。便来禀了我。我就随便出来找找。”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该吃饭了。那我们回去罢。”

他没言语。只在水中将我松松搂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来人的经验。陷进情爱里的人向来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惊动他。只任他搂着。

半盏茶过后。却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夜华见今我还伤着。不宜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他便赶忙将我半搂半抱地带上岸。又用术法把两身湿透的衣裳弄干。捡来外袍帮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华的那一个吻。叫我有些懵懂。犹自记得身体深处像有些东西突然涌上来了。那东西激烈翻滚。却无形无影。抓也抓不住。只一瞬。就过了。便也不太继续深思。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回气。

夜华在前。我在后。一路上只听得山风飒飒。偶尔夹带几声虫鸣。

我因走神得厉害。并未察觉夜华顿住了脚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来。容我探个头出去。

我皱了皱鼻子。顺他的意。探头往前一看。

枫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见着折颜懒洋洋的笑脸。

他手里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却并不摊开扇面。只紧紧合着。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翘着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着眼。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见着我。略将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作不动声色状。待寻个因由将这话推回去。却正碰着夜华轻咳一声。折颜一双眼珠子将我两个从上到下扫一遍。轻敲着折扇了然道:“今夜月凉如水。阶柳庭花的。正适宜幽会么。”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夜华一眼。他勾起一侧唇角来。几绺润湿的黑发后面。一双眼睛闪了闪。

第十五章(2)

折颜挑着这个时辰同四哥赶回青丘来。自然并不只为了同我谈今夜的天色。说是毕方半下午给报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们以为这样的事真是千载难逢。想来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巴巴地跑来了。

我咬着牙齿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时候。确然有些失礼。没等着你老人家过来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对不住得很。这回虽伤得重些。却并不至于半死不活。倒又要叫你老人家失望了。”

折颜漫不经心笑一阵。将手上的折扇递给我。呵呵道:“既惹得你动了怒。不损些宝贝怕也平不了这么大一滩怒气。罢了。这柄扇子还是请西海大皇子画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过。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回狐狸洞时。折颜同四哥走在最前头。我同夜华垫后。

夜华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语间被逗得生气。折颜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这同本事不本事却没什么干系。他年纪大我许多。同他生生气也没怎的。若是小辈的神仙们言谈上得罪我一两句。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总不见得还要同他们计较。”

夜华默了一默。道:“我却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计较些。”

我张嘴正要打第二个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时已过。本是万家灭灯的时刻。却连累他一直挂心。我微有汗颜。

尚未走近。他已三两步迎了上来。拜在我跟前。脸色青黑道:“鬼族那位离镜鬼君呈了名帖。想见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了。”

夜华脚步一顿。皱眉道:“他还想做什么?”

折颜拉住方要进洞的四哥的后领。哈哈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运气真不错。正赶上一场热闹。”

我脚不停歇往洞里迈。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给老娘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