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扶着桌子,只感到体内气血倒流,全都涌上脑门,眼前一红一黑天旋地转起来。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桌子,可却忍不住要往下面倒。

这突来的反应将流水吓到,旁边的男子开口,“你先走。”

流水刚抬脚走,那十五竟然赶在她前面一步,冲了出去,一个起落就消失了,那速快得简直匪夷所思。

“尚秋水,尚秋水,沐色,沐色…”

十五脑子里此时只有这两个名字,她黑色的眼底涌满了血丝,脚下疲软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却又爬起来朝流水所说的地方跑去。

阴沉沉的巷子后面,果然是挂着一个‘尚’字的府邸,刚到门口,那股腐朽的味道迎面扑来。

十五破门而入,屋子里一片漆黑,还可以看到蜘蛛网和没有收起来的药材,甚至于攀爬的蜘蛛。

她捂住胸口,扶着柱子,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推开,周围没有灯,甚至没有灯笼,但是她同样在找。好像,她早就适应了这种黑暗。

院子门口的头戴面纱的男子,静静的看着十五,在她进入另外一个走廊时,他才抬步跟上,却总是把持一点距离,但是距离却偏又恰到好处的能看到她。

“尚秋水!”

整个院子空无一人,十五徒然的坐在地上,用力的将一拳头砸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尚秋水你怎么没有死?”十五咬牙切齿。

八年前,尚秋水助她和沐色逃离长安,他们刚离开长安不到三十里,就得到了尚秋水被碧萝抓住的消息。

为了回来救尚秋水,她和沐色只得赶了回来,却是深陷‘回字’阵法,双双被抓住。

而回到桃花门时,尚秋水已经死了,沐色受尽各种折磨,惨死!

“所以,这是一个骗局?”她浑身发抖,殷红的血从眼眶中滚出,“我和沐色当年都中了你和碧萝的骗局,然后落得这个地步?”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这是她重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的谎言,几乎将她崩溃。

然而,尚秋水来自南疆,能操控各种蛊毒,甚至常人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阴毒之术,所以,几次吹奏笛子要置她于死地的,竟然是当年他和沐色丢了性命要救的尚秋水?

“为什么?”

她喘着气,想起了沐色死去的样子,胸口被剖开,那里——有一颗跳跃的心,鲜血淋漓。

那真的是人的心脏啊,是沐色毕生渴望的心脏啊。

她跪在地上,看到那颗跳跃的心时,震惊得不可思议,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秋叶一澈,防风,碧萝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沐色一人被吊在墙上,绝美的脸上还挂着傻傻的笑,对她说,“看,胭脂,我真的有心了。”

秋叶一澈面色阴沉,似看怪物一样盯着沐色,狠声道,“挖掉!”

那晚任由她怎么哀求,沐色还是被折腾的死了。

“尚秋水!你为什么还活着!”

血从眼里涌出,十五几乎疯狂!这种打击,就如同当年爱上秋叶一澈,却发现,他竟然不是良人那般痛苦。

她跪在地上,那些蚀骨的痛和仇恨合在一起,奔走在体内,所过之处,如冰锥过身,疼得不能呼吸。

浓浓的药味传来,一双手温暖且有力的手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她无力的靠在那怀里,仍旧忍不住发抖。

手指轻柔的擦掉她眼角的血,他静静的抱着她,直到她全身颤抖平复下来.

“既然觉得她该死,那你就站起来,手刃她!”

十五浑身一怔,眼底骤然明亮,“是,我会杀了她!”

“我不仅要杀了她,我还要挖了她的心,割了她舌头,问她为什么!”

“嗯。”

对方笑了笑,声音里竟然多了一份宠溺,然后将十五扶了起来。

“这院子里到处是灰尘,怕是有一个多月没有住人了。这里有几个土罐,里面有些蛊虫,看样子,尚秋水不但会催音笛,还会养蛊毒…她来自南疆?”

“是。”十五恢复了平静,将院子看了一遍,“她是蓝禾的私生女!”

这个秘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呵呵呵…看样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但若是这样,她必定遗传了蓝禾那些歹毒的巫蛊之术,到时候你定要小心。”

听了他的嘱咐,十五看着他面纱许久,身体里的刺骨寒意转暖。

“大人,夜深露寒,不如我们早些回宫吧。”

“是么?”

他轻声一笑,抬头看着头顶朗朗明月,银辉之下隐约可见那线条完美的下巴,“我倒觉得时间还早,今日你完成了说服流水,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喝…喝一杯?”

虽然将流水收服,但是,得知尚秋水还活着,她简直从地狱落入炼狱,毫无心情。

“嗯哼~”声音调子妩媚的绕了下,像手一样轻轻挑拨神经。

“听闻近城门处开了一家新的酒馆,里面的烧刀子可都是从大漠运来,口味甚烈!”

“我酒品不怎么好。”

十五如实的回答。

十岁那年和师傅拼酒对剑,可第三日才醒来,发现时十五和防风都鼻青脸肿,她被罚面壁思过一日.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酒品到底坏倒哪里?而且,成日呆在皇宫里,给那病秧子皇帝治病,着实的累了我…今日我还向你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相当于间接的帮你完成祭司大人完成的任务。这一顿,你该不会舍得不请吧?”

十五眉毛抽动了一下。

“对哦。”对方抬手摸了摸漂亮的下巴,“你那晚做的面,忘记了放盐!”

“啊…”

十五眉毛顿时纠结了起来,难怪那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竟然就把面往水里一过,然后撒了葱花就给他吃了。

连盐都没有放!

天,天,天…

那晚他坐在御膳房,难怪刚吃第一口就停了一下。

然后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吃完,当时自己心里还腹诽这人吃饭怎么这么慢条斯理,像猫一样。

原来是…太难吃了!

“所以,算弥补?”

“好吧!”十五只得垂下头。

两人慢慢出了门,明月十分的漂亮,将整个长安都罩在一片银辉中。

默默的走在大街上,他始终将是身体隐在暗处,而她身体一半在暗处一般明处。

暗处的半边脸带着自己都擦觉不到的茫然和期待,而且明处的脸,亦同平日那样木讷没有表情。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又不觉得尴尬,反倒是沉浸的空气流转着一股默契。

明明化雪的天,却没有丝毫寒冷之意,有时候看着旁边的嬉戏的顽童和带着笑脸的行人,竟然会产生世态安稳的错觉。

“到了。”

酒楼很简单,一个苍劲有力的酒字,被人刻在了木匾上。

“据说,这是店家自己刻的字。”

“一笔到位,可见店家是用刀高手。”

十五点头赞叹,目光落在了旁边木匾旁边的一个雪白的狼头上,顿时眼睛眯了起来,“今日,你果真带我来了一个好地方。”

身旁的人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温暖,“十五怎么说?”“这种通体雪白,却眉心一点红的狼被称为…”

“哟,两位客官,里边请。”

此时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忙将两人迎上了楼,刚到座,他在她耳边道,“忘记和你说一个事,这个店还有一个规矩,不接自来客,只迎有缘人!”

“啊?”

十五惊讶抬头,脸却是不小心擦他面纱,只觉得皮肤碰触的地方灼热滚烫,“意思他们还要挑选客人,小二迎接我们是因为…”

“我们是有缘人。”

十五瞪着眼睛又忙将头扭到窗外,虽然看不到他面纱下的双眼,却能感觉到那里的炙热。

小二直接送来了十坛未开封的好酒和三盘牛肉,自己就退了下去。

“刚刚那个狼的事情你还没有说完呢?”

十五看了看那未开封的酒,却已经闻到了那浓烈的香气,不由道,“全身通体雪白的,眉心一点红的狼被称为鬼狼。这种狼,只出现在昆仑冰原,而且传言是守护皇陵的鬼神,极其凶悍残暴,却被店主斩杀。看样子,店主可是一个高人。高人酿造出来的酒,必定是好酒。”

刚刚小二将酒送上来时,瞬间勾起十五胃里的馋虫。她自小被师傅养大,师傅最爱槐树下饮酒,因此,因为体质特殊,她三岁就便能和师傅对坐拼酒,七岁已能对弈剑术。

说着,已经忍不住拆开一坛大喝了一口。

“十五可是当今世上绝世无双的用剑高手,可是,你做出来的面,却不是好面。”

“噗!”

酒刚到嘴里,一听这话,十五没有忍住全部喷在了对方脸上。

十五赶紧放下手里的酒坛,往怀里一掏却是那张丝绢又慌忙藏起来,只得抄着袖子起身去给他擦。

黑色的面纱上全是酒珠,还往下滴落,很显然一定喷到脸上了,十五心惊胆战的,不敢丝毫造次而对方坐着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凌厉,似乎已经警告她不擦赶紧休想有好日子过。

最主要的是,桌子有点宽,她几乎半趴在上面,动作又得小心点。

“你手酸么?”

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

十五这才惊醒,忙坐回位置,尴尬的道,“实在抱歉。”

“你是在抱歉喷了我一脸呢?还是抱歉你做的面太难吃了。”

十五嘴角抽动,赶紧大喝一口酒压惊,“都有吧。”

“你喷我一脸,却帮我擦掉,所以我便不计较了。”他亦拆了一坛酒,姿势优雅的闻了闻,然后抬眸看着她,“至于你做的面太难吃,以后都由我来做吧。”

十五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却赶紧抬手捂住嘴巴,结果那干烈的酒直接转入喉咙。

“咳咳咳!”

酒一路下去,直接烧了起来,她只能抱着坛子咳嗽才勉强缓过气起来,而脑子里却浆糊的想要理清他刚那话中之意。

以后,面都由他来做?

他来做?

做?

“你就这么贪酒?”

见她那德行,他差点笑出声,可声音透着宠溺。

“这酒的确不错。”

“你刚提到昆仑鬼狼,难道你去过?”他好奇的问,昆仑极地犹如西岐那么神秘,而环境残酷一般去的人有去无回。

“没有。”她摇头如实回答,“但是,当年却听说很多关于它的事情,并且也希望能一赴昆仑。据说,昆仑雪山是一个神秘国度的皇陵,里面葬着历代皇室,但是,每一代君王逝去,他身前的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必须殉葬。为此那里聚集了许多冤魂和恶灵,有人为了防止那些恶鬼怨灵出来祸患人间,就命鬼狼守护看守皇陵。”

她大饮了一口酒,这酒比她饮过的所有酒多烈,才几口,酡红已经爬满了脸,继续道,“此店家主人门口挂着鬼狼头像,看样子,那些关于皇陵冤魂的事情并非子虚乌有了。”

“十五似乎很想去昆仑雪山?”

面纱下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带着温柔似水的神色。

“嗯。”十五低头看着手里仅剩下半坛的酒,道,“师傅说,他第一次捡到我,便是昆仑雪山下。”

这一下,面纱下的他脸上涌起了震惊。

昆仑雪山,千里冰原,别说活人进去,死魂都逃不出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一个女婴。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诧异,她抬起绯红的脸颊,微微笑道,“我当初听了也不相信,师傅说,他不知道我出生于谁家,也查不到我的生事,但是他却要告诉我我来自哪里,让我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根。”

他将酒坛举到十五身前,用力的碰了她手里的坛,道,“十五,三月之后,我们去昆仑。”

“三月之后?”

她差异的看着他,“为什么三月后?”

他笑,却没有回答。

他深知,铲除桃花门是她复仇的路和尽头,而复仇,如同行走在炼狱途中,一路荆棘一路幽暗。

他协助她复仇,若那复仇路上有风雪,他愿意成伞替她挡风挡雨,若复仇之路,是黑暗,那他愿意化成一盏灯。

如果复仇路的路上,她孤立无援,那么,他亦可以成为她手里的利刃,亦替她披荆斩棘。

“来,喝酒!”

他扬起坛子,喝了一口,果然辛辣。

他不擅酒,因为小抿了一口,倒是她,面色绯红,手中酒坛已经见空,嘴里还道,“如此喝酒实在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