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眯起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正回味什么美味佳肴。

  是啊,所以唐僧肉才会这么抢手,那个白白胖胖的和尚,他的肉,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倒是未必,但口感想必是绝佳的。

  男人的步步紧逼让我万般无奈,情急之下实在也找不出适当的借口,与其说一个拙劣的谎言被他拆穿,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想到这里,我横下心,低垂黔首、柳腰弯曲,朝男人行了一个古礼。

  “人髓虽美,却不是谁都有福气享用的。小的福薄命贱,实在是承受不起。”

  既然拼不过,我不介意放低姿态。当年在沁芳楼,我学会的第一课就是示弱。

  “好会说话的一张小嘴儿。”

  男人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让我松了口气。

  “这礼行得也周正,看来也有些年头了。好了,起来吧,别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你这还不叫欺负我?

  心里不满,身子却毕恭毕敬地朝男人行了谢礼。再抬起头时,男人的装束也变了,一身黑色绣金兽的袍服,华丽又威严,如同帝王君临,气势逼人。

  天!居然遇到他了,居然……

  他慢慢朝我走来,我本能地全身颤抖,却还是咬着牙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再次垂下头去。他来到我跟前,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

  “你很怕我?”

  明知故问!

  我心里暗叫,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挤出一丝笑容。

  “神君天威浩荡,我等自然敬畏。”

  沁芳楼第二课,阿谀奉承是永远必要的手段。

  “神君?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捏着我的下巴朝我咧嘴一笑,如此进的距离对我露出他那白森森的牙,我的腿都软了,生怕他接下来一口咬过来。

  “神君威名,小的即便无知浅薄,也不敢稍忘。”

  这是真话,三界之中,谁不知他饕餮的大名?上古的神兽,便是天神佛祖,也要卖他三分面子。残酷、冷血,唯一的爱好就是美食,可他眼中的美食,却是要别人性命的。

  “威名?我看是恶名吧。”

  饕餮冷笑一声,脸朝我凑得更近了,那白牙吓得我几乎瘫倒在地,他的手却揽住了我的腰,两人紧贴着,姿势暧昧。

  “吓成这样,脸色都变了呢,怕我吃了你?这样吧,你把这碗鱼翅喝了,我就饶了你,如何?”

  说着,手朝虚空一抓,一碗鱼翅就摆在了我面前。

  我瞪着那碗东西,不说话也不吃,只是咬紧牙关挺着。倒不是担心什么吃了人要遭天谴的说法,只是单纯的不愿吃。

  自古以来人就是这般愚蠢又自恋,总当自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万物灵长,还一厢情愿地编出了上天庇佑这类话来自欺欺人。其实老天哪有功夫管那么多呢?强者生存才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法则。

  人之于妖,就如同飞禽走兽之于人,有的爱吃,有的不爱吃,还有的只是为了消遣而猎杀。有的专爱吃些肠肚内脏,有的只喜欢喝口鲜血,有的专挑皮滑肉嫩的女人孩子下手,有偏爱有嚼劲儿的青年男子。还有的失手被抓,反而叫人给料理了,也属正常,人出去打猎反而被老虎、狼群吃了的也不在少数不是?

  从来没有妖因为吃人或杀人而被老天责罚,对这个耿耿于怀的仍旧是人自己,所以才有了修行者,号称替天行道。即使是我师父,不让我杀人也是因为怕我被魂魄带的怨气引得走火入魔,却从没说过妖不允许杀人之类的话。

  也许是我毕竟曾经是人,吃人这种事,始终有心理负担,即使明知对手强大,也知道即使吃了也毫无影响,却仍无法下咽。

  罢了,别说我法力尚未恢复,就算全恢复了,再让我多修个一千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传说饕餮神君心思诡异,我就是吃了,他也不见得放过我,随他吧!

  正紧张,饕餮忽然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我下颌轻轻摩挲着,好像在逗弄猫咪:

  “一会儿胆小谄媚,一会儿又宁死不屈,你这小妖还挺有意思的。不如以后就跟了本君吧,包你不吃亏,如何?”

  他的话让我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忙露出最可爱的笑容:

  “神君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他对着我的笑容玩味了一会儿,忽然俯身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身形随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笑语在我耳边徘徊:

  “记着,我的名字,叫鼎鑫。”

  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冰凉地黏在身上,我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走回用餐的包厢,推开门,里面的声音立刻热闹滚滚地扑面而来。

  “绮罗,你怎么才回来?”

  贺主任看到我,立刻出声招呼。

  “快来快来,原来过两天就是万俟总裁的生日了,我们正给他提前祝寿呢。你也来陪万俟总裁喝一杯祝寿酒!”

  主任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我被拉回自己座位上,一杯酒立刻塞进手里。我自己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端着酒杯看向万俟远。他似乎也很高兴,端起了自己手中的杯子,正要喝,却被人拦住了。

  “慢着,这酒要是这么喝太没意思了。”

  安妮忽然发话,不怀好意地看向我。

  “我们绮罗可是名校毕业的才女,这样的场合,说什么也应该给我们万俟总裁作首诗什么的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此时也仅仅恢复了些精神,实在没什么心情跟她打太极,索性一笑:

  “作诗我是不行了,借花献佛为万俟总裁唱首曲子助兴吧。”

  我话音刚落,满座都开始鼓掌叫好。等他们静下来,我才端着手中的酒杯,清清嗓子,慢慢吟唱起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自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缓缓地唱着,我人也随着节拍移动到了万俟远的面前,唱到最后一句时,我一手执杯,另一手兰花指托在酒杯下,身体盈盈拜着,将酒送到他面前。

  “……岁岁长相见。”

  偏头,一记秋波送过去。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动作也驾轻就熟,曾经演练过千百遍的姿势和眼神,早已融入灵魂,即使换了躯壳,也无法忘记。

  万俟远也是个知机的人,竟然就这么低头含住杯沿,我见状托住杯底的手朝上一送,就这样一个喝一个喂,将那杯酒送了下去,看得周围的一群人连声叫好。

  等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四周叫好声如雷。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放下酒杯,眼神扫过他身后的安妮,不意外地将她那难看的脸色收入眼底。

  这就当作是你当初给绮罗难堪的回礼吧。

10.陷害

  第二天上班,安妮时不时地朝我射来死光。我昨晚做了一夜的怪梦,实在没精力跟她斗法,索性低头装没看见。

  说起那个梦,真是古怪。梦里烟雾缭绕的,隐隐约约有钟鼎之声,仿佛在奏乐,依稀有些人影在一团模糊中绕着我转来转去,摆出种种舞姿,如同围着我跳舞一般。我总觉得这梦不一般,可按照跟师父学的那点解梦的手段,却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实在头疼。

  中午因为不想跟恬佳和张一鹏一起吃饭,于是自己跑去公司前面的哈根达斯消磨时间。

  下午上班没多久,贺主任忽然大叫起来:

  “你们谁进过我办公室了?!”

  听他一叫,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他,只见贺主任原本就暗黄的肤色如今更添了一层青,衬得干瘦的脸象死人似的。

  他冲出办公室,冲着我们又厉声问了一遍:

  “谁进过我办公室了?”

  大家都摇头,一脸莫名其妙。此时主管部长也被他的吼声惊动了,走出办公室。安妮跑过去一边搀扶剧烈喘气的贺主任,一边关切地询问:

  “出什么事了?”

  “文件!我桌上那份机密文件不见了!我中午就离开了一会儿,去了趟洗手间,刚才才注意到文件没了。”

  “天哪!这可不得了啊!那份机密文件可是这次合作的关键,万一泄露了……”

  安妮也跟着大惊失色,她的话让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部长脸色难看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番,表现出了难得的威慑力: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是谁拿了那份文件,赶快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否则一旦追查起来,后果自负。”

  整个销售部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却眼尖地注意到安妮正朝我这边偷看。

  “部长,我看有人做了这种事,就不会承认的,不如我们挨个儿搜查好了。”

  安妮的提议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对。

  “凭什么啊?这种事情应该调监控录像看才对,凭什么搜我们啊?”

  “就是,说不定偷的人已经走了呢。”

  部长黑着脸一摆手制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

  “事到如今,大家就配合一点儿吧。都把抽屉什么的打开,我亲自检查。如果在公司内部找不到,就只能报警了。”

  部长说完就从离他最进的那个开始检查起来,贺主任跟在他后面看。安妮得意地朝我这边又瞥了一眼,然后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我心里活动了一下,稍微将自己的抽屉拉开。仔细查看了所有的抽屉,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东西。朝安妮那边看了一眼,她正看着部长他们朝我的方向移动,掩饰不住的兴奋。

  部长和贺主任很快就来到我跟前了,我配合地拉开所有抽屉,又把自己的包放在桌面上,我今天拎的是个小坤包,袖珍版本的书都装不下,更别提文件了。两人翻了翻我的抽屉,点点头向下一个去了。

  安妮似乎认定了我要有事,见部长和主任没有任何反应,当时脸色就变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打,她的衣服勾住了一个抽屉,将之带开了,她旁边一个同事正东张西望,突然就跳了起来,指着安妮那个抽屉大叫起来:

  “文件!”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安妮的脸上,精致的容妆也挡不住她那灰败的脸色。她慌乱的视线与我的碰撞在一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脸,心里一派宁静。

  部长和主任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个走过去将安妮抽屉里那份扎眼的文件拿出来,另一个阴沉着脸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安妮愣了一会儿,立刻追着部长也进了他的办公室。

  不知道安妮和部长在办公室里怎么说的,反正两三个小时后,红着眼睛的安妮从办公室里出来,文件的事不了了之,不过主要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换成了别人。

  所谓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狠,以往安妮凭着自己的业务,在销售部里也算是呼风唤雨,做人又不懂得收敛,一贯的嚣张跋扈。人都是这样,捧高的踩低的,安妮得势的时候,谁都让她三分,心里再不满,脸上都是笑着的。可如今,一屋子的人个个冷眼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抹眼泪,却连个安慰的人都没用。连身为她男友的宋伟,也不过看她一眼,就自顾自出门去了。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整个下午办公室里都人心浮动,也没人安心工作了,相互间交头接耳的。

  “喂,你说,那安妮到底什么意思啊?”

  公司的前台,小可,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神秘兮兮地跑到我桌前来。

  “我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呢,你想啊,搜抽屉的事情是安妮自己提议的,要是她偷了文件,还放在自己抽屉里,她干嘛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啊?这根本不合逻辑嘛!”

  我看着那个把自己想像成侦探的小姑娘,笑笑没说话。

  要知道,这世上本来就存在很多不合逻辑的东西,比如那份乱跑的文件,比如占用了君绮罗身份的我,还比如那个总在复印室里出现的小技术员。

  “今天还真是惊险,我差点就被人栽赃陷害,被公司开除了。”

  我悠闲地坐在窗台上吃着零食,看着小技术员认真地替我干活。随口说起今天下午的事情,基本上,我可以肯定,安妮是想把文件藏在我抽屉里的,却没想到那文件长了脚,居然又跑回她那里去了。

  “不会的。你是好人,我不会看着你背黑锅的。”

  小技术员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文件,分类、整理、装订。

  “‘你’不会看着‘我’背黑锅?”

  我坐在窗台上摇晃着双腿,歪着头看他。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小技术员抬起头,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土里土气的黑镜框。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那女人把文件塞进你抽屉里,鬼鬼祟祟的。你是这楼里唯一会对我好的人,不嫌我长得寒酸,还愿意跟我说话,我当然要帮你。”

  “所以你把安妮塞进我抽屉里的文件又拿了出来,放进她的抽屉里?”

  小技术员点点头。

  “我以为她是想诬赖你偷了她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机密文件。好了,这些是你要的文件,全部都装订好了。”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接过厚厚一摞文件,我一边朝外走,一边对他说:

  “总之这次谢谢你啦。下次有机会,我也会帮你的哦!”

  小技术员在我身后没说话,他原本就很沉默寡言,我也不在意,抱着文件朝办公室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我,一回头,又是那个张一鹏。

  只见他脚步轻快地来到我面前,顺手接下了我手里的东西。跟他我也懒得客气,体力过剩就让他搬好了。

  走在走廊上,沉默了一会儿,张一鹏忽然开口问我:

  “绮罗,你在哪儿复印的文件啊?”

  “当然在文印室,还能在哪儿?”

  我瞥了他一眼,当他的问话很白痴,而他的表情的确挺白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