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只是感慨,陛下对星君大人如此关心,真是母子情深。”

  我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文枢,你直说吧。方才那句听着实在太假了,我想假装相信都不行。”

  文枢“嘿嘿”笑了两声:

  “微臣是看陛下太过紧张,所以想说说笑话让陛下放松些。星君大人虽然年轻,但根基极好,修为深厚,三十鞭对他伤害不大,陛下请放心吧。”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中尽是一片坦荡。

  “多谢你,文枢。”

  他闻言又是一笑:

  “陛下,文枢虽是从书堆里生出来的,却不是个读死书的。星君大人公正严明,陛下您英明睿智,都是文枢钦佩的对象。”

  我看着眼前这气宇轩昂的男子,即便是站在天罡身边,他也未必逊色分毫。这样的风度与气魄,这样的智慧与见识,真的是一个微末的小仙官能具备的吗?

  连天罡都曾称赞他思维缜密,心细如发,这人若不是我的盟友,只怕就要成为可怕的劲敌了。

  “文枢,以你的才智,即便是跟随天罡,大约也是屈才了。难道就不曾想过为自己某个更高的职位吗?”

  打量着面前的棋盘,我的败局已十分明显。文枢的棋路甚是沉稳,步步为营。

  “陛下,‘居高位者,寝不能安’,这话您必定比微臣有体会。”

  文枢仍旧是一贯的点到为止,不过这次我却不想再与他打哑谜了。

  “的确,如今这‘凤胎’的事情,确实让我不太舒服。文枢,若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呢?”

  我索性放下手中的棋子,不在继续。文枢见状,又是一笑。

  “以陛下的睿智,只怕早已将局势看得通透,哪里需要微臣多言呢。文枢只是觉得,以如今的情形,只怕陛下已是四面楚歌了。”

  “哦?那文枢是觉得,我只能坐以待毙?”

  文枢眼睛转了转,比了比面前的棋盘。

  “围棋的制胜之道,就在于懂得掌控全局。防守固然重要,但若已居于下风,有时也不妨尝试一下弃子争先,说不定能扭转乾坤。先下手为强的道理,陛下应当比文枢更懂得才是。”

  说着,他抓了几粒黑白子,在棋盘上摆了几步。我凝视棋盘,被文枢摆弄了几下,我的黑子竟已反败为胜,占了上风。

  “文枢真是好棋艺,果然是胸怀锦绣。”

  “陛下谬赞了。文枢下棋,向来只为娱乐,不争输赢,只爱这方寸见的小局,着实不爱那天地间的大局。”

  说我,他站起身,朝我拱拱手,潇洒地转身告辞了。

  虽然文枢说没事,我却还是七八天后才见到天罡。他的脸在夜色下仍带着一丝青白之色,看来元气尚未完全恢复。

  “绮罗,父皇他完全听不进我们的话,一心一意要让那个孩子出生。”

  他拉着我的手,显得忧心忡忡。

  “所有主张堕胎的仙官都被降职或调任,我也被责令闭门思过,今晚好不容易才偷偷出来的。如今几个重要的位置,天后一派的人倒是占了大半。我打算让文枢送你去瑶池圣母那里呆一阵,相信天后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到瑶池去撒野。”

  “没用的,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我摇摇头,苦笑。

  “你以为羲和会老老实实地等那个孩子生出来,让帝俊发现不是火凤,然后治她的欺君之罪吗?她既然敢用这个计策,就必定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难道她还会……”

  天罡一惊。要想逃避帝俊的怒气,唯一的方法就是——弑君!

  “没错,一旦她得手,你、我、天界、灵界……只怕一个都逃不掉的。”

  我眼神哀戚,含泪凝视天罡。

  “勋,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帝俊如今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乌珍被他派人层层保护起来,羲和更是蠢蠢欲动,只等时机成熟。我们现在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

  我猛地掩住口,不再继续往下说。天罡起初还有些茫然,渐渐地变了脸色。

  “你……要我篡位?”

  “这是如今唯一的路啊。”

  我用力抓住他的衣襟。

  “我们若不先下手为强,就只能等死了。只有你当上了天帝,乌珍和羲和才没办法兴风作浪。她即便找来昆仑和蓬莱帮忙,天界的兵马加上我灵界的兵力支援,也不怕他们。”

  只要你答应,我便不同魔界合作了,拥你登上天帝之位,于你、于我、于灵界都是最好的。

  “可是……”

  “你本来就是帝俊最疼爱的儿子,能力也是最好的,他本来就属意你做储君。如今你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难道你要看着我死吗?”

  我搂着天罡的脖子,身体紧紧贴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诱惑着。

  答应把,勋,若你心中还爱我,就答应吧!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地和你见面了。勋……我想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啊。勋……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勋……”

  “绮罗……”

  天罡收紧手臂,在我耳边叹息。我捧住他的脸,看了看他已经陷入迷茫的双眼,轻轻在他脸上亲吻着。

  “勋,我们只有那一条路了。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会做吧?勋,你会做的,对不对?”

  “唔……”

  嘴唇慢慢贴近,我听到他发出含糊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嘴唇相贴的一瞬间,他却猛地将我推开了。

  “不!我不能!”

  我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想靠近又不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绮罗,我不能那样做。”

  “那你就能看着我被害死?”

  “我不是……绮罗,你让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他们就不能再伤害你了。”

  天罡已经在乞求了,可我却不依不饶。

  “我不会丢下灵界自己逃命的。你要想救我,就必须成为天帝。”

  “那是我父亲,一手将我抚养长大的父亲!我怎么下得了手!”

  “好!你既然下不了手杀他,那就请你在日后羲和起事之时,来杀了我吧。”

  我闭上眼,挡住即将冲出的眼泪。

  “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总好过将来被她折磨。”

  慢慢转身,我迈步打算离开。

  “绮罗!你……你再容我想想好吗?定能有别的法子的……”

  身后天罡的声音沙哑。

  我知道他被我逼得多为难,可又能怎么办呢?羲和的狠毒我比谁都清楚,她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勋,这盘棋,太凶险,而我不得不走下去。你的拒绝已将我最后的生路断绝,如今,我唯有走那一步险棋了。

14.黑手

  我斜卧在廊内的躺椅上看赤纬追着一个球疯跑,手里把玩着五彩琉璃球。鼎鑫趴在旁边的软凳上,眯着眼睛看我。

  “已经好几天了。你觉得他会答应吗?如果他最后还是不答应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低着头,叹了口气。

  “我现在只有赌,赌我和帝俊,谁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你也不一定非要天罡去做吧?父子相残啊!”

  鼎鑫的老虎脸上明显地写着“不赞同”。

  “除了他,我找不到另外能跟天帝抗衡的人了。”

  父王和我就不用说了,鼎鑫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大哥当年拿自身的血肉救我,元气大伤,放眼看去,除了天罡,再也找不到人了。

  “可是这样太残忍了。”

  我没说话,托起琉璃球,看着里面的彩光流转翻滚。

  残忍?

  鼎鑫,你知道加了彼岸花的化功药,喝下去以后有多疼吗?你知道被寒冰天的寒气冻僵身体,硬生生地从尖锐的冰棱上划过,直到肉身尽毁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元神在雷剑天被天雷一下一下的轰击是什么滋味吗?那就好像用刀子一点一点剥下你的皮肤,再用铁梳子在身上梳洗,最后再放入滚烫的油锅里炸。

  可是这些,都比不上那张冰冷的圣旨带给我的痛苦,和那个决绝的背影带给我的煎熬。

  的确,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这理由都是为了我,他们的用心也让我心痛。

  帝俊说,彼岸花是羲和指使人加的,他本以为我能顺利进入轮回。可我跳下诛仙台,他在心里煎熬了几千年。

  天罡说,他离开我是怕天界不能容我,他以为万俟远和鼎鑫能照顾我。可我被烈火焚身重新转世,却又嫁给了他的父亲。

  我们三个就这样彼此折磨着,没有一个能解脱。既然这样,不如就让这一切,这次彻底了结吧。

  鼎鑫还想说什么,我收起琉璃球,正视着他。

  “鼎鑫,我打算将灵界的那些姑娘送回去,你带着赤纬跟她们一起回去吧,到父王那里去等我。”

  鼎鑫沉默了一会儿,从软凳上站起身,跳下地去。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止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帝俊也好,天罡也好,你们之间的情,都不是说不要就能够一笔抹杀的。要想遇到一个可以相爱的人不容易,千万不要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不想说话,转头看向廊外的院子,却发觉赤纬不见了。

  “赤纬!赤纬!”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慌,我站起身,和鼎鑫分头找他。

  经过偏苑,明珠从里面走了出来。

  “主子,你找赤纬?”

  “你看到他了?”

  “奴婢刚才看他追着一个球往宫外去了,好像是往珍珠楼那个方向。”

  “我先过去看看,你快去宓凝那里通知暗眸和暗瞳,让她们过去找我。”

  宓凝早上的时候不慎被烫伤了脚,暗眸、暗瞳和玉梨去探望她了。我担心赤纬靠近珍珠楼会有麻烦,顾不得等她们过来陪我去,只好让她们随后追上了。

  一路朝着珍珠楼的方向寻找,却始终没有看到赤纬的身影,暗眸和暗瞳也一直没到。眼看前面不远就是珍珠楼的辖地,我越发着急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桃树林里传出一些响动,我忙朝那边走去,希望是赤纬在那里。

  “赤纬?赤纬你在不在?”

  我在桃树间走动,鼻端尽是桃花浓郁的气味。突然,身后被谁用力朝斜前方一推,我一时不妨便扑倒在地。

  触手是湿湿的感觉,还带着些温热,连桃花的气味都掩盖不住那股铁锈的腥气。我撑起身子,只见自己竟撞在一大滩血迹上。

  顺着血迹再往前看,乌珍躺在那里,脸已经因为惊恐而扭曲。她的腹部如今成了一个血洞,一块已经成型的胎儿状肉块被丢在她身边,血淋漓的,只剩一根脐带与她相连。

  死了?乌珍死了?是谁做的?为什么会……

  我脑中瞬间因为这个意外而有些混乱起来。

  “啊!救命啊!来人啊!乌珍夫人被灵后杀死啦——”

  身后传来尖利的叫喊,转眼间,我便被包围了。

  帝俊和羲和匆匆赶来,看到地上的乌珍和那块血肉,顿时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回事?!”

  羲和大声质问。刚才尖叫的那个宫女哭哭啼啼地说:

  “今天乌珍夫人说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奴婢就陪着夫人出来看桃花。看了一会儿,夫人说累了,叫奴婢去拿个软垫过来坐坐,奴婢便忙跑回去拿了。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夫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