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它真是一封信,也许需要我们这些智慧生命的本体直接接触才 能释放出信息。”瓦西里说着,用另一只手把白 Ice 的手拿开。

瓦西里用戴着宇宙服手套的手接触纸条,手从纸条中穿过,手套表面 完好无损;瓦西里也没有收到任何心灵传输的信息。他再次把手穿过纸 条,并且停在那里,让那个小小的白色平面把手掌分成两个部分,仍然没有任何感觉,纸条与手掌接触的部分呈现出手掌断面的轮廓线,它显然没 有被切断或弄破,而是完好无损地穿过了手掌。瓦西里把手抽回来,纸片 又以原状悬浮在原位,或者说以每秒两百千米的速度与太空艇一起飞向 太阳系。

白 Ice。也试着用手接触了一下纸条,又很快抽回来,“它好像是另一个 宇宙的投影,与我们的世界全无关系。”

瓦西里则关心更为现实的问题,“如果什么东西都不能对它产生作 用,我们就没办法把它带到飞船中进一步研究了。”

白 Ice 笑了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你忘记《古兰经》中的故事了? 如果大山不会走向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可以走向大山。”

于是,“启示”号缓缓驶向纸条,与它接触后使它进人飞船内部,然后 慢慢调整位置,使纸条悬浮在飞船的实验舱中,如果在研究中需要移动纸 条,则只能通过移动飞船本身来做到。这种奇特的操纵开始有些困难,好 在“启示”号原是一艘勘探柯伊伯带小天体的飞船,具有优良的位置控制 能力,引力波天线也加装了多达十二台微调发动机,在飞船的 A。I。熟悉后, 操纵就变得快捷而精确了。如果这个世界对纸条无法施加任何作用,那 就只能让世界围着它运动了。

这是一个奇特的场景,纸条位于“启示”号的内部中心,但在动力学上 与飞船没有任何关系,两者只是重叠着以相同的速度向太阳系运动。

进入飞船后,由于背景光的增强,纸条透明的性质更明显了,透过它 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面的景物。它此时不再像纸条,而像一小张透明膜,仅 以其自身发出的弱光显示其存在,但人们仍把它称为纸条。当背景光很 强时,甚至会在视觉上失去它,研究者们只得把实验舱的照明调到很暗, 这样纸条才能醒日些。

研究者们首先测定纸条的质量,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测定它产生 的引力来进行,但在引力测定仪的最高精度上没有任何显示,所以纸条的 质量可能极小,甚至为零。对于后一种情况,有人猜测它是不是一个宏观 化的光子或中微子,但从其规则的形状看,显然是人工制造物。

对纸条的分析没有进一步的成果,因为所有频段的电磁波穿透它后。 都观察不到任何衍射现象,各强度的磁场对它也没有任何影响,这东西 似乎没有内部结构。

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探测小组对纸条仍然接近一无所知,只观察到 一个现象:纸条发出的光和引力波在渐渐减弱,这意味着它发出的光和引 力波可能是一种蒸发现象。由于这两者是纸条存在仅有的依据,如果它 们最后消失,纸条也就消失了。

探测编队接到了预警中心的信息,大型科考飞船“明日”号已经从海 王星群落起航,七天后与探测编队会合,“明日”号上有更完善的探测研究 装备,可对纸条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随着研究的进行,飞船上的人们对纸条的戒心渐渐消失,不再小心翼 翼地与它保持距离。知道它与现实世界不发生任何作用,也不发出有害 辐射,便开始随意触摸它,让它穿过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有人让纸条从自 己的双眼处穿进大脑,让别人拍照。白 Ice 看到后突然发起火来:“别这样!这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他大喊道,然后离开工作了二十 多个小时的实验舱回到自己的舱室中。

一进门,白 Ice 就把照明关上,想睡觉。但在黑暗中他突然有一种不 安,感觉纸条随时会从某个方向发着白光飘进来,于是又把照明打开,他 就悬浮在这柔和的亮光中,陷入了回忆。

与导师的最后分别是一百九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仍历历在目。那 是一个黄昏,他们两人从地下城来到地面,开车进人沙漠。丁仪喜欢这样, 他喜欢在沙漠中散步思考,甚至喜欢在沙漠中讲课,这有时让他的学生苦 不堪言。他曾这样解释这种怪癖:“我喜欢荒凉的地方,生命对物理学是一 种干扰。”

那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沙,初春的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师生 二人躺在一道沙坡上,华北沙漠笼罩在夕阳中。往日,白艾思觉得这些连 绵起伏的沙丘很像女人的胴体(这好像也是经导师点拨悟出的),但现在 感觉它们像一个裸露的大脑,这大脑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迷离的沟回。

再看天空,今天居然在灰蒙蒙中显出点久违的蓝色,像即将顿悟的思 想。

丁仪说:“艾思啊,我今天要对你说的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对别人说, 如果我回不来你也不要对别人说,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让人家 笑话。”

“丁老师,那你可以等回来后再对我说。”

白艾思并不是在安慰丁仪,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时他仍沉浸在胜利的 幻想和狂喜中,认为丁仪此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丁仪没有理会白艾思的话,指指夕阳中的沙 漠说,“不考虑量子不确定性,假设一切都是决定论的,知道初始条件就可 以计算出以后任何时间断面的状态,假如有一个外星科学家,给它地球在 几十亿年前的所有初始数据,它能通过计算预测出今天这片沙漠的存在 吗?”

白艾思想了想说:“当然不能,因为这沙漠的存在不是地球自然演化 的结果,沙漠化是人类文明造成的,文明的行为很难用物理规律把握吧。”

“很好,那为什么我们和我们的同行,都想仅仅通过对物理规律的推 演,来解释今天宇宙的状态,并预言宁宙的未来呢?”

丁仪的话让白艾思有些吃惊,他以前从未表露过类似的思想。

白艾思说:“我感觉这已经是物理学之外的事了,物理学的目标是发 现宇宙的基本规律,比如人类使地球沙漠化,虽不可能直接从物理学计算 出来,但也是通过规律进行的,宇宙规律是永恒不变的。”

“嘿嘿嘿嘿嘿嘿。。。。。。”丁仪突然怪笑起来,后来回想起来,那是白艾思 听到过的最邪恶的笑。其中有自虐的快感,有看着一切坠入深渊时的兴 奋,用喜悦来掩盖恐惧,最后迷恋恐惧本身,“你的最后一句话!我也常常 这样安慰自己,我总是让自己相信。在这场伟大的盛宴中。永远他妈的有 一桌没人动过的菜。。。。。。我就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在死前我还会再念叨 一迫的。”

白艾思感觉丁仪走得更远了,如梦吃一般,他不知该说什么。

丁仪接着说:“在危机初期,当智子首次扰乱加速器时,有几个人自 杀。我当时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对于搞理论的,看到那样的实验数据应该 兴奋才对。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些人知道的比我多,比如杨冬,她知道的 肯定比我多,想得也比我远,她可能知道一些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的事。难 道制造假象的只有智子?难道假象只存在于加速器末端?难道宇宙的其 他部分都像处女一样纯真,等着我们去探索?可惜,她把她知道的都带走 了。”

“如果她那时和您多交流一些,也许就不会走那条路。” “那我可能和她一起死。” 丁仪把身边的沙挖了一个坑,看着上面的沙像水一样流下来,“如果我回不来,我屋里那些东西都归你了,我知道,你对我从公元世纪带来的 那些玩意儿很眼馋。”

“那是,特别是那一套烟斗。。。。。。不过,我想我得不到那些东西的。” “但愿如此吧,我还有一笔钱。。。。。。” “老师,钱的话。。。。。。” “我是想让你用它去冬眠,时间越长越好,当然,这得你自愿。我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你替我看看结局,物理学的大结局;二是。。。。。。怎么说 呢,不想让你浪费生命,等人们确定物理学是存在的,你再去做物理也不 迟嘛。”

“这好像是。。。。。。杨冬的话。” “可能并非妄言。” 这时,白艾思注意到了丁仪刚才在沙坡上挖出的小坑,那个坑在迅速扩大。他们赶紧站起来退到一旁,看着沙坑扩张,坑在扩大的同时也在加 深,转瞬间,底部就没入黑影中看不到了,沙流从坑的边沿汹涌地流人,很 快,坑的直径已经扩大到上百米,附近的一个沙丘被坑吞没了。白艾思向 车跑去,坐到驾驶位上,丁仪也跟着坐上来。这时,白艾思发现车随着周 围的沙一起缓缓向坑的方向移动,他立刻发动了引擎,车轮转动起来,但 车仍继续向后移动。

丁仪说着,又发出那邪恶的笑:“嘿嘿嘿嘿嘿嘿嘿。。。。。。”

白艾思把电动引擎的功率加到最大,车轮疯狂地旋转着,搅起片片沙 浪,但车体却不可遏止地随着周围的沙子向坑移动,像放在一张被拉动的 桌布上的盘子。

“尼亚加拉瀑布!尼亚加拉瀑布!嘿嘿嘿嘿。。。。。。”丁仪喊道。

白艾思回头一看,见到了使他血液凝固的景象:沙坑已经扩大到目力 可及的范围,整个沙漠都被它吞没,一眼望去,世界就是一个大坑,下面深 不见底,一片黑暗;在坑沿上,流沙气势磅礴地倾泻而下,形成黄色的大瀑 布。丁仪说得并不准确,尼亚加拉瀑布只相当于这恐怖沙瀑微不足道的 一小段,沙瀑从附近的坑沿一直延伸至远在天边的坑的另一侧,形成一个 漫长的沙瀑大环,滚滚下落的沙流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世界在解体一 般!车继续向坑沿滑去,且速度越来越快,白艾斯拼命踩住功率控制板, 但无济于事。

“傻瓜,你以为我们能逃脱?”丁仪怪笑着说,“逃逸速度,你怎么不算 算逃逸速度?你是用屁股读的书吗?嘿嘿嘿嘿·。。。。。。”

车越过了坑沿,在沙瀑中落下去,周围一起下落的沙流几乎静止了, 一切都在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下坠!白艾思在极度惊恐中尖叫起来,但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丁仪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没被动过的宴席,没有没被动过的处女。哇 嘻嘻嘻嘻嘻嘻。。。。。。哇哈哈哈哈哈。。。。。。”

白 Ice 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是满身冷汗,周围也悬浮着许多汗 滴。他浮在半空僵了一会儿后,冲出去,来到另一间高级舱室,费了好大 劲儿才叫开门,瓦西里也正在睡觉。

“将军,不要把那个东西,那个他们叫纸条的东西放在飞船里;或者说 不要让‘启示’号停在那东西上,立刻离开它,越远越好!”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直觉。”

“你脸色很不好,是累了吧?我觉得你过虑了,那东西好像。。。。。。好像 什么都不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无害的。”

白 Ice 抓住瓦西里的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别傲慢!” “什么?” “我说别傲慢,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想想水滴吧!” 好像白 Ice 的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瓦西里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缓缓点头,“好吧,博士,听你的。‘启示’号离开纸条,与它拉开一千千 米的距离,只在它附近留下一艘太空艇监视。。。。。。要不,两千千米?”

白 Ice 松开抓着瓦西里的手,擦擦额头说:“你看着办吧,反正远些好, 我会尽快写一个正式报告,把我的推测上报总部。”说完,他跌跌撞撞地飘 走了。

“启示”号离开了纸条。纸条穿过飞船重新暴露在太空中,由于背景 光变暗,它又呈现不太透明的白色,再次恢复白纸条的样子。“启示”号与 纸条渐渐拉开距离,直到双方相距两千千米左右才固定位置,等待着“明 日”号飞船的到来。同时,一艘太空艇留在距纸条十米处对它进行不间断 的监视,艇上有两名探测小组的成员值班。

在太空中,纸条发出的引力波强度继续减弱,它本身也渐渐暗下来。

在“启示”号上,白 Ice 把自己关在实验舱中,在身边打开了十几个信 息窗口,都与飞船的量子主机相连,开始进行大量的计算。窗口中显示着 密密麻麻的方程、矩阵和曲线,他被这些窗口围在中间,焦躁不安,像掉进 陷阱的困兽。

与‘启示“号分离五十个小时左右后,纸条发出的引力波完全消失了, 它发出的白光闪烁了两下也熄灭了,这就意味着纸条的消失。

“它完全蒸发了吗?”瓦西里问。

“应该不会,只是看不到了。”白 Ice 疲惫地摇摇头,把自己周围的信息 窗口一个接一个地关闭。

又过了一个小时,所有的监测都没有发现纸条的丝毫踪迹,瓦西里命令两千千米外留下监视的太空艇返回“启示”号,但太空艇中两名值班的 监视人员并没有回答返回的指令,只听到他们急促的对话:“看下面,怎么回事?!”

“它在升起来!”

“别接触它!快出去!” “我的腿!啊——”

在一声惨叫后,从“启示”号上的监视器中可以看到两名监视员中的 一名从太空艇中飞出,开动太空服上的推进器试图逃离。与此同时,一片 强光亮起,光是从太空艇的底部发出的,那里在熔化!太空艇仿佛是放在。 滚烫的玻璃上的一块冰激凌,底部熔成一摊,向各个方向扩散。那块“玻 璃”是看不到的,只有太空艇熔化后摊开的部分才能显示出那个无形平面 的存在。熔化物在平面上成极薄的一层,发出妖艳的彩光,像撒在平面上 的焰火。那名监视员飞出了一段,却又像被某种引力拉向那个熔化物标 示出的平面,很快他的脚接触到平面,立刻也熔化成光灿灿的一片,他身 体的其余部分也在向平面铺去,只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叫。

“所有人员进入过载位,现有发动机姿态,前进四!”

在从信息窗口中看到监视员的脚接触无形平面的一刹那,瓦西里越 过’启示“号船长,果断地发出了这个指令,让”启示“号迅速离开。”启示“ 号不是恒星级飞船,它在前进四推进时内部人员不需要深海液的保护,但 加速的超重还是把每个人死死压在座位上。由于指令发出太快,有些人 没来得及进人座位,跌落到船尾受了伤。”启示‘,号的推进器喷出长达几 千米的等离子体火流,刺破黑暗的太空,但在远方太空艇熔化的地方,仍 能看到那片幽幽的光亮,像荒野中的磷火。

从监视器的放大画面中可以看到,太空艇只剩下顶部的一小部分。但 很快也完全消失在那块绚丽的平面中。监视员的身体完全摊在平面上, 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发光人形,不过,他的身体在平面上已成为没有厚度的, 一片,虽然大,却只有而积没有体积了。

“我们没有动,飞船没有加速。”“启示”号的领航员说。在超重中他说话很吃力。 “你在胡说什么?!”瓦西里想大吼,但超重中也只能低声说出。 从常识上看,领航员确实在胡说,飞船上的每个人都被加速过载死死压住。这证明“启示”号在大功率加速中。在太空中凭视觉判断所在飞行 器的运动状态是不可能的,因为可参照天体的距离都很遥远,视行差在短 时间根本看不出来,但飞船的导航系统可以观测到飞船很小的加速和运 动,这种判断是不会错的。

“启示”号有过载却无加速,像被某种力量钉死在太空中。

“其实有加速,只是这一区域的空间在反方向流动,把加速抵消了。” 白 Ice 无力地说。

“空间流动?向哪儿流?” “当然是那里。” 超重中白 Ice 无力举手去指,但人们都知道他说的方向,“启示”号陷入死寂中。本来,超重使人们有一种安全感,像是在某种保护力量的怀抱 中逃离危险,但现在,它变成了坟墓一般的压迫,令人窒息。

“请把与总部的通信信道打开,没有时间了,就当是我们的正式汇报 吧。”白 Ice 说。

“已经打开了。”

“将军,你曾说过那东西’什么都不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其实你是对 的,它真的什么都不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片空间,与我们周围什 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间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它是二维的,它不 是一块,而是一片,没有厚度的一片。”

“它没有蒸发吗?”

“蒸发的是它的封装力场,这种封装力场把那片二维空间与周围的三 维空间隔开了,现在两者全接触了。你们还记得’蓝色空间‘号和’万有 引力‘号看到的吗?”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当然记得,四维空间向三维跌落,像瀑布流下悬 崖。

“同四维跌落到三维一样,三维空间也会向二维空间跌落,由(有)一个维 度蜷缩到微观中。那一小片二维空间的面积——它只有面积——会迅速扩大,这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跌落。。。。。。我们现在就处在向二维跌落的空 间中,最终,整个太阳系将跌落到二维,也就是说,太阳系将变成一副厚度 为零的画。”

“可以逃离吗?”

“现在逃离,就像在瀑布顶端附近的河面上划船,除非超过一个逃逸 速度,否则不论怎样划,迟一早都会坠入瀑布,就像在地面向上扔石头 扔多高总会落回来。整个太阳系都在跌落区,从中逃离必须达到逃逸速 度。”

“逃逸速度是多少?” “我反复计算过四遍,应该没错。” “逸速度是多少?!” “启示”号和“阿拉斯加”号上的人们屏息凝神,替全人类倾听末日判决,白 Ice 把这判决平静地说出来: “光速。”

导航系统显示,“启示”号已经出现了与推进方向相反的负加速,开始 向二维平面所在的方向移动,速度很慢,但渐渐加快。发动机仍在全功率 开动,这样可以减缓飞船跌落的速度,推迟最后结局的到来。

在两千千米外的二维平面上,二维化的太空艇和监视员的人体发出 的光已经熄灭,与从四维向三维跌落相比,三维跌落到二维释放的能量要 小许多。两个二维体的结构在星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在二维化的太空 艇上,可以看到二维展开后的三维构造,可以分辨出座舱和聚变发动机等 部分,还有座舱中那个卷曲的人体。在另一个二维化的人体上,可以清楚 地分辨出骨骼和脉络,也可以认出身体的各个部位。在二维化的过程中, 三维物体上的每个点都按照精确的几何规则投射到二维平面上,以至于 这个二维体成为原三维太空艇和三维人体的两张最完整最精确的图纸, 其所有的内部结构都在平面上排列出来,没有任何隐藏,但其映射规程与工程制图完全不同,从视觉上很难凭想象复制原来的三维形状。与工程 图纸最大的不同是,二维展开是在各个尺度层面上进行的,曾经隐藏在三 维构型中的所有结构和细节都在二维平面排列出来,于是也呈现了从四 维空间看三维世界时的无限细节。这很像几何学中的分形图案,把图中 的任何部分放大,仍然具有同样的复杂度,但分形图案只是一个理论概 念,实际的图案受分辨率限制,放大到一定程度后就失去了分形性质;而 二维化后的三维物体的无限复杂度却是真实的,它的分辨率直达基本粒 子尺度。在飞船的监视器上,肉眼只能看到有限的尺度层次,但其复杂和 精细已经令人目眩;这是宇宙中最复杂的图形,盯着看久了会让人发疯 的。

但现在,太空艇和监视员的厚度都为零。

不知道现在二维平面已经扩展到多大的面积,只有那两片图形显示 出它的存在。

“启示”号加速滑向二维平面,滑向那厚度为零的深渊。

“各位,不要沮丧,太阳系内没有人能逃脱,甚至一个细菌一个病毒都 不能幸存,都将成为这张巨画的一部分。”白 Ice 说,他现在看起来从容淡 定。

“停止加速吧。”瓦西里说,“不在乎这点时间了,最后至少让我们轻松 呼吸一会儿。”

“启示”号的发动机关闭了,飞船尾部的等离子体火柱消失,飞船飘浮 在寂静的太空中。其实,飞船现在仍在向二维平面方向加速,但由于是随 周围的空间一起运动,飞船里的人门感觉不到加速产生的过载,他们都处 于失重中,惬意地呼吸着。

“各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云天明的童话故事,针眼画师的画。”白 Ice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