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帆想拉开程心,但是拉不开。云天明站在一边,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也难怪他,一百多亿年艰苦卓绝的努力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艾AA有些害怕地抓着云天明的胳膊,她几乎认不出她昔日的好友了,这还是那个程心么?

程心终于打累了,瘫倒在一边,痛哭流涕,关一帆抱住了她。智子冷冷地站起来,又对云天明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等一等!”当智子走了十几米远之后,云天明忽然又叫住了她,“少了五公斤,会发生什么?主宰真的能建立起永恒的十维宇宙么?”

智子站住了,回头看着他,过了良久,凄然摇了摇头:“其实主宰也不知道,这是无法计算出来的,这是——未知。但总比无尽的重复要好吧?主宰总要试一试。”

在那一刻,云天明忽然有些可怜起主宰来了,纵然是至高神一样的存在,面对宇宙大化,也无能为力,而必须战战兢兢,为自己的生存奋斗着,和他也没什么区别。

宇宙本没有主宰,宇宙自身才是主宰。

云天明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糟,未来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是啊,一切从头来过,宇宙也从头来过,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化为虚无,但宇宙将仍然存在,他也仍然存在,组成他的每一点物质,每一个夸克都会以某种形式存在在新宇宙里,也许会另外组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为什么要灰心绝望呢?地球,人类,太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物质,而物质总会以某种方式重生的。

主宰要试一试,这个宇宙也要试一试。机遇和危险永远是一体两面,一切都在无尽的变化之中,又何必执着于已经消逝的过去世界呢?就让自己的微躯随大化之流吧,飘到那永远没有尽头的新世界去吧!这难道不正是时间本身的意义——自由么?

既然是“斜风细雨不须归”,那就不要再回去了,到那陌生的世界去吧……

而正如智子所说的,如果第一次有意义,那么无限的重复也有意义。同样也可以说,如果第一次有意义,那么即使永远不再重复,一切都化为虚无,那一次仍然有意义。宇宙和生命的意义并不随重复而出现,也不会随着变迁而化为乌有。

过去的世界,即使不再重复,也仍然在那里。即使从未被想起,也从不会被忘却……

……

不知过了多久,智子走了,程心也哭着跑远了,关一帆追在她后面。云天明并不恨程心,但也没有挽留她的意思。不是他不能面对程心,而是他知道,程心不能再面对他。虽然她的行为可能确实会创造一个新宇宙,但她却不能接受一个毫无头脑,反复被人利用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到她。不管怎么说,在这上亿平方公里的新世界上,他们会找到一个安全而舒适的地方,度过剩下来的六十多年的。

而他,他的想法已经完全不同了,生活和爱的柔情再度充塞了他的胸臆。不是为了这个宇宙剩下的六十多年,而是为了那个未知的新宇宙。他对着大海伸出了手,如同摩西伸出权杖,在他的召唤下,一轮红日顿时从海上升起,照亮了黎明的天空。

“这是新宇宙的日出……”云天明喃喃地说,轻轻搂住了艾AA,让旭日将第一缕的璀璨阳光洒在他们二人身上。

【完】

后记

《三体X》(原名《三体3-X》)这部同人小说是从2010年12月5日开始写作,到2010年12月22日完成。同时在水木清华科幻版和百度刘慈欣贴吧连载,花了17天时间,写了十万字左右。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长的一篇已完成的幻想作品,比《地球往事》长了两倍以上,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一部小长篇了。看在字数的份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敝帚自珍,为这篇肤浅牵率之作写一篇后记,对这部作品的来龙去脉和笔者的一些想法略加说明。

笔者几乎是一放下三体三这本书,就决心为云天明写一篇外传,因为老云实在是——太憋屈了。最初的构思只包括和艾AA的H部分,想给老云找点幸福以及性福(读者:是给你自己找吧?作者:……),但是一动笔,很多灵感和想法就源源而来。三四天之内,已经形成了故事的基本框架。但是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内容能写成那么大的篇幅,本想三万字内打住的,结果在大家的鼓励下,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写成了这么一条裹脚布。

故事大致是由三部分构成的,第一部分是从云天明的视角对三体三内容的补充和再解释,第二部分是云天明和艾AA的爱情故事,这两部分基本还是依附于原书体系,第三部分是以主宰和隐藏者之战为主线的全新宇宙终极背景之下展开的故事,却已经逐渐脱离原书,自成构架了。这部分本来应该写得更短一点,点到即止,但却占了整个故事近一半篇幅,不免喧宾夺主,挂羊头卖狗肉了,幸好最后还能够及时收回来,没有写成很无趣的太空歌剧(读者:切,已经写成了!)。

这部作品我差不多每天写五千字,随写随贴出,很多段落写完了就算,迄今我自己还没有从头到尾通读过,各种硬伤漏洞肯定是不少的。在整个过程中我尝试不同的风格和表达,时不时还恶搞一下,其实是很有伤整体的统一性的,真正写小说不应该这么写。不过希望大家理解,这篇同人的初衷是写成马亲王(祥瑞御免!)那样的吐槽体,并没有承担生命和宇宙终极意义的雄心。

文中和大刘的正文有很多不相吻合之处,这是个人水平不够,也是同人本身的性质所限。很多疑似bug没法给说圆了,而一些设定上本来就有冲突之处,也未免顾此失彼,只能设法淡化或者避重就轻。比如说,小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太逆天的设定,如果三体这种层次的文明都能造出小宇宙来,那全宇宙说不定早被小宇宙瓜分了,所以为了说圆,必须将小宇宙的创造权归给极少数的高级文明,整个主宰和隐藏者之战都是在这个考虑下成形的,但这又和大刘的一些说法不符合,也只有不顾了。

至于和云天明和艾AA的前世今生这个大家诟病很多的部分,倒并非笔者的琼瑶控发作,只是为了设法说圆水木上某君指出的BUG:如果三体人能掌握云天明记忆的话,那么云天明说小时候和程心编故事玩,那就无法瞒过对方了。为此必须设定云天明小时候还真有这么个女孩子,但平白无故出来个女孩子这种deus ex machina的救场也不妥当,所以还得和艾AA建立关系,而单纯和艾AA建立关系也显得牵强,所以还得请早领了盒饭的龙套接待女孩上场……所以你看,一个人犯了错,就得要无数人来补救,血的教训啊!

很多读者不太喜欢云天明和艾AA的爱情故事,我个人觉得写的还凑合。我自己最不满意的反倒是歌者文明(天渊族)的部分。首先这个部分就不应该出现,宇宙中几亿万个种族,偏偏花落歌者他们家,未免太巧合了。如果是大刘绝不可能这么写,但作为同人之作,不能离原著太远,自己再编个宇宙文明出来,还得先介绍一番,大家看着也觉得没意思,创作经费有限,所以还是得请歌者出来救场(歌者:天生劳碌命啊…… 作者:妈的,让你个大loser当长老,还和女王合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具体描写上,总的来说还是太“拟人化”了,甚至不留神还有“王摇了摇头”这样的说法,虽然这类问题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毕竟可以写的更用心一点。我们看大刘原文虽然只有寥寥几页,但是每一个用词都是经过字斟句酌的,大有外星文明的神秘苍凉感,而我同人部分显得有些幼稚,透着一股奇幻的味道(其实很冤枉,我几乎从来不看奇幻的,顺便说说“王”的原型其实是《太空堡垒》第三部里的invader女王)。不过已经写成这样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再全面修订吧。

很多网友给了这部很不成熟的同人文以不切实际的过高评价,我看着也觉得飘飘然,便一直没有回复,但在此必须正式说明。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我越来越感到自身的水平和限度,和大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大家评价比较高的部分,实际上都是依托在大刘作品母体上的再解释,这些部分大可以取巧,利用大刘作品中现成的元素,而看上去写的更漂亮一些。至于后来自己设定和构架的部分,虽然不能说太失败,但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么成功。由于科学素养上的不足,很多严密精细而又大气磅礴的部分我是没法写出来的,只是有一点点文字技巧而已。在整个情节走向和架构上,正如水木上一位网友所指出的,大刘是开放性的,永远走向神秘的宏大和未知,而我却是收敛的,宇宙的广大令我不安,而时不时要回到人类主体性的寄托上,甚至搞一个俗不可耐的大团圆。最后的“海滩谈话”,几乎又回到《地球往事》的模式了,缺乏创造性,这个大概就是超一流作家和三流写手的区别吧。

最后说一下这个标题的意思,三体3-X的意思当然是三体3的外传,X表示未确定(本来真的和SEX无关,不过大家都说有关,也就变得有关了)。在百度贴吧刊登时,因为觉得太繁琐,就改成了三体X,反正也可以视为整部三体的外编(为什么是整部?请看“尾声之后”)。

不过无论是三体3-X还是三体X,都有一层隐含的意义是表示3x,谢谢。当然首先要3x大刘带给我们这么精彩的一套三部曲,陪伴我们度过了四五年的时光,并且也要预先3x大刘的下一部作品(祝nzg同志永远健康!争取再写十部三部曲出来!)其次我也要3x一位很热心的朋友,因为我在国外根本无法买到实体书,他在11月29日义务帮我扫描了三体三的全文并发给我,让我能第一时间读到这部书,否则至少还得煎熬好几天,这滋味可不好受。谢谢你,高同学!

当然还要谢谢所有读过这部作品的网友们,你们的鼓励和反馈是我写下去的动力,让写作这些冗长而笨拙的文字也变得充满乐趣;而你们的批评也让我看清楚了自己能力的局限和水平的不足。如果还有下一部作品的话,我会努力改进的。

就说到这里吧,不过还没有到说再见的时候,下面是番外篇【尾声之后】,不要走开哦。

Isaiah(phenixus)

2010.12.23

尾声之后

《三体X》的“尾声”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而“尾声之后”是在我写“尾声”的时候才自动跳入脑海的一个灵感,这个灵感无论从设定上还是描写上都缺乏严谨性,也跳出了整个小说预先设定的框架,虽然很有趣,但是从结构上来说应该舍弃。但是写作这部分内容的诱惑实在太大,同时又是对整个三体系列的一个回顾,所以还是忍不住动笔了。但它绝非正文的一部分,不喜欢这个过于戏剧性结局的读者可以选择忽略。——题记。

【公元前3500年 三体星系】

大圆脸已经升上了夜空,一条条巨大的斑纹清晰可见。天球们懒洋洋地悬在大圆脸的边上。但是黄月亮还没有出来。祖娜骑着迅捷的翼兽苏鲁,掠过荧光闪闪的丛林上空,飞向高处的悬浮山。

她掠过一座又一座山头,直飞到最高的山顶上。远远地已经看到卡沙修长的身影站在山巅,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身边匍匐着温顺的翼兽杜杜。

祖娜一阵说不出欢喜,还没有等苏鲁落下,就一翻身跳了下来:“我看见你。”

“我看见你。”卡沙向她温柔地一行礼,祖娜喜欢卡沙行礼的样子,又优雅又大方,和她部族中那些粗鲁的猎人完全不同。卡沙来自于另一个部族,他们在不久之前才迁到这边来,以前居住在南方大海边。

卡沙是他们部族中的观象人,负责观察天体的运行。祖娜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但是卡沙说,在海边各大天体的起落会引起潮汐,因此他们部族有悠久的观察天象的历史。即使搬迁到了丛林地区,卡沙也仍然每天晚上都要到山上来观察天象。祖娜觉得他很神秘,充满了好奇,所以夜里经常借故溜出来,到悬浮山顶上去找他。

卡沙朝她微笑了一下,说:“黄月亮就快出来了,你看!”他指着大圆脸边缘的一个地方,那里已经透出了些微微的橘黄色的光,随即黄月亮露出了一边,一道黄色的暖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也披洒在二人的身上。祖娜悄悄地向卡沙看去,在昏黄的月光下,他年轻的面容显得格外俊朗。

但卡沙却没有看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月亮,祖娜微有些不满,用尾巴碰了碰他说:“你天天看着它,那上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卡沙却对她说:“你看黄月亮的边上是什么?”

“是……是火神星啊。”祖娜看了一会说。她很快发现,火神星和黄月亮越靠越近,几乎要碰到一起,祖娜有些害怕,说:“它们不会……撞上吧?”

卡沙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真是一个傻丫头。”

很快,祖娜也看到,当火神星和黄月亮交错时,它变成了黄月亮表面的一个黑点,从那黄色的圆盘上慢慢掠过。就连祖娜也被这奇妙的天象吸引住了。她想了想,说:“黄月亮离我们比火神星离我们更远,是么?”

“远太多了,祖娜,黄月亮比所有的行星都离我们远。”

“行星?”

“天上会走的叫做行星,自身不动,只随着天球一起转动的叫做恒星。”

“那黄月亮是恒星还是行星?”

“这不好说,祖娜,从定义上它应该是一颗行星,它明显在天空运动着。但是它太大了,它比火神星远,比水神星远,甚至比武神星还要远,但是它看上去还是一个明显的圆盘,而不是一个点。而且它太亮了,我们部族中有一些智者推测,其实也是一个太阳,自己会发光,和我们的太阳是一样的,但是比我们的太阳要远得多,所以看上去比我们的太阳要黯淡多了。”

“那么它也围绕着我们的大地转动么?”

“黄月亮?不,按照我们部族的天象学说,它围绕着太阳转动,更确切地说,它和太阳相互围绕着对方转动,就像这样。”他双手各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彼此绕着转了起来。

“嗯,像两个……相亲相爱的人。”祖娜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在我们部族的神话里,太阳和黄月亮就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祖娜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喂,你说他们有没有孩子?”

“什么?”卡沙没明白。

“太阳和黄月亮,他们有没有孩子?”

“傻丫头,你又异想天开了,真是……”忽然笑容僵硬在卡沙的脸上,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了,卡沙?”祖娜纳闷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很偏僻的神话,据说太阳和黄月亮真的是有一个孩子的,那就是……小红星。”

“小红星?”祖娜没听说过这颗星星。

卡沙指了指天空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颗黯淡的红色星星,比一般的星星都要暗,在黄月亮的光芒中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这就是小红星么?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啊,为什么说它是太阳和黄月亮的孩子呢?”祖娜奇怪极了。

“是的,一点也不起眼,但是小红星很特别,它在天空中以非常非常慢的速度移动着,比任何行星都慢,但是却仍然在移动。它在我们部族古老星图的位置和现在的位置完全不同。所以它既不是恒星也不是行星。它离我们应该非常非常远,比黄月亮还要远,几乎要到恒星天了,但是它仍然没有离开太阳和黄月亮的周围。我们部族的神话说,它犯了错,被赶出了家,所以在外面徘徊,每十万年绕着太阳和黄月亮转一个大圈,却不敢回来。”

“那它也太可怜了,”祖娜感叹说,“为什么不让它回来呢?”

“如果它回来的话,就糟了,”卡沙笑着说,“它会毁掉太阳和黄月亮的爱情的。”

“我不明白,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太明白,不过在我们部族的神话中,所有的天体都彼此相爱,它们都想聚在一起,但那样的话它们就不能转动,照亮大地了,所以造物主把它们彼此分开,让它们的爱有层次和节制。如果小红星是太阳和黄月亮的孩子,当它回来以后,太阳和黄月亮会争夺它的,它们都想让它绕着自己转,那样的话,太阳和黄月亮就不能再相互旋转,跳对称之舞了,它们会争吵和打架,而且小红星说不定会撞到太阳或者黄月亮上,那样天体的秩序就被打乱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苏鲁和杜杜嘶叫了起来,祖娜和卡沙楞了一下,回头向两头翼兽看去,以为他们在打架,不过却看到他们朝着黄月亮的方向警惕地叫着,他们看向黄月亮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到。不过翼兽有时候是会发一些癫的,所以他们也没太在意,祖娜训斥了几声,翼兽们就不叫了。

祖娜拉起了卡沙的手,温柔地说:“再给我讲一讲太阳和黄月亮的爱情故事,好么?”

卡沙却发现,眼前的女伴比起黄月亮来,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不如我们讲一个祖娜和卡沙的故事,好么?”

祖娜羞涩地笑了,对方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几分钟以后,这一对新的情侣就骑着翼兽,共同翱翔在夜空之上,他们彼此追逐嬉戏,越飞越高,就好像要飞到大圆脸上,飞向黄月亮上那样。

但他们不知道,刚才翼兽们发现了什么。有一点银光从他们背后飞过,又借着黄月亮的光照掩饰了自己,然后直飞向天空,比他们飞得都要高,飞向那比大圆脸、黄月亮和小红星都更远的世界。

那个四光年以外的世界……

【1964年 北京中南海】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俯身在宽大的书桌前,一手拿着老花镜,饶有趣味地读着面前摊着的一份报告,不时地微点着头。报告的第一行印着“外星文明探索技术突变可能性研究报告”一排字。老人读完了之后,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写道:

“简报已阅。人家已经向地球外面喊话了,外星社会只听到一个声音是危险的,我们也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它们听到的才是人类社会完整的声音,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这个事情要做——”

他还想加上“要快做”三个字,但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来,眼前一亮,笑着说:“恩来啊,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份报告很有意思。”

一个略有疲态却仍精神奕奕的清矍老者走了进来,拿起桌上那份报告扫了几眼,笑了笑说:“这份报告有意思,时代日新月异啊,我年轻时去法国读书的时候,看到凡尔纳的科学小说还觉得稀罕得不得了,现在可好,美国佬都正儿八经找起外星人来了。”

“咱们国家也应该有这样的全局思维,不能老跟在人家后面嘛,咱们也应该建一个自己的基地,去找外星文明,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红岸”!这虽然是一步闲棋,可是意义是很重大的。我想过几天找郭老、学森同志他们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事。你看怎么样?”

“主席啊,好是好,可是预算方面……”清矍老者面露难色。

高大老人不以为意地说:“我也知道财政困难,不能大搞,这样吧,先拨个一亿你看行不?”

老者苦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了高大老人:“主席,你先看看这份财政预算报告吧。”

高大老人接过报告看了起来,慢慢地,他的笑容凝固了,僵硬了,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唉,到处都要钱,五年计划要钱,军队建设要钱,两弹一星要钱,连江青搞样板戏都跟我要钱!偏偏这件事上拿不出钱来……这样,你看把这几个厂子的建设缓一缓行不行?”他指着预算报告上的几行字说。

清矍老者皱起了眉头:“主席啊,现在国家工业发展很需要用电,这几个厂子是急需的啊。”

“这样啊,那我再看看……”高大老人叹了口气,把财政预算报告翻来翻去,想找出什么地方可以省下来的,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合适的。

清矍老者看着有点不忍,说:“主席,你要搞外星探索基地就搞吧,少了那几个厂子中国也不会转不动,等人大讨论以后,我让国务院重新做一份报告。”

高大老人却没有点头,又低头思索了半天,却猛然一挥手:“算了算了!总不能为了都不知道有没有的外星人耽误国家的工业化嘛,这样,基地就先不搞了。那几个电厂一定要好好办起来!”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的最下面一行字上,那里,“娘子关火力发电厂”几个字正赫然在目。

【1969年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屋子后面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盆子,盆里放着半盆清水,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年轻姑娘站在边上,小心翼翼地从手里的一个墨水瓶里倒了一些墨汁下去,顿时,清水被染得乌黑一片。太阳倒映在水盆中,仿佛是黑暗中的光明,变得一团苍白,只能维持自身的影像,却怎样也照不进黑水去。

“这黑暗的时代啊……”叶文洁暗自叹息着,忍不住又想起了两年前惨死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楚,赶紧收敛心神,聚精会神地盯着盆里的太阳看。

她正在盯着盆子出神,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叶文洁浑身一颤,回过头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站在她背后:

“文雪!吓死我了,你怎么一声不吭站在我后面?”

“姐,他们在找你呢,你不上工,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嘘,”叶文洁忙把妹妹拉到一边,“别跟别人说,我在观测太阳黑子呢。”

“什么?太阳黑子?”叶文雪叫了起来,“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她压低了声音,“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啊!”

“所以我才一个人在这里观测嘛,照理说,今年还没有到爆发周期,可是你看,最近黑子活动特别频繁……”

“行了行了,你还以为你是天体物理的研究生呢?”叶文雪不以为意地说,“在这鬼地方,连起码的仪器都没有,用一盆墨水能观察出什么来啊?再说,就算观察出来也没用,这年头,知识越多越反动!爸爸就是个例子,你别惹麻烦了。”

说完,她一脚把盆子踢翻了,墨汁水流了一地。

“文雪,你!”叶文洁恨恨瞪了妹妹一眼。叶文雪见姐姐真的火了,一扭头跑了。

叶文洁望着地上的一片黑渍发怔,仿佛太阳黑子落到了地上,它越来越大,似乎要将整个大地吞噬……

叶文洁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喃喃自语说:“除了神,谁能来拯救这片被黑暗和肮脏玷污的土地呢?”

【1979年 越南凉山】

炮火声在远处隐隐响起,硝烟和火光照得天际微微发亮,但是这片黑暗的丛林却仍是一片寂静,战争如同发生在另一个宇宙一样遥远。远处信号弹的强光也无法透入林中。

事实上,对于这只褐蚁来说,战争就是在另一个宇宙,它的世界仅限于一百米范围内这片丛林的一个小小角落,除此之外世界其他的部分对于它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

如同能用人类的情绪来形容的话,那么褐蚁可以说很高兴,因为在刚才的夜间巡逻中,它刚刚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蜜蜂,够它的族人吃两天的了。现在它正匆匆赶回它的王国,去通知同胞们来享用这顿丰盛的宴席。当然,事实上它并无情绪,只是依照本能,被一股盲目的生命之力推动着匆匆前行。

就在这时,一个它不可想象的巨大物体忽然压了下来,将天空和周围的一切都遮蔽住了,但褐蚁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它恰好在那个巨大物体的一条缝隙处,没有被直接压到。它继续前行,很快用触角感觉到了前面异样的“地面”,但它没有多想,随即爬了上去。

“地面”移动了,带着褐蚁继续前进,动一下,停一下。褐蚁感觉到了“地面”的奇特震动,它的神经结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它不安地四处乱爬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地方下去。

但还没有等它找到可以离开这个物体的方向,从旁边已经传来了一个虽然压低了,却仍然清晰可闻的声音:“大史,你说前面真的有敌人么?”

“闭嘴!”他所在的那个物体简洁地回答道。

“这黑咕隆咚的——”

一记尖锐的枪声回答了那个问题,也中止了那个声音,那个旁边的物体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操!”那个叫大史的物体发出了怒吼,朝着对面的方向开枪了。一刹那,不知道从哪里扔出来一个照明手榴弹,强光和爆炸中,旁边和对面的十几个物体都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他们纷纷开火,枪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寂静的丛林,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子弹横飞、硝烟弥漫的修罗场。

中越双方的各一支小分队,在这里短兵相接。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稀疏了下去,敌人的火力被压制下去了。剩下的七八名战士们一步步推进,端着枪围住了一处半人高的灌木丛,那里传来了一些可疑的悉悉索索声。

“诺松……诺松……排长,那句要他们投降的越南话怎么说来着?”大史问。

“诺松空叶,牙得以!”

“对对,诺松空叶,牙得以!”

战士们叫喊了几句,并拿手电筒来回照着。终于有回应传来,对方发出了表示投降的声音,并举起了手。两个物体在灌木丛中向外移动着,很快就出来了。很奇怪,那是两个白色的物体。

如果让褐蚁来判断的话,那两个物体只是一种黄中带着黝黑的颜色,有的地方还有些淤青,但是从战士的角度来看,它们却非常洁白,白得耀眼,白得夺目,白得几乎令人停止了呼吸:

那是两个高举双手,一丝不挂的裸体女人。虽然瘦弱,虽然肮脏,但显然是年轻的姑娘。

一只手电筒掉在了地上。年轻的战士们目瞪口呆。

只除了大史,女人的裸体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视觉的障碍,他一直在留神观察后面的情形,忽然他端起冲锋枪,朝着那几个女人身后的灌木丛一阵扫射,随即,几声惨叫传来。

其他几名战士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另外两名利用裸体女人遮挡自己,企图趁间隙伏击的越军枪手被干掉了。

大史刚才没有时间分辨和避开那几个女人,她们也中了枪,躺在地上呻吟着。鲜血从她们身上汩汩冒出。

大史还不放心,走到灌木丛的另一侧去搜查,战士们拿这两个受伤的女人束手无策,商量了几句,最后只好决定先当俘虏带回去。但这时候,一个胸部中枪的女人抽搐了几下,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女人似乎也昏迷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小战士犹豫了一下,低头去检视她。

那个女人的腿忽然一扫,毫无防备的小战士便跌倒在女人身上,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从他手上夺过了冲锋枪,对着他就是一枪,小战士愕然倒下。女人靠在地上,已经毫不停留地对其他战士们扫射了过去,胜败易主,猝不及防的战士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女人带着复仇的血腥快感,兴奋地站了起来,其实她只受了点轻伤,身上的血污都是同伴的。但她立刻感到了身后的不祥动静: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大史扑了上来。女人身子一闪,想躲过去,但还是被大史压倒在了地上。两个身体扭打在了一起。大史想夺下女人的枪,但女人死死地抓住,不肯放手。

这是生与死的较量,但从远处看来,却像是爱的缠绕。

忽然,一声枪响,大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血从他的肚子下渗了出来。

女人大喜,想要推开他,但一时却推不动。大史没有像影视作品里那样马上死去,而是慢慢掏出了一把匕首,缓慢而沉稳地对准了女人的喉咙刺了下去。女人惊慌失措,竭力挣扎,却被像山一样的大史压着,动弹不了。她又乱开了两枪,把大史的肚子打得稀巴烂,她甚至能感到大史的肠子淌到了她身上,但大史还是没有死去,他的手颤了两下,似乎已经拿不稳匕首,但随着一声虎吼,最后还是将那把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女人的颈动脉。

顿时鲜血狂喷,女人的眼睛瞪视着大史,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别向一边,死去了。

大史也没有能再站起来,那一刀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在这个减少了五公斤的宇宙中,他已经不可能再多活一分钟。他不可能再结婚生子,不可能在二十年后的大都市里追捕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不可能在三十年后夺下斯坦顿上校的雪茄,制定出举世震惊的“古筝计划”,不可能陪伴罗辑飞向美国的联合国总部,更不可能在冬眠两百年后,成为罗辑的第一个听众,聆听那广漠宇宙中的深层奥秘。

不知怎么,大史觉得一阵轻松,似乎卸下了许多艰巨的任务一般。

“死在娘儿们身上,也不枉了……”史强意识朦胧地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动了。

丛林又恢复了沉寂。褐蚁感觉到了物体的变化,它终于从那个物体上爬了下来。但又徘徊着没有离去,它在那个物体和他身下的另一个物体上来回爬了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令它感到了从生命深处传来的兴奋,它不知道这些物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但是它确定了一点:

这些巨大的物体将成为它和族人的食物。

微感了绪了面

【1983年 北京紫竹院公园】

暮色苍茫,竹林摇曳,深秋的湖水一片凝紫。寒星乍现时分,一个银色的光点像星星那样出现在夜空中。但是快速的移动和变大却表示它绝不可能是一颗星星。它在离地面一百多米的空中寻觅着,朝着下方缓缓降落下来。但是公园中几乎已经空无一人,没有人见到这位神秘来客的拜访。

但此时,在不远处一座假山的山洞里,一些暧昧的声响传了出来。

“秀秀,你好美……让我……不是……就一下……”

“干什么,耍流氓你,讨厌……嗯……轻点儿……”

显然,这是一对恋爱中的青年男女。

正当这两个人意乱情迷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他们惊愕地抬起身子,已经来不及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冲了进来,三四把手电明晃晃地照在他们身上。男青年还没有说话,就被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衣衫不整的女青年羞耻地捂住了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五分钟以后,公园派出所:

“叫什么?”

“呜呜……”

“哭什么,问你话呢!”

“程秀秀……呜呜……”

“你呢?”

“张援朝。”

“你们俩什么关系?”

“恋爱关系。”

“恋爱关系?公园关门了不走,躲在山洞里干什么?”

“我们干什么,你管得着么?”张援朝气鼓鼓地说。

“哟,我们管不着,谁管得着?告诉你,现在可是严打期间,从重从快知道么?你们这种受西方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小青年,就是严打的重点对象。上个月有个像你一样的,就是在电车上摸了一下女同志的屁股,你猜现在怎么了?流氓罪,枪毙!”

“不是,同志,我不是那意思,”张援朝软了下来,“我们真是恋爱关系,马上就结婚了,这不没房子么,所以……通融一下,通融一下……您抽烟?”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来。

“一包烟就想收买我们人民警察?告诉你啊,没得商量!”

张援朝还是把烟递了过来,烟盒子下面有一张露出一点点的十元钞票,警察接了过来,看着有点意动。但还没有说话,一个中年警察却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所长,”警察忙把烟和钞票揣进兜里,迎了上去,“这不抓了两个搞对象的小青年么,在山洞里那个……我看罚点款,放了得了。”

“那来的正好!”所长很高兴,“局里正愁严打指标完不成呢,赵局长刚给我打电话来着,赶紧送过去吧。”

“不是,我们谈恋爱呢,你们凭什么严打我们啊!”张援朝一看急了,叫了起来,“你们太不像话……”一个警察去拉他,被他撞了一下。

“大家看到了:耍流氓,袭警,态度十分恶劣!”所长威严地说,“带走!带走!”

在张援朝的抗议和程秀秀的哭泣声中,他们被带走了。正当他们被带出门的时候,另一个警察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进来了:

“所长,你看,在长椅上发现一个弃婴,身边还有一个奶瓶和一千块钱。”

众人都向那婴儿看去,就连出门的几个警察也停了下来,程秀秀泪眼朦胧,望向那个小小的婴孩。

“这小娃娃挺可爱么!”所长捏了捏婴儿肥嘟嘟的脸,惊奇地说,“还有那么多钱!顶我一年的工资了。不知道是哪个作孽的妈生的,唉,现在这社会风气,乱七八糟,你说不严打怎么行?”

警察们纷纷感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