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见青衣心神不守的模样顿时皱了眉头,他一把抓住青衣,劈手就将那姻缘签夺了过来。

“还我——”青衣含泪怒道,“阿兄你这般心狠手辣,我着实做不得你妹妹,你快把三郎放了,明明他就可以镇住那地精的,明明他可以——你为何一定要折上两条龙来镇地精?”

“青衣你不懂。”季琦勉强起身劝道,“季厘国原本就食妖的种族,自先辈以来,杀妖无数,罪孽深重,是以我们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更艰难。你和温玉体质这般特殊,并全非是母亲是凡人的缘故,多是那流传在季厘国血脉中的因果报应在凡人血里显露出来了。地精并非寻常妖怪,岂是说杀就杀的?一旦杀了那地精,这地方生灵涂尽,届时那恶报尽数都要应在我们头上。你阿兄也是为了全族人考虑,这才想到了这么个以龙补龙的法子。再说了,你也是季厘国人,我们都应了劫,你难道能独自幸免不曾?莫要任性了!只是一个妖怪,原就不是你的良配,日后等解了你体内的荒夫草,时间一久,你也就能忘了他了。你爹爹以往那般喜欢你娘,这么些年下来,他还不是过来了?哪有什么人离不得什么人的,过个十年八年,统统都忘了!”

“我不懂——”青衣只觉自己做不到季琦所言的那样,什么为了全族,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忘记,她做不到,她心头酸涩的几乎要化作一缸泪水酿做的苦酒,苦的她泪落不止,她伸手去够温玉手里的姻缘签,口中哀求道,“还我,阿兄你还给我——”

“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去寻你了。”温玉面沉如水的低声道,“也省的你为一个觊觎你至阴之体的妖怪伤心落泪。你以为那黑三郎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也不过是中意了你的体质而已,倘若你不是至阴女子,他怕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了!”

青衣伸出的手突然一僵,这话着实有些难反驳,便是青衣自己都曾为此困惑过。

季厘国人与妖物打斗的声响仍是未绝,时不时还有一两个族人被众人压制住填妖肉的闷哼声。龙湖翻涌的波浪声此起彼伏,更有山川坍陷和地面裂隙的声响隐于其中。

整个世界都在毁灭,意识到这点的青衣忍不住干涩的笑道:“黑三郎到底是看上我还是看上我这身血肉,如今已多说无益,反正他已经被你害了。只是阿兄,你瞧,你费尽心思,不惜拿胞妹做诱饵布下了这么个局,到头来还是没有用呢!你听,地脉还在塌呢!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只怕就要变成死地了吧…哈哈哈,我以往总怕被妖怪细品慢咽的一口口吃下肚去,又是佯装又是屈从的,担惊受怕的过了这么些年,不曾想如今却是死在这里——”

“谁说你要死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忽然在青衣身后响起。

青衣话音一滞,她呆呆的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的温玉,眼眶一涩,半响才落下泪来。

温玉的衣袍无风自动起来,脸色发白的他奋力猛扑向青衣,准备将她从那截忽然就从地下冒出来的龙尾前带走。

不曾想那截龙尾比他更快,呼啦一声就已卷住了青衣。

勉强用锁链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之后,扑空的他只来得及抬手制止住身后准备相助的族人上前。然后他狰狞着一张脸对着那用龙尾将青衣紧紧缠绕在身体内侧的半人半龙怒道:“黑三郎,你敢动她试试!”

第147章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你再敢打她主意试试?”背抵着一个火热的胸膛,青衣听到黑三郎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在近在耳侧,“再者她原就是天命定给我的新妇,我的新妇,我为何不能动?我早就听说你们季厘国惯爱牺牲个人,而成就全族,是以族里的女子,无一例外的都做了族人狩猎的诱饵。不过即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外人也犯不着计较,只是你们三番两次的拿青衣做笺子,却是有些过了。若不是看在你们和青衣有斩不断的血脉因缘,我是断不会让青衣跟你们呆在一处的。这几日看下来,你竟是连旁人都不如,为了你自己的目的,连亲生父亲和胞妹都算计。今日便叫青衣瞧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也免得她日后被你蒙骗。”

温玉本还是一脸暴怒,待听了黑三郎的话,他不怒反笑起来。

瞧着温玉那如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心有戚戚的青衣下意识抓紧了黑三郎的手臂。

黑三郎心有灵犀的搂紧了她,他甚至还低头凑近了青衣的耳朵低声道:“莫怕,他的计划已被我打破了,现在他再动作,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你吓死我了——”青衣略带哭意的埋怨道,“我以为你真被镇到地底下去了!”

“你太小瞧你的郎君了!”黑三郎闻言又是气又是笑的松手将青衣的身体转过来,待瞧见青衣红着一双翦水秋瞳,泪水涟涟的痴痴望着自己,他一颗心顿时都化作了一汪春水。

“好了,莫要哭了,都是我错了。”黑三郎用自己现出来的龙尾将青衣一圈圈的缠绕起来,他一边呢喃着道歉,一边俯头在青衣的泪眼上亲亲吻了吻。

青衣闭上眼睛,感觉到黑三郎那滚烫的唇柔软的印在她的眼睑之上。

这个轻如鸿毛的吻灼如火焰,就像是黑夜中的明月,寒冰里的火光,在瞬间冲破青衣心里的阴霾,叫她终于安下心来。她静静地依偎在黑三郎的怀里,什么季厘国,什么地精,在这一刻,都被她统统忘却了。

温玉别的尚且可忍,唯独这点不能忍,他握紧了拳头,脸上从容优雅的笑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妖怪你休要太过分了!”季琦也是气的一脸都青了,她抖着手指了黑三郎半天,见目无旁人的黑三郎以龙尾绞缠着青衣不放,连个眼神都欠奉,便转头对着温玉跌足吼道,“温玉,你还等什么?快快将那不人不龙的妖怪镇到龙湖底下去!你统共就这么一个胞妹,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个妖怪迷得团团转吗?”

“呵呵呵——”温玉垂下眼帘,微冷的笑声瘆的周围一干族人都有些慌了。

“哎呀二娘你少说两句。”一个族人于妖物打斗中分神劝阻季琦道,“阿郎素来都是有主意的,他为了寻小娘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娘子跳火坑——”

“东桥——”不等那男子说完,温玉就沉声叫起了仆从。

一身劲装的东桥立即出现在温玉面前,温玉一面凭空抓了一根玄色锁链出来,一面低声吩咐道:“招出那群傀儡,马上准备修桥!”

东桥恭敬的一点头,马上就以指做哨的吹出几声嘹亮的哨声来。

雪鹰悠远的鹰唳声遥相应和起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踏步声,周围的魑魅魍魉就越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青衣直觉不妙,不等她睁眼去看情况如何,就觉得身子被黑三郎猛地往外一送。

她连忙张开眼睛,并不自觉抬头去看黑三郎,只见慢慢向后退去的黑三郎眼中不时闪过几道金光,原本从容不迫的面上也透出几分凌冽之色来。紧跟着一道赤红如火的残影自下发迅速从她眼前掠过,并直直的朝她身侧抽去。

只听见呼啦一声巨响之后,一个白色的人影灵活的落在了石面之上,然后不等黑三郎再次甩尾攻击,他手下一个用力,却是再度召唤出无数的飞速滑动的锁链,又一次猛地朝黑三郎攻去。

被黑三郎推出去的青衣于慌乱中想要伸手去抓黑三郎的衣袍,结果却是抓了个空。

一个人影快如闪电的出现在青衣背后,在落入对方怀抱的刹那,她看到一抹黑白相间的影子呼的一下就与黑三郎撞到了一起。

“三郎——”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黑三郎与敌人齐齐往龙湖落去。

“三郎——”青衣顿时就准备冲过去,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接住她的人都没有松手。

“放开我!”青衣心急如焚的转过头来,待到瞧见身后的人的脸时,她不觉失声惊呼道,“爹爹——”

“我险些来迟了。”季父安抚的拍了拍青衣的背温声道,“莫怕,黑三郎特意通知我来护着你,想来他早料到要和你阿兄交手,未免你被误伤,你还是与我一起耐心的等他们回来吧!”

“怎么回事?”青衣惶惶不安的瞧了瞧那如翻江倒海一般湖面,生怕黑三郎一去不复返。

“你阿兄…就是太执着了些。等他回来,叫他自己告诉你吧。”季父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就再不多言了。

青衣心知她这爹爹乃是个真君子,便也不愿去为难他。既然无法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那她便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挖掘了。

不曾想才几瞬的功夫,周围的情状,又是天翻地覆起来。

但见不远的地方,被妖物围攻的季琦被族人严严实实的护在中间,在众人与妖打斗之时,她边抬头一脸焦急的望着她和季父,当看到青衣朝她望去的时候,她便举手大声疾呼起来,大意是叫他们过去。

青衣对季琦心有隔阂,便有些不想看到她的脸,是以她对季琦的叫声充耳不闻,只冷着一张脸将头转向另一方向。

这回她瞧见的却是一群模样奇怪,动作僵硬的人偶。

青衣先是吃惊,待到细看,就发现那些个人偶头不对身,手不对足,身上多有接合的痕迹,想来定是那会做人偶的老汉用不同的妖怪尸体拼接起来的。

这倒也罢了,左不过是尸首堆出来的傀儡,之前在客栈她也是见过的,最叫青衣惊讶的是他们怀里还抱了几个人。

因如今还是深夜,天空中那轮弯月更是叫群聚密集的魑魅魍魉和恶鬼遮蔽了,若不是大地裂缝里的熔浆以及周围燃烧的草木房屋照亮了龙湖,只怕众人都要摸黑对敌了。

那些个傀儡个个都拖了一大车的石板,即便周围妖物横行,时不时还有叫地震火灾逼得四处逃窜的野兽拦道,他们也不为所动,只兀自朝着龙湖赶来。

季父的锁链如同灵活的游蛇不停的他和青衣周围游走,每当有妖物伺机偷袭,那些锁链便会在季父的控制下,快准狠的将妖物击杀。

地脉还在不断的塌陷,越来越多的裂隙开始朝着湖堤蔓延过来。当那些大如房屋,小如指缝的裂缝终于遍布湖堤之后,青衣就能看的那些沸腾的熔浆开始不断地流入龙湖之中。

几乎可以融化石头的熔浆一入湖水,便有大量滚烫的蒸汽升腾其上,一时间嘶嘶的巨响声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那熔浆入水也不曾飘散开来,而是像有意识的融化的金水一般,迅速的朝着湖心深处流淌而去。

青衣讶异的看着整个龙湖都如灯笼一样发出明亮的金光来,随着那光芒的盛大,空中的魑魅魍魉皆都惨叫着四处逃窜起来。

天空中那逼仄压抑的阴邪黑雾迅速退散开来,重现的明月洒下皎洁的银色光辉,恰好与龙湖里熔浆的金光遥相呼应。

来不躲避的魑魅魍魉登时就惨叫着被那无孔不入的光辉所消灭,被大放的亮光照的睁不开眼的青衣被季父用衣袖严严实实的捂在了胸前。

等到鬼魅的唳声,妖物的惨叫声,蒸汽和湖水沸腾的声响都渐渐消止之后,季父这才松开了手让青衣抬头。

青衣睁开眼后,就瞧见周围皆是一片平静,没有妖物和季厘国人乱斗的景象,也没有群妖乱舞的景象,有的只是那群傀儡叮叮咚咚的敲打着石板和石块,以及撒开手脚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喘气的季厘国人。

地脉也慢慢的停止了动荡,龙湖的湖面也如一面平镜一般波澜不起。

季琦神情呆滞的跌坐在族人之间,那些个季厘国人忽然豪爽的笑了起来,青衣能听到他们不时说什么地精被镇住了,阿郎果真厉害之类的话。

“三郎!”终于回过神来的青衣慌忙扑倒桥墩边缘去瞧龙湖。龙湖里底下的熔浆不知是沉的太深了,还是已经失去了温度,竟开始慢慢黯淡下去。

“三郎——三郎——”青衣哑声对着湖面呼唤道,“你这个骗子,说好的马上回来呢?三郎——”

季父不忍见青衣伤心,只得在青衣身后,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安慰道:“别担心,我听见动静了,他马上就游上来了——”

“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青衣含泪道,“你们打量着我不懂,都这样拿话来哄我,阿兄哄我,你也哄我,我再不信你们的话了!”

“青衣…”季父面有忧色的看着一脸伤心的青衣,欲言又止了半响,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在青衣身边蹲下,右手一转,却是甩下一根锁链直直的垂入湖底。

锁链滑入湖水中的声响不断,青衣止了泪大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龙湖看。

也不知等了多久,不断下落的锁链忽然一滞,紧跟着季父一扬手,却是开始将锁链倒提上来。

随着锁链飞速的上滑,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缓缓地直湖底向上浮出。

青衣瞧着那人影身着暗色衣裳,身形也颇显精壮,登时欢喜起来。

很快,那人就被锁链拖出了水面,青衣忙不迭抓住了对方的手喜道:“三郎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那人原本攀住了桥段准备上来,待一听见青衣的叫声,他正离水的身体立时就停滞住了。

青衣感觉到自己手下的那只手颤动了两下,待看见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了真容,她微笑的脸霎时一僵。

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一张坚毅的面容,瞧起来颇有些眼熟,只是他脸颊上那几片青蓝色的鳞片让他显得有些邪气,乍一眼看去,青衣竟没认出这人是谁。

“你是谁?”青衣马上松开对方的手失声问道,“三郎呢?三郎在哪里?”

雷腾见青衣心心念念只惦记着一个黑三郎,又听见她这般焦急的叫对方的名字,他的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就在这时,又一道黑色的人影迅速的自龙湖里破水而出。那响亮的水声尚未停止,那黑影就已飞到了青衣身边。

这回青衣没有再认错人了,她猛地起身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黑三郎搂紧了又哭又笑的青衣微笑道,“你又忘了,你夫君我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打败的?下回再这样对我没信心,小心我要惩罚你!”

第148章

青衣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见黑三郎囫囵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便想也不想的直点头。

黑三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他手臂一收,更是搂紧了青衣的腰。

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搂抱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撒手,边上的季父看不过去了,只得暗示性的轻咳了两声。

正欢喜的青衣登时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些喜意。

“那地精是否已经镇住了?”季父沉吟道,“我已请了龙山寺的主持领一干大师来为平安桥刻咒开光,若地精已平,待平安桥修复,此地便能得平静些时候了。”

黑三郎闻言也是正色道:“虽未镇住,但亦不远矣。”

“诶?”青衣顿时有些诧异,方才地动山摇,地浆横流,龙湖大放金光,不过眨眼功夫,就将铺天盖地的魑魅魍魉尽数消灭了,且现在地脉安稳,她还道地精已被封印了,怎么黑三郎反倒说还没有呢?

谁知不等她开口询问,一平如镜的龙湖忽然又开始翻腾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通体漆黑的硕大妖物缠着一抹白色猛地从湖下冒了出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几根灵活的触手快如闪电的朝着桥墩袭来。

那触手似有目标的径直朝着青衣冲去,一干季厘国人追赶不及,立时骇然失色。

青衣下意识往黑三郎怀里一靠,任由黑三郎移形换影的带着她退到了一边。

雷腾本欲上前阻挡,不料那些那些触手方向一转,却是紧随黑三郎而去。

离青衣和黑三郎最近的季父微沉着脸迅速唤出数根锁链,一下子就缠住了那几根触手。

“是时候了!”季父才制住那些触手,黑三郎便偏头对着湖堤朗声道,“动手!”

一个人影应声而动,伴随着一道利剑破空的呼啸声,那人挥舞着利剑如电光火石般的直直冲入了龙湖。

不及反应的众人悉数瞪大了眼睛,当那道一闪而过的剑光击中了那妖物的身体之后,那如同无数藤蔓触手缠绕而成的地精霎时就破碎开来。

被锁链束缚的触手也随之消失了,季父微蹙着眉,死死的盯着那个站立在地精身上的人影不放。

“方舟?”

青衣连忙探头朝外望去,她动作略慢,已是错过了重头戏,只堪堪瞧见一身劲装的方舟一抖手腕,将那把利剑上的污秽尽数甩去。

那地精像是被剥除了硬壳的鸡蛋一般,透出稍显柔软内在,在月光和熔浆的火光照耀下,它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翠色来。

青衣惊讶的低呼道:“那就是…地精?”

季父脸上的惊讶之色转瞬即逝,待方舟身手敏捷的跳上桥墩,他这才略带赞许的看了黑三郎一眼。

“地精本乃山川河流的精气所化,原是此地的命脉,当时如此模样。”黑三郎对着季父微微颔首道,“我既要帮忙,自然是要帮到底。再者这个地方本就阴盛阳衰,现在若不除去与地精合体的那些阴邪之物,你们便是镇压住了地精,假以时日,它也必将冲破平安桥的封印。泰山可想好了对策没有?”

“暂时还没有。”季父从容不迫的微笑道,“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以压制那过盛的阴邪之气。”

“阿兄!”季父话音未落,边上的季琦就踉跄着走过来急道,“什么叫一直留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同我一起回襄山吗?我们季厘国人虽然历代食妖,杀妖无数,但因为我们一直蜗居在襄山,不越雷池半步,也不轻易涉足凡间。但凡出现在襄山和重阴山周边的妖怪,从来都有来无去,是以妖怪们对我们知之甚少。如此我们季厘国一族,这才得以安稳的繁衍生息。当年你执意与玉凉私奔,又将一个好好儿的地方弄成了鬼蜮,季厘国的存在已被这里的妖物宣扬出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必要闹得妖界尽知。现在再不走,难不成等着妖怪上门吗?”

“我只说让温玉跟你回去。”季父只轻声道,“我是不会走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季琦抓紧了季父的手臂满腹狐疑道,“玉凉都已经死了!死了!青衣也已经好好儿的回来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个有害无益的破地方?”

季父微垂着眼,只静默不语。

青衣微蹙着眉疑惑的看了眼黑三郎,黑三郎也默默地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不清楚原因。

其他季厘国人瞧着季父和季琦之间气氛紧绷,就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略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人就上前劝道:“二娘,你莫要为难大郎了,你想想,我们要是走了,这个地方迟早还要生出妖物来,到时候…”

“我管这个地方死活作甚?”季琦忽然要哭不哭的转头骂道,“你们那时候说走就走了,单留我一人在家里,我好不容易等到阿兄联系我,硬是没跟族长透风,巴巴的赶了来。不曾想一对外甥外甥女沉睡的沉睡丢的丢,我只道保住一个是一个。如今地精也镇住了,青衣也回来了,结果阿兄又反悔不愿回去了!你们还不劝她,还助着他!”

盖因季厘国的女子自出生到死亡,其一生都是为了族人而活,是故季厘国的男子素来都是让着女子的。这会儿见季琦这般生气,众人顿时就有些讷讷的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

季琦见他们不帮忙,脸上的神情更显气恼,未等她再开口,一直没有出声的方舟忽然沉了脸道:“阿郎呢?怎的不在这里?”

众人闻言便齐齐伸手指着湖中地精身边的那抹白色道:“那不是阿郎么?你方才站在地精身上半天,怎么没认出阿郎来?”

方舟一听这话,登时黑了一张脸,他二话不说的反身跳上那正慢慢下沉的地精身上,抬手就去够那件白衣。

众人眼瞧着方舟一把就将那件白衣提了起来,透湿的白衣动荡荡的从空中飘过,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原以为那是温玉的众人皆是慌了,他们连忙扑到桥墩边上叫道:“怎么回事?为何那妖怪都上来了,阿郎还没上来?”

与此同时,方舟惊疑不定握紧了手里的银丝白衫,接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白衫向外一甩,却是跃身径直朝着湖底跳去。

只听见噗通一声之后,方舟顿时就潜入了湖底。

“我们也下去找找吧!”其他的季厘国人见方舟下水了,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

这头季琦惊得几乎站不稳,待回神,她就直接指着黑三郎骂道:“你把温玉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下了死手?”

青衣不自觉攥紧了黑三郎的衣袍,心里也是慌了一慌。

黑三郎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不咸不淡道:“我可没动他!他爱去哪就去哪,谁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青衣不安的瞧了眼湖面,一眼就瞧见温玉那件外衣正半浮半沉的在湖水里飘荡不定。

她隐约觉得温玉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了,但瞧着这么久了也没人浮上来,她便又有些不确定了。

倒是季父看起来还算镇静,任是季琦急的火星直冒,他也只是略皱了眉头。

一时间再无任何人开口说话,除却那些傀儡修桥的叮咚声,就只有湖水涌动的潮音了。

站立不安的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有几个人头从湖里冒了出来。

青衣略有些悬心的将那几个抹脸喘气的人一一瞧了过去,看来看去,还是不见温玉的脸。

不远处的季琦已是拉着季父一叠声的要去找人,而湖里的那些人换够了气后又再度沉入湖底找人。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忧色,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你那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

青衣送气之余,又有些纠结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么?虽然平日里怕温玉,但真想着对方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难以释怀。

正暗自叹息之时,黑三郎又低声道:“他上来了。”

青衣心一动,待她抬眼望向湖面之时,果然瞧见温玉一脸惨白的浮在水面之上。

温玉原就生的单薄,这会儿披头散发的泡在水里,咋一眼看去,倒有些像厉鬼。但叫青衣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是被黑三郎破坏了计划,并险些丧生于龙湖,怎么这会儿浮上来后,他竟是一脸笑意呢?

好生古怪!

那袭半浮半沉的银丝暗纹白衫在水波的推动下,慢慢的飘到了温玉的身前。全身皆泡在水里的温玉伸手将那件外衫抓在手里,竟不是披到自己身上,而是用力往水下一拽。

紧跟着无数的锁链哗啦啦的从湖中飞射而出,连带着一身透湿的温玉一起,飞快的朝着桥墩飞来。

待到温玉稳稳的在桥墩上站定之后,青衣这才发现,温玉怀里竟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用自己的白色外衫一丝不漏的包住了,看起来约有五尺二寸,隐约有人的形态。他半搂半抱着那既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东西慢慢走向了青衣。

青衣一脸茫然的看着温玉小心又温柔的抱着那东西,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来,青衣。”温玉优雅的微笑着,一双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琥珀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微光,看的青衣一阵愣神,然后恍惚中,她看着他浅色的双唇张张合合的说道,“见过我们的母亲。”

青衣简直要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荒唐的话击的懵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转头看了看季父,待瞧见季父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后,她便又救助般的回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略皱了眉,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但他想了想,还是松开了环抱住青衣的手。

“母亲才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温玉自顾自地轻声道,“她死前抱着我笑道‘总算给你添了个妹妹,以后娘娘不在,你要多护着她些”,我想说不要妹妹了,只要娘娘就够了,但母亲却来不及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