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了。”高师傅迫不及待的将胡姬手里的酒坛子抢到了手里,乐呵呵的摸了摸坛身之后,他才转身准备回客栈去。

刚走了没几步,他又突然拍了拍头很是认真的回头道:“不过你都在外头晃荡了这么多天,今晚还不回客栈休息么?我已经另给你打扫出一间房来了呢!”

“不。”胡姬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明月道,“我素来都是拜月修行的,以往有青衣这宝贝在,我修行起来,倒也是事半功倍,如今没了青衣做炉鼎,我少不得要另辟蹊径了。”

第165章

夏至之后,天气便越发炎热起来,朝阳升起的越发早,夕阳落下的越发迟了。寻常妖怪尚觉不出什么来,身为凡人的秀秀就已经开始日日吵嚷着要热坏了。

是以青衣一大早就汲了清凉的井水准备做些冷饮,因昨日才做了雪泡豆儿水,今日她改做冰雪甘草汤了。

半锅的清水里放入一把甘草熬煮,不到一个时辰就可得清透甘甜的甘草汤了。想到秀秀一个小孩子爱吃甜,她便多放了些砂糖,特意将汤水调的甜丝丝的。

素兮取来的冰块已经磨碎放在瓷瓮里了,待到甜汤冷却,青衣就用了一个深口的小瓷碗盛了甘草汤,再撒些碎冰块,冰雪甘草汤便做成了。

青衣用汤匙将团在一起的碎冰搅散开来的时候,那些透明的碎冰便随着微微泛黄的汤水不断波动沉浮起来,一听到碎冰碰撞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青衣便不自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声响而变得凉爽起来。

日日等着冷饮的秀秀不等吃完午饭,就急吼吼的冲到厨房来粘着青衣不放。

青衣瞧着秀秀跑的一头热汗,就又把预备给她的冰雪甘草汤又收了回去。

“哎——青衣姐姐,青衣姐姐——”见青衣将冷饮放回到灶膛上去的秀秀立马急了,她连忙扭着青衣的胳膊巴巴的求道,“秀秀好热,好渴——”

“我已说了很多遍了,不能大汗淋漓的时候跑来喝冷饮。”青衣伸手戳了戳秀秀汗水滴答的额角佯怒道,“还不快把汗擦擦,然后作为惩罚,你需得将那些绿豆和黄豆里的砂石和坏豆都淘洗干净了,你才能喝今儿做的冰雪甘草汤。”

说着她偏头朝着厨房角落里的两只麻袋努了努嘴,示意秀秀那就是她需要完成的任务。

秀秀一回头,瞧见那足有她半身高的两只麻袋,登时就哭丧起脸来。

“挑仔细了,要是烂豆子和砂石挑不干净,今儿的冰雪甘草汤我可就全拿去给黑三郎喝了啊!”青衣走前还不忘震吓秀秀道,“也不许趁我不在偷喝,要是叫我发现了,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甜汤冷饮了!”

秀秀一听,立马就扑到那两袋子豆子上,然后又撅了嘴对着青衣委屈道:“我不偷喝,不偷喝!说好了挑干净就让我喝的!”

青衣叫秀秀那委屈的小模样逗得只想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笑意点了点头后,她便径直去了大堂了。

大堂里这会儿正是客满,来回忙碌的黑三郎一见到青衣,原本略有些阴沉的脸立时就亮堂起来。

正与黑三郎争执的那桌客人见状灵机一动,也不继续跟黑三郎吵吵了,改为起身对着青衣招手叫道:“青衣,青衣,来一下!”

青衣闻声转头,远远的就瞧见那桌子客人在那里又是叫又是跳的闹着,引得满大堂的人都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不知客官是要些什么?”来到他们面前后,青衣只略扫了眼对方的衣着打扮,见这桌子客人皆是头戴玉冠,身穿绣有梅花傲雪图的织锦长袍,中有一老一少,其余皆是头披缕金薄纱的小娘子,虽看不出什么来头,但也可判断他们来历不凡,于是她便垂了眼眸一脸平静的询问继续道,“可是要什么酒菜或汤水?”

“不不不,我们不要酒菜。”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客人眨眼间又变换了姿态,其中一位小娘子甚至无视了边上那个一脸黑煞的黑三郎,就那么急迫的俯身凑近青衣,用一种轻到变了音儿的声音鬼鬼祟祟道,“我们想要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你懂得——”

“那个?”青衣先是茫然不解的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待看见对方以手虚握了个拳,就那么对着房梁上的灯笼做出一个饮水的模样之后,她登时心头一动,却是洞悉了其中深意。

“我明白了。”青衣神色清冷的点了点道,“不过近来胡姬少有在客栈里的时候,若是你们等得住,还请在客栈里住下,等胡姬来了,你们便可以得你们所想要的东西。”

“好好好!”那行人忙不迭点头欢喜道,“我们可以等,只要那东西有就行。”

“既然如此,那还请客官们稍安勿躁。”青衣见已经安抚住对方,便悄悄的拉了黑三郎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低声道,“今日我们做了好些冷饮,不论是冰雪甘草汤抑或是雪泡梅花酒,若是客官们要,我即刻便给你们送来。”

“雪泡梅花酒?”其中一位白眉长须的老者一面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一面哈哈笑道,“老夫倒是许久未曾喝到过上好的梅花酒了,既然有,那就快快上一壶来!”

“是。”青衣微微颔了颔首,然后就拉着黑三郎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什么雪泡梅花酒?”半路上黑三郎反手抓了青衣手不满的嘀咕道,“怎的我都没听过。”

“嘘,小声些。”青衣忍笑低头道,“雪泡就是冰镇的意思,前儿个我不是给你们做了绿豆汤么?将绿豆汤装汤碗里搁到碎冰里冰镇一下,就成了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就是指冰镇梅花酒。那些个家伙最喜欢这些糊弄玄虚的东西了,同样的梅花酒,略冰镇一下换个文雅的名儿,他们就将它当成了绝世好酒了。”

“我不耐烦接待他们。”黑三郎鼓着脸捏着青衣的手抱怨道,“他们身上满满都是金丹散药的味儿,不用猜就知道是道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顾忌着他们背后的人物,我方才就要将他们丢出去了。”

“我竟不知你也有顾忌的东西。”青衣吃吃笑着抓紧了黑三郎的手安抚道,“不过你无须担忧,他们年年都来,等胡姬来了,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便走了!且他们身上膏脂厚的很,若是哄得他们高兴了,没准儿他们手一松就给我们给个好宝贝了!”

黑三郎略显惊讶的瞧了瞧青衣,待瞧见青衣两眼放光,神色与以往不同,他便越发狐疑起来。

“做什么要哄他们高兴?”黑三郎不满道,“你若要什么好宝贝,只管告诉我,我回头就给你弄来——”

“笨蛋。”青衣没好气的瞪了黑三郎一眼道,“你欠的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如今我们有多少东西就捞多少东西,等凑够了赎身钱,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黑三郎猛然顿住脚步,很是震惊的望着青衣。

“嗯。”青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道,“自从我们在一起后,胡姬虽然不曾说什么重话,但就我这些年对她的了解,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对付你,我原就不喜欢这里,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离开,我们就趁机走的远远的。你说好不好?”

“唔…”黑三郎面有异色的吱唔几声,仿佛是有些犹豫。

青衣见状心下一沉,她咬了咬牙,然后很是不安的低声道:“怎么?我们走不了吗?”

“…”黑三郎见青衣满目忧心,只觉自己那颗心又不可抑制的紧缩起来,于是他勾起嘴角,很是不以为意的道,“自然是可以的,你既不愿呆在这里,我便带你远走高飞吧。”

青衣闻言大喜,她抓紧了黑三郎的手情不自禁的笑了。

“这么高兴?”黑三郎失笑,他轻轻摸了摸青衣的脸,终究没有跟青衣说实话。

青衣欢喜太过,也未曾发觉黑三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忧愁之色,久压心底的一件心事得到了解决,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们快些去弄雪泡梅花酒吧。”青衣欢欢喜喜的拉着黑三郎朝前走,“顺便儿让你尝尝我才做好的冰雪甘草汤,这时节喝,最是消暑生津了。”

黑三郎面带笑意,只默不作声的任由青衣拉着他跑。

临到厨房门前,他隐约嗅见了一阵讨厌的气息,待到进厨房后,他眯着眼四下一扫,一眼就秀秀捧了一只大碗正从后门进来。

“青衣姐姐!”秀秀一见青衣,便兴奋的举着大碗跑过来道,“你看你看,这是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狐狸说要给你的东西。”

胡姬?

青衣很是茫然的低头去看那只大碗,只见大碗里满满都是晶莹雪白的碎冰,因天气炎热,冰雪都已有些融化,十来个圆胖可爱的粉团子就那么错落有致的躺在冰水里,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起来。

“青衣姐姐,这是什么?”秀秀也跟着低头去看碗里的粉团子,她吸了吸口水,又满眼期待的看着青衣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可以让秀秀也吃一个吗?”

“这是冰雪冷元子。”青衣心神恍惚的低声道,“这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将上好的黄豆炒熟后去壳,再细细的磨成豆粉,然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匀,和水团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小团子,最后浸到冰水里面食用…这是胡姬唯一会做的点心…”

说着说着,青衣神情徒然一变,然后她一脸惊慌的问道:“胡姬人呢?”

第166章

“她走了啊!”秀秀不明白为什么青衣看见这碗冰雪冷元子反应会这般大,明明只是一碗冷饮甜食啊。

青衣盯着大碗里的丸子不自觉咬了咬唇,仿佛这不是一碗冷饮,而是一碗大麻烦。

边上的黑三郎见青衣神色不比往常,又见她对着那碗吃的如临大敌的模样,于是他劈手就将那只大碗从秀秀手里夺了去,并作势要丢出门去。

“唉,等等,丢不得。”青衣见状大急,连忙抱住了黑三郎的胳膊阻止道,“这是要给我防身用的东西,你丢了它,回头我就不好下地道了!”

“什么地道?”黑三郎登时冷了脸沉声道,“客栈里几时弄出地道来了?”

“嘘——”青衣忙捂了黑三郎的嘴悄声道,“快别大声,这事儿也就伙计们知道,一般客人都不让说的。”

黑三郎闻言便对着青衣挑了挑眉毛,好似在问他为何不知道。

青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半响才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你竟不知这事儿呢?以往我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呢!”

随手将大碗搁到灶台上后,黑三郎眯着眼将青衣的手扯下来,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没完没了的轻轻捏了起来。

青衣叫黑三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瞧得心底发虚。不管怎么说,黑三郎到底是个厉害的大妖怪,虽然知道他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便是其他妖怪都要顶不住了,更何况于青衣呢。

目光游移的看了一圈周围之后,败下阵来的青衣不得不耷拉着肩膀轻声道:“这原是胡姬自个儿弄出来的,我来时就有了。那会儿客栈里的伙计并没有这么少,客栈里也并无需要我们做的事情。平日里她就在柜台上看热闹,偶然间有带了宝物来的客人求她,她便会给我做上一碗冰雪冷元子,然后就带着我进地道去。”

“地道在哪里?”黑三郎略显严肃的小模样很是唬住了青衣和秀秀,青衣下意识就伸手指了门外。

黑三郎顺着青衣所指的方向转头一看,就发现青衣指的地方正是厨房门外。

“就在厨房门边上。”青衣忙补充道,“那里有个小仓库,地道就在仓库里。”

“去看看。”黑三郎二话不说的就拉了青衣往外走。

青衣也不曾拒绝,抬脚就跟着黑三郎一道儿走了。

不曾想她才一动,就发觉自己的裙摆沉甸甸的坠在那里,叫她险些迈不动腿。待到她回头一看,就看到秀秀噘着嘴抓了她的裙摆十足委屈的模样。

“秀秀也要去。”秀秀巴巴的求道,“秀秀想吃冰雪冷元子,是不是只有去你们说的那个地道才能吃到?”

“胡闹,你道什么东西都是能随便吃的吗?也不怕吃坏了肚子。”青衣哭笑不得的训道,“快些乖乖去挑豆子,等我们回来,就给你另做多多的冷元子吃,到时候做一锅子,任你吃个够,这样可好?”

秀秀默默的在心里算了算,比起三两颗冷元子,青衣许诺的管吃够的那锅冷元子显然更具有诱惑力些。

于是她马上就又高兴起来,果真松开了青衣的裙摆并十分热切的回去挑豆子去了。

好不容易哄住了秀秀,青衣忙不迭朝外跑去,倒把原本走在前头的黑三郎反落在了后头。

黑三郎笑吟吟的任由青衣拖着走,临到出了厨房,他才不急不缓的悠悠道:“其实带上秀秀这个小丫头也没什么——”

“快别先说大话。”青衣难得一脸严肃的打断黑三郎道,“那地道我都不曾走到底过,胡姬只说后头不安全,每每让我送到一半儿,就叫我出去了。而且进去的客人,常有去无回,只怕都折在半路上了。你虽然厉害,但到底别大意,我可还不想做寡妇呢!”

黑三郎原还有些不高兴,觉得青衣小看了他,结果青衣一句不想做寡妇,就立时叫他欢喜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定然是不会让你做寡妇的。”满心雀跃的黑三郎又是骄傲又是羞涩的攥紧了青衣的手笑道,“我还没跟你…洞房呢…”

说着他不自觉就涨红了一张脸很是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了。

“呸——”青衣又是羞又是臊的啐道,“你越发不要脸起来了,现在这种话都能腆着脸说出来了,还不晓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

一提起离开客栈的事情,黑三郎脸上的羞涩霎时就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微勾嘴角,难辨情绪的轻声道:“若是要离开,也是不难的,到时候,你别是不愿意走就好。”

“我巴不得早早离了这里呢。”青衣还以为黑三郎这是在逗她,并未十分过心的随便说了一句,然后她小心的推开了小仓库的门,指着黑黢黢的门内道,“看,就在这里头,平时都是看不见的,须得胡姬用术法开了入口才能进去呢。”

“这世间的术法多有相同之处。若是能瞧出些许门道,便是没有胡姬,我也能开了那地道。”说话间,黑三郎一面探头去瞧仓库深处,一面松动了鼻尖细细嗅起了味道。

想来是因为这个仓库里堆了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兼又时常关着门,里头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好闻。青衣只是站在门边,就已经被那浓重刺鼻的霉腐味弄得连连打起喷嚏来。

按说妖怪的五感较凡人来说更为灵敏些,连青衣都有些受不了的味道,黑三郎闻着,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他根本就没闻到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一般。

“高师傅越发懒散了,这里头该是有半年没打扫了吧?”说着黑三郎就拉了青衣的手准备离开仓库门口。

青衣十分不解,不是说要去找地道的么?怎么还没进去就又出来了?

“不急,好歹先让高师傅先去收拾一下。”黑三郎一脸嫌弃的说道,“里头太腌臜了,你进去会受不了的。”

青衣登时一愣,理智尚来不及细想,心底却已是甜丝丝的开始回味起来。她抬袖掩嘴,抑制不住的笑了半响之后,这才声音发软的答道:“那我先去弄些吃的,下地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上来,我们吃饱了再下去。”

“也好。”黑三郎笑嘻嘻的摇着青衣的手道,“之前你同那些个客人说的什么梅花酒,也弄些来给我尝尝吧!”

青衣忙点头应下了,于是他们倆,一个去找高师傅,一个就去酒窖搬酒去了。

那桌子头戴玉冠的客人早已是有些等不住了,说要给他们上酒的青衣一去不复返,其中性情略急躁些的,就开始躁动不定的在桌位上闹腾起来。

素兮因口不能言,无法以言语安抚他们,兼之她是厉鬼,而那桌子客人皆是修道的人,身上那符纸朱砂多不胜数,叫她不敢轻易近身。

客栈里原就是鱼龙混杂,妖怪和凡间里修道的凡人多有难解的怨夙,若非如今是在客栈里,只怕他们早已打起来了。

但饶是有客栈的规矩在那里摆着,一见到他们这样吵吵嚷嚷的闹个不停,众妖皆都有些隐忍不住的亮出尖牙利爪,很有些蓄势待发的架势。

眼瞧着大堂里又要闹出恶战来,无法阻止的素兮想也不想的就提了最为贵重的几把玉壶,朝着二楼飞走了。

是以当青衣进大堂之时,大堂那非同寻常的紧绷之感,饶是她一个凡人也能看出来了。

青衣下意识蹙起了秀眉,她木着脸,清冷冷的扫了一圈大堂,然后没有理会那些个暗潮汹涌的客人,就那么径直朝着酒窖去了。

众妖尤有些剑拔弩张之意,倒是那桌子修道的凡人一见到青衣就消停了不少。

青衣并没有将外头的情况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情,在三途川客栈里已是常态。

每过些时日,便要跳出些不安生要闹事的妖怪或不懂规矩的凡人来,弄得客栈里鸡飞狗跳起来。但放眼于其他地方,又有哪个客栈不是这样的呢?

同样都是做开门迎客的生意,日日夜夜客来客往,来的客人里什么人物都有,来历秉性多不相同。但凡人多的地方,必定也会事多。若是没有闹出些事来的话,她反倒要疑心外头的世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梅花酒是酒酿子为了做桃花醉而用来弄出来练手的酒,梅花味道清冽醇厚,比之浓香醉人的桃花醉别有一番趣味,是以酒酿子就特意留了几坛出来,专门送来给客栈做添头的。

以往胡姬时常取梅花酒做香饼,青衣偶然间也饮过两杯。然梅花酒虽然看似薄淡清冽,但后劲十足,只需一刻钟,一般人必要倒下。

到底是桃花醉的系列酒种,醉起人来,却是一点都手软呢。

及至青衣走到梅花酒所在的酒架边上后,她下意识就止步看了那护门草一眼。

谁知今儿个护门草着实有些安静过头了,见了人来,它竟没任何反应,只慢悠悠的荡着自己那些细长的叶子,一点儿护道的意思都没有了。

青衣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只小心的绕过护门草摸到了装着梅花酒的酒坛上去。

不曾想她才抱住酒坛子,就有一抹雪白的裙摆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青衣心中猛然一个咯噔,当下连手脚都有些不好使了。未等她收敛心神镇定下来,那抹裙摆的主人便伸出了只洁白如玉的酥手来,然后再青衣屏息之间,那只手就那么轻轻的搭住了她的肩膀上。

第167章

“胡姬——”无需回头,青衣便准确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微偏过头,低垂了眼帘,貌若镇定的盯着身侧的那抹裙裾。

然后她听见胡姬略显低沉的笑声一*的在酒窖中扩散开来。

青衣不自觉颤了几下睫毛,未等她考虑好是否要回身,站在她身后的胡姬便略收紧了手指,同时手下一个用力,霎时就将青衣灵巧的翻转过身来,

青衣下意识就敛神抬头,很是专注的看着胡姬的眼睛。

才一日未见,胡姬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这会儿她簪着一枝不合时节的梅花,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办。”上上下下的将青衣打量一遍后,她缓缓道,“我送来的冰雪冷元子,你怎的还没吃呢?拿东西效力发散的慢,回头你别忘了提早吃掉。”

“嗯。”青衣含糊的应了一声,半响才迟疑道,“你说要我办的事情是——”

“听说外头有客人找我,这是要给那几个客人喝的酒吗?”胡姬松开青衣,兀自俯身在青衣方才动过的那坛梅花酒上细细嗅了嗅。

“是。”不知其意的青衣老实答道,“他们有些吵闹,我便用雪泡梅花酒来哄他们。”

“嗯,是好酒…”像是被那清冽至极的酒香愉悦到了一般,胡姬闭上眼睛,露出个沉醉的神情。但沉醉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又睁了眼,并抬手将一包不知是何物的粉末洒进了酒液中。她甚是还伸手用自己的手指将那些粉末搅散,好使它们充分的溶于酒水之中。

“梅花酒虽然醉人,但到底不及桃花醉。”胡姬一面说,一面就取下发间的那枝梅花丢进酒坛里。

梅花落酒时,激起些许水花,站在边上的青衣只消抬眼,就能看见那枝梅花正打着旋儿的在酒水中消失了。

这样的情景,未免有些惊人,青衣不自觉抖了抖心肝,暗道胡姬方才放的粉末,莫不是什么厉害的药不成?

“这是上回酒酿子给我的酒母。”像是在宽慰青衣一般,她笑着解释道,“那回我要的酒他没做出来,又不好空手来见我,就给了我他酿酒的秘方儿。据说只消加上一点酒母在水里,到时候任是放什么东西进去,不消片刻,便能出一缸子好酒出来。”

“那原就是酒水。”青衣盯着胡姬方才搅拌酒液的那只手迟疑道,“且你的手…”

“我的手?”胡姬顺着青衣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她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并风情十足的舔掉了指尖上残留的那一点酒液。

“酒母果然是好东西。”胡姬满意的对青衣摇了摇手指道,“这下子,这坛子梅花酒可就够味儿多了。”

青衣略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半响才继续问道:“你要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把这坛子酒送出去,看着他们喝完。”这回胡姬却是痛快道,“那起子道士不比寻常的客人,却是有备而来的,我带他们下地道,可不能叫他们记住了路线,否则哪日我不在客栈里,他们又擅自去闯就了不得了。”

“原是如此。”青衣这才明白了胡姬的意图,她马上乖顺的点了点,接过胡姬递过来的酒坛抬脚就往外头去了。

如今外头正有些骚乱,青衣一出酒窖,就险些与一个戴面纱的小娘子撞上。

青衣下意识护住怀里的酒坛子,并用了种冰冷至极的口吻对那小娘子道:“这里是客栈的酒窖,非客栈的伙计不能入内,还请客官莫要随意乱闯。如今雪泡梅花酒就要好了,还请客官再耐心的略等等。”

“原是酒窖,我不知道,差点就误闯了呢!”那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轻快,仿佛才豆蔻年岁一般,她一边解释,一边就挥动着袖子讷讷的往回走了。

青衣抬头看了眼大堂,就发现那群人早已四处分散开来,正在那里一脸惊奇的到处翻看客栈里的摆设,大至桌椅梁柱,小至楼梯扶手上的花纹都要看个仔细。

瞧着他们那恨不得将扶手花纹都挂下来仔细研究的讨厌劲儿,其余了客人们皆都是挂了一张脸十足隐忍的坐在那里。

青衣蹙眉加快了脚步,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冰镇好了梅花酒。

正对着客栈里的灵气啧啧称奇的一行人不经意间瞥见青衣端了一只凝&脂如玉的酒壶出来,就忙不迭跑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用于盛酒的酒杯乃是上好的寒玉琉璃杯,当青衣动作轻柔的执壶为那些酒杯斟酒时,带头的那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便捻着胡子,很是满意的对着青衣点头。

青衣神情清冷、一语不发的斟完酒后,才开口道:“这是我们新近才得的雪泡梅花酒,如今虽不是饮梅花酒的好时节,但用寒冰琉璃杯盛酒的话,倒还能取些冬日之寒来。还请客官们品尝一下。”

“哦…这就是寒冰琉璃杯吗?”老者捏着那寒玉琉璃杯,只觉触手冰冷,寒气直透人的骨骼里去,当下就眉开眼笑道,“果然是又冰又寒啊!”

说着他又张口饮下一小口梅花酒。

原本就已经冰镇过的梅花酒一入寒玉杯,那寒气便越发厉害起来,那老者虽然是修道之身,也颇有些顶不住,那一小口酒浆,仿佛是深冬的露水一般,冷的人牙关直颤。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大寒颤,因怕不小心洒了梅花酒,他连忙放下手里的寒玉杯,然后用了发抖的声音道:“雪泡梅花酒当真是名不虚传,竟像是用冰雪融化出来一般直冷到人骨头里去,但苦寒之后,便是如火如荼的烈劲儿,直烧的人心里热乎乎的。一寒一炽,冰火两重天,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