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青衣遥遥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道,“我们该回去了。”

“好。”黑三郎并无异议的搂着青衣的腰就准备动身,不料青衣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并意有所指的朝着姗姗飞了一眼。

黑三郎略显不情愿的啧了一声,随后果真如青衣所愿的那般,改用步行回客栈了。

猛然失却了希望的姗姗初时并未跟上,她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曼珠沙华如同血海一般翻涌不止。

真像啊,这片花海,一如徐生死时的河流,一样的森冷可怖,一样的,叫人止不住绝望。

徐生,他死时的面容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越是回忆彼此往昔的海誓山盟,她便越是憎恶徐生。

她一定要忘记他,为此,她愿意等。

一思及此,她便又重拾了希望,就那么带着满身的狼藉跟在了青衣和黑三郎身后。

客栈一如他们离开前那般热闹,座无虚席的大堂里,妖怪伙计们正脚不沾地的忙着待客,而那几个由胡姬选送而来的凡人们则是摇绢扇摇绢扇,看书的看书,皆都歪斜无甚仪态的待在柜台后头休息。

黑三郎一进门,妖怪伙计们就立时绷紧了脊背,恨不得生出两双手来干活,以示自己十分敬忠职守,是个好伙计。

紧随其后的青衣见状忍不住抬起袖子掩嘴轻笑起来,紧跟着她又飞斜一眼,去看柜台后那几个凡人。

那几个凡人正抬眼巴巴的看着她身后的大门,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当一身狼狈的姗姗一步一拐的走进来后,他们仿佛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黑三郎面有不悦的眯了眯眼睛,然后身形一闪,却是不知所踪了。

然则青衣并没有放在心上,黑三郎时常突然离开大堂,她已是习惯了。

是夜子时之后,客栈的大门早已关闭,熟睡中的青衣仿佛又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小娘子们的哭声。且今夜尤其不同,她们的哭声里去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绝望悲戚,仿佛生无可恋一般,叫人听着只觉凄凉的很。

大约是姗姗跟其他人说了白日的事情吧?一听说没有能忘记想忘之人的灵药,众人都有些绝望了吧?

青衣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翻个身继续沉沉睡去了。

次日,那些个小娘子约莫是哭伤了身子,竟然日上三竿了也不曾起床出来。唯有一个姗姗和两个神情郁郁的男子懒洋洋的出来待客了。

然说是待客,也不过是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后面发呆而已。

青衣已从东桥口中得知,这些个被胡姬选中的凡人,虽然来历不同,各负爱恨情仇,但他们都有个相似的目的,那便是替胡姬办事,然后求得一剂灵药,好解他们心中的死结。

东桥如何打探到这些消息的,青衣并不曾多问,唯有这些个凡人不时间流露出的哀凄之色,叫她看着很是郁猝。

然而又过了几日之后,她便又有些不耐烦起来。

日日对着这群散发出阴郁气息的美人并没有什么不适,好歹人家顶着不错的皮相,虽然精神少短些,但该有的礼仪并不曾丢。叫青衣感觉不适的的原因,是他们时刻不停的监视。

每当她和黑三郎一处呆着的时候,他们必会从角落里冒出来,也不出声打断,也不干扰他们,只是睁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

为此黑三郎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为了能想办法将这群凡人弄走,他甚至还去地道里探了好几次路,并吩咐妖怪伙计们跟客人们暗中打听,看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如他们的愿。

又一次注意到那群人的视线之后,青衣不甚自在的沉了脸,她最不喜欢被人监视,这些个凡人虽然可怜,但这般明目张胆的监视着她,又叫她觉得生厌。

“青衣姐姐,这些人看起来都怪怪的。”抱着一丛鲜花跑进了的秀秀偷偷的跟青衣嘀咕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晓得呢。”青衣叹气道,“由着他们去吧,他们这是不死心呢,等他们都死心了,也就不会再巴巴的盯着我们不放了。”

秀秀不甚明白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表情一变,却是高兴的将怀里的花送到青衣跟前道:“青衣姐姐,这个这个,这个花闻起来好香,可以拿来做吃的吗?我想吃甜糕!”

青衣定眼一看,赫然发现秀秀手里的花竟都是红如火的曼珠沙华。她霎时变了脸色,很是认真的问道:“这都是哪里来的?客栈周围可没有这个花的!”

“这个是一个客人给秀秀的。”秀秀眨巴着眼睛乖巧的答道,“他笨的找不到路,我给他指了一下路,他就说用这个给我做谢礼。”

“客人?”青衣沉吟片刻,想了想就道,“拿去扔了吧,这种花吃不得呢。”

“啊,扔了吗?”秀秀有些舍不得的看了看手里的曼珠沙华,扭捏了几下后巴巴道,“可是很好看啊!不能吃我们插起来看好不好?就放在秀秀的房里。”

青衣不觉有些头疼,若是寻常的花,她自然是愿意让秀秀留下的,只是这是曼珠沙华,前几日那名叫姗姗的小娘子可就不是被这花的香气引得出现了幻觉么?秀秀年纪又小,也不知这花对她影响大不大。

未等她再开口劝说,一直在柜台后旁观的姗姗突然出声道:“这些花甚美,若是生在枝头,也就由着它们去了,可惜如今已经被折下来了,不过两三日就会枯萎了,实在是可怜。”

“你既喜欢,不如送给你了。”青衣淡笑道,“想来你现在也不会受它的香气所惑了。”

姗姗但笑不语的看着秀秀,见秀秀噘着嘴将曼珠沙华往身后藏,她就笑着摸出一块手绢道:“女娃娃,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秀秀探头看了看,见姗姗手里的手帕上栩栩如生的绣了两只色彩鲜明的水鸭子,十分之好看,就有些心动起来。

花花草草什么的,除了吃,秀秀并没有特别喜欢,跟那个手绢比起来,她觉得手绢更好。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用一把曼珠沙华换了那块手帕。

拿到了手帕,秀秀又乐颠颠的跟青衣卖弄起来,青衣笑着告诉她,这上头不是水鸭子而是鸳鸯,秀秀只连声抱怨鸳鸯不好记,仍是自顾自的口称水鸭子。

青衣一面笑,一面分神去看姗姗,见姗姗捧着那把曼珠沙华翩翩的回房去了,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不曾想不过是一把曼珠沙华,那些个凡人竟如同得了什么稀罕东西一般,皆都窝在房里不出来了。

过了两日,他们这才神色憔悴的走出房间来,且个个神情萎靡,仿佛数日不曾好眠过一般。

青衣瞧着他们的脸色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深究一番,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恰巧当日秀秀又捧了一束曼珠沙华进来,一问又是同一个客人送的,这回那客人就在大堂,青衣顺着秀秀所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只看到一个一尺来高的毛怪物。

青衣先是诧异,紧跟着又反应过来,怕是那客人化形后就是如此。只是看着对方那蓬乱如野猪,长如火鼠一般的毛发,青衣当真是看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一眼看去,不过是团乱毛罢了。

那毛怪物只是在大堂里转悠了一圈,然后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的走了。

当夜,客栈里一切如常,唯有那些个小娘子的哭声仍是扰人,且当晚尤其吵闹,间或有争执之声。

及至天亮,青衣梳洗出房门后,才发现出了大事。

那屋子的小娘子全都不见了!

“昨夜客栈的大门按时关闭了。”东桥郑重其事的禀告道,“因伙计们里多有凡人,为完全起见,我临到打烊前,还到处查看了一番,确认那群小娘子都已经回房了。到了子时,我和素兮小娘子关闭大门后就回房了,直到今早才开的门。”

“她们是半夜里出去的。”黑三郎捻着一枝被踩烂了的曼珠沙华进门道,“我已经看过了,是有人从外头挖了一个洞进来了,带着那群小娘子出去后又把洞封住了,这些曼珠沙华都在墙角处散着,看着外头的痕迹,那群小娘子怕都是自愿跟着走的。”

“会是什么人呢?”青衣不由纳闷道,“她们来此地并不曾结识客栈伙计以外的人物,能叫她们自愿跟着走的人着实是想不出来。”

边上的两个男子忙不迭点头道:“我们时常一处,确实并不曾和伙计们以外的人说过话,便是有搭话的客人,我们也并不曾深交,想来定是妖怪用术法迷住了她们的心窍吧?青衣小娘子,还请务必救她们回来,她们都是可怜人。”

青衣才要开口,边上的黑三郎就已沉声道:“不用我们专门出去找了,看,她们已经回来了。”

第179章

众人忙抬头去看,只见率先进门便是那位名叫姗姗的小娘子。

姗姗看起来脸色稍嫌憔悴,且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一进门,她便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随后进来的小娘子就显得精神的多了,她们三五成群的簇拥着一人涌进了大门。

被围在中间的女子模样姝丽,身形高挑,神情冰冷麻木。当看到伫立在一边的青衣等人之时,她甚至还恭敬的礼了一礼,方才脚步轻缓的朝柜台走去。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围着她的小娘子们霎时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她们茫茫然的回头相互对视一眼,半响才收敛了神情,复又跟了上去。

青衣不自觉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她总觉得方才对他们行礼的那个小娘子有些清冷过头了。

余下的人见她们并无大碍,又没抓到拐了她们出去的夜贼,便都以为是她们自个儿好奇心太盛,所以挖了个洞出去玩儿去了。于是也皆做鸟兽散,各顾各的去了。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拉着青衣在一边坐下,每每青衣欲开口问个明白,他便笑嘻嘻道:“你且等着吧,我已经知道是谁弄出来的事情了。只不过那都是她们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们并无立场插手。”

青衣眨了眨眼睛,迟疑道:“我只是奇怪,只不过是一夜功夫,那个神情冰冷的小娘子就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已经去了心病了,所以看着有些变化。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回看到。”黑三郎饶有趣味的看着柜台道,“看着还挺新鲜的。”

青衣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末了又觉得无从问起,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谁知没过多久之后,那群闲着无事的小娘子又成群结队的出去了。这回她们倒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去了,在座的客人们醉眼迷蒙的看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翩翩然从身边经过,兼之又嗅见她们身上凡人的气息,一时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哎,小娘子们这都是要去哪里啊?”妖怪们腆着脸拉住小娘子们的手调戏道,“若是不着急,先帮我们倒杯酒呗!”

被拉住了手的小娘子们或羞或怒,皆都用力甩开了对方的手疾奔起来。不曾想那些个被拒绝的妖怪客人们反倒更兴奋起来,他们一面继续往自己嘴里倒酒,一面互相笑道:“凡人的皮肉果然香嫩些,闻着怪馋的!”

这场景何其眼熟,青衣坐在黑三郎身边,瞧着妖怪们在大堂中肆无忌惮的谈论凡人血肉如何鲜美甘甜,便不自觉冷了一张脸。

曾几何时,客栈里的凡人伙计们也是这般的被调戏觊觎,如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往昔的人就只剩了她一个。

一身红衣的素兮身如飞燕般的从她眼前快速掠过,客人们对她视而不见,然后又露出垂涎的神情,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柜台不放。

最近客栈少有凡人光顾,偶然来几个,还都是惜命的谨慎人物,妖怪们许久未曾享用美味的夜宵,如今正是馋的紧。

青衣是黑三郎那个煞星的新妇,已然是动不得了,但这些个小娘子却是还有可能吃进嘴里的。谁不知道胡姬除了青衣,再不曾对其他凡人上心了,如今她一气儿送了这么多美人儿来,不是变相的让他们吃么?

这样一想,众妖皆都两眼直冒精光,更有甚者,已经悄悄地起身跟在那群小娘子身后了。

青衣见状越发皱起了眉头,她忘了提醒那群担当胡姬耳目的小娘子们外头去不得了。

谁知那群小娘子们运道极好,饶是有好些个妖怪不怀好意的跟在后面,她们仍是囫囵完整的回来了。

只是这囫囵完整也就表象罢了,当看到其中几个小娘子如出一辙的挂着张冷冰冰无情无觉的脸,并自发自动的开始为客人们斟酒之时,她仿佛看见了一群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莫非她们已经被妖怪勾去了魂魄不成?但是瞧着她们神清目明的模样,仿佛又不像。

黑三郎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把玩着青衣的一缕青丝半天也没有腻味,若不是青衣忍不住将头发抽了回去,只怕他还要继续玩下去吧。

“有些无趣啊!”黑三郎以手拄头,开始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嘟囔道,“青衣,我们出去好不好?”

青衣闻言嗔怪的瞪了黑三郎一眼,然后忍笑道:“出去做什么?还是好生在这里呆着吧,你若真无聊,不如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给我打下手如何?”

黑三郎闻言眼睛一亮,只要能跟青衣单独呆在一处,哪里都是极好的。

谁知还不等他点头,客栈大门处就有些喧闹起来。

满大堂的客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抬头朝着大门处张望起来。

青衣自然也是如此,她眯着眼睛,看到客栈门口的毛毡帘子一如往常的被不停的掀起又放下。透过那摇摆不定的帘子缝隙,她仿佛看到一身红衣的素兮正提溜着一只浑身长毛的古怪东西准备丢出门去。

不曾想那古怪东西身手十分敏捷,它凭空滴溜溜的打了个转,霎时就像个飞轮一般忽的一下从外头冲进了大门。

眼瞧着那东西迎面飞了过来,闪躲不及的青衣一时有些惊慌,亏得黑三郎就在边上,他只是略挥袖抽了那毛怪物一下,那毛怪物就嗷的惨叫了一声,一下子就被抽飞出去了。

略有些受惊的青衣一面挨近黑三郎,一面拿眼去看那正在不远处满地打滚的毛怪物。

那毛怪物哎哎叫着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见无人上来劝慰,它便有些伤心的爬起来尖声道:“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客栈?我闻见这里有我要找的人了!”

正好进门的素兮并没有搭理那毛怪物,早在看见青衣和黑三郎的时候,她便已屈身恭喜的行起礼来。

“怎么回事?”青衣转头问素兮道,“难得看到你拦着客人不让进门的。”

素兮神情麻木的指着那毛怪物张了一下嘴,然后又目光森冷的盯着那毛怪物不放。

毛怪物稍嫌害怕的炸了毛尖叫道:“你这个恶鬼好生无礼,也不看看我是谁?要是惹毛了我,看我不灭了你!”

青衣当即沉了脸,她早已认出这毛怪物就是送曼珠沙华给秀秀的那个客人了,如今又听它口气嚣张凶恶,她便对它全无好感了。

黑三郎不动声色的将那毛怪物从头到脚的打量遍后,方才笑嘻嘻的说道:“我竟不知三途河如今是这样的清闲,平日里总是忙着制忘川水的童子竟有空出来乱晃。”

“不是不是,我才不是出来乱晃的!”那毛怪物闻言急了,他认得黑三郎,只知道黑三郎厉害的很,连婆婆都怕他。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它连忙扒拉着头上的乱糟糟的毛,显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辩白道,“最近三途河有些异样,河堤上的接引之花都没了踪影,摆渡人日日叹气说忘川水不够使,但亡灵又不能不喝忘川水就去投胎,这几天被挡在河边不让过河的魂魄都有数千,婆婆催着我出来弄材料,好快些做出忘川水来应急。我这段时间颇为辛苦的收集了大半,就差一点点东西了,前几天远远的就闻见这里有材料,这才跑来了,才不是出来乱晃的!”

青衣一见那毛怪物扒开毛发后竟是个白嫩小童,心中的诧异难以言表,待听到他说自己是来弄东西做忘川水的,她心思一动,却是想到了那群小娘子失踪的事情。

“你要的东西是什么?”青衣淡淡着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要凡人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还要凡人的六欲,色、声、香、味、触、法。”童子摇头晃脑的念叨道,“凡人一生短暂,生如朝花,死如蚍蜉,然他们的性命虽然短暂,他们的一生纷彩却如云锦,五味繁杂。凡人死后,魂魄必要去三途河过河投胎,因他们一生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都已深印在魂魄之中,若非用他们的七情六欲做引,再用曼珠沙华做汤,制出以毒攻毒的忘川水来,那么他们前世的执念就会如影随形的延续到今世。而这般有违天道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凡人的七情六欲?”青衣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那些个无喜无悲如同人偶一般的小娘子们,又继续问道,“你取走了七情六欲之后,那个凡人又会如何?”

童子像是被先生考问功课的学生,当下就两眼放光的朝前走了几步,同时兴奋非常的叫道:“我若取走了七情六欲,她便会变得无情无恨,无论是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有丝毫感觉。我这几天已经取了六人的七情六欲了,还差一个就凑够了七人之数,那个凡人现在就在客栈,你们且让她出来让我取了七情六欲去吧!”

“等等,按你的说法,那些被你取走了七情六欲的凡人岂不是要成了没心的人偶了?”青衣不自觉皱了眉阻拦道,“这样的做法,仿佛不是正理。”

“这世间有什么正理?”童子见青衣似有抵触,又拦了他的道儿不让他去找那个凡人,当下就有些恼怒道,“原就是取之于人还之于人的东西,反正凡人没了七情六欲也能活,那等伤心劳神的东西,我取走了有什么不好?今天你们客栈的伙计还求着我取走她们的七情六欲呢?现在你们看,她们还不是好好的!”

青衣喉头一滞,竟有些无言以对,她转头再次看了那群小娘子一眼,就发现她们这会儿正睁着一双双清冷无情的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他说的不错,什么七情六欲的,去掉了才好呢。我们现在感觉很好,一点都没有难受的感觉。”

青衣叹息一声,既然她们本人都是自愿的,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取七情六欲也不是不可以。”黑三郎见不得青衣吃亏,当即就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但我们客栈的伙计,岂是能让你白白取走七情六欲的?若拿不出合我心意的好东西来,剩下一个凡人的七情六欲,你可就取不走了!”

第180章

童子听了这话,当即就有些气愤,然而黑三郎着实威名在外,他不过是个小童子,着实奈何不了他。气鼓鼓的跺了几下脚后,他丢下句“你们等着!”,撒腿就跑了。

那些个失却了七情六欲的小娘子们面无表情的看着黑三郎等人,并用了一种冷淡至极的口吻道:“你们不该拦着他的。”

黑三郎闻言并无不悦,他兀自拉着青衣的手笑道:“不是说要去厨房吗?现在我们走吧!”

“…嗯。”青衣迅速回过神来,忙点头应了一声。

临到厨房门前,她神使鬼差的转头去看二楼,只见姗姗悄然无声的站在楼道上,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只是那么坦然的,维持着迈脚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站在那里有多久了?看她那样子,仿佛是已经心动了。但是为什么她没有跟着那群小娘子们一起交出自己的七情六欲呢?

或许,她内心深处,仍有些舍不得忘记那个叫她心痛的人吧?

是夜,困扰青衣数夜的哭声消失了,客栈里一片寂静,除了客人们夜游是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外,她并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但青衣反倒有些辗转难眠起来,习惯了那些哭声之后,突然听不见了,她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第二日一早,她一出房门,就看到前段时间都坐着休息的小娘子们竟早已梳洗完毕,这会儿正在帮高师傅的忙。

刚杀的牲口犹冒着热气,本该柔弱娇气的小娘子们磨刀的磨刀,割肉的割肉,虽然看起来动作生疏,但神情却十分的镇静。

正在剔骨的高师傅一见青衣就哈哈笑道:“青衣,这些个丫头不错啊!胡姬眼光果真好,有了她们,日后你料理食材也就方便多了。”

高师傅夸赞的话音尚未落尽,边上正肢解牲口的粉衫小娘子手腕一抖,竟是不小心将那尖刀直直的捅进了自己的大腿之中。

听见动静的众位小娘子皆都抬眼看着她,青衣也不曾例外。

因那个粉衫的小娘子是侧对着青衣的,是故青衣并不能将她悉数看清。

“无事。”生生捅伤了自己的粉衫小娘子神情未变的一转手腕,却是动作顺畅的将尖刀抽了回来,当瞧见刀尖上那一抹嫣红的血迹之时,她甚至还用干布仔细的而将那抹血迹擦干净之后,方才微微俯身用刀刃贴着牲口的血肉冷声道,“我们继续吧。”

边上的小娘子们神色冷漠的点了点头,果真依言帮忙架起牲口,好让粉衫小娘子肢解的更方便些。

众人的神情都是那样的自然,对于方才那粉衫小娘子的失误毫无过激的反应,仿佛方才对方只是不慎偏了刀锋,割到了自己的裙摆一般无关紧要。

被小娘子们的态度所迷惑的青衣当真以为无事,便没有放在心上。不曾想她才转身准备去舀水,就听见高师傅抽着鼻子粗声粗气的抱怨道:“哎呀血气太重了!老子今早儿还没吃朝食呢!这不是引诱我呢么?青衣,接着来就交给你们了,老子先出去透个气。”

作为一个日日与牲口血肉一处呆着的妖怪,高师傅此时说的话颇有些蹊跷,让青衣不觉十分诧异。不等她开口叫住高师傅,那边正全力肢解牲口的粉衫小娘子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血,无数的血,奔涌如注的从她的大腿上流淌下来。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苍白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相反,她显得平静的吓人。

“快按住她的伤口!”青衣惊得声音都有些变了,她想也不想的朝那小娘子扑过去,并用手胡乱的在对方身上摸了几下。

她的血已经将她半身的裙子都染红了,若非找到了裙摆上的破口,青衣怕是找不到出血的伤口了。

“止血,必须马上止住血——”青衣惊慌失措的用手按住那不断涌出热血的伤口,温热粘稠的血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皆都争前恐后的从粉衫小娘子的体内流出来,尽管青衣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为对方止住血,但失血过多的她仍是慢慢的变得虚弱起来。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青衣一抬头,就看到那些个小娘子神情麻木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仿佛如今受伤的不是与她们朝夕相处的同胞一般,为她们无动于衷的态度感觉愤怒的青衣忍不住咬牙呵斥道,“还不快去叫人来帮忙,伤药,绷带,再去大堂叫黑三郎过来,快去!”

原本不动弹的小娘子们这才不急不缓的跑出去了,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了青衣和那个重伤中的粉衫小娘子。

“不要紧的。”面白如纸的小娘子一面挣扎着要起身,一面条理清晰的轻声道,“我并不觉得疼,也没有什么觉得那里难受,虽然血流的有些多,但想来是无碍的。”

“你在说什么?你怕是已经伤到了要害,你看看你自己流的血,再这样流下去,你会死的!”死死的按住对方不让对方起身,青衣着实有些被对方无关紧要的反应吓到了。她飞快的看了一眼自己按住的伤口,她的手已经完全被对方的血染红了,她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手下不断变强的压力,若是她现在松开手,对方的血想必会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吧?

“死吗?”粉衫小娘子神情淡漠的低声道,“死就死吧,人生在世,谁没有死的时候呢?我并不觉得害怕呢。”

她的眼眸就如一潭死水,哪怕是濒临死亡也不曾激起一丝涟漪;她的声音平静的就像随口在说自己今天喝了一杯水一样。

不,不对,就算是随口说的话,也要比她现在有情绪的多了,或满足或不快,寻常人每句话,总是会带出些许感情来的。

然而她却没有。她没有痛觉,不会害怕,她甚至觉得活着跟死亡并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了七情六欲的凡人就是这样吗?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悲欢喜怒,只是无知无觉的麻木的活着。这样…还是凡人吗?

青衣呆呆的看着对方平静的脸,心中如潮翻涌。

去而复返的小娘子们簇拥着黑三郎走进了厨房。青衣一见到黑三郎,连忙就求救道:“三郎,我止不住她的血——”

“止住了也救不了她了。”黑三郎认真的看了一下对方的眼睛,然后示意青衣看道,“她的瞳仁已经涣散了,三魂七魄都跑出来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