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款项和分成都已大致定了,但五个人就合同的条款细则认认真真地“撕”了一上午,将近一点,才可算出去吃了顿饭。

吃完饭回来,又拉锯了一下午。

华灯初上,几份合同和补充协议终于都签了。

陆诚吁气,跟宋墨说:“法务回去走完流程盖了章就能打款,放心吧。”

“感谢感谢!”宋墨神清气爽,“走,一起撸个串去吧,我请!”

“加起来七百万的合同,撸个串就把我打发了?”陆诚挑眉,宋墨哈地一笑,推着刚站起身的陆诚往外走,“那家串好吃。”

陆诚:“不好吃合同就不盖章了啊。”

“真的好吃,保准好吃!”宋墨对附近的烧烤摊很有信心。

两个人在前头边说笑边走,三位助理和法务都是女孩子,跟在后面也有自己的话题可聊。

下楼梯的时候,几人都听到一阵敲门声,很急促,但一时也没注意。

下到二楼,那敲门声更急促了,还加入了呼唤:“青青?青青!听得见吗?”

为了显得视野开阔,宋墨买下三幢联排之后改了格局,二楼和三楼中间都有个很大的天井,巨大的水晶灯从楼顶吊下来,为一楼的客厅照明。

两个楼梯是正对着的,这边二楼通往三楼的,天井对面是一楼通往二楼的,谢青的房间就在楼梯口。

五人面面相觑,一并走过去,宋墨问:“怎么了?”

邹小盈得不到回应,急得眼圈泛红:“不知道…我在隔壁突然听到这边一阵响,怕她是被什么东西砸了就过来敲门,半天也没动静。”

隔着一道门,谁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未知很容易让人加深恐惧。

况且,猝死在这个行业也不算很稀奇,哪年都会出那么一两个。

宋墨后脊发凉,回身就推张冰:“快去!找备用钥匙!”

张冰也慌了,退了两步才回神,趔趄着往楼上跑:“我这就去!”

“她有心脏病么?”

一片惊慌带来的安寂中,突然轻轻地传来这么一句。

邹小盈微怔:“什么?”好生反应了一下,才发觉问话的是陆诚。

“没事。”陆诚摇摇头,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深呼吸,挥开脑中不恰当的胡思。

退开两步,旋身横踢。

“咣!”

门板撞向墙面又弹回来,邹小盈及时伸手推住:“青青!”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写手猝死or因为过劳造成各种病的事儿吧…

大家普遍都是在听说消息的几天里会觉得“卧槽!好可怕!我要调整作息!为了活命!”

几天之后,就该怎么样怎么样了。

我觉得主要原因其实是写文这事儿它上瘾,灵感来了不写真的难受。

睡眠问题?灵感往外涌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分神去想睡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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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谢青倒在了床和电脑桌之间。

她应该尝试着抓过椅背,但重心不稳,椅子仰面倒去。邹小盈听到的一阵响应该就是椅子发出的。

“青青?”邹小盈慌张地要去扶她,被宋墨拽着后衣领一把拉回:“没点急救常识!她这么平躺着刚好!”

边说边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住在京郊,就医不太方便,附近没有公立三甲医院,宋墨便也没打120或者999,直接拨了离得最近的私立医院的电话。

这家私立医院收费不低,但也不是瞎骗钱的那种,做得正规专业。宋墨说清地址,那边表示立刻派车过来。

屋里几个人都还在余惊之中,还有别的作者听到动静到门口围观。陆诚的助理及时地关上门,留下了一方安静空间。

陆诚的目光在电脑桌上划着,通过漫无目的地左看右看让自己平心静气。

然而他看到的是周围洒出一片水的保温壶、翻倒到一半又被笔袋挡住的白色马克杯,还有被水浸湿的稿纸。

纸上的字迹被水洇开,蓝灰色的,就像结在纸上的一块块乌云。

一片狼藉,并不能让人静心。

陆诚眉心锁起,视线下垂,又看到掉在桌边的一袋绵白糖。

他弯腰把白糖捡起,看到里面还插着一把金色的长柄勺。

下意识抬眼,陆诚的目光定在方才并没有多加注意的杯盖上。

杯盖上有一个小小的半圆口,明显是有配套的勺子,这样当勺子放在杯子里时依旧可以盖盖子。

勺子是杯子配套的,也就是说,她十有八|九是在把白糖往杯子里舀?

陆诚的神思突然间被什么触了一下,牵得心情复杂起来。

他打过交道的作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很清楚许多作者都有些口味上的“癖好”。

这些癖好,很多都是在码字过程中被激发出来,变成生理需求,在潜意识里去引导作者去找合适的东西来吃。

简而言之,其实都是些能在生理上刺激大脑的东西——有的人需要糖分,有的人需要□□。

所以,有的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必须喝奶茶喝可乐,还有些必须冲咖啡。

甚至有一些走极端沾染了毒品,把灵感之路走成了不归路。

但是直接拿白糖冲水的,他真没见过。

他上次听说有人拿白糖刺激灵感是什么时候?是读冼星海的故事的时候——冼星海靠两斤白糖写完了《黄河大合唱》。

可那是在延安,在条件艰苦的时候。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而且这位,是有红极一时的作品的新一代作家。

就算被掐抄袭了,也不用搞得这么艰苦吧。

穷疯了吗…

陆诚心底闪过一句嘲弄,又有些复杂的苦涩。

隐约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他向助理和法务道:“你们先回,我跟去医院看看。”

“…不用。”宋墨怔怔,“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儿能忙得开。”

“我在附近有地方住。”陆诚淡声道,说完就先一步往外走去,去迎刚在门外停稳救护车的医护人员。

到底是老同学,宋墨知道劝不住他,“欸”了一声,摇着头跟他的助理和法务说:“突发状况,对不住了。你们就先回,让张冰给你们叫车。”

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就到了医院。

救护车上只能坐两个人陪同,于是邹小盈和宋墨跟了车,陆诚自己开车到了医院。

拍片子挂监测输液,急诊室很是为谢青忙了一阵。

好在谢青并没有心脏病,医生说只是疲劳过度导致身体虚弱,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听大家都管陆诚叫“陆总”,满头银发的女医生还义正辞严地把他教育了一顿:“唉年轻人,不能这么玩命让员工加班啊,我知道你们这代人都压力大,那也得身体为重啊…”

陆诚原本沉着一张脸听医生说病情,听到这里,目光淡淡地斜瞥到宋墨脸上:“听见没有?不能这么玩命让员工加班。你用人再这么不客气,我可要挖墙脚了。”

医生恍然,立刻转移战火,看向宋墨:“小伙子啊…”

宋墨噎住,脸红,一边点头哈腰地跟医生应话说“知道了”,一边磨着牙看陆诚。

谢青一觉睡到了凌晨两点。

醒来时想揉眼睛,看到手背上的输液管,愣住了。

伏在床边陪夜的邹小盈也醒过来,舒气笑道:“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谢青怔怔反问:“我怎么了啊?”

“你晕过去了,吓死个人,陆总还以为你心脏病。”邹小盈咧咧嘴,又及时说得更清楚,“别怕,医生说是疲劳过度,输几天液好好歇歇就行。”

谢青脑子还迟钝着,反应了一下:“陆总?”

“陆诚啊,诚书文化那个。”邹小盈说,“多亏他踹门,不然耽误了时间,就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危险了。”

陆诚…

过了好几秒,谢青才慢吞吞地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她眼前浮现着他对她的围追堵截,把她堵到车边,逼她上车。

还没想完,就在朦胧中看着那张脸又睡过去了。

楼道里,宋墨给肆言发了条微信:肆大,睡了吗,方不方便接电话?

肆言:没有,什么事,打吧。

宋墨就接通了电话,三言两语说清了谢青的状况,跟肆言道了歉,说这个月大概要少交几万字的稿子。

肆言很大方,立刻说:“没事没事,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儿不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宋墨笑笑,“对不住啊,有机会请您吃饭。”

双方相互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

肆言其实正跟人把酒言欢,心思很快转回酒桌上:“来,走一个。”

他跟对方碰杯,对方沉默无声地喝了。

“哎,你怎么个意思?”肆言被这沉默搞得不太高兴,“可是你找我喝的酒啊哥们儿,到现在你说了有十句话没有?”

43°的茅台都干下去一整瓶了。

“咋了,失恋了啊?”肆言笑着又倒酒,说着自己咂嘴,“不对啊,也没听说你找女朋友。我们书大生性高冷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又灵光一闪:“难道还在为玉篱的事怀疑人生?”

周围的哥们谁不知道一生书当初粉玉篱粉得真情实感?还在豆瓣和知乎开小号给《青珠录》写过好几篇文采斐然的长评。

一生书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开。抬眼皮看看他,终于说:“我问你点事。”

肆言自顾自地干了一杯:“你说。”

一生书盯着他:“你的新作,是不是找代笔了?”

肆言刚吃了一颗花生米,嚼了一下,滞在口中。

“…怎么这么说?”他干笑,佯作平静地又要倒酒。

一生书伸手,将酒瓶拦在桌上:“是不是?”

肆言被他的目光一震,手颤了颤,松开酒瓶,小声咕哝:“你怎么知道的…”

一生书轻笑。

“哎,你别这么个表情。”肆言哑了哑,“你说哥们儿我现在好歹也算一社会活动家,一天天的忙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码字?”

说着又夹了个花生扔嘴里:“再说,大纲是我自己写的啊!写完大纲我就觉得这故事讲完了,我爽过了,没激情写正文了。”

一生书好似在想什么心事,没顾上说话,又一声轻笑。

“哎哎哎…你别这样,我瘆得慌!”肆言往后缩脖子,“赶紧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靠这事儿被扒出来还了得!我在圈儿里还混不混了!”

“没有。”一生书拿起酒瓶给他倒了酒,又给自己倒,“我自己看出来的,没别人知道。”

“哦…”肆言松气,他以为一生书是从文风看出来的。

其实既是也不是。

作者的文风虽然各不相同,但对方把肆言的风格模仿得很像。在措辞上,甚至细心地多用了肆言惯用的一些词汇。

让一生书越想越不对的,是套路。

小说在世上存在了上千年,时至今日,大概一切情节都可以总结出套路了。

有些大众一点,有些独特一点。作者们也都有自己擅长的套路,因为具体情节不同,读者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相似点,但同行很容易做出总结。

密室逃脱般的解密套路,不太常见。

但一生书看过,而且写得非常精妙。她通过文字,给读者带来了极具画面感和心理冲击的观感。

他最后一次从朋友口中听说她的消息,是十一月的某一天,流锦深夜给他留言。

流锦 01:12:27

书大,玉篱说你拉黑她了?

她让我给你带个话,她没抄袭。

流锦 01:09:53

她说她手头缺钱,会先当代笔赚钱,然后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相信她的,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们以后也不要联系了吧。

那个深夜,一生书看着这几行字,沉默良久。

最后他说:“让她去灵墨工作室试试。”

然后搜到灵墨工作室当初在网上发的广告,截图过去。

三分钟后,他的理性被深夜里的冲动战胜,想再发一句“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问问有没有朋友可以帮忙联系”。

但是发送失败。

流锦拉黑了他。

一个星期后,他迫于舆论压力,发了那条表明态度的微博。

“脱粉不回踩。愿相关法律更加完善,愿原创长盛不衰。”

一生书沉默地与肆言碰了下杯:“很多人都说,当作者的得对得起笔下的文字,我觉得不是,职业道德的压力其实可轻可重。”

“重要的是很多事,会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越想越后悔,耿耿于怀。”

肆言木然。

好几分钟的安静里,他都在反思他找代笔的事。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这样反思,毕竟在这一行里,每个人都是揣着满腔热爱进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容易乱想,他便常会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尤其是在年老之时,如果要面对一些署着自己的名字却又不属于自己的作品,他会不会后悔。

只不过,这样的深夜胡思敌不过不劳而获赚差价的巨大利益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