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就更顾不上别人的了,马老头心一横,把宗杭拉下了水,脱身之后,怕因为这事惹来麻烦,影响自己的行事,为了暂避风头,连夜离开了暹粒。

  他开始沿着洞里萨湖,寻找马悠最后待过的那个浮村。

  一切都还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但马老头料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素猜也一直在找马悠。

  ***

  易飒心念微动:“马悠没死?”

  宗杭摇头:“我也不知道马悠死没死,确切地说,马悠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

  马老头一直觉得,马悠是被素猜派人给做掉了。

  但在素猜这儿,故事是另一个版本:疤头和他带的人,连同马悠、以及那箱货,都没了。

  疤头是素猜心腹,身边有老婆孩子,完全没必要为了那点货犯险跑路,唯一的可能是:这贱人诡计多端,不知道靠上了什么人,把疤头他们给害了,然后带上货跑了。

  素猜大发雷霆,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丢了货不说,还死了得力干将,他在各条道上都放了话,悬红买马悠的人头。

  谁知道马悠像是人间蒸发,再没了消息,直到马老头一路打听,辗转来到了巴盖浮村。

  他见人就发寻人启事,动静闹得挺大,也传到了素猜耳朵里,不过素猜为人谨慎,还怕是有诈,耐心观望了两天之后才出手绑人。

  素猜的想法很简单。

  他计划对外放出这个消息,用马老头逼马悠带货现身,万一这女人心狠,不顾父女亲情……抓不到小的,就拿老的开刀,他也不吃亏。

  那两天,疤头带入行的小弟蛋仔正在暹粒收账,收到消息说:事情总算有进展了,虽然马悠还没露脸,但她爸送上门了,猜哥发了话,要拿老的开刀。

  消息后头还附了张马老头的照片。

  这消息不只发给了蛋仔,几个心腹都收到了,这也是素猜笼络人心的手段:好叫兄弟们看看,他是多么义气、有手段和穷追不舍。

  蛋仔心情大好,在酒桌上跟留守的兄弟们聊起这事,还把马老头的照片传看了一圈,用意是敲山震虎,让这些人知道,背叛素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座上有个叫阿吉的,对着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会,忽然冒了句:“这人……应该还有个儿子啊。”

  ……

  ***

  事情就是这样。

  宗杭说:“马老头见过素猜之后,也觉得马悠说不定还活着,反而愿意继续待在那等消息……我听你说要打听马悠,我想,应该没人知道的比我更全了。”

  易飒笑了笑,心说,这倒未必。

  至少,马老头和素猜都不知道马悠现在的下落,但她知道。

  而且,经由宗杭说的,再结合丁碛遇袭那天晚上发生的,马悠和疤头一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点眉目。

  易飒转头看丁碛,朝门外努了努嘴,示意出去说话。

第24章

  易飒把丁碛叫出去了。

  陈秃也回屋了,走之前吩咐宗杭第二天记得要早起,他天不亮就会送他走,借着天色遮掩好办事。

  宗杭赶紧点头。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宗杭躺到地铺上,安稳不了几秒,又坐起来,目光透过半开的门缝往外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站在远处平台边的易飒和丁碛。

  宗杭有点小惆怅,他讲了那么久,口干舌燥,到末了易飒也没夸他一句,反而把丁碛拉出去说话。

  他以前看丁碛,总觉得是个偷窥狂、不像个好人,今天怪了,觉得他一表人才,成熟稳重,往那一站,跟易飒还挺配的。

  宗杭悻悻的,不过很快又兴奋起来。

  至少自己帮上了忙,立了功了——易飒听他说话时,一直很专注地看着他呢。

  宗杭心里美滋滋的,下意识以手托腮。

  一支之下,剧痛无比,瞬间反应过来:不对,被拔了牙,他半边脸是肿的!

  心情刹那间跌落谷底:他没什么优点,也就一张脸能看了,他还给易飒看了个肿的。

  ***

  易飒一直没说话。

  她点了根木烟枝,抽了会才想起丁碛:“要吗?”

  丁碛笑笑:“不用了,抽不惯。”

  易飒嗯了一声,自顾自想自己的事,过了会皱眉提醒他:“往里站点,别又被拖下去。”

  丁碛看了看脚下,是离边沿太近了。

  他往里挪了挪。

  易飒把烟枝绕在指间,终于入了正题:“听了这么多,怎么想的?”

  丁碛说:“暂时还没理出个头绪,你呢?你对这种事,应该比我了解。”

  易飒沉吟了一会:“听说过养尸地吗?”

  丁碛点头。

  国内有些恐怖小说里,把“养尸地”写成是人埋进去了会变成僵尸的地方,其实不是:中国这么大,各地的土壤、土质、地气、干湿,以及地下的化学元素含量等等,都千差万别,尸体埋进去了,状态自然会不一样。

  在大多数地方,尸体都遵循自然规律,先腐烂,白骨化,年头再久点,骨头都会风化变脆。

  但总有一些地方,近乎诡异:比如尸体埋进去之后,指甲和头发继续生长,再比如不烂不腐,面容栩栩如生。

  易飒说:“我怀疑这大湖底下,有养尸囦。”

  养尸囦,其实就是水里的养尸地,“囦”(yuān)字,音义都通“渊”,寓意“水中之水”,古本义是“打漩涡的水”。

  丁碛抬眼看她:“怀疑?你就住这大湖上,你不知道?”

  易飒冷笑:“你也不看看这大湖有多大,你住黄河边上,黄河底下的事,你都摸清楚了?”

  她语气里有点不耐烦,觉得丁碛这人的智商,大概打1996年起就没提高过。

  养尸囦很难找,直白点说,它是“水中之水”,去水里找水,就跟在土里找土一样,都是特别艰难的事儿。

  水鬼三姓有个确定水下某个范围是不是养尸囦的法子,就是放鱼。

  鱼在水下游,遇到养尸囦,是会掉头或者绕过去的——水下不比土里,水下来来去去的活物多,容易啃尸,养尸囦比养尸地的要求高:不但要保证沉进来的尸体不腐,还得能够不受鱼类等活物侵扰。

  所以养尸囦另有个诨号,叫“鱼不去”。

  不过这种放鱼的法子,只适用于被圈定的小范围水域,洞里萨湖这么大,施展不开。

  易飒说:“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了,马悠的衣服腐烂得那么厉害,尸体却保存得那么完好,就是因为养尸囦的水,养人,但不养衣料。”

  所以衣裳泡在水里,该怎么烂,还怎么烂。

  丁碛心里一动:“那疤头他们失踪,会不会是他们运气不好,想把马悠沉湖,结果误打误撞,时辰是阴时,选中的又是养尸囦,阴差阳错,做了个‘活祭’,炸了囦?”

  易飒点头。

  在古代,比起土葬,有些人更倾向于“水葬”。

  这水葬,并不是指在水底造个坟,字面意义上来说,土葬是用土来埋,同理,水葬就是用水来埋,又叫沉棺养尸囦。

  养尸囦,是水底深处封闭的“水团”,你看不见它,因为没人能分辨水里的水,放鱼可以帮助识别,但即便识别了,人也进不去,因为“囦”本就是水里的天险,几乎不纳活物,你试图潜水进去,这水团会骤起漩涡,甚至移动游走,你想从河面上把棺材坠进去,棺材会从水团边缘滑开。

  不过这些难不倒水鬼三姓,他们长年摸索尝试,终于想出了个法子,用活祭炸囦。

  操作起来颇为复杂。

  时辰要选在宜“安床”的黄道吉日、风平浪静的夜半阴时。

  水面上,用“拉框子”围出养尸囦对应的安全范围。

  拉框子是一种木头打造的工具,很多关节点,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用时可以拉长成四四方方的浮漂框架,四角坠铅锤,用于固定,朝上的木面上有连通的沟槽,油倒进去,拿火一点,就串连烧成了火框。

  火框框出的范围,如同犯罪现场拉出的警戒线,船都要停在火框外,这是为了避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先向火框内漂进一只水底淤泥烧成的陶碗,里头盛着被用作活祭的人的血,陶碗漂到中央时,拿折了箭头的箭射翻,让血翻进水中。

  如果血在水里如常蕴开,说明这事成不了,但如果血被吸收,沉入水下,那就是养尸囦接受了,可以下活祭。

  活祭入水,水底会有咆哮如雷,水面瞬间凹出一个急流漩涡,时长不会超过一分钟,四周船上的人要在这片刻内看准方位,准确地用木杠滑板等把棺材沉进去,水葬才算圆满达成。

  而且这水团,在水底并非永久固定,水涌浪推,它也会带着棺材游走,越走越深,越深也就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