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宗杭。

  ***

  易飒走了之后,宗杭盯着她的汤碗看。

  真可惜,他现在没手机,不然真应该拍下来,多有纪念意义:他给易飒做的第一顿饭,亲手做的,还没放盐。

  亏得她没想入非非要吃什么大餐,他的厨艺,顶天也就是煮个面了。

  他端起汤碗,正准备搁到水池里,门又开了。

  宗杭喜道:“你……”

  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不是易飒去而折返。

  门开处,丁碛迎着光站着,身形如一尊铁塔,背后是漆黑的走廊。

  宗杭的后背泛起凉意,警惕地盯着他看:“你有事吗?”

  丁碛反手掩上门,不动声色地把插销推上,然后一步一步向里走,目光四下逡巡:“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宗杭后退一步,下意识跟他保持距离:“没有,下班了,我们不做饭了。”

  丁碛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宗杭:“你是那个……张有合的替工,怎么称呼你?”

  宗杭犹豫了一下:“龙……龙宋。”

  丁碛笑:“龙宋,这种名字,听上去,东南亚的味道很浓啊。”

  宗杭说:“谁说的,龙是中国姓,我妈妈姓宋,所以叫龙宋……”

  话没说完,突然一抬手,连汤带碗向丁碛头上砸过去,与此同时,向着大门处发足狂奔。

  跟他提东南亚,东南亚是他“死”的地方,他能嗅不出味道不对?再说了,你自己说的,“既然都已经觉得一个人不像个好人了,就不该再相信他了”……

  宗杭冲到门口,大力去拽把手,一抓之下,虎口生疼,这才发现上了插销。

  再想去拨销,已经来不及了,丁碛一只手已经搭到了他肩上,狠狠往后一掰一带,他整个人就已经后仰跌飞了出去,落地时,砸翻了待削的两筐土豆,身底下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宗杭急往后缩,无意间撑到一个土豆,抓起来向着丁碛就砸,丁碛头一偏,土豆“嘭”一声,砸到了不锈钢门上。

  丁碛笑,伸手捋了下额前洒了汤汁的头发:“好好聊着天,干嘛打人呢,怎么,心里有鬼啊?”

  他叫出他的名字:“宗杭,是叫宗杭吧?”

  慌乱中,宗杭终于摸到那把斩骨刀,心头一喜,抓着不锈钢厨桌腿站起来,把刀横在胸前:“你想干什么?”

  丁碛轻蔑地看他:“宗杭,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用刀的,刀和枪可不一样……”

  “你知道这刀多锋利吗?斩在我身上,可以一直斩到骨头,肉会绽开,血会喷出来,几大桶水都冲不干净……”

  宗杭咽了口唾沫。

  他挺怵头这种血流成河的场面的。

  丁碛说到中途,面色忽然狰狞,脚上一个勾抬,把板凳斜向他面门踹过来,宗杭一愣,正不知该拿刀劈还是胳膊挡,丁碛一个斜身倒地,右手猛撑,身子直撞过来,近前时左手迅速从他双膝间穿过,一个抱甩,把他掼翻在地。

  就听咣啷一声,那把斩骨刀跌飞出去好远。

  宗杭不会功夫,只能使尽力气,猛挣猛踹,见丁碛来扼他脖颈,于是拼命拿手抓推他的手腕,一时之间,竟成平局。

  宗杭心慌之下,并不觉得这局面有什么稀奇,但丁碛不同,面色几乎难看到极致。

  丁长盛从小栽培他,三姓以水下功夫见长,并不擅打斗,他算是少有的从小练到大、有扎实拳脚功底的人,胳膊上的力气,不敢夸太过,但撑船挪车什么的,不在话下。

  宗杭这种,一看就没什么锻炼的普通人,身材也不算壮实,居然能跟他斗个平力。

  丁碛心念急转,只求速战速决,瞬间撤手,五指如蛇形,滑入宗杭指间。

  宗杭还没反应过来,丁碛突然手指勾起,控住他的手指,向着反方向用力一拗。

  指骨折断的声响,也不知两下还是三下,宗杭痛得几乎昏了过去,丁碛抓住这片刻间隙,猛然将他身子翻转,胳膊纽起,抽了皮带打绕扣住,这才起身,四下看了看,解了一麻袋的红薯倒空,拿捆绳缚住他脚踝,随手拈了块抹布塞进他嘴里,这才把他装进麻袋里。

  扎口前,他低头看宗杭。

  宗杭怕是痛出了眼泪,眼线花得一塌糊涂,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神锥子样盯他。

  丁碛笑起来,说:“你很有意思,我得研究一下。”

  他扎上袋口,动作很利索地清理了一下现场,确信没什么异样之后,把麻袋拎拖到门口。

  门打开,没急着出去,避在门后往走廊里看了看。

  很好,静悄悄,也黑洞洞的。

  丁碛吁了口气,低头把麻袋往外拖。

  就在这个时候,易飒忽然从廊顶上倒挂下来,双拳紧握,如同持泵电击,分别向着他左右太阳穴砸了下去。

  丁碛猝不及防,眼前一阵迷糊,身子左右晃了晃,居然撑着没倒,易飒想也不想,立马又补上一记。

  这一次,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丁碛目光发直,终于倒了下去。

  ***

  宗杭痛得浑身冒虚汗,眼前一阵灰一阵白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丁碛忽然停下,再然后,袋口被打开了。

  他茫然抬眼,眼前的灰白里又杂进了灯的光晕。

  他听到易飒的声音:“宗杭?”

  是易飒吗?宗杭使劲眨着眼睛,想看清她。

  看不清楚,只有轮廓,还是重影。

  她凑近前来,拽掉他嘴里的抹布,然后伸手拧起他脸上一块肉,还晃了晃。

  宗杭只小时候,被童虹的那些闺蜜们这么拧过,她们说,他三四岁的时候,腮帮子上都是肉,胖嘟嘟的,捏了手感好,而且他每次被捏,都像受了惊吓的小鹿,眼睛瞪老大。

  宗杭瞪大眼睛,不知道易飒想干什么。

  过了会,易飒松开手,搓着拇指和食指上那些膏粉,喃喃了句:“画的疤,你也是……挺有想法。”

第42章

  宗杭穿着丁碛的裤子,隔着几步远,跟在易飒的后面。

  她交代的:工服脱掉,穿这个进客舱,怕别人记不住你吗?别跟得太近,自然一点,这船上几百号人,很多人互相都不认识的。

  宗杭尽量装得自然,但每逢有人走近,还是会不自觉地低头,或者假装拿手理头发:受伤的那只手腕上缠着个塑料袋,里头兜了串葡萄,这样一遮,拗折的手指就不是那么显眼了。

  上了顶层,转过两个弯,前头的易飒忽然停下,垂在身侧的手往后撇了撇。

  这是前头“路况”不太理想,宗杭赶紧低头,另一只手伸进塑料袋里,装着翻检葡萄。

  易飒看走廊里贴的客船旅游宣传页,居然有个段落标题是“走近鄱阳湖,神秘的东方百慕大”。

  她一心二用,眼角余光往那头溜了几次之后,终于等到时机,急回头催他:“快快快!”

  她用跑的,宗杭也一溜小跑跟上。

  到门口时,易飒已经在拧转钥匙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那扇门的门扣咔哒一声。

  易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宗杭的后背心,把他搡进门去,然后握着门把手转身,胳膊拗在背后,笑得极乖巧:“云巧姑姑。”

  她对面,住的是易家的另一个水鬼,易云巧。

  她是不慌不乱,易云巧却有点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拿手直抚胸口:“飒飒,你要吓死我啊。”

  易飒心说:不知道谁吓谁呢。

  易云巧个子不高,样貌也稀疏平常,就是个大众长相的老阿姨,不过走在路上,回头率向来很高:因为她特别热衷于拿塑料卷发器卷头发,而且,大概是觉得那些花花绿绿的卷发器很好看,经常不拆。

  现在也是,刘海上卷了一个,颤巍巍的。

  易飒从前叫她“巧姑”,易云巧嫌难听,说听上去像古代剧里的丫头名字,硬逼着她改成了“云巧姑姑”。

  这大半夜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

  易飒奇怪:“云巧姑姑,你出去啊?”

  易云巧说:“我去朝姜家那边打听一下,这金汤还开不开了……”

  说到这,左右看了看,也知道被人听去了不好:“过几天,我有个大侄子结婚,我是主婚呢……”

  易飒哭笑不得,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姜叔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样不好吧?”

  易云巧白她:“我这岁数了,这点礼貌不知道?在他面前,我当然会表现得很沉痛的,只不过是人都知道,肯定是开不成了——姜骏出了事,按理应该是姜孝广顶上,但一来这种状况没出现过,他脑子里能不能出金汤图都悬;二来儿子死了,做老子的多难受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少缓上三五个月吧?你还撺掇他去开金汤,不地道。”

  “所以不如早散,我们忙我们的,姜家忙发丧,等这些糟心事儿都过去了,再合计重开的事儿。”

  易云巧有点一根筋的脾性,易飒知道劝不了:“那你小心点啊,小姜哥哥的事,都猜是人为,凶手说不定现在就在船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