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气坏了,她精心制作了一个苹果,这苹果一半是红的,一半是绿的,红的那一半有毒,非常可怕……”

  这一惊一乍的口吻,是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吧?

  宗杭还想听听是哪个童话故事,易飒揿停了,换了盘磁带进去,倒带,试听,再倒带,再试听。

  最后放的歌是《上海滩》。

  其实是很老的歌了,但因为这些年几度翻拍,听着很熟悉,宗杭差点跟着哼了,她又揿掉了。

  然后交代他:“我刚过来的时候,在码头定了条橡皮艇,晚上你就开那个过去。”

  又指了指那个录放机:“这个也带过去,跟她见面之后,别急着说我要见她的事,问她认不认识这个,熟不熟悉这首歌。”

  宗杭说:“这歌,是你姐姐爱听的吧?”

  易飒点头:“那人可能是我姐姐,也可能不是。如果不是的话,她听说你把她的事告诉我了,还要带我去见她,会觉得你背叛了她……所以你稳一点,别那么着急。”

  还真的,宗杭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为“姐妹相认”这回事兴奋过头了,易飒是考虑得更周到些。

  “那个鸭头山有个问题,四面环水,鸭头的地势高,你从哪个方向坐船去,她都能看见,眼里要是抹了‘亮子’,更加一清二楚。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让她看见你还带了人,她不会见你的。”

  宗杭点头:“本来也该先征求她的同意,你放心吧,我会随机应变的。”

  这些天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生出许多自信来:他不会游泳,现在会“坐水”了;他之前螃蟹都不敢捏,却从鳄鱼池里逃出来了;他得了易飒指点,知道别去跟某些人“硬碰硬”,要利用自己的优势,有水就有靠山,而那个鸭头山,四面都是水……

  易飒没说话,低头去理脚边的行李包,看到堆叠的衣服间,那个小小的棕色药剂瓶,和一次性注射器。

  她有自己的计划。

  她要见老K,这么多年了,她守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秘密,而今终于守到一个可能的知情人,她不会坐等老K来决定见不见她——她也要去鸭头山,哪怕今天是19号。

  ***

  夜幕很快降下。

  八点多,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一直不见停,易飒去开船时,老板劝她:“姑娘,别玩夜船啦,眼看湖上风越来越大,搞不好会翻船的。”

  易飒说:“没事,我就在岸边开开。”

  她把快艇开离码头,开到约定的地点。

  宗杭抱着塑料布包裹好的录放机迎上来。

  快艇的操作很简单,易飒教了他几次,又给他眼睛里滴上亮子。

  宗杭有点紧张:夜里,在空无一人的大湖上开快艇,冒着雨,顶着风,去见一个诡谲莫测的女人,这经历从未有过。

  而且,易飒的交代好简单啊,只给了个录放机,其它的,可能会发生的种种状况,她都没提。

  他忍不住问易飒:“万一老K见了我之后,不让我回来,直接带我去别的地方了,那怎么办呢?”

  易飒笑笑,提醒他别误了时间:“该走了,别迟了。”

  在她看来,自己已经不需要宗杭了。

  他的作用,也许就是把老K带到她身边。

  他的秘密,她也全都知道了。

  他像一条渡船,搭载她到了新的位置,谁会拖着船继续走下一程呢?我救过你,你成全我,大家两不相欠,你本来就是那个老K派来的,回她那儿去,合情合理。

  宗杭有点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下雨了……我希望她是你姐姐,她真的是就好了……你多一个亲人,多好啊。”

  他把快艇开出去。

  艇尾处绽开一道白色的水花,从岸上看,鸭头山又小又模糊,像个孤独的鸡蛋。

  易飒忽然大叫:“宗杭回来。”

  ***

  宗杭很快又折回来了,不过操作不太熟练,差点把自己甩水里去。

  他停了快艇,气喘吁吁淌水过来:“啊?”

  易飒说:“再交代你点事。”

  相识一场,多说两句。

  “哪怕那个老K真的是易萧,真的是我姐姐,你也记住,不要相信她。”

  宗杭说:“那是你亲姐姐啊。”

  易飒笑起来:“亲姐姐?”

  “我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她经历过什么、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喜欢什么颜色、什么口味、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爱好,我通通不知道。”

  “你了解一个人,才能防备一个人,不了解才可怕,防不胜防。”

  亲姐姐又怎么样呢。

  一个她从未熟悉过的亲姐姐,永远只是个陌生人。

第50章

  宗杭走了之后,易飒领着乌鬼,沿湖走了一段,然后蹲下身子,拍拍乌鬼的脑袋,又指指鸭头山的方向。

  乌鬼看懂了,摇摇晃晃向水边走,入水时翅膀倏地展开,像在热身。

  易飒吁了口气,伸手摸向后腰。

  那里,除了乌鬼匕首外,还有分装了兽麻的小药剂瓶、一次性注射器、未拆的干净针头,她都已经拿防水袋包好了,牢牢缚在了腰上。

  ***

  授完水鬼衔的当天,就是检查身体。

  易飒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一脸乖巧地去了,抽完血,她死盯着针管看,想抢过来,或者跟谁换一筒,可惜整个流程都很严密,没法动任何手脚。

  查完之后,她马上收拾好行李,摸清了酒店周围的路线,知道从哪条路去车站最近,还想好了法子,要声东击西:万一身体真有问题,三姓那么多人,硬逃是逃不掉的,她要假装去车站,假装买了票,假装已经上车走了,实则另做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是的,前提是“万一身体真有问题”,她像个烂赌徒,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还想赌一发自己的好运气:万一查不出来呢?

  老天眷顾她了。

  体检结果出来,她样样趋近完美,反而是同期的丁玉蝶,一堆的小毛小病,被医生叮嘱了很久少吃这个别碰那个。

  她先松一口气,然后更加紧张。

  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迹象,一出头你就要严阵以待,否则迟早栽跟头。

  她开始研究自己,列了张表,详细回忆自己那一天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碰了什么,以前都没爆过血管,为什么偏偏19号这一天开始了?是哪件事引发的?

  她记录,分析,小心翼翼,唯恐泄露秘密,第二个月的19号,又是一次,又是夜半,半年下来,她就有了六次样本。

  她发现了一些规律。

  比如19号只是爆发,其实从月半开始,她的脾气就会渐渐暴躁,如何克制都见效甚微;

  比如爆血管的时长,她越惊慌失措、惶恐不安,黑色的血管就越难消退,身体承受的痛苦也就越难捱,反之,如果心平气和,一般三四个小时之内就能消下去;

  ……

  恐怖往往源于未知,样本积累得多了,经历的次数多了,神经麻木,倒也不觉得天快塌下来了。

  第九个月的时候,她开始试着给自己用药。

  也许真是运气好,她的路子一开始就找对了,她从“安定”之类的镇定性药剂开始,有了点发现就迅速抓住,分析和记录的笔记写完一本,烧一本,看纸页在火舌里蜷曲、变黑,心中总会掠过扳回一局的快感:没人能知道她的秘密,即便她真的被感染,得了绝症,到末了,也该是自己结果自己,从生到死,都不该被别人限制和左右。

  兽麻是她撬锁偷来的,安定类药物是有用,但总像隔靴搔痒,挠不对地方:那兽麻呢?其实人和兽,戳穿了讲,都是哺乳动物,身体机能强弱而已,她是水鬼,各项能力超过常人许多,也许能撑得住兽麻的效力。

  ……

  今年她二十四岁,本命年,怀揣秘密的第十年。

  每个月19号,她避免劳累,快夜半时给自己注射兽麻,因为提前注射效果不能达到最佳,延后注射会爆血管,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症状比少年时要严重——即便不是19号,激烈的脾气爆发都会让她产生异样。

  她觉得这是一种未知疾病,她一点点去摸发病的规律,学着如何与它共处:不稀奇啊,很多人到了老年,都是疾病缠身,人与病,艰难共处、彼此低头,到最后一刻,还要共入墓穴,关系来得比情爱都难解难分。

  她只不过是提前经历而已。

  雨还在下,易飒站在水中,两手自额前插入发里,将头发压伏向脑后,仰脸承接漫天细雨。

  有时候活着真没意思啊,藏着秘密,戴不同的脸,言笑晏晏,应付她他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走了这一步,就得迈下一步,抬完这只脚,就得迈下一只。

  事情、日子、人生,和脚下的路一样,总得继续。

  易飒慢慢沉入水中。

  ***

  鄱阳湖中的很多岛屿都因风景秀美,被开发成了小景点,有固定的上岛游航线。

  但鸭头山几经考察,几次被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