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一愣,眸中掠过显见的失望,顿了顿低声说了句:“现在谁还没手机啊,不想加直说就行,没关系的。”

  易飒一口汤含在嘴里,音调模糊地帮宗杭解释:“不是,美女,你误会了,他没撒谎,真没有,他是手机刚被人偷了,要么你留个号,他买了新的之后,就会加你的。”

  那姑娘有点尴尬,想撤退,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又觉得太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朝路过的服务员借了笔,在餐巾纸上潦草地留了个号,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宗杭真加她,她也不加了。

  这种临时起意,朝人要联系方式的事,真是太不靠谱了,网上那些邂逅帖,估计都是写手编的。

  ***

  有了这个插曲,接下来这顿饭,怎么吃怎么不对味,宗杭觉得凳子上长针,坐得好不舒服,偏易飒还吃得慢条斯理的,结束时拿纸巾擦了擦嘴,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受欢迎的。”

  宗杭嘀咕:“又不是我让她来的。”

  易飒鼻子里哼一声:“走了,别落了东西,尤其是人家号码,可得拿好了。”

  说完,盔帽一拎,趾高气昂地出去了,宗杭怪没劲地跟在后头,出门一看,易飒已经跨上车子轰油了。

  宗杭奇道:“不是我开吗?”

  “哪那么多废话,快点,赶时间。”

  怎么又赶时间了?

  宗杭只好跨上后座,屁股刚落稳,车子就出去了,那叫一个风驰电掣,急转拐奔都不带缓冲,乘客感受别提多差了,好不容易终于驶得顺畅,忽然又来了个猛停。

  没交通灯没堵塞的,停这儿干嘛啊,宗杭正纳闷,易飒摘下盔帽,朝右首边的一间门面努了努嘴。

  循向看去,是家电信营业厅。

  宗杭没反应过来:“你要充话费?”

  易飒回答:“给你买个手机,免得耽误了你人生大事,日后怪我。”

  什么人生大事?谁有人生大事了?

  宗杭坐着不下来,目送着易飒往台阶上走,大叫:“没身份证,办不了!”

  易飒回头瞥了他一眼,笑得可和善了:“用我的啊,我没电信的号,可以办了给你用。”

  ***

  当天晚上,在灵石住宿,照例的双床间。

  晚饭过后,宗杭坐在床上摆弄新手机,说真的,这么多日子没碰手机,忽然解了禁,感觉怪怪的。

  不过是该逐步恢复对外通讯了,宗杭下了微信App,注册了资料,搞定了头像。

  接下来……该加好友。

  他瞥了眼易飒。

  她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目不斜视的,事实上,把手机交给他、吩咐了句“可得赶紧加人家姑娘啊”之后,她就没怎么正眼瞧过他,虽然笑容还是很客气,但笑得伪善,客气里有鬼,当他看不出来呢。

  宗杭犹豫了一回,起身走到她床边:“易飒,我们加个微信好友吧。”

  易飒没看他,就跟《新闻联播》是多么吸引她似的:“天天见面,有必要吗?”

  宗杭说:“过几天不就要分开了吗,到时候你回柬埔寨,我回家,大家总得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理由,不好堵回去,也不好反驳,易飒没吭声,过了会手机拿起来,调出二维码,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宗杭赶紧扫了码,发送朋友申请,瞥见易飒点击确认,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空荡荡的朋友名录里,有了第一个好友,第一个,很重要,很有意义。

  ***

  躺到床上,宗杭点开易飒的资料。

  她就叫易飒,没昵称,头像是片水,应该是洞里萨湖吧。

  又点进她朋友圈。

  有点失望,易飒不喜欢发东西,里头一片空白,他还以为,可以偷偷看她既往的朋友圈,看一晚上呢。

  只一个联系人,看着孤零零的。

  再加谁好呢?

  童虹和宗必胜先等两天,馆子里那姑娘就算了,不熟的人,他聊不来,再说了,易飒也不喜欢,还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张字条。

  井袖留给他的,说是既是手机号,又是微信号。

  朋友一场,他得问问后续。

  他先在微信里申请了好友,预备着没回应的话就再发条手机短信,没想到那头很快通过了,还发来半信半疑的一条:“真是宗杭?”

  打字不好证明,宗杭索性发了条语音过去:“井袖,是我,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其实他想问问她,有没有跟丁碛做个了断。

  易飒也听到了,顺手把电视调成静音。

  过了会,井袖回了条信息过来:听说你们要回来了,到时候来找我玩啊,见面再聊。

  后头跟了一串地址。

  宗杭把信息读给易飒听:“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易飒冷笑:“听说,听谁说?还不是听丁碛说,那就说明,她还跟他在一起呗,地址都给出来了,就是约见面呗。”

  宗杭说:“这我知道,关键是,跟井袖好像没什么需要面谈的大事。”

  易飒心里明镜一样:“那就是丁碛约的呗。”

  丁碛?宗杭纳闷:“他约我?”

  易飒说:“约我。”

  宗杭怔了一下。

  这两天来的好心情,那种好久都没有过的松快、舒缓,因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忽然全泄了。

  易飒看出了他的心思:“没事,大事应该没有,就是陈秃那边收个尾。”

  ***

  没大事吗?

  宗杭总觉得不踏实,睡下后翻来覆去,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还有一次梦见易萧: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就在宗杭几乎以为她是一尊逼真的蜡像的时候,她又忽然叹了口气。

  这叹气让人觉得天很暗,地很荒,心里很空。

  空到梦都被绷破了。

  宗杭在黑暗里醒过来,惆怅地躺了会,拧开自己这一侧的床头灯,动作尽量轻地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睡眼惺忪,蔫蔫伏到床上,正想伸手关灯,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向易飒的床。

  床头灯的光很弱,易飒的床还隐在暗里,但她枕头那一处,有大片的深色轮廓。

  宗杭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手指发颤,顺着床头那一排开关摸索过去,揿下了大灯。

  一片骤然而出的光亮里,他看到易飒,确切地说,是整个头,几乎枕在了血泊里。

  易飒……是死了吗?

  宗杭脑子里全空了,喉头发干,想叫她的名字,嗓子却嘶哑着发不出声音。

  再然后,他看到易飒睁开眼睛,问他:“你怎么了啊?”

第98章

  下一秒,易飒就觉出不对劲了。

  宗杭没想到,易飒比他还慌,几乎是从床上跌滚下来的,拿手抹甩开脖子上的血,大叫:“怎么了?我怎么了?”

  从这利落的身法来看,不像是受了什么致命伤,宗杭赶紧从洗手间拧了条湿毛巾出来递给她,易飒接过来,迅速在头颈处擦了一圈:没伤口,真的没伤口。

  难不成床上有什么东西?宗杭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黑帮电影:里头的人也是自满床血泊中惊醒,掀开被子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熟睡的时候,被窝里被人塞了个剁掉的马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易飒心一横,一把掀开被子。

  没有,被子里没别的东西,只有头颈处那突兀的一大滩血。

  怔了会之后,宗杭又急急检查门窗:窗户是关好的,门也是打里头闩上的,不可能是有人趁二人熟睡时进房、往易飒枕边泼了血——再说了,真这么做,用意是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干站着又无济于事,易飒只好拿了套新的换洗衣服,先进洗手间冲洗:莲蓬头一开,热水自头顶冲下,被血打成了结绺的头发慢慢化开,脚底下蕴了一滩血色越来越淡的水……

  易飒的手指在发间来回梳弄了一回,正想去揿洗发液,脑子里蓦地闪过了什么。

  她身子一僵,急急关停水头,裹了浴巾冲到浴镜前,侧偏了头,把左侧的头发拨向一边。

  她记得,耳根下,被许多柔软碎发遮盖的那一处,有四个颜色浅淡的、胎记般的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