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忍不住看向来路:“盘岭叔他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让她这么一说,宗杭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刚刚丁盘岭,那么大动干戈地要烧死他们,怎么忽然就没声息了?任他们在这粘膜室里走来走去呢。

  ***

  两人又小心翼翼地、以喷火枪开路,从通道里钻了出去。

  水好像没再往上涨多少,通道里只淹了一半,易飒刚一浮出水面,就看到不远处浮着一具狰狞变形的尸体,吓得差点叫出来。

  脸已经认不出了,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三姓的人,再四下看看,还有几具烧得焦黑的。

  宗杭忽然推了推她,然后指了个方向。

  循向看去,丁盘岭正坐在山壁边沿处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储料罐和喷火枪都已经解下了搁在一边,身侧趴了两个人,粽子样被绳子捆在了一起,是还昏迷着的丁玉蝶和易云巧。

  看来粘膜室里停留了那么会,外头已经发生不少事了。

  易飒没敢妄动,倒是丁盘岭抬头看她,说了句:“飒飒,是我。”

第121章

  听这语气语调,应该是本人了,易飒和宗杭对视一眼,一同划水过去,但还是没靠太近,隔了段距离:“盘岭叔,那些人,是你烧的?”

  这种焦黑碳化,肯定是喷火枪的效力。

  丁盘岭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苦涩:“不过别多想,也是不想看到他们那么痛苦。”

  易飒心头一跳:“他们变了?”

  丁盘岭沉默。

  “是死了之后被嫁接变的吧,谁杀的人,是不是……”

  易飒的目光落到被捆着的丁玉蝶和易云巧身上,她想到和丁盘岭缠斗时,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回头,看到两道水线急驰往挂绳的那拨人:那两道,毫无疑问就是丁玉蝶和易云巧了。

  丁盘岭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这事别提了,即便他们醒过来,也别说。”

  易飒打了个寒噤,喃喃了句:“祖牌还能让人杀人吗?当初在壶口,它也就是让丁玉蝶画了幅画……”

  丁盘岭看向水中:“这是在漂移地窟,这一块比那三块牌位可大多了。”

  宗杭有点奇怪:“那……盘岭叔,你怎么会清醒得怎么快?”

  丁盘岭苦笑:“因为在它抵上我额头的时候,我猜到它是祖牌了。”

  ***

  即便事发突然,那块陷在太岁肉块里的祖牌抵推过来的那一刻,丁盘岭还是认出来了,并且立刻就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

  大概是这警惕和防备起了作用:从前,从来没人会想着去抵抗祖牌,开锁金汤时,甚至会悠闲自得地等着脑子里出现空白。

  但这次不一样,只刹那间,汗毛奓起,如临大敌。

  他对自己曾经拿喷火枪对付过易飒和宗杭毫无察觉,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对抗,愤怒对抗,脑子像被粘稠的胶质拉扯成各种形状,一门心思想要甩脱,狠狠甩脱。

  忽然清醒的那一刻,其实也过了接近半个钟点,一睁眼就看到水面上漂着的几具尸体,有的脑袋一边大一边小,有的躯体变形,有的奄奄一息,骨头钻出皮肉,正痛苦地挣扎着。

  丁盘岭盯着看了会,断然举起了喷火枪。

  火团冒起时,潜在水中的丁玉蝶和易云巧,一左一右,如鬼魅般窜到他身侧,两柄匕首向着他腿上扎落。

  丁盘岭感觉到了疼痛,想也不想,油料罐一脱,向着一侧的人狠狠砸落,然后手如铁爪,蹲身下抓,揪住另一侧的人的后脖颈,把人提了起来。

  这一砸,砸晕了丁玉蝶,等他醒了,一定会心疼地发现,发揪上那只翩翩欲飞做工精致的穿花蝶,不幸被砸扁了。

  而那一提,提出了易云巧,丁盘岭本身就正当壮年,力气大过她,一对一不在话下,再加上刚目睹惨状,喷火烧人,胸腔里一股愤懑之气,全化了力道,两招没过,一掌切在易云巧后脑,也把她给打晕了。

  四下一看,不见了易飒和宗杭,他也不知道两人钻进通道里去了,还以为是离开了——哪知游到原本挂绳结网兜的地方一看,网兜垂着,挂绳已经收了,等了会之后,知道没指望了,只得拆了网兜,过来把丁玉蝶和易云巧先绑了,才刚歇了口气,易飒和宗杭居然从通道里又钻出来了。

  宗杭听到挂绳收了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憋出一句:“我跟丁碛不是这么说的,我说的是提起来没分量就再放!”

  易飒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没事,不怪你。”

  丁盘岭也笑了笑:“丁碛本来也靠不住,可能第一次上提的时候,见没分量,就直接收了——是不怪你,我知道他跟你不和,你要是有得选,也不可能跟他合作。”

  宗杭拳头紧攥,却没奈何:还以为临下地窟时那番话能让丁碛改变想法,果然人心隔肚皮,他永远没法知道丁碛这样的人在想什么。

  现在,是上不去了吧?

  他环视这偌大的穹洞,突然觉得空旷、沮丧又凄凉。

  丁盘岭也是一个想法:“我刚刚在想,如果真上不去了,拼死也得做些事,我来这一趟,不能只带人送死,一事无成。”

  易飒马上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剜我一块肉,也得它掉一块,否则太憋屈了。”

  丁盘岭哈哈笑起来:“飒飒,小字辈中,我真是挺看好你的,这脾气像我,以后,你要是能接我的班就好了,就是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也许没有以后了。

  哪怕有以后,以她剩下的时日,也没法去接这个班了。

  宗杭看看丁盘岭,又看看易飒,头一次发现,三姓这种出身,跟自己还真不同。

  他们身上,有一种日积月累淀下来的江湖气,平时不觉得,到末路时才偶现头角。

  易飒想起了什么:“盘岭叔,你到里头去看看吧,祖牌跟太岁,好像是两回事。”

  ***

  丁盘岭连走了好几间粘膜室,连易飒没走的都去了一趟,差不多摸清了这剖面结构。

  单说这一层,最外围包着的是黏软的、足有十来米厚的太岁,里头是一个一个六棱柱体的粘膜室,一共七个,恰好是六个围一个的簇拥格局。

  颜色最深、也就是全呈黑棕色、有杂七杂八骨头的那间,恰被围在中央,周围除了被烧焦的那间是孢子囊外,其它的,都是葡萄般的一串一串,色泽多是紫红,最浅如水葡萄色的,只一间。

  丁盘岭指了指那间烧焦的:“这一间,真的是拿来障目、牺牲的,看来它确实很不想让人知道真相,都已经到了太岁肚子里了,还给自己备了个替死鬼。”

  又重新回到那间全呈黑棕色的:“这个,应该是最早的一批,也是它要达到的理想状态。”

  易飒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那堆骨头:“这儿好像发生过什么事。”

  丁盘岭点头:“虽然是无人区,但这么多年,总会过一两个人的,还有一些动物——这里动物骨头居多,可能都是地开门时攫取到的猎物,这个人……”

  他蹲下来,拿喷火枪口把那头骨拨了拨,忽然问易飒:“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姜射护?”

  记得啊,难道是他?

  易飒奇道:“他不是回到老家,寿终正寝了吗?”

  丁盘岭知道她理解岔了:“他是回去了,家谱里也记下了他的经历,还有一张画的图——像是一个人,揭开了后脑,但脑子又跟别人不一样,记得吗?我一直在想,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见到了息壤包裹着的太岁,不应该画成人头吧?”

  易飒有点匪夷所思:“难道是这个人?”

  丁盘岭说:“也不是没可能啊,这几趟下漂移地窟,每次都是从通道进入水中,姜射护没遇到水,反而遇到一道白光,醒来时就回到地面上了,这经历本来就有点反常,而且他唯一记得的画面,还这么诡异——会不会他其实进到了地窟,也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因为祖牌的影响,一切都模糊了,所以他即便画得出来,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说完抬起手臂,手上匕首一挥,直削向其中一根悬索。

  易飒“啊”了一声,下意识退后两步,直觉悬索一断,大概会汁液四溅,谁知并没有,悬索非但没断,反而发出一声碰响,听起来,像是刀刃削到了什么质地坚硬的物件。

  宗杭愣了一下,脱口说了句:“不可能,我摸过它,是软的。”

  丁盘岭的脸色很难看,示意两人退后、再退后,然后端起喷火枪,说了句:“我的油料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不会出大的火团的。”

  果然,枪口忽拉喷出一小团,包罩在正对着的那一串上,焰头倒是烧起来了,但很快丁盘岭就发现,这烧,只是因为油料。

  他拿匕首一拨,那一小团火就掉到了地上,把底下的粘膜烧得滋啦作响,但那一串,除了焦黑些,并没什么不同,匕首一敲,发出邦邦的响声,那感觉,跟敲在牌位上没什么两样。

  丁盘岭双唇紧抿,过了一会才说:“这东西不怕烧,也不怕刀。”

  又吩咐宗杭:“你辛苦一点,让我踏个脚,送我上一层。”

  宗杭依言伏低身子,等丁盘岭踩上去了才慢慢起身,把他送高——丁盘岭这才发现顶部的粘膜跟四壁的不同:里头密布着黑棕色经络样的导管,接通到不同的悬索处。

  他避开这些黑棕色导管,拿匕首在上头破了个口,然后掰开探身钻了上去,宗杭先把易飒也同样法子送上去,然后由他们两人合力,再把自己拉上去。

  这一层同样是七个粘膜室,也同样挂满了一串一串,不同的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间粘膜室,侧面的六面粘膜里,都布着黑棕色的导管,丁盘岭差不多想明白了,指给两人看:“祖牌由上至下,通过这些导管流下来,注入不同的悬索,然后融进那一串一串,刚刚是最底层,所以只顶上有,四周没有。”

  脚下只一层粘膜,站得颤颤巍巍,这一层看完之后,宗杭如法炮制,几个人又往上上了一层。

  这一层上头的粘膜就不是半透明的了,再往上似乎已经是太岁:看来这些粘膜室一共三层,二十一个,差可告慰的是,没有哪一间是明显缺失或者被清空的——所谓大规模地去往鄱阳湖,应该还没有开始。

  但丁盘岭觉得还是应该往上,因为顶上依然有悬索,那就表示,祖牌还在上头。

  三人选了个最边上的粘膜室,避开上头的导管,拿刀子划开粘膜之后,又切割太岁的肉块:自从这座肉山全然偃息之后,太岁就没再生长过,也许本就大限将至,又遭了火厄,死期提前到了。

  切割了会之后,又耗尽了丁盘岭那罐储料罐里最后的油料,这才打通了一米来厚的太岁包壁。

  这是太岁体内的空间,有两三个粘膜室大,原本应该是全封闭的,但刚刚塌下去一块,有一面已经敞开,走到边缘处往下看,能看到肉山似的太岁斜面、底下的水、水面上漂浮着的奇形怪状的尸体,还有一边山岩上被捆着的两个人。

  宗杭终于看到祖牌的全貌。

  它的整体形状,像块不规则的石头连着个下凹的漏斗,斗口直径接近两米,越往下越窄,外侧面倒还坚硬,但内面从上到下都在融化,汇进漏斗中——下头那些导管里的祖牌,应该都是这儿流下去的,漏斗尚有小半池,都是呈黑棕色泛亮的半胶质液体。

  丁盘岭盯了会,下意识想去抓喷火枪,这才想起刚用光了已经扔了,于是招呼宗杭:“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