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他这样想着，要不然仅凭现在的自己，也没有能力去查当年的那件事。
只是，要走的时候，他竟然舍不得语冰，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叫他林尚轩，只要他稍微沉下脸就会立马小心翼翼的问他“你不高兴了？”；那个做错了事就会垂下头，捏着衣角声如蚊呐“我错了”，然后不时抬头看他表情；那个走路看天经常摔倒痛了就会哭，但过不了一会又会因为别人的一句安慰破涕为笑，酒窝若隐若现的语冰，他舍不得。
那日，见她和萧远之从维扬归来，见到她坐在门前等着从山上下来的萧远之，听着她喊远之哥哥，他再也忍不住，心中只是想着，亏我还舍不得离开，可她竟然如此。
但是，她跟了过来，虽然依旧赌气不理她，可当她从背后抱住他的那一刻，听到她带着哭音说着那句，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的时候，他霎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即便复了仇又能如何？死去的亲人再也不会醒来。而他，只愿这辈子同语冰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生活下去。
满心欣喜的准备着要去提亲，可没想到，因为他的不配合，竟然给语冰带来了生死之劫。那一场落水，彻底的让他屈从。即便他放的下一切，可是，又怎么能伤害到她。
终于，他还是听从临江王的安排，远去京城。
清晨的桃叶渡，水雾迷茫。他登上船，船家扬起帆，他站在船头，前路依旧一片迷茫，依稀几只水鸟受惊，扑棱着翅膀飞起。蓦地，他听见语冰在背后的叫喊声，他急忙回头，可一片大雾中，他只能听到语冰的声音，却看不到岸边的她。
那些年发生的那些事，回想起来，但竟然就这么一瞬间就完了。
他叹息一声，侧头看窗外，疏雨滴梧桐；听更漏，已是三更。他在想，这时候，语冰应在熟睡。明日，会不会见到她？其实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见了，又能如何。
他在想，要不就算了吧。就这么将她一直放在心里，想着她，念着她，也很好。
但世事偏偏如此，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他见到了她。
江南城里多流水，小桥也多。各式各样的小桥，倒也形成了江南特有的风景。
他踏上一座小桥，那么多的小桥中，他独独踏上了这座。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声音传过来：“慢点跑，小心脚下。”
如一面大鼓，被重重锤过，他的心跳动的很快，忙循声望过去，只见她正俏生生的站在桥的那头。
十年不见，当年她是那般娇憨可爱，而如今，见到的却是她很温婉的俯着身子给她身旁的那个小男孩擦汗。那般表情，他从不曾见过。
阳光有些刺眼，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定了定神，再看过去，她已起身，低头正跟那个小男孩在说话。小男孩是笑嘻嘻的表情，而她的脸上也是一片温柔之色。
细细看过去，如今的她，梳着简简单单的高椎髻，髻上只有一朵珠花，再无其他饰物。耳上没有耳坠，记得那时，她曾说过，最不喜欢耳坠，太麻烦了。十年过去了，她仍然还是如此。
绛红色的衣裙映照下，她的脸颊如有霞光照耀，透出淡淡的粉色。风起，同色的轻纱质地的披帛轻轻飘起，她在桥的那端，缓缓向他走来，语笑晏晏。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再也走不了了。
她抬头，他知道她看到她了。眼神是明显的不可置信，僵在那，一动不动。
他走了过去，看着她，任由周边行人来来往往。不动的，只有这人海中的他和她。
她手中的小男孩不停的拽她的衣袖，催促着：“娘亲，娘亲。”
他视线移过去，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眉眼间有语冰小时候的模样，但是，也有萧远之的模样。
他忽然就有些烦躁了起来。
但她忽然就要走了，竟当他是个路人似的，想从他的面前走过。
他拉住了她，旁边的那个小男孩疑惑的看着他。他听得她叹了口气，眼见她低下头，对那小男孩说道：“枫儿，叫叔叔。”
他想起，那年秋天的时候，她兴冲冲的跑到他家里，拉着他去后山，看满山红色尽染，她在旁边兴奋的又蹦又跳，一叠声的说：“枫叶真漂亮，尚轩哥哥，以后我们生了小孩，就叫枫儿好不好。”
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呢，虽是满心甜蜜，但说出来的依旧是责怪的语气：“小小年纪，不知羞耻。叫别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
她不管不顾，依旧笑嘻嘻的摇晃着他的胳膊，一脸的不以为然。
而如今，这个叫枫儿的小男孩，却是叫他叔叔。
他别过了头去。
临街的茶楼里，他和她对面坐着。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再看看对面的她，恍若隔世。
他还是跟她说起了十年前他的无奈，他选择的痛苦，心里还是希冀着她能原谅。尚有那么一丝幻想，也许语冰爱的依旧是他。要不然，那个小男孩，不会叫枫儿。
但对面的语冰只是低着头沉默着看手里青花瓷的茶杯，他只能看见她的如云绿鬓。
原以为她会神情激动，但抬头时，却发现她神色淡淡，眼里平静无波，很平淡的语气：“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是萧远之告诉她的。
他有些佩服萧远之的步步为营了。他终究是赢了，一步步的将语冰拉了过去，直至语冰心中只有了他。
他更恨萧远之了。
这次他不想放手了。以前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可现今他是当今皇上，当今这世上没有人能超的过他。他想要的，也没有得不到的。
授意跟随的在路上截了萧远之，投进大牢，让他此生不见天日。再找了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囚犯，给他穿上萧远之的衣服，制造了那场落石，再过三天，接语冰进宫。一切天衣无缝，朝着自己的计划平稳的进行着。
面对语冰的质疑和愤怒，可是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她回心转意，多久他都可以等。
只是没想到，迎夏竟然将萧远之没死的消息告诉了语冰。棋差一招，万步皆输。
放手
林尚轩忽然就激动了起来：“是，他没死。我抓了他。”
“他在哪？”语冰急急的问着。
林尚轩握住了她的肩膀，直直的看着她：“语冰，萧远之当年可以等你，我现在也可以等你。等多久都没关系。当年你等了我一年，可我现在愿意等你一辈子，为什么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语冰叹了口气：“已经晚了。十年了，人是会变的。十年前我喜欢你，不代表我现在还喜欢你。当年的尚轩哥哥始终活在我的心里，可是，现在的你，不是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和我，再也回不到在桃溪村的那些日子了。”
林尚轩抓住了她的肩膀：“我还是我，一点都没有变。是你变了，你现在是萧夫人，你爱上了萧远之，是不是？。当年你所说的只爱我一个人，都是假的。”放开了她，他踢翻了就近的一张凳子，恨恨的说着：“我会杀了他。”
语冰咬唇，眼神坚定：“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林尚轩眼神冰冷：“看不出来你对他感情倒还很深。你要死，早在当初都说他已经死了的时候就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不必威胁我，难道你会不顾你的儿子。枫儿，哈，他本来应该姓叶，结果现在却是姓萧，你说到时要是你死了，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当年是你先负了我，而不是我负了你。如今你说起来，倒像是我的错了。你到底要怎样？”语冰有些咬牙切齿。
“我可以放过萧远之和你儿子。我只要你留下来，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你说好不好？语冰，以前你一直跟在我后面整天的叫我林尚轩的。那时候我不得已，也怕你有危险，所以跟你分开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皇上，我不用害怕任何人会伤害你。”林尚轩恳求她：“语冰，留下来，跟我在一起，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扑通一声，却是语冰跪了下来，朝他重重的磕了个头：“皇上，请您饶了民妇吧。”
林尚轩后退几步，声音颤抖着：“为什么？语冰，为什么我们会这样。”
“我说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皇上，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桃溪村的林尚轩了，您现在，是当今皇上，姓叶名轩。而我，现今已是萧夫人，我有夫君，有孩子，有自己的家。这十年来，我很幸福，我也只想这辈子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的这么下去。请您成全。”
“都是萧远之，如果没有他，你就不会这样，对不对？我现在就下令杀了他。”
林尚轩急急的抬脚欲走，语冰站了起来：“你不能杀他。”
“怎么？你又要说他死了，你也不会独活是不是？我不相信。有我在，你想死也死不成。”
语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原因？不管什么原因，今天我非杀他不可。”
“你们叶家，欠了他们家一条命。”
林尚轩大笑：“我们叶家，何时欠过他们家一条命。你想救他，竟用了这个理由。”
语冰缓缓的说着：“他的父亲，姓林，是你父亲手下的副将。当年，你和你族人被发配途中，林副将为救你，用自己的儿子替换下了你。那是他弟弟。他母亲为此疯癫，最后疯癫至死，而他的外公受此打击一病不起。为了你，他们家家破人亡，现今仅剩了他一人，到如今，你怎么还能杀他。”
林尚轩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他姓萧。”
“他外祖父只有他母亲一个女儿。当年他十岁时，他外祖母去世，他母亲怕自己父亲孤单，才将他送了过来陪伴老人家，而远之，也就随了他外公的姓。你不信，可以去问孙将军，当年在幽州，他见过远之。”
林尚轩握紧了拳头，哑着声音说：“我不信。”
“信与不信在你。如若我夫君再有什么意外，我决计不会独活。至于枫儿，如若你能念在你我当初，能饶他一命更好。如若不能饶他，那我们一家人也就只能在地下重逢了。”
林尚轩一直退到了门口。他看着语冰，良久，一言不发的走了。
而语冰，颓然的坐在了地上。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能怎么办。
隔着那道木栏，萧远之正静静的坐在那里。正午的阳光透过墙上那方小窗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正方形的光斑。他微微的眯了眯眼，静静的看着那几缕阳光中飞舞的细小灰尘。
林尚轩就站在木栏外，看着他。
良久，林尚轩冷冷的开口，讥讽着：“我记得我曾经关照过，想来是无人敢欺凌你。怎么，是牢中伙食不好，还是你习惯了锦衣玉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你就如此消瘦？”
萧远之淡淡的笑了起来：“不过思念家中妻儿，倒是叫皇上挂心了。”
“语冰现在在我宫中。”
萧远之微微的侧了下身：“有你照顾着，我想她很好。”
林尚轩倒是有一丝意外：“你不担心我和她重归于好？毕竟她以前喜欢的是我。”
萧远之又笑了，神情依旧轻松：“你也说过了，那是以前。现在，我不担心，我相信她。”
林尚轩恨恨的看着他：“哼，你倒是对她很有信心。你不怕我杀了你？杀了你，我等她，时间长了，她总会忘了你。”
“你要杀我，早就杀了，也不用等到现在特地来告诉我。”
林尚轩忽然就有些泄气了。他始终斗不过萧远之。他输了。
“你是林副将的儿子？”林尚轩单刀直入。
“是。”萧远之回答的也没有拖泥带水。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从我那次送语冰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我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林尚轩质疑着。
“是没有破绽。不过我幼年时，曾有一次跟随家父去将军府中赴宴。在那里，我见到了你，当然，你当时眼中不一定能看到我。”
“我小时候的样子，是会变化的。这个做不得依准。”
“可那时，我还见到了你的奶娘，以及陈副将。我在维扬城中看见你时，也仅仅只是怀疑，可是当我见到你奶娘，还有山上的陈副将时，我就可以肯定了。”说完这些，萧远之顿了顿，有缓缓的说着：“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我弟弟，他的名字是林尚。而你，以前的名字是叶轩。”
林尚轩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当时，我并没有一定要去为父亲平反。也许我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漏网之鱼，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在桃溪村与语冰生活下去而已。你为什么要分开我们？”
萧远之笑了起来：“我想我并没有分开你和语冰。那时，是你自己离开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如若当时我不是自己离开，你依旧会用其他方法分开我和语冰。只是当时你没想到我正好就是叶轩，这才省了你的事。你正好乐的静观其成。“
萧远之轻轻的笑了，微点了点头：“是。其实如若你不是叶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依然会让语冰渐渐的疏远你。我等了语冰八年，她就是我的一切，我自是会千方百计的让她过来我身边。语冰这辈子，还是我亲自来照顾才能放心。”
林尚轩讥讽着：“你就不顾语冰的想法？也许她觉得跟我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要快乐的多。”
“快乐？”萧远之直视着他：“语冰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是她在迁就你让着你吧？她那样的一个性子，却还要每天看着你的脸色揣摩你的心思，她怎么会快乐。”
“那是因为她爱我。”
“她爱你，你就舍得如此对她？”萧远之反问他。
“我也爱她。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快乐与否，我二人自己明白，你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懂。”
萧远之淡淡的笑了：“她当时爱的是谁，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
“难不成你以为她爱的是你？”林尚轩嗤笑着。
萧远之依旧淡淡的笑着：“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她爱的是我，不是么？要不然今日你也不会屈尊纡贵的在这与我谈话了。”
林尚轩握紧了拳头：“当年，自从我离开桃溪村后，其实你一直在注意我的动向吧？我娶迎夏的事，也是你特地去告诉语冰的吧？要不然，相隔万里之遥，语冰她又怎么会知道。而你，竟然带着语冰来京城，让她亲眼看到这一切。你实在是好谋划。”
“不如此，语冰又怎么会振作？难道你想让她这辈子一直都在桃溪村等着你吗？还是你想让她日复一日的活的跟个行尸走肉一样吗？”萧远之反问着他。
林尚轩没有回答，低下了头。良久，他抬起了头，眼眶略红：“可你，就不怕语冰见到我和迎夏，她会承受不了而更加颓废？萧远之，你实在是狠心。”
“不，我不觉得我狠心。”萧远之轻轻的说着：“语冰的性子，我很了解，非得如此，她才会恢复过来。我想，这样反而是最好的，既然她心上已经有了个伤口了，那就再在伤口上再撒把盐，痛定思痛，那当时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再也不算什么了。而且，时间会将一切痛都淡化掉。长痛不如短痛，最起码，她痛的时候，我会一直陪着她。”
林尚轩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柱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萧远之，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身后的侍卫闻声跑了过来。林尚轩挥了挥手，他们悄无声息的退下。
萧远之背手转过身去，徒留一个背影给林尚轩：“当初，错在于你。你负语冰在先，即便没有了我，依照语冰的性格，她也依然会如此。你们两人，终究还是会错过。你自己做错的因，结出的苦果就只能自己咽下。即使如今你身为九五之尊，天下万物随你取舍，但感情，却不是你说放的时候就能放下，想要的时候就能捡起。”
林尚轩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你恨不恨我？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父母也不至于…”
萧远之依旧背对着他，声音波澜不兴：“恨过。但我理解我父亲。”
牢门再次打开，又再次关上。萧远之抬头看向墙上窗外的那方蓝天，一群白鸽飞过，阳光灿烂。
门外，语冰正焦急的看着那门。两边侍卫阻拦着，她无法进去。
渐渐的，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却是林尚轩。语冰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们？”语冰恨恨的问着那个越走越近的人。
但他却是缓缓的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温柔。
语冰心中狐疑，蓦然大惊，颤抖着问：“你，你是不是杀了他？”
“语冰。”林尚轩轻轻的叫他。
语冰警惕的看着他。
“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最后一次。”林尚轩的声音依旧很轻。
轻轻的拥她入怀，轻轻的问她：“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不辞而别，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会。”
“如果当初我离开的时候，跟你说明了缘由，你会不会等我？”
语冰有些许迟疑，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会。”
够了，够了。
林尚轩的声音有一刹那的哽咽：“语冰，再叫我一声尚轩哥哥，好不好。”
柔柔的声音响起，依稀看见那年月夜桃林中脸颊晕红的少女，羞怯的眼神，轻轻的咬了唇，低低的叫着他，尚轩哥哥。
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但终还是狠了狠心，推开了她，生命中的那抹亮色，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自此红尘了却，朝朝暮暮，也只能把那抹相思，深埋于心。
语冰，如有来生，如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而此生，我愿用我所有，换你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