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痴,看得入心,却又不得不强自回神,走回她身边,一开口,便是敛不住柔声如水,“跟老太太聊什么呢,耽搁到这个时候?这园子里的果子我都不知数了多少遍…”

“嗯?你,你这是一直…”

“是啊,一直等到现在。”

只觉得心通通跳,却是再不敢多往下寻思一刻,“二,二叔找我有何事?”

听她正正经经却是口中打结,他忍不住便是带了笑,嗔道,“此刻又不当着人,怎么倒端了这虚架势?便是如此,也端不好。”

“嗯?”

“你看看你今儿在老太太跟前儿,若不是我遮着,可怎么说得过去?”明明是说她的不是,自己的心却似灌了蜜,再怎么也遮不住这口不对心,“好好儿的,那眼睛像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静香闻言,脸腾地就红了,“我…”

“看得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心似要跳了出来,人窘得无地自容,口中一时急急乱乱,“我,我,我是想你,你…”本想说是想你那日究竟是为何那么说,可口舌缠结,心慌意乱,竟是寻不着合适的词句问出口,怎么问,怎么好问…

承泽猛一震,她说什么??

她这话…在梦里听过,也日思夜想地盼过,可谁知真的入耳,竟是这么承受不得…清凉的夜里等了这么久,本是把那耐不住的心思稳了又稳,藏了又藏,可这一刻,那笃定便都被她打散了,心一时惊,又一时热,身子只觉虚空,人飘得像是即刻要升仙,恨不能,恨不能再也不等、再不屏着,只随了心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把这么些日子的苦熬都说给她,说想她,说念她,说一刻都离不得她…

“二叔,我,我是不…”

“别…”他抬手轻轻掩了她的口,温暖的指尖微颤着触碰,惊得她赶紧后退,他没再强求,只低了头,语声又轻又软,竟是求道,“别再说了…我,我都知道…”

都知道?他,他…看他又似那日,痴痴怔怔,静香便是再没了主张,那刚想明白的心一时便又是糊涂…

“初时,我也不知把握,总是今日如何就只顾今日…”曾经为了见她,竟是从未在意周遭的人事,险是招人耳目,如今想来,倒不是如何侥幸,只因着自己是这家里的公子,别说是家下人,便是姨娘也不敢轻易动心思诋毁他,可她却不同,一旦…想着刚才老太太几次要回头,实在心悸,承泽不敢再怠慢,赶紧认真嘱咐道,“往后在人前,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知顾忌。别说是过不了老太太的眼,就是延寿斋那些仆妇丫头们也都一个个是人精,但凡有什么,都落在眼里,一时不说,寻着机会,尽是落井下石的本事。”

“嗯,”他说的如此恳切,想是自己实在失态,静香红着脸颊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往后,往后再不会…”

“嗯,” 听她应下,知道她懂事,他本该放心,可又想着这一个情字实在不同寻常,来时无影,住时无形,只如蛊毒细渗,待醒觉,早已病入膏肓,失神失志,只能任它拖拽,沉沉浮浮,再无医救,再无力返…此刻说不会,往后就真不会么?他挣了这么久,最后不还是一败涂地,若非心里有了那天长地久的盼,自己这几日不见怕是也把握不住。再看她低着头,脸颊红透,想她实在不是个会遮掩的人,心疼,心也悬,可小不忍则乱大谋,遂狠了狠道,“往后行礼问安即刻,能不看就别看,又不是见不着了,怎的就在乎这一时?”

听他刚还是劝,此刻竟是有些不留情面,静香心里又悔又恼,究竟自己是怎样不知羞失了检点,让他如此介意?可实在气短也不敢顶,只劝自己,这话虽让人难堪,人家毕竟是为她好,先是人前替她遮掩,后又深夜候着说给她听,若是恼了,实在是小家子气,不知好歹…

“二叔放心,往后,往后真的再不会了。”

看她只管保证,却似还没应下刚才的话,承泽生怕闪失,又吓她道,“行礼也不看,可记住了?姨娘那人心眼儿活泛,有什么没什么,她都要寻思了去,别只顾平日好,现在人眼里!”

静香羞得狠狠咬了咬唇,“知道了!不看,再不看了!”

“嗯。”

交代完了话,承泽这才放了些心,抬头看,亮亮一弯月将这墨色天地照得清幽幽、静悄悄,似将万物都隐去,只有他,只有身边的人儿,从此相守,朝朝暮暮…心不觉又是热,此刻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地看看她,轻声道,“怎么老低着头,不累么?”

静香本是羞得再不知该怎么回转,听他这么问,正是得了个好由头,赶紧抬头道,“二叔累了吧,回去吧。”

“嗯?”承泽一愣,“我何时说我累了?我不累。”

“时候,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不妨事,咱们再…”

不待他再多反应,她已是端端福身行礼,见她起身头也不抬就要走,承泽赶紧拦了,“哎,等等!就这么走了?”

“天晚,不远送二叔了,二叔慢走。”

听她一口一个要他走,心急,“我,我还有话!”

“二叔的话我都记下了,你放心,往后再不会了。”

“不是那个!我,我还有别的话呢!”

还有?还要说什么?静香无法,只得耐了性子问,“二叔还有何事?”

“我,我…”急中生智,想起了福能儿,“我听福能儿说今儿你让荷叶儿去找我,是要做什么?”

“哦,原是为着那酒酿,我让荷叶儿去道谢…”

“道谢?”承泽一挑眉,才发觉她竟又是不知把握,沉了声道,“怎好如此行事?你也知道那酒酿不是安平能买得到的,怎么还大张旗鼓地去道谢了?惹了人言,传了出去,可不又是事儿?”

静香低着头,任他说,心恼心也恨,都怪自己!没事瞎琢磨什么?人前失态不说,还平白瓜葛了他,招了这么一通数落,没完没了…

“往后我着福能儿送去的东西,你收下就好,别再浑打听。”

想说不必,可又怕跟他争,“…嗯。”

“我的话你可当真都听清楚了?”

“嗯。”

“往后再不可了。”

“嗯。”

静香只觉无力,一字一句,都乖乖应下…

嘱咐完了,也真是再没话头,可又舍不得她走,就这么站着…过了一会儿,看她始终低着头,像是真累了,承泽心不忍,只得说,“好了,你回去吧。”

“谢二叔。”

看那心尖儿头也不回远远去了,承泽懊恼不已,怎么就好好儿地说了个累字,让她以为自己想走,寻了借口呢!又怎么不知好好盘算,该先跟她说说体己话再交代什么人前的道理。如今可好,还没看够,人就走了,牵起的心怎么放得下,这一夜,还睡得么…

第三十五章 心事了明

从延寿斋出来,看左右无人,先前轻快如风的脚步终是沉了下来,清朗的眉宇间不觉便蒙上一层郁郁之色…

接了贺老将军的信已是半月有余,说给承泽时老太太也是言语明了,却这几日不知是怎样转了心思,今日竟提起一个月后老将军回府,嘱咐承泽要早些回去相迎,至于答谢与归期么,没再提…若是平日,承泽倒不甚在意,原本他用心读书、下功习武,除了年少青春不得荒废外,更多的是他明白自爹爹去世那日起,老太太就独自苦撑,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再多的阅历沧桑,毕竟心力将枯,将来有一天都要指着他撑起这易家的门庭,遂他从不多心老人家与他的安排,要他带着弟弟家人从此耕读度日也好,要他进京重振易家声威也罢,他都尽力而为,可如今,心里实在有了牵挂,再让他离家一去数月,如何舍得…更况,老太太若是真起了让他进京的心思,那他的盘算计划恐怕都得变…

想起那心头之人,越觉落落,不知那夜是不是话说得太过,自那之后,别说是多看他一眼,便是人前见面行礼的机会也得不着了。往延寿斋去请安,总是端端错开,一次两次他只当是碰巧,可这几日过去,他才明白,她这是故意避开了他…

看她也懂遮掩,本该安慰,如此一路走去,方才妥当。可心难随意,见不着,情思越浓,夜里辗转又似从前,禁不住埋怨自己:她是个怎样心窍玲珑之人他最该知道,怎么就不懂得一句点到即可,非要吓她、非要说羞她,总当她跟自己一样难耐相思、情不自禁,如今看来,她毕竟…还是冷清些…

只顾沉心闷想,不觉脚下错步,忽地一阵果香扑鼻,再抬头,又见桃林…

果坠叶薄,繁枝叠错,将脚下的鹅卵小径盈盈密密没入,蜿蜒不见尽头,真仿若此刻的心思,明知终往何处,却是千缠百绕,绕不进那片清水静竹,只落得,风递幽香,魂牵梦系…

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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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云散星落,清凉的风夹着丝丝湿润的馨香,为这夜的静谧又添了几分韵致。就着星光,主仆二人轻挽着,缓步行走在园中小径上。

“小姐,姨奶奶这就要回娘家去了,真好。”

“哪里是回娘家,只是去拜贺远亲而已。”

“只是远亲么?看姨奶奶乐得,我当是明儿回娘家去了呢。”

“姨奶奶的娘家在顺天府的蓟州,这里只是她一个远嫁的表姑,三日后老人家寿辰。”

“哦,”荷叶儿点点头,“既是拜寿,那为何只姨奶奶自己,三爷为何不跟着去?”

静香想了想,“桓儿还小,老太太怕在外头吃住不适宜,换季的天别再病了。”

“是么?”荷叶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可听说老太太一直就看不上姨奶奶,自然也看不得她娘家。”

“别信口胡说。”

“怎么是胡说?小姐想想,你进门儿都是大奶奶了,她还只是个姨奶奶,刚进府的下人们一时都辨不清门子呢!老太太不是最讲究规矩了么?这怎么倒不顾?可见是当真!”说着,荷叶儿神秘秘地凑到静香耳边,“小姐,我还听说啊,姨奶奶原是老爷房里的一个丫…”

“荷叶儿!”静香立刻呵道,“如今越不像话,怎么什么舌根都敢嚼?”

看小姐动了气,荷叶儿赶紧打住,却仍是嘟囔着辩道,“我,我只跟小姐说,没,没出去乱嚼…是,是老妈妈们说闲话,硬挤进我耳朵里的,她们说的可是…”

“还说!”

“不说了,再不说了。往后只跟着小姐,只听小姐的话,只操心小姐…”

听这丫头错得快,不是赔得也快,究竟认不认,静香竟是争辩不得,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只道不知当初哥哥是何意,给她挑陪嫁的丫头,娘亲说要稳妥不多话的,他却偏偏要把这从小跟着的小聒噪蝈蝈给她带来,还说往后贴心就是这丫头了…

往后…当初哥哥可曾料到她最终…是个没有往后之人…

心一恍,人又痴…

初嫁,是存了念想的,却后来,只记得冷…心里所求只一片薄衫,至于生,至于死,都茫茫…合宜园,还是冷,冷得没了念想,冷得只有眼前,只有彻夜点着的小烛,只有门口紧紧的遮挡…不记得曾经有力气盘算,却记得离去时的不舍,不愿离开那冰寒之地,怕的,就是没了“眼前”,更没了“往后”…

不是佛念之人,便是终日青灯禅卷,也难以了悟…

只得笔尖下,清墨中,从此虚妄…

荷叶儿么,却是该活的,活一个实在的“往后”,何必陪着她,囚入这一虚境…

“小姐,小姐,”

“…嗯,”

“二爷…”荷叶儿往前挑挑下巴尖。

今夜无月,远远星淡,几步外已是黑暗,什么都看不真,只一个熟悉的轮廓隐隐绰绰。停了脚步,看向那暗中,明明什么都不见,却怎么已是觉出了他苦等心熬…

看她静静地候了,他才抬步。走到近前,递了一眼给荷叶儿。看二爷颓颓低着头,再不似平日霸道,荷叶儿也不敢争,悄悄离开。

夜静,夜也暗,漆黑静谧中人的心没了拘束,眼睛似也恍惚了判断,一步近,他便触到了她发间那朵小小的珠簪,凉凉的…

暖暖淡香,幽幽绵绵,他不敢用力,屏了气,轻轻地嗅,让她…缓缓沁入…是了,这便是他的病根,他的良药,比存着的那缕痴念还入心髓,医他的疾,疗他的苦…蚀他的魂…

她想退,他不依…

“二叔。”道福行礼,膝却屈不下,这福只得不全…

他没有接,却也不好说她不是,毕竟这是自己再三“嘱咐”的礼数。

“二叔找我有事?”不能看他,太近,一抬头,怕更不妥…

“你…”听她冷清,他的心更不适,“那天…那天是我话重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便应道,“二叔哪里话,那天多谢二叔提点。”

他苦笑笑,“一定要拿话来揶揄我?”

“这是怎么说?我…”

“行了。”他轻声制止,“你觉得怎样妥当便怎样,我不多话了。今儿来,是有事跟你说。”

“…二叔请讲。”

“待贺老将军从京中回来,我…”一句简单的话怎的竟是难出口,他又沉了沉气,“我就要走了。”

“是么?”

“嗯,这一去,怕是要到年底老太太寿辰才能再回来。”

“哦…”心落落,不见与不在,总还是不同…

“你…”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却也感到她轻轻垂了眼帘,他心疼,想起广灵寺曾对她诺下再不离开半步,更觉不忍,轻声说,“我也没想到老太太改了主意,可我想着不过就是这半年的光景,将来如何,总要先回府再定。”

“将来如何?”

“许是…许是还想让我进京应试。”

“哦。”

不知是错觉,还是他真的又说了什么,怎么觉得她刚刚有了些回应却又冷了下来…

“你…你别怕,我会常遣福能儿回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或是…”

“二叔多虑了。”她轻声打断,又浅浅错开一步,“府里老太太、姨娘都对我极好,下人们也知规矩,怎会委屈?”

被她噎了回来,终是没说出那句本也是难为情的“或是想我…”他只得假嗽一声,转而道,“说的也是,可若是有什么话,就让他传给我。”

“二叔不必惦记。听闻贺老将军于二叔言传身教,寄予厚望,二叔自当专心用功,有待一日高中金榜,老太太自是欢喜不说,连带我们这些人也是体面。”

“你也觉着我该进京应试?”

这一问与自己何干,却怎么竟是戳进了心坎…先前的流利终是有些顿,“…二叔文武皆备,总是有抱负…”

“读书、习武是于我自身之益,我本意其实…并不想什么蟾宫折桂,趟这官中的浑水。只是曾经易家有渊源,若是老太太有此意,我自当不好驳。”

“嗯,老太太也是指望二叔将来重振门庭。”这些话她口中说着,心里越远,这易家门庭,兴也好,衰也罢,于她,归宿就是那青底白字冰冷的牌位,还是山中那一穴冷墓,“他”在,她何往…“二叔只管放心去,府中有姨娘帮衬老太太,我也知理应,但无牵挂。”

但无牵挂?她怎能如此平心静气说出这但无牵挂…

看那长长的睫毛轻轻低掩,白玉般的脸庞上两面小小茸茸的扇,该是怎样心如止水才能静得这般纹丝不动,整个人都如那发间冷冷的白珠,看得他心疼,心也沉…那夜她的话,可是自己听错了…

“二叔,天不早了,我先…”

“…等等。”

错了就错了,他原本也没指望那么多,她人冷,人淡,该是自己多暖暖才是,心窝里的话早就鲠在喉中,几回梦醒千遍万遍,如今将别,人难得在眼前,还顾及什么…

轻轻补上错开的一步,低头在她耳边…又是这味道,暖暖浸入,声音禁不住在喉中轻颤,“我…我实在是…放不下你…”

人猛一震,气息断绝,他,他说什么…

“…合宜园一别,再无一日安稳…如今咫尺天涯,已是心苦难熬,再一走数月,我如何耐得…”

…恍落落的心散得不见了去处,人颤抖,抖得如风中枯叶,不敢落,不敢随风去…

…慢慢抬起头,他那么近,近得像在她笔下,在她画中,黑暗的清澈那么亮,只这其中的苦、其中的痛,却是舍尽心血也万般难绘…

“你忍得不见,可我忍不得…”暖暖的气息轻呼在她脸上,“往后,不劳你费心,我见我的就是。”轻轻抬手,略略一犹豫,小心地将她鬓间散下的发丝抚在耳后,“说了不离,今生绝不离…”

她就此…入定…再不觉身在何处,再不辨今夕何夕…

 

第三十六章 苦不堪言

南方的天四季交融,暮春与初夏,界痕尤浅。白天的日头由媚而艳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晌午时分便开始燥出几分薄汗。入了夜,端端一天积下的暖热,也不再是一阵小风就能吹得散,再有南方的潮,更添了让人不耐的湿腻。

荷叶儿端着托盘拈了裙角,小心地拾级而上,来到小姐的卧房前略定定神,轻轻挑起帘子。房中两处碧纱通透,轻风浅入,走进去,满室淡香清新,全然不见暑燥。心里不由对那恨了几日的二爷悄声道了个谢,旁的都罢了,这一处安置实在是难得,前院一片青竹,便是无风,也带了几分清凉,楼上的绣房虽小,却一面窗正对着桃林,春日花嫩,夏日果香,掩在花园子一角,真真隔出了天地。

走到窗边的书案旁,荷叶儿轻轻放下托盘,将风掩了的窗扇又推开些,转回身,轻声道,“小姐,冰糖燕窝,用些吧?”

没有目光,没有声音,只有那颤微微,一个又一个墨圈…

“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用一点,啊?”

看那人空壳子一般依旧不知不觉,似一抹魂魄都点在了笔下,荷叶儿又愁得拧起了眉…

不知那夜在园子里二爷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不待回来,小姐就彻底失了神,一夜呆坐,眼睛里的水波便结成了冰,呆直,冷硬,再没了光彩…她急,她劝,可小姐别说是开口道原委,连回她一眼都不肯,自己急得哭,却也不敢对旁人提一句,没法子,只在心里恨声骂这一个个不省事的易家人!

如今已经三天了,人还是一丝缓和都不见,除了勉强撑着去给老太太请安,整日都埋头伏在案上,不是画,却是将这几个月费心抄写的佛经,一个字,一个字地涂掉,涂得那么满,那么黑,再不见一点原先的笔画、原先的痕迹…

看那细嫩苍白的手指紧绷得犯了青,握着竹笔竟是抖得厉害,荷叶儿心越揪,可是这几天只进了些汤水没了力气?还是时候太长,手攥得打了颤?赶紧俯身一把握了,“小姐,歇歇吧,别再涂了,若不想要了,我拿去烧就是,做什么非要费这个劲?”

烧?僵直的眉心微微一蹙,枯绝的心念又颤…

不能烧…这是佛经…大不敬…

当初…怎的会抄经…那一个个清冷无眠的夜,怎的不能潜心向佛,怎的就会起了妄念抄经…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佛的偈语和那俊朗的字迹,她究竟…念的是哪个,想的是哪个…刻进心里,辗转难释的又是哪个…

佛祖…已是在惩罚她,惩她心念成魔…

魔…她的魔,为谁而起…

说不离…说今生不离…可曾想,本不是一世之人,隔着奈何相望,如何不离…

说想见…说不能不见…

何尝不想见,何尝不念…丛枝后那远远的一瞥,墨笔下那细细的勾画…看他笑,再不觉冷苦,看他得意,今生何求…

指望就此安然,了却残命…

为何…为何非要说透?!破了这戒,撕碎这虚妄,毁了所有!

心魔不在,恨却生!!从此再不能念!从此再不能见!锥心透骨,痛得她浑身颤抖…

老天灭,赶尽杀绝…

推开荷叶儿,低头狠狠地用力,浓厚的墨滴重重浸透了纸面,一片黑暗…

终于…不见了,那经,那字,…那人…

“荷叶儿…”

“小姐!”

“我累了…”

“哦,好,我,我给你铺床。”

“不必…你去吧。”

“小姐…”

看那眼中更黯,脸上再无血色,荷叶知道多说什么都无用,只好把那小碗燕窝轻轻推到她面前,又略等了等,才转身离去…

夜深了…

窗外起了风,树影沙沙,摇曳着进了房中,将那一室烛光揉得零乱不堪…

眼睛直呆呆地看着那小火苗奋力挣扎,心苦,笑那烛痴,已是身残泪尽,挣亮的力气都没有,怎的还在这风中搏命,岂不知将死,合该省事…痴怔的人似忽地醒来,凑过去,一口气彻底灭了那孱孱弱小,烛香骤浓,却只一刻,便在黑暗中匿去…

风劲,房中弥出更多清甜的果香,心终是…沉寂…

想起身,挣了一下,竟是没站起来,这才觉出身子空透,精疲力尽…撑了双臂站起,头一阵晕眩,轻轻揉揉额,眼前的黑暗才又安定。倚靠在窗边,淡淡星光下,墨色的枝叶彼此遮掩,黑暗抹去了间隙,似沉落了一大朵阴云,飘飘浮浮,看得人虚恍,幸而随风送香,心才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