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爹爹易伯瀚官居兵部侍郎,秉承了祖上的声望清名,为人忠义耿直,劝谏进言、忧国忧民,可一朝落马,一败涂地!彼番之奇耻大辱,之讯不及防,简直堪称官场上的一出戏,开锣退场,俯仰之间,至今都为清浊两派称恨、称快!若是易家重出山,重入朝,虽说时日已久,又是一乳臭未干的儿郎,根本不具威慑之力,可一旦被人别有用心加以利用,成为两派相争的又一步棋子,以承泽的阅历实在是不堪一击。

想到这儿,庞德佑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所谓清流实在都是些不知变通、极顽极愚之人。怎的能不懂此乃一家江山,若想真正成事,先要摸准这一家的脉络,对症施药。正可谓殊途同归,本是一个想头,达成为上,何必看不惯他的行事做派,说什么君子小人,非要硬碰硬,逞那清名义气!若是今后承泽也随了他爹爹的性子,随了那帮人去,于他庞德佑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好事,甚而还可能成为一块不大不小的绊脚石。

窗外雨声隆隆,屋内烛火将尽…

坐起身,重在灯下翻他的文章,这字字句句真是紧扣他的心思,难得啊。不由咂了咂嘴,无奈地笑了,算了,怎能因噎废食,埋没如此可塑之才、国之栋梁。更况,即便他不帮忙,以贺峰如今的架势怕也绝不会罢休,倒不如顺手收在自己门下,亲自教导,为己所用。只望那小子万不要自视过高,想反戈与他斗,到时候他是绝不会顾忌什么忠义虚名而手下留情!

几厢权衡,庞德佑举棋落子,所有的考量都罢,还有这最后一重,便是慕青…

世事难料,她竟然成了承泽的寡嫂。如今人在婆家,慕青今后的归宿再不是慕峻延所能把握,到头来,说不定承泽这小子还是成全自己的关键。明年开科考正是起用他的好时机,以他的身手与才学,拔双头筹有些虚大,可文武皆中是不在话下。到时候举家入京,便是近水之势,自己的心愿有望早成;即便慕青被留下守灵,有这么一层宜公宜私的关系在,这事也好办得多。

主意打定,这第一步,就是去拜望声名久远的易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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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骤雨,像是倒干净了,清晨时分雨势小了很多,只剩了不多的几许飘成毛毛细线。

庞德佑只睡了一个时辰,却觉精神甚好,用过早饭,信步踱出房门外,立在门廊下,看着蒙蒙雨丝。想着要往易府去,担心贺峰会因此小题大做,弄得过于隆重像是他已然给出什么承诺。倒不如明日雨晴叫承泽陪自己出去骑马,引个话头一路过去,只当是顺路晚辈拜望,让老人家不要觉得负担才好。

将见这二、三十年前朝中的风云人物,庞德佑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慨,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一向觉得万事有因,进退必然,老易家能从本朝唯一的外姓王爵沦落到隐居乡里、耕读度日,不是简单一句奸臣陷害就说得过去的。几十年的朝堂历练,大难之前毫不知觉,大难之后又将子孙们紧紧包裹了起来,这当家的老太太必是个有狠决断、却又不够隐忍、不善周旋之人。

想着她,不免就牵到了慕青。有这样的老婆婆,她新婚当月就守了寡,除非那嫡长孙本已是将死之人,否则,她不可能不受委屈…

庞德佑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慕峻延啊慕峻延,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这也好,对付那愚顽的老太太总比对付这凡事都淡没什么痛处的人强,这种人,认了死理儿能气死你。

“将军,”傅瞻在身边轻声道。

“如何?”

“说是早早儿就起来了,一个人画画儿呢。”

“画画儿?”庞德佑有些意外,“字都不认几个,几时会画画儿了?”

“呵呵,不知道。”

“走吧。”

“是!”

庞德佑一路悠悠闲闲,踱步到了贺府正房外一处僻静的小院,示意傅瞻候了,独自走了进去。院中侍候的人,也似深知其意,各自行礼,并不多一个字。

来到廊下,果然见敞开的房门内,一人正端端正正坐在花梨书案旁仔细描画着,庞德佑略略一顿,抬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案上人抬头瞥了一眼,沾沾笔,依旧低头。

于这般无礼庞德佑似不见,只管走到案前,低头看,不觉好笑,这哪里是作画,根本就是覆了纸拓画样子,描得倒是仔细。

“丹彤姑娘好兴致。”

丹彤不抬头,也不答话,小心地描着那只水鬼,心里悄悄念道,他见过么,画得这么细,像真的似的…

庞德佑并不介意,依旧含笑问道,“昨儿我与你的话,你可想过了?”

“我不去。”

“为何不去?”

“坐牢还分什么地方,京城的牢房大么?”

“丹彤姑娘,我可说了不只一次了,你是客,是你三哥送来要我暂且照顾的,怎么成了坐牢了?”

“客?”丹彤冷笑,“你们中原人就是这么待客的?一天到晚盯着、看着、寸步不离?”

“那是怕有人伤你。”庞德佑耐心地解释,“这几年你三哥他们四处征战,无暇顾及你,又担心时局微妙,怕有人对你起了歹意,遂才把你送到我这儿来。我们自然也是得万分小心,不能有负于人。若有行事不妥之处,还望丹彤姑娘见谅。”

“哼。”丹彤确实记得当初三哥劝她来的时候说过一番时局的话,可那时她小,三哥说得也极隐晦,她没大听懂,遂此刻对于庞德佑的话也不好驳,只能冷冷哼了一声。

“我今次来,一为公事,二就是接你回京,以便迎候你三哥。”

丹彤终于抬起了头,“这么说,我三哥当真要来接我了?”

“早不过今年底,晚不至明年春。”

丹彤虽仍是不大相信,可也想不出什么破绽,就道,“那,那还有好几个月,我就在这儿等他。”

“江南腹地,你三哥不便来。”

“那,那到时候我再去。”

“丹彤姑娘,我听贺老将军说你曾偷跑过,平日里也总是想往外走,可是烦闷?这小镇子怎比得京城的热闹?等回到京城,你可与我小妹同住,那也是个耐不得闷的,你们一处,必是有乐子。”

“你妹妹?看…”丹彤本是脱口而出想说看你这副阴沉沉的死样子,你妹妹能是个什么有趣的?好在自己这回嘴上有了看门儿的,及时咽了回去,得罪贺老将军她还只是被关,若是得罪了这位,恐怕这辈子当真回家无望了。

“丹彤姑娘意下如何?先在我府上住,待你三哥到了,我亲自为你兄妹送行。”

“我不!”丹彤想也没想,“这儿有承泽呢,我跟他说话解闷儿就好!等我三哥来了我再去找他!”

庞德佑微微一怔,而后笑笑,原来如此…

“你,你笑什么?不会是骗我吧?一定让我走么?”看他笑了,丹彤心里又没了底,总觉得这一来一去,又一转,实在没那么简单。

“哦,不会。”庞德佑敛了笑,沉声道,“你三哥,很快就会接你走。”

“…哦。”

丹彤半信半疑地应下,想再问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埋头拓画…

庞德佑在一旁看着,心生感慨,这小丫头比自己的小妹亦馨还小一岁,亦馨如今还在身边撒娇,可她小小年纪却已是离乡背井遭遇如此坎坷,好容易盼得要与亲人团聚,又怎知那一边另一盘棋在等着她…

庞德佑没再多话,起身离去。

自他接手边疆至今,春去冬来整整八年,没有一刻心思安稳,征战不易,在胡族中找到乌恩卜哈更不易,几年谋划,惊心动魄,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待丹彤明年嫁作瓦剌可汗的妃子,乌恩卜哈便能积攒更多的力量,也才有可能最终名正言顺统治草原…

如今看那小丫头与承泽确实交好,倒不如送她个人情,让她再舒心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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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耐相思

这两日易府上上下下整肃异常,夏日天乏的懒和背了主子脸儿的偷摸耍滑都不见,出来进去人们都是难得地谨慎,言语行事也极有分寸,心里一个个都揣着小算盘,此番威远大将军千里而来亲自登门,这简直比皇榜高中还要来得让人荣耀,似是一路往天子脚下去已经铺垫得妥妥贴贴。遂再顾不得平日扯皮,只精心自己的活计,生怕一个不是误了这一番升迁,漏了天大的好儿。

相与府中各处的隆重和忙碌,有一处却因着主人的“禁足”较之从前更清静起来。不知是因为她孀寡的日子太短,怕给将军触了晦气,还是年轻媳妇不便见男人外客,不管是为的哪一层,总之这一回馨竹园没接到一次见客之邀。其实这于静香倒不觉冷落,本就是不善应酬的寡淡之人,乐得躲几日清闲,只这唯一的不好么…承泽也随着回来了,这一避客,便是连他也避了,虽说广灵寺一见才是三两日前的事,可这近在咫尺的拦隔还是让人心里有些不适…

这天傍晚,日头已是斜剩了半个,可热气一点也不见散,反倒越聚了发闷,像是要下雨了。

简简单单吃了碗清粥,静香又坐在画案旁琢磨起哥哥画社新送来的一副拼画。这是画友们夏日无聊出的新点子,几人同绘一副,不拘什么风格,有人打底,有人添色,都是紧着自己拿手的来。虽说出来的东西有些不伦不类,可这趣味也正在此,借了由头大家相聚饮酒,传看着猜哪一处出自何人之手,不为什么,就为图个乐儿。今次是哥哥慕峻延起的头儿,题为《暮雨》,想着静香平日也无趣就着人送了来让她也选一处填了。可静香是个实心眼子,这玩趣的东西她也当真,琢磨了几日才想好在哪里下笔,却这颜色又不敢用自己平日喜欢的,只想着得和了哥哥的底色,遂又另取了纸在一旁试着。

“小姐,小姐!”

正是专心,就听楼梯上通通的脚步伴着荷叶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静香早已习惯这一天无事也是忙的小丫头,耳朵和脑子都为她学会了开关自如,遂手中的笔依旧稳稳的。

“小姐!” 荷叶儿进了屋转身紧紧闭了门,而后颠颠儿跑到窗边小心地躲了,一边努力抻着脖子向外张望,一边压着声儿道,“小姐,威远大将军到果园子来了!正在咱们南窗下呢!”

静香专心着手下的颜色,口中倒是叮嘱道,“当心着些,别让人看见。”

“哎呀呀,他走近了,站在池塘边儿了!小姐你快来看一眼哪!” 眼看着传得神一样的大将军近得眉目如此清楚,荷叶儿实在是按不住兴头,急着招呼静香。

听小丫头叫得欢,静香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起身,倚在窗后看人本就不妥,更何况那窗下又不是他…

“小姐你快来看哪!”

静香轻声呵她,“你悄声儿着吧,若是给人听见,看老太太饶得了你。”

“哼。”荷叶儿撅撅嘴,嘟囔着,“将军明日就走了,你不看,再看不着了呢!” 看那木头小姐动都不动,荷叶儿知道再怎么张罗也没用了,本想自己看看就算了,可实在觉得小姐不该错过这千年不遇的好事,想了想,干脆做起了她的耳目,看着那人悄声道,“我当这威远大将军怎样威武呢,其实跟咱们大爷一般的身量,嗯,不,像是略高出些,膀子也宽些。一身天青色的袍子,料子自是极好的,束带上那是玉么,看着怎么不大像,”荷叶儿歪了头仔细辨着,“不是,不是玉,可能是块石头,上面该是还雕了花样儿,倒是别致。这回子背了手站在池塘边,映了水影儿,越显得高大。嗯,看着是比大爷刚强些。”

静香听着听着,忽地起了个念头,顺手又铺了一张新纸,挑了细致小毫,应着话落了笔…

“再看这模样么,自是没有咱们家大爷好看,可也不差。两条浓眉毛齐整着向两鬓去,眼睛不大,却是挺长,略一皱眉,怪糁人的。鼻子么,也挺,也直,像老鹰,可没有钩,像是,”荷叶儿小小咳了一声,“像是比大爷稍稍好看一些。嘴么,嘴就不如了,太不如,虽也不厚,可棱角却显,抿着嘴也像要训人似的!这远远地看么,” 荷叶儿略退一步,眯着眼道,“像年画儿上的关老爷!”

扑哧,静香笑了,手中快快地描画着,难怪哥哥说荷叶儿这小丫头口无遮拦却点的都是要紧之处,口中这几个词又粗又浮,可印在她脑子里像活了一样。

“小姐,可得着了?”荷叶儿转身,双肘撑在桌上凑近看着。

“如何?”静香问。

“嗯…比小姐画得英俊些。”

“英俊?”

“嗯…也不,就是,就是那股子劲儿,不是光有大爷那书卷气,还有,还有…”荷叶儿找不着词了。

“刚毅?气势?”

“嗯嗯,气势!!”

静香低头,眉峰、眼型、唇角略一修,再在袍子上添了些风动,“这样?”

“呵呵,嗯!眉目虽不十分像,可整个人就是这样! 若是小姐肯看一眼,定是画活了呢!”

静香笑笑,端详着,这是威远大将军?是那个不知检点纳了七房妾却又在朝中弄得风云的人?不过,这一身且肃且雅,倒真是和了哥哥那画色…灵机一动,不如略模糊着入画,就做江南暮雨中,一个偶过的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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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入了情景,笔下便顺畅起来,不知不觉,已是与画中人一起浸在纸墨中…

夜深,窗外起了风,凉凉的,夹了雨腥,不一会儿就斜潲了雨进来。雨水打了案头,风忽一劲,烛火扑地灭了。静香这才察觉,赶紧起身关窗。

手未及窗棂,黑暗中突然一道什么闪过,人恍惚一怔,不觉反应,身子猛地被一揽,不防备向后一倾,落在了紧紧包裹的湿冷中。

静香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叫,就觉耳边暖暖的吐气,“嘘,是我。”

心依旧疯挣着要逃命一般地跳,可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好歹是把七魂六魄都按住,口中的呼命终是咽了回去。

“静儿,静儿…”埋头在她颈窝,承泽喃喃地唤着。

稍稍回神,静香赶紧挣,“放开,快放开。”

“嘘,别动别动。”承泽越紧了双臂,下颌卡着她的肩,不许她回头,不许她动,“就一会儿,就一会儿,乖啊。”

被锁在他怀中,那种窒闷的感觉又漫到了嗓子眼,牢牢将她拘住,墨一般的黑暗更加重了溺死的恐惧,出不来大声,只奋力挣着。

几分薄力挣扎在怀中,像一只绵小撒娇的兔儿,让那使坏的人更想逗趣,抱着她摇晃,“呵呵,乖,听话…”

“放开!放开…”她终于出了声,“求你,求求你…”

听她颤抖的哀求抑在胸中失散了魂魄般,承泽这才猛觉是真的吓着了她,赶紧松手 ,静香不备,身子闪了出去,承泽一把扶住,“静儿,静儿!”

脱离开那束缚,静香用力喘着气,心头依然是那可怕的纠缠,可神智却很快就清醒,明白这黑暗中握着她扶着她的,是他,不是“他”…

“静儿,静儿?”觉出她手心的湿冷,承泽知道真是做过了,恨自己鲁莽,又心疼不已,“静儿,是不是弄疼你了?啊?现在可好些?可觉着好些?”

静香轻轻点点头,“往后,往后别再这样了…”

“是我的不是,不会了,再不会了,啊?往后我轻些…”

“我,我是说,往后再别,再也别了…”

承泽微微一怔,“轻些,轻些也不行么?”

“我…我讨厌人离得我太近…”

“我知道,可我也不是旁人啊,总得,总得稍稍…”

“不行!我,我喘不上气!”

听她当真动了怒,承泽不敢再强,握着她的手也悄悄松了些,却依旧用掌心、用指肚儿轻轻揉搓着。她从不会霸道得不分来由,这几次显是当真心慌失了颜色,思虑再三,又借着黑暗承泽才把心里埋了许久的猜测小声问了出来,“静儿,你,你不想我亲近…,是,是不是因为他…”

“什么都不为!”她立刻打断,语声颤得有了泪,“就,就是我喘不上气!你,你若是不想答应,就,就再也别…”

“好了好了,”承泽忙不迭哄着,“我应我应!是我说错话了,啊?往后依着你,不抱了,不碰了,啊?”

他越哄,她不知为何越觉委屈,泪在眼圈里打转转,“往后再不许了。”

“嗯,不许!再不许!”双手握着她,他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这辈子这样就好,牵着手我就知足!”

心酸这才平了,胸中的憋闷也顺了气,静香这才觉出黑乎乎的屋子里只他两个,想想他是怎么进的屋,顿时耳根发烫,“你,你怎么学人家做起梁上君子来了?”

“呵呵,本是想带着桓儿来看看你的,可跟庞将军说话说得晚了,桓儿已经睡下了。我实在想你,忍不住就一个人跑园子里来看看,谁知你竟还没睡,我,我就…”

这一番话说得静香脸红心热,口中笨笨地应着,“那,那看也看了,赶紧走吧。”

“这黑灯瞎火的,哪儿就看着了?更况,哪有你这样待客的,我刚才说了半天的话,正是口渴呢,连杯茶都没讨着。”

“哼,你是哪门子的客?”

“哦,合着我不是客啊?”拉她近些,弯腰坏笑道,“那我是谁啊?”

“你!”静香羞得恨道,“再这样,我可叫荷叶儿了!”

“哼,”承泽讪讪地直起身,“那丫头,赶明儿早早嫁了她!”

“你敢。”

“呵呵,静儿,我当真渴了。”

“哦,那我给你倒茶去。”

说着静香转身就走,承泽赶紧拉住,“哎,等着点了灯的啊!”

“别,当心让上夜的老妈妈们看见。”

“哦,那…”承泽有些犹豫,外头阴雨,屋里一丝光亮都没有,这半天,两人也只是拉着手,彼此听闻说话声,还怎么去倒茶,“那我不喝了。”

“不妨,跟我走。”

静香牵着他一起迈步。

“静儿,小心绊着。”

承泽跟着,努力看,还是什么都不见,步子难免有些拙,静香轻轻道,“放心走。”

“哦。”

来到桌边,安置他坐下,摸了茶盅茶壶,斟了茶给他。承泽接过,一边喝着一边琢磨,她熟悉这屋子走得稳倒也罢了,黑暗中这茶竟是也倒得正正好,可不是奇么?不由问道,“静儿,你像得能看得着似的。”

“哪里看得到,是摸得准。”

“嗯?”

“小时候看不着,就到处摸,辨那物件儿,学着用,小心揣摩着倒也没出什么错,反倒是后来看着了,还烫了一次。”

“是么?”

“嗯,哥哥说这人一心用,知觉越多,神也分得多,便是难免疏漏。后来,我细细体会,闭了眼睛摸那些物件儿,比看见了都记得更清,更准呢。”

“嗯。”承泽点点头。

喝好了茶,承泽又坐近些,悄声与她聊着天。

“静儿,你刚才做什么呢?这么晚也不睡?”

“我…”静香有些支吾。

“呵呵,可是想我啊?”

“呸,”静香啐他不知羞,“我画画呢。”

“画什么呢,还不好说?”

想起刚才自己促狭的小法子,静香也觉有趣,竟是主动凑到他耳边道,“我把庞将军放到哥哥画里了。”

“啊?”承泽惊讶,“庞将军?你见着他了?”

“没。是他到园子里来,荷叶儿看了说给我,我就画了个小样儿,她说像 。我正要添哥哥的画,愁得没人物呢,就把他放进去了,不需多想,正合适呢。”

承泽故意压了声儿吓唬她,“慕静香,你好大的胆子!威远大将军是让你随意添画得么?传了出去,可了得?”

“模糊了眉眼呢,就是个身型影子。”静香撅嘴不服气,“他这么尊贵么,这点子都不行?”

“行,怎么不行?”承泽边应着边手上用力揉搓她,“行得不得了呢。”

“哎哟,”静香小声叫,“你做什么?弄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承泽恶狠狠的,“未曾谋面的男人你都画到画儿里了,我呢?我呢??”

“你,你其实…”静香一时语塞却突然顿住,心里促狭着,看他越急越不告诉他!“就是画不出!”

“哼,又是借口不见就想不出、画不得,是不是?”

“总不能凭空来!”

“好,今儿夜里横竖也没事,让你好好记记!”

“嗯?怎么记?”

承泽坏笑,“你刚才不是说看得不真,要闭了眼睛摸得才真么?”

“啊?你…”

“来!”不待她再多话,承泽抓了她的两只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好好儿摸!日后再敢说不记得我的模样,看我能饶得了你!”

双手覆着他的脸颊,心怦怦跳得慌乱,静香语无伦次,“别,别,这,这像什么话?”

“是你自己说的法子,这么一会子就不认了么?”

“我,我画就是了,画就是了,你放开我。”

“谁知你是不是敷衍我?今儿既得了这机会,你就得好生摸准,再不能有借口!你可听见了?”

“不!我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