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就算是静香自己,怕是也不行…

出了帐,夜色已临,天边早早挂了一弯月,清朗朗的。营地里燃了篝火并承宴的炉灶,空中飘溢着引人垂涎的滚滚肉香,喜庆得那么实在、红火。

为了应着汉人娶亲的习俗,赛罕特意把娘家安排得隔出了十几个帐篷,一路上铺着彩色毡毯、挂着红灯笼,与月明、冰雪相映煞是好看。吉时将到,两旁聚满了衣着艳丽、将起歌舞的人们,见新郎倌来了便都笑闹着起哄。承泽顾不得应,一步步急赶,待到了跟前儿额上已是有了细汗,站定略平了平气,这才着人挑起了帘子。

暖帐小,熏得花香宜人,伺候新娘的仆妇、喜娘们此刻都端着托盘无措地围拢着,打眼初看竟是不见主人。承泽轻声呵开,才见那帐中央矮桌旁席地而座着他那将娶的妻。

一身雪白的衣裙,纤纤柔柔,周遭的喜庆只若喧杂的背景与她毫无关碍,跪坐着,似曾经灵前的安静。一枝笔,一张纸,三百六十一处方寸天地,凝神专注,她的神情与曾经一样,冰雕玉刻的人。

难怪她不肯换喜服…人都说她疯癫、说她不省事,可自那日起她便只着素白,这一日一夜口口声声念着承泽、想着承泽,与他说话,与他情浓,仿佛人已在身边天长地久,可谁又知,那散了的神志之下,心底深处已是在给他静静守孝。看在眼中,心酸之余承泽竟觉一丝安慰,她会好,这一时只是蒙蔽了心神,这般痴念的逃避少了多少痛…

散了帐中人,承泽艰难地屈膝落座在桌边,不言语,提笔沾了墨在她将落子之处,代那对座的头盔应上了她的棋。白皙的小手握着笔略略一僵,静香的目光盯着那墨点好看了一会儿,这才再回头布自己的棋。

实心与圈点,替代着黑白两子在天地间纠缠。你中我,我中你,哪里分得出来路与前途。承泽一步步应着,一边小心地查看着,她的棋较之从前锋芒激厉了许多,棋盘之上重厮杀少宽容,那淡然的笃定此刻都胶着在血战中,急功近利求胜,漏洞渐显、失误频出,之前的优势慢慢消去。

承泽抬眼看,人还是那般静,清丽的眉目中丝毫不见棋盘上的心急、焦躁,不觉有些纳闷儿,难不成这是她疯症的一种?表里不一?再低头研看那棋盘,好熟悉的招式与棋局,若非 …天哪,若非是他中途插手,这,这岂不就是多年前合宜园他赌气摔棋的那一局?

该他应了,他拈着

笔,任那墨汁缓缓凝滴在笔尖,心恍恍着回忆飘去那冰寒又温暖的曾经,他的锋芒、他的棋,她是何时都刻在了心里?可此时的承泽却想不起当时她是如何应的,又如何让他一败涂地。眼中酸涩,不知该怎样下笔…

她低着头,目光只在棋盘,静静地等着。

帐中燃了灯烛,帐外起了乐声,棋盘边的人仿若置身世外的两尊雕像,都不动…

她终于还是接了他的手,一个人走尽了全局,“这边,我可打了啊?”

承泽一愣,赶紧回神,笔有些握不稳,人却清醒得很,学当初的样“啪”地一声将笔掷在棋盘上,投子认输。

“你输了。”

“我原是有把握的,若不是你虚张声势开劫,本该我赢的。”

他的声音较曾经那不经世事的势气沧桑哑涩了许多,那撒娇的劲头也不如从前那般无赖,可是这一句却实实在在地让她笑了,小脸依旧苍白,这笑却那么舒心,痴怔的眼睛清澈明亮,看得承泽只觉一切都复之如初…

“静儿…”

一时情难自已想伸手握住她,可见她的目光依旧多缠于那头盔,承泽不敢造次,只趁着机会拿了那头盔自然然戴在了自己头上,看她有些疑惑,他又适时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的笑便又实在,娇声道,“不服就再来。”

“夜里再说,不能饶了你!可此刻么,静儿,你该换衣裳了。”

她人一怔,双眸闪闪又浊,仿佛这半天才映出他那一身大红的喜服,“你这是要…做什么?”

看她的目光一瞬便僵得发硬,承泽心疼不已,口中却佯怒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又忘了?”

“今儿…”她果然疑惑。

“今儿是我生辰啊!你可是答应每年今日都要陪我…”承泽欠身凑到她耳边,腻腻地无赖道,“陪我喝交杯酒。不记得么?”

“…记得。”

她眼睫低垂、声音小小的,答得老老实实,让承泽的心酸一时竟有些忍俊不禁,“那还不赶紧换衣裳?”

“那衣裳…太艳了,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大夜里的,谁知道?静儿,就一会儿,就穿一会儿,为我应应景儿,啊?”

静香轻轻咬了唇,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没

处藏,一时都丢了,烧了…怪可惜的。”

那一次抄空馨竹园,所有的一切都端端撕碎在她面前,承泽不忍再强劝,“那好,那不穿,可既不穿,有一样你得答应我。”

“什么?”

“用帕子当盖头,当是我娶你,成不?”

静香的脸颊终是泛了红晕,“…这么多事。”

“交杯酒么,总要像个样子,啊?静儿?”

“…嗯。”

她答应着,将自己的白丝帕搭在头上,“这样?”

“嗯,就是这样,可你的帕子太小了,要不用我的帕子?”承泽边说着边从一旁的托盘中取了喜帕来轻轻盖在她头上,在她耳边道,“静儿,等着我,不乱动啊?”

鸳鸯盖头下,她乖乖地点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婚礼终于如期而行。

仪式并未大肆铺张却极为隆重,拜天地、敬高堂,一应皆是依着中原之礼。只是迎娶之时本该红绸牵引,可承泽担心静香一时想不明白、吓着她,便硬撑着撇去一边拐杖,将她的小手暖暖握在掌心,牵着走。赛罕因而也下令鼓乐远远地奏,人声、歌舞都不许太过喧哗,这一路总算安稳。

看小妹一身雪白的孝裙、一方艳红的喜帕,就这么被哄骗着嫁了人,慕峻延心痛难当,从始至终紧抿着唇、一脸肃色。丹彤亦步亦趋随在身旁,生怕他一时把持不住惹恼了满心欢喜的哥哥们,后果难堪。于娘家舅兄的顾忌与嫌恨,承泽也甚是明了,躲了这几日,今夜他终是坦坦然然面对,一声“高堂在上”双膝砸地,心中的誓静声念给兄长听,今后日月长久、天地可鉴!

礼毕,一双新人被送入洞房。

赛罕嘱人不许闹洞房,又念及承泽身子不便,连喜宴上敬酒也免了,只自己代为应酬。

新房中红烛红帐,暧昧出融融□。

丹彤亲自为七哥七嫂斟满了交杯酒,想起曾经那对交杯盏,再看如今的两人虽是丢了一切身外之物只剩不全的彼此,可终究是等来了这一天,一时心交百感、热泪难抑。本想能亲眼见证有情人饮下这酒,锁系一生一世,可承泽却使眼色要她离开,丹彤这才会意,至今静香别说不认得她,就连“丹彤”二字在记忆里也寻不着了,

今日说好了是应着寿辰他二人“假装”成亲,若掀起盖头再见了旁人,怕是她又要心惑不解,更添病重,遂丹彤只得将托盘放在高几上,又把承泽之前撇去的拐杖安置在他手边,悄声离开。

待服侍的仆人们也都退去、帐帘封严实了,承泽方舒了口气,悄悄撑着杖起身去寻他让人提前放进新房的头盔,寻出戴好,这才转回用喜称轻轻挑起了盖头…

苍白的人儿浸在满帐的红晕中,脸颊一时竟是难得地有了些颜色,夜的朦胧与红烛相映,那消瘦刻出的棱角也似被抹去,人显得如曾经一般玉润光滑;烛光映在眸底,迷惑的痴怔都晕得水雾蒙蒙,唇边的笑似有非有,点出一个小小的涡,看一眼,便是醉…

承泽痴痴地看着,爱着,心头一阵酸楚,曾经在梦里掀了多少回盖头,想过她羞,想过她笑,心窝满是甜蜜,却唯独没想过是这般恬美的静。仔细想来,她该就是这样吧,像他告诉她的那般,等他,一如既往…只是,这个“等”字从强着她那天起他究竟说过多少遍?每一次她都不争,只安静地点头认,是相信他做得到还是知道他做不到?此刻已是失了神智的病中人,本该心痴荒唐,可她竟还是这么静,静得安然,静得淡漠,静得人心疼,仿佛等他就是命之所在,他不来,她就当真会“不乱动”顶着这盖头永远等下去…

“承泽,”

听她轻声唤,承泽回神,将盖头帮她轻轻取下,柔声问,“静儿,耽搁了这半天,累了吧?”

“你总是多事。”静香轻声嗔了一句,一眼看见他手里的喜称有些不解,伸手想拿,承泽顺手背到了身后,这样一恍,她略怔了怔便也忘了,“天越发晚了吧?”

“晚就晚了,明日多睡一会儿就是。”

“路远,你可…”

承泽将手撑在她身后的床榻上欠身与她近近地,“我今儿不走了。”

哑哑的语声这般暧昧果然羞得她搭了眼帘,要问的、要担心的都不知所踪。

承泽这才从一旁拈了酒盅递给她,“来,静儿。”

静香接了,顺从着与他挽了手臂,“醉了,可怎么好?”

“抿一口,静儿,抿一口应个景儿就行。”

“嗯。”

草原酒烈,苦涩绞结不耐醇香,空腹乍来承泽有些受不得猛咳了两记,紧着看静香那边,他虽嘱她少饮,

可她哪里还懂把持,竟也随着他一饮而尽!那醉果然来得猛,白净的小脸腾地泛了红,人懵了一般一僵,随即便浑身燃着了似的。承泽慌得想赶紧找水来为她压压,她却已手扶了额,绵软软不稳。

“静儿!”承泽一把将她揽住,烫灼的醉意中那身子依然懵懂懂想拒,可丝毫不得力气,只能软在他怀中。

承泽抱着她,轻轻地俯身拢着她躺下。这醉来得这么意外,本想着让她抿一口松散一下这连日来不合眼的疲惫换她一夜好眠,谁知,竟当真沉醉。臂弯中,柔柔软软,一个如此清灵美丽的女子…

低头,轻轻吻在那红润润的唇瓣上,舌尖传来那温软甜美丝丝浸入,勾起记忆里多少痴渴。这是他的妻,这是他想到心枯神竭的妻…多想将她含在口中,暖在身下,与她缠绵到死,融为一体,可曾经的冲动与肆意忘情是她宠着他、纵容他,不伦,不堪,他要她要得那么理所当然,而如今,拜过了天地,喝过了合欢酒,抱着怀中人他却生出了亵渎的罪疚…

“承泽…承泽…”

喃喃娇语,淡淡酒香,这般销人魂骨的媚态看得人心酥软,可那眼中只有迷离的醉却没有他的影子。他是谁,那头盔是谁,她分不清楚,眸底深处那痴痴的牵挂与眼前人根本不能合二为一。原来,最痛不是死相别,是人在怀中却生生两世…

慕大哥说,“曾经如何只有你二人最清楚,如今一个疯了,留你一个明白的,做过什么,伤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心里有数。如今她不省事,你强娶了她,待她清醒那一日,当如何面对她?”

远远的喜乐将夜趁得那么孤独,男儿的坚强在红烛里慢慢消溶,低头埋在她柔软的怀中,听着她陌生又甜蜜的呼唤,承泽的泪再也禁不住,“静儿…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老天已经让你忘了我了,我却还不能放手…静儿,我舍不得你,我实在是舍不得…求你让我陪着,就假作是留你梦里的那个‘承泽’,至于那负心之人,待你醒来,随你处置,不要他,罚他一生孤苦、一生悔恨,都随你…”

“承泽,承泽…”

朦朦的醉中,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语声软得疼爱婴孩一般,“承泽别怕,承泽…”他握了那小手,紧紧吻在唇边,“静儿,别嫌弃我…先别嫌弃我,让我陪你病好…只陪你到病好…”

花好月圆的乐声一遍又一遍,欢闹声似没了尽头…

泪过后,这一刻如此珍惜。

看她倦意越沉,承泽恐夜凉着了风不敢再耽搁,支起肘轻轻给她解衣裙。她的味道暖暖柔柔,笼着他好是亲切,他埋了头深深地嗅着,一丝一毫都珍存在心坎儿里。

吹熄了烛灯,承泽悄悄将头盔摘下,用棉被将两人裹住,贴紧抱着心好踏实,轻声道,“静儿,听,这是你我的喜乐,好听么?”

“嗯。”她未知所云,只乖乖地应着他。

“静儿,今儿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为夫没什么能送你的,还记得你念给为夫的那封信么?为夫再回念给你听?”

“嗯。”

“‘不得常见,如隔千里…食无味,夜难寝,数尽残阳,望断寒月,不解疼爱之心之万一,却怎奈,情决绝,音信渺渺…今生,吾痴心交许,受尽相思苦…卿不解情痴,但望体恤,但望怜顾…”

“但望体恤,但望怜顾…”不待他再接,她竟轻声和了起来,“一份心事,白首相依…”

承泽笑了,“静儿…”

“一份心事,白首…”

她终是喃喃着睡去,承泽轻轻吻着她的额,“白首相依。静儿,来生,你可愿…再许我一世?”

夜深了,鼓乐歌舞声渐稀。

手被中抚摸着她的肌肤,似醉似梦,这一刻真实恍惚着,怎敢信?承泽轻轻闭上了眼睛,嗅着她的香,这一夜好眠…

“承泽!承泽!!”

静夜中凄喊声乍起,刚刚入睡的人惊得腾地坐起了身,“静儿!怎么了静儿?”

初醒的黑暗中,承泽什么都看不到,摸在身边,早已人空!“静儿!静儿!”摸索的手刚触到温暖的身体,承泽尚未来得及问出声,忽觉胸前被狠狠踹了一脚,正中伤口!登时疼得他闭了气,险是晕厥过去。

承泽此刻彻底醒透,努力屏着痛,眼前终于看清。只见静香紧紧抱着双臂缩在床另一头,惊恐的眼睛大得骇人,那目光中是完全的绝望与陌生。“静儿…”承泽刚想靠近一点,她便又缩,仿佛要钻进那床棱的木头里去。

“承泽!承泽!”

这该就是慕大哥提起的惊悸,看她瑟瑟发抖、惊恐无比,承泽知道此时什么过往的引导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要那头盔!

“在!他在!你等着!等着!”

情急之下,承泽转身就下床去寻那头盔,可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半残之人,扑通整个人扑在地上,双臂立刻撑起在床头的高几上寻到了头盔,爬上床,远远地给她。

“承泽,承泽…”她将那头盔抱在怀中,紧紧地,两“人”圈成一团…

草原上又起了风雪,呼呼地在帐篷外咆哮,将前夜的喜庆与欢腾卷席干净…

她终于安静了。承泽一点点托着床挪过去,轻轻将被子搭在她身上,将她于那头盔一起包裹好。自己这才挨近靠了,此刻才觉那伤钻心地疼。

雪地折出银白的光,在帐中淡淡抹了一层。承泽用手指轻轻敲着床棱,打出均匀的节奏,抚着她的心慢慢安宁。

从此,他来照顾她,一刻一刻,细细数着过…

草原上的冬天过得没了时辰,只见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冰封着天地。

这一对儿眷鸳鸯窝在温暖的帐篷里,一个伤一个病,腻着彼此,难得出门。静香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每顿饭都被承泽哄得要吃尽满满一碗,白净的小脸终于又光腻如初,眸中也渐润,每日看着夫郎,水波柔柔;而承泽的伤,她只当是老太太因着龙阳一事惩以家法,遂捧汤侍药、尽心照料,弄得承泽不敢说一个“苦”字,医嘱都抵不上这般圣旨,依着心爱之人,那伤竟是神奇般地好起来。

春天终于来了,雪尽冰消,绿漫千里。

暖帐中,一局棋从夕阳将尽一直摆到了红烛垂泪,两人依偎着依然点着墨。其实,丹彤早从三哥那里为他们寻来了黑白的棋子,可这二人不知何时竟惯了床上偎着被下棋,一支笔,一张纸,不拘棋盘,总是腻着,一盘棋下起来便没个时辰。

又落下一个实心的墨点,挥笔划去围拢大片小圈,承泽乐得哈哈笑,“我赢了!”

静香着笔仔细看着,想着,秀眉不觉慢慢相蹙。

承泽看着她脸上的小表情,心底是乐,这几个月非但让她认清了他不再纠结那头盔,也让她丢去了曾经那几盘棋的招式,一步步转,一点点引,将那百手棋局的玲珑剔透心终于又引了出来。这些日子,每一盘都是新局,开始他还让,后来他不让,再

后来他争,可总还是赢不过她。这一局是她头一次让子,他便赢了,真是得意呢!此刻看那撅着的小嘴,心爱不已,他也学样嘟起嘴去啄了一下,“怎的?不服啊?”

“再来。”

“哼,不来了,今儿好容易我赢了一遭!”边说着,承泽边把她手中的笔和被上铺着的纸墨收拾起来,身子一矮便把她搂在怀中卷进被里,“静儿,我困了。”

“哦,那就睡吧。”

“闭上眼睛。”

“嗯。”

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承泽轻声在她耳边用极缓的语调念着他的信,一字,一句,缠缠绵绵,周而复始,很快,她睡着了。可刚刚还叫困的人此刻却恢复了精神,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守候着。如今在他的看护下她夜里惊悸越来越少,每当惊悸之前,她的眉就会微微蹙,而后便会轻声啜泣。这个时候,承泽就抱紧她,吻在她眉心,轻声唤着“静儿”,那抽泣就会慢慢缓去,眉心舒展,人又好睡。只是,他始终把握不住她何时会惊,于是,便整夜不眠守着她…

天亮了。

一夜饱睡,静香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朦朦的晨曦和他微笑的脸,“…你又早醒了?”

“嗯。你睡好了?”

“嗯。”

“静儿,我还困。”

“那好,你接着睡。”

“哎。”

承泽安心地松开手臂,钻进她怀中,被她抚着,被她疼着,不消一刻,安然的鼾声便起…

春夏之交,承泽的伤终于好利落,不待赛罕多劝,承泽便与慕峻延选定了启程返回中原之日。

临行之前,赛罕将承泽叫至帐中密嘱今后的联络方式,并赠与大笔银钱,又再三叮嘱千万不可与清平家中联系,一旦庞德佑发现,不可与之周旋,要即刻传信返回草原。承泽大礼谢过六哥,兄弟二人歃血相盟,从此天涯海角,生死一脉。

起行这一日,赛罕派人一直护送到了边境,寻着一条安全的小路,指引他们而去。

“七哥!七哥!!”

慕峻延与承泽护着静香的马车正要离开,忽闻身后传来呼喊声,随即便是疾驰而来的马骑。

两人回头,正见丹彤快马赶来。承泽不觉悄悄笑了,这丫头昨儿还嘴硬:明日他若当真走,今生今世我再不见他!承泽当时还虚应着夸她,好志气啊!这可倒好,一路追来不说,看看那一身打扮,分明就是汉家女儿!

丹彤赶到跟前勒停了自己的马,看一眼慕峻延,气又有点虚,本该顺着之前的唤叫承泽的,可一开口竟成了怯怯的:“慕大哥…”

“有劳郡主这么远来送行。”

“不,我不是来送行的。”

“哦?郡主还有何尊干?”

这一板一眼的问直问得丹彤又窘又委屈,眼睛看承泽指望七哥能救她,谁知那个没良心的只知抱着肩看热闹,根本不肯开口!丹彤无法,好别扭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我跟哥哥们说了,我惯过中原的日子,往后,往后跟着七哥七嫂他们过。”

“哦,原来如此。那好,你们保重,我走了。”

慕峻延一点颜色都未变,轻描淡写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就离去。

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一旁的承泽终是沉不住气,一鞭子轻轻点在僵怔的丹彤身上,“丹彤,快跟着去啊!”

丹彤终是呜呜哭出了声,“不去了…他是,他是真的不想要我…”

“傻丫头!!大哥是回慕家庄去安顿岳母,之后就要来寻我们!他让你跟我走就是留下你了,还不快去!”

“啊?真的?”丹彤急急抹了一把眼睛,等不得承泽再答,一股子劲头上来早已扬鞭急赶而去!“慕大哥!慕大哥!等等我!我也要去拜见老夫人!”

看那疯丫头小野马一般欢蹦乱跳地离去,承泽笑着翻身下了马,掀起车帘,“静儿,天气好,来跟为夫骑骑马。”

“嗯。”

握着他的手,走出一袭粉嫩衣裙的静香。看着这小荷出水一般水灵灵的娘子,承泽的笑越是舒心,一用力将她拽落怀中,双臂托着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拢住那娇人儿,“静儿,咱们回家。”

“…嗯,出来这些日子,老太太该急了。”

“不,”承泽疼爱地吻吻她的耳垂,“回咱们自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