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有人敲外屋的门,呼延云开门一看,是林凤冲和楚天瑛一起来了,两个人都穿着便衣,也许是秋寒的缘故,他俩周身散发的寒气竟呛得呼延云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楚天瑛道,“最近降温,你这一天到晚地往外跑,可得注意点儿身体。”

林凤冲却顾不上跟呼延寒暄,进屋径直走到郭小芬身边问:“小郭,你身体怎么样?杜老板让我专门来探望你一下。”

“问候顶个屁用!”马笑中在一旁乜着眼睛说,“有那工夫你们赶紧把撞死岳绍的人抓住好不好?”

林凤冲厚道,打嘴仗不是马笑中的个儿,所以干瞪眼不说话,楚天瑛帮他打圆场:“所长,你也知道最近为了扫鼠岭的案子,林处长他们没日没夜地奔波,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现在案子越办越大,人力物力都明显跟不上了,岳绍这事儿是谁干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奈何实在抽调不出更多的力量去追查了,毕竟这么大一座城市,每天多少案子等着办呢——”

马笑中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知道案子越办越大,就该往回收收,鸡毛蒜皮的先扔一边儿去,拣要紧的办。你们这不是捞鱼,而是逮老虎,捞鱼网眼够密,网撒得越大捞得越多,逮老虎正相反,满山跑没有用,累死不讨好,你得把老虎往一条沟、一个坑里赶,拼的是‘收’而不是‘放’!”

楚天瑛和马笑中的关系可不一般,当年楚天瑛被一撸到底,“发配”到望月园派出所当民警,马笑中不仅收留了他,还处处关照。一开始,楚天瑛有些看不起这位长期在基层工作的“马所长”,但时间一长发现,论及办案经验和对世道人心的揣测,这矮胖子远超自己,不禁越来越佩服他,俩人由上下级渐渐成了铁哥们儿。后来楚天瑛被重新提拔,担任市局刑技处犯罪现场勘查科科长,但他对马笑中的尊重和友情,星点儿也没有改变。

这会儿听完马笑中的话,他越琢磨越有道理,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所长,那你说说,什么该收,什么该放?”

“我没在专案组,不了解全面情况,不好乱讲话。”马笑中说,“调查了这么久,结论只有一个:杀人嫌疑最重的周立平未必是一个坏人,而被杀的邢启圣则是他妈彻头彻尾的王八蛋,普天下所有的大案子,你记住喽,作案的有可能是坏人,也有可能是好人,但‘祸根儿’一定是坏人。所以你们不要把过多精力用在周立平身上,重点查邢启圣,剥皮抽筋敲骨头地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查,要我看,想弄清扫鼠岭案件的真相,查死人比查活人更重要。小郭昨天晚上是遇了险,差点儿送了命,但她也打探回来了最重要的情报,你们可不能让她白忙活了一场。”

林凤冲点了点头:“我跟杜老板汇报过了:陶秉话里话外,暗示崔玉翠似乎知道邢启圣之死的内情……”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是眼下,柴永进他们跟马所长的观点相反,他们认为应该收紧的是周立平身上的绑绳,而对爱心慈善基金会那条线则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不过,我们一时间都搞不清周立平用什么方法,能在十点半杀人焚尸于扫鼠岭,然后仅用半个小时,在十一点整赶到杏雨路的,所以,就算是柴永进他们也不能断定案子是周立平做的,而且就在刚才——”

一直沉默不语的呼延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凤冲,你理解错了老马的话,他让你们重点查邢启圣,不是为了查清扫鼠岭案件的真凶,而是为了搞清扫鼠岭案件的真相。从现有证据来看,就算我知道周立平是怎么仅用半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的,也依然不清楚整个案件的真相……”

林凤冲不禁叹了口气:“杜老板现在不知怎么了,畏畏缩缩的,好像生怕这个案子牵连到或牵连出什么人似的——”他突然发现马笑中、楚天瑛和李志勇的神情都不大对劲,“你们怎么了?”

“凤冲,你耳朵里塞棉花了?”楚天瑛忍不住大声说,“没听呼延说吗,他知道周立平是怎么仅用半个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的!”

“啊?!”林凤冲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毫无疑问,在整个扫鼠岭案件的侦办过程中,“周立平怎样才能仅用半个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一直是最大的谜团之一。周立平一直坚持说他是在十点多一点把车开到扫鼠岭下面,被邢启圣打发走的,然后他跑步到了杏雨路,跟李志勇约架……假如他是真凶,那么由于一一〇报警电话接警时间是当晚十点三十分,报警录音显示报警人正是邢启圣,就算那之后邢启圣立刻被杀害并遭到焚尸,那么周立平离开隧道风亭所在的苗圃也要十点半以后了。而警方在如篦梳发的筛查中,当晚凡是经过扫鼠岭地区的出租车、网约车都没有接送客人去杏雨路的记录,由于扫鼠岭一带相对偏僻,黑车也极少能打到,周立平手机上的摩拜单车等App在案发当晚根本没有使用过……一切一切,都否定了他仅用半个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的可能,也就否定了他是真凶的可能。

这个让专案组头痛不已,甚至在后面几次审讯周立平的过程中刻意回避的问题,居然被呼延云找到了答案?

虽然上次当着柴永进的面,一句话点出黑色斯派的位置,让李志勇对呼延云的推理才能震惊不已,但他依然无法相信这个娃娃脸能“两连击”地破解令无数刑警一筹莫展的问题:“呼延,那你说说,周立平是怎么完成那个‘不可能的任务’的?”

“我承认,每一起刑事案件的过程往往都有突发的‘情节’,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整个案件的最终走向,比如抢劫者摘头套时被路人看到了脸孔,行窃到一半突然有人开门进屋,等等,但那大都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经验越丰富的罪犯,越喜欢有条不紊地按照预定的计划来犯罪,绝不画蛇添足。”说到这里,呼延云把目光投向李志勇,“而周立平找你约架则不同,这是典型的‘节外生枝’,那么就一定有其目的所在。这个目的是什么,起初我并不知道,但我断定,一定跟他为自己脱罪的‘证据’相关,直到我看了你的那辆灰色捷达,并从小郭和老马探访市第一监狱得到周立平曾经学习过汽车修理的情况之后,我明白了,周立平找你约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帮助他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我……我怎么帮助他了?”李志勇依旧一头雾水。

“你还记得不记得,上次我去你家时,发现你家西北方向不远处就是扫鼠岭,你说你家离扫鼠岭很近,跑快一点儿,大约六七分钟就能赶到?”

“记得啊。”

“案发当晚,周立平是几点给你打的手机?”

“十点四十分左右吧……”

“他第一句话是不是问你在不在家?”“对啊。”

“你每天开车上下班?”

“对,除了限号的日子。”

“我明白了!”马笑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楚天瑛一拍大腿:“我也明白了!”

“你们……你们明白什么了?”李志勇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天瑛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周立平打你的手机是十点四十分,距离十点半刚好过去十分钟,从扫鼠岭跑到你家也只用六七分钟,他问你在不在家,其实是在问你的车在不在家,你还不明白?”

李志勇猛地醒悟过来:“你们是说……周立平是提前一步躲进了我的车里?”

“准确地说是后备厢。”呼延云说,“我看过你捷达车的后备厢,里面有铺过什么的痕迹,我怀疑是周立平为了避免留下任何物证,提前在半路上扯了块塑料布什么的,撬开后备厢后铺好,然后躺进去再关上厢门。你开车后,他用手机GPS定位,等车子到了杏雨路,听你下车后,他再从后备厢里钻出来,扔掉那块塑料布,跑到和你约好的地点。这样,他只用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时刻表诡计’。”

听完这个推理,李志勇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终于可以将周立平拿下”的欢欣,反而有些沮丧:“这么说,还是他干的啊……”

大家都搞不懂他咋想的,面面相觑。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放眼望去,谁都没有想到,发出叹息的竟是林凤冲,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哭不哭笑不笑的。

“怎么了凤冲?”呼延云觉得不大对劲。

“呼延,对你的推理,我一向是非常非常佩服的。”说完,林凤冲咬了半天后槽牙,才说出了下面的话,“但是今天你的这个推理……是真的错了!”

呼延云大吃一惊,这个狂妄的娃娃脸从来都是深思熟虑才说出自己的推理,然后坐待公众充满仰慕之情的掌声的,万万没想到今天有人竟敢直指他的推理是错的——而且这个人还是毫无亮点、在任何场合都是万年配角的林凤冲!

情急之下,他也有点儿失态,声音很大地问了一句:“我哪儿错了?!”

“刚才我说到一半儿,被你打断……呃,我说‘就在刚才’,然后你就批评我错误理解了老马的话……”

呼延云皱起眉头:“那好,你接着说,‘就在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就在刚才——”林凤冲说,“在来你这儿之前,专案组提审了周立平,他承认他隐瞒了一部分非常重要的事实,而且拿出了一个铁证,证明他绝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分前后钻进李志勇的捷达后备厢,跟着车一起来到杏雨路……”

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周立平那张脸。

那张瘦削的、青黑色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而他,仿佛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脸对着脸,那双糊着一层淤泥似的三角眼里,放射出混沌而冰冷的光芒……

他早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推理,早已经猜到了自己下一步的棋……甚至整个棋局。

呼延云强装镇定,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拿出了什么‘铁证’?”

林凤冲慢慢地说:“他说他当晚受邢启圣委托,于十一点前来到爱心医院殡仪馆,把放在停尸间的张春阳的尸体,装进了编号‘T-E-3’的冰柜里面。”

第八章

1

在呼延云的强烈要求下,经过市局领导特批,林凤冲给他和“专案二组”的朋友们播放了一段周立平最近一次受审的视频。

这次审讯,警方本来没打算取得什么突破,只是由于陶灼夭交代了张春阳的死亡经过,虽然没有发现周立平与此事有任何关联,但毕竟负责运尸的邢启圣在稍后被杀害于扫鼠岭,周立平有重大的犯罪嫌疑,所以需要做一次“骨肉相连”——这是警方的行话,意思是把几起看似无关但可能在时间轴上呈现承接关系的案件串到一起审一审,虽然吃起来口感不统一,但有时能咂摸出些特殊的滋味。

从视频上看,周立平的状态和刚刚被捕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稍微瘦了一点,穿着黄色马甲的他坐在铁栏后面,被剃过的确青头皮上已经泛起了一层黑碴,也许是重大犯罪嫌疑人放风时间少的缘故,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这使他本来就冷硬的神情更添了一层寒气。

审讯员刚刚提到张春阳的名字,就发现周立平的神色有些不对,原本麻木的脸孔颤抖了一下,目光也不再是冰冷的直视,而是向斜下方有所闪躲,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被敏锐的审讯员觉察到了。

这几乎是这个遍体鳞甲、顽固不化的嫌疑人第一次显示出“被戳到了痛处”。

按照事先的布置,对于周立平这样具有丰富的受审经验且拒绝合作的嫌犯,出现任何一个豁口都要立刻集中火力发动强攻。因此,审讯员对周立平展开密不透风的审问:“你跟张春阳认识吗?”“你最后一次见张春阳是什么时候?”“说说陶灼夭跟张春阳的关系,知道多少说多少!”“据你所知,除了陶灼夭,在爱心慈善基金会里还有哪些人跟张春阳保持着密切关系?”……而周立平的态度也跟此前大相径庭,不再是那么一块顽石般地对抗,而是对每个问题都有问必答,只是声音低沉,且言辞中大量出现“嗯、啊、这个、那个”等赘语,很明显是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下方寸大乱,甚至他在椅子上的身体也频繁扭动和更换姿势,那种“怎么坐都不得劲”的形态最能暴露出受审者内心的紧张、慌乱与不适。

前面多次围绕扫鼠岭凶案的审讯,周立平都没有过这种现象,反而在张春阳的事情上张皇失措,难道说他在前者上并无任何犯罪行为,反而在后者上有难以启齿的行径?

最近一段时间在和周立平的交锋中屡战屡败的警方,顿时士气大振,不停地加大审讯力度,几个回合下来,周立平显得疲惫不堪。最后,他满脸的横肉痉挛似的狠狠一抽,释放出了一个无奈至极的苦笑,强直的脊柱靠在了审讯椅的后背上。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他说。

“你说。”

“我想见一下陶会长。”

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撂了”之前提的要求,只要合理,都可以满足。但现在陶灼夭也在拘押受审的阶段,万万没有让两个犯罪嫌疑人面对面的道理,所以审讯员摇了摇头:“其他要求我们可以考虑,这个不行。”

周立平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嘀咕了一句,但似乎也没有反悔的打算:“好吧,那我就如实交代,那天晚上我离开扫鼠岭之后,确实是跑到杏雨路跟李志勇约架去了,不过半路上拐了个弯儿,办了件事。”

“什么事?”

“我把张春阳停在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尸体推进冰柜里去了。”

审讯员大吃一惊:“张春阳怎么死的?谁让你办的这件事?”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立平停了一停接着说,“邢启圣本来醉醺醺地躺在后车座,车开到扫鼠岭下面,他突然醒了,跟我说,有个事情让我去办一下,我问他什么事,他说跟陶会长相好的那个张春阳死了,马上风猝死的,尸体就停在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停尸床上,本来他想办完眼前的事儿,自己回去找爱心医院院长李士铎开了死亡证明,再让值班工人把尸体放进冰柜的,但突然想到那些值班工人一到十一点就给太平间上锁,而他十一点前肯定办不完事,就让我跑一趟。我说我不去,一来我跟邢启圣本来就关系不好,不想替他办事;二来我是蹲过大狱的,出来后什么事儿都能干,违法的事儿绝对不干,我可不想唱一出‘二进宫’。邢启圣说他跟张春阳交情深,不忍心看张春阳死了就那么‘露在外面’,所以连哄带求地非让我去办一趟,还拍着胸脯保证,张春阳绝对是突发急病死的,我去了只是把尸体挪进冰柜,不牵涉任何刑事问题,我又说我也没开死亡证明,凭啥值班工人让我挪尸啊?邢启圣说他跟李士铎打过招呼了,再说太平间出来进去各种祭拜死者的人多了去了,那俩值班工人才不管那么严。经不住他好说歹说的,我只好同意了,他一边千恩万谢的一边叮嘱我,张春阳死了这件事千千万万不能往外传,还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他去跟陶会长说,肯定能答应我。本来我不想跟这种人讨价还价,但是突然想起确实有个事儿,也许陶会长能搞定,所以就提了出来——”

“你提了个什么要求?”

周立平那双凶恶的三角眼,上眼皮忽然耷拉了下来:“有个原来在夜总会工作的女孩,前一段时间清查租户,离开了本市,我很喜欢她,希望能给她办个户口,让她回来……”

正跟呼延云等人围坐在电脑前看这段视频的马笑中,忍不住轻声说了“董玥”,李志勇点了点头。

审讯员接着问:“然后呢?邢启圣怎么说?”

“邢启圣一口答应下来,说这么点儿小事,陶会长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并保证我走后,他立刻就给陶会长打电话,还塞给我一百元打车钱,然后开车上了岭。我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打不到车,想反正平常这时候也要夜跑,算了算时间,怎么着十一点之前也能赶到爱心医院,就撒丫子开跑了,那天晚上风很大,但我是顺风跑,舒爽得很,我一边跑一边想,等那个女孩知道我能把她的户口办进城,不定多高兴呢,一时兴起,就给李志勇打了个电话,新账老账一起算完,开始新生活。我先跑到了爱心医院那个西南门,直接往太平间里面走——”

审讯员打断了他:“爱心医院那么大,你怎么会直接找到太平间?”

“太平间那套冰柜是进口的,有一段时间老出故障,找原厂修要花一大笔钱,爱心医院知道我在监狱学过冰箱冰柜的维修和保养,所以找我帮过忙,不信你们问李士铎去,他知道这个事情。”

“你接着说。”

“我进了太平间,把停尸间里的几具躺在停尸车上的遗体,挨个掀开蒙着的白布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张春阳,然后把车推进里间,拉开一个空着的冰柜,把张春阳的尸体搬了进去——”

“没人拦着你,管你要死亡证明吗?”审讯员打断他问道。

周立平摇了摇头:“那俩值班工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呢,根本没人管我。”

这与林凤冲从太平间了解到的情况又“对”上了。

“这个情况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交代?”审讯员问。

周立平怔了片刻,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苦笑:“我想,你们早晚会查清楚我根本没在扫鼠岭犯事儿,等我放出去,就找陶会长落实邢启圣答应我的事情,反正不管邢启圣死之前有没有把我的要求带给陶会长,总之张春阳死了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关了这么久都没说出去,陶会长多多少少总要赏我一点什么吧……”

听完周立平的交代,警方非但没有感到谜团终于破解的喜悦,反而陷入了空前沮丧和迷茫的境地:沮丧是因为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花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居然抓错了人,搞错了侦查方向;迷茫则是因为这一下前功尽弃,到底谁才是扫鼠岭命案的真凶,又要从头开始调查。尤其力主周立平是杀人凶手、始终坚定不移地“查找周立平的犯罪证据”的柴永进一派,像斗输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而林凤冲这一派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他们虽然一直主张不能过早地锁定周立平是扫鼠岭凶杀案的真凶,且不能把张春阳之死作为一个孤立的突发事件,但本意是主犯可能另有其人,或者虽然周立平是主犯但还有帮凶,应该全面仔细地侦办,借此打开对爱心慈善基金会全面调查的口子,却没想到周立平在此案中的角色居然如此“路人”……

也许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柴永进和林凤冲两派观点不同的警员联合起来,希望能够找到周立平当晚并没有去过爱心医院太平间的证据,但是无论耗费了多少力气,终归是颗粒无收:停尸床的推拉杆和冰柜的把手上确实没有提取到周立平的指纹,但案发已经一周,太平间工作人员的指纹早已层层覆盖住了旧的指纹,所以这个不能算数;想调出医院的监控视频查找案发当晚周立平有无出入,可是太平间附近不安装监控视频是各大医院的通例;那两位当晚值班人员想破了脑袋,既想不出周立平来过,也想不出他没来过,但是他们终于承认,那天晚上他们酒是喝了不少,但绝对没有在没接到死亡证明的前提下,把任何一具停尸车上的尸体运进冰柜,换言之,这个世界上知道张春阳的尸体停进爱心医院太平间的只有三个人,陶灼夭、邢启圣和周立平。既然案发当晚,T-E-3冰柜的计时系统记录,只在十点五十分开启过一次,而那时陶灼夭正在机场过安检,邢启圣已死,那么就算是个傻瓜,也能推理出运尸者只能是周立平——同理可推,扫鼠岭案件的真凶可以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是周立平,因为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就算他真的像呼延云推理的那样,藏在李志勇的捷达车后备厢里,当李志勇的车开到爱心医院附近时偷偷下车,去太平间把张春阳的尸体放进冰柜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也依然不行,因为天眼系统拍摄到的画面显示,李志勇开车到达爱心医院附近的路口时,已经是十点五十三分。

总之,警方绞尽脑汁,把每一种可能性都想到了,但就是解不了这个谜——周立平怎么可能在十点三十分(甚至更晚一些时候)在扫鼠岭上杀人焚尸后,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爱心医院太平间——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承认,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相信周立平的话,他早在十点多一点就在扫鼠岭的下面与邢启圣告别,一路跑着去把张春阳装尸入柜的。

也就是说,扫鼠岭凶杀案与他完全无关。

视频播放完毕,房间里鸦雀无声,特别是呼延云,眉头紧锁,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看出他内心的纷乱如麻。是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跟周立平正面交锋过,但居然被一个从未正面交锋过的对手打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这位心高气傲的推理者遭受的重挫。

就连一向对各种罪案的真相有着惊人直觉的马笑中,一时间也做不出判断,正在嘬牙花子,坐在他身边的郭小芬突然说话了——

“我觉得周立平说的是实话。”

呼延云猛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惊喜,倒不是赞同她的结论,而是觉得一个下午都傻呆呆的她,终于苏醒过来了:“小郭,你感觉好些了吗?”

郭小芬没理他:“我上午跟刘妍聊完,最大的体会就是,周立平对董玥的感情非常深,董玥的突然离开,一定让他难过极了。所以,为了解决董玥的户口,让她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回到自己的身边,周立平完全有可能去完成邢启圣交给他的任务,也完全有可能在被捕后隐忍这么久,就是不肯说出张春阳的事情,好在获释后找陶灼夭,凭借这一隐私和自己坐监的代价,讨要应得的‘奖赏’,这个动机是合情合理的——”

李志勇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小郭,你别忘了,假如周立平一直不说张春阳的事,万一警方最后真的认定他是扫鼠岭案件的凶手怎么办?这个险冒得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