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啊,你要保密哦。”幽闲若有深意的看着无寐,凑过去耳语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昨晚,我睡了红叶寺的然镜。”

无寐哑语,神情动作凝固在枫叶上的白霜化成水的刹那。

此刻,红叶寺和红叶庵的晨钟几乎同时响起,梵唱之声响彻山林,幽闲信步走出庵堂,暗想——巴掌已经来了,戒尺还会远吗?赶紧下山跑路,避避风头!

昨晚,松下领口、宽了衣带、温存一响眠,残余的理智在□□之中挣扎,她呢喃着,你什么时候解开了我的内衣?

然镜双手禁锢住她不安分扭动的腰肢,细密温暖的吻一寸一寸熨帖着她微颤的身体,哑声道:这个嘛,不解释。

云雨过后,巫山只剩一片云。白纱帐里的两人依旧交缠亲昵,却各怀心思。如同饥渴之人遇到了美酒盛宴,他们吃饱喝足,满足了欲望,但是面对满桌杯盘狼藉,他们不得不回到现实:

这顿盛宴价值几何?他们的口袋能支付得起吗?

如果不能,该如何应付?

幽闲蹭地坐起,慌忙套上衣服,找了很拙略却很有效的借口——尿急,去趟厕所。

于是,幽闲很不负责任的跑了。可怜然镜独坐榻上,等到凌晨白露为霜。

她顺着梧桐树爬过围墙,在红叶山漫无目的的乱窜,心绪在急骤的运动中反而渐渐和缓起来,理智将她强行塞进面具和伪装之中,事情已经发生,趋利避害吧。

定下了主意,此时天色渐亮,她回到红叶庵,敲响了主持无疏师太的房门。

“师太,弟子犯了大错。”

意料之中,无疏勃然大怒,赏了一耳光,吐出一个字:

“滚!!!”

幽闲下山,蹲在河边洗了把脸,五指成梳了梳并不存在的头发,光洁的的面庞细腻得挂不住一丝水珠儿,掏出棉帕擦去脖子和领口处的水珠,即使没有头发的映衬,河水倒影的尼姑也清秀绝伦,她得意的哼唱了一句: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②

我呕!河中鲤鱼被幽闲恬不知耻的自恋狂言行为恶心坏了,因为它早上还没有吃食,所以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胡乱吐了几个泡泡了事,摆着尾巴沉到河底,发誓以后见到尼姑绝不凑过去——再漂亮的尼姑也不行!

“哈哈,我果然是个美人呀!”幽闲很满意,鲤鱼很郁卒。

此时,一只落单的孤雁终于力竭而亡,从天空坠落;

喝水的麻雀被幽闲的笑声惊飞;

园丁老伯在修剪秋菊;

阳光从轻雾中探出一丝温暖,驱赶着月亮回家洗洗睡了;

所谓沉了鱼,落了雁、闭了月、羞了花,和人的外貌全无关系,纯属误会。

石榴街是红叶镇名气最响的街道,她排名第一,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繁华,而是因为其他八条街太不成气候了——底气足的人在街头打个喷嚏,就能使街尾卖风车的叶片转起来!

这次第,怎一个,短字了得!

且先抛开卫生环境人气等不说,石榴街单是长度就是其他八条街相加的二倍,一条野狗以抢骨头的速度从街头跑到街尾也需要一根线香的时间。

据资深乞丐秦老头的统计:在石榴街蹲点要饭的收入都比其他八条街做门店买卖的要好。

所以此处也是红叶山上一寺一庵下山化缘的首选之地,幽闲有些日子没有下山了,石榴街还是老样子,街头的秦老丐手中的胡琴依依呀呀的拉着,好好的一首喜盈门数十几年如一日的被他拉成家破人亡的丧调。

晃——晃——晃——哐当!

一个银币在破碗里优雅的转了几个圈,在中心的豁口处停下,以市价来算,一个银币可以换十斤上好的猪后肘精肉,足够秦老丐一月口粮无忧。

秦老丐抱琴点头示谢,嘶哑的声音和胡琴相得益彰,“天冷了,多穿衣服。”

幽闲学着秦老丐的模样蹲在墙角,“老秦,沿街卖艺多辛苦,不如剃了头发和我沿街化缘吧。”

秦老丐眯缝着眼睛继续拉琴,“不可,不可,我只卖艺,不卖身。”

幽闲嘻嘻一笑,厚着脸皮从破碗里将银币取回,在手心颠了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砸了胡琴去红叶庵找我。”

一个人要想存活于世,就必须重复做一些事情,比如睁眼闭眼,吃饭如厕,起床上床,一旦终止,就彻底歇菜了。

对于幽闲而言,她的童年就是重复做着上山下山的动作,上山念经,下山吃肉。

借问肉肉在何处?

路人遥指:武家肉铺!

这是石榴街中心的一处肉铺,门店如酒肆般挂着一扇旗帜,旗帜早已陈旧不堪,密密麻麻满是缝补的痕迹,依稀看见一个霸道的“武”字。

秋日无风,旗帜瘫软,只是那“武”字挣脱了旗帜的束缚,张牙舞爪的咆哮,可见书写之人的笔力之深。

透过肉铺横梁上几扇猪排的缝隙,幽闲见到一个青年在肉铺后面剔着一扇肋排,上身灰色短薄袄敞开了扣子,露出一大片肌肉虬结的胸膛,下身蓝色粗布长裤因为腰带结已松,干脆耷拉在胯间,三块腹肌随着呼吸起起落落,魅惑十足。

落,落,落。

幽闲的目光在胸膛和三块腹肌之间游离,最后意犹未尽的在青年胯间停住,企图用“意志”来催眠腰带快点解体。

腰带缓缓松开,幽闲心中狂喜,不过在腰带落下的瞬间,青年终于从书本里抬起头来,顺手提起裤子,将腰带打了个死结。

两人隔着猪排四目相对,幽闲甜甜的叫了一声:

“奶哥哥!”

屠门

青年一把拎着幽闲的耳朵,将她拖了进去,狠狠教训:“你这个死丫头,说了多少次,不准叫奶哥哥!叫我大哥!”

“唉哟!疼!奶哥哥这个称呼明明是你自己选的嘛!”幽闲惨呼。

奶哥哥这个名字的确是青年自己选的,不过当时他的选择范围实在有限,在“奶哥哥”、“奶大哥”、“哥大奶”、“哥奶大”、“大奶哥”这五个选项中,他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大郎,不准欺负你妹妹。”一个白胖妇人从里屋快步走来,一把护住幽闲。

大郎,便是这个青年的小名,人称武家大郎,简称武大郎,红叶镇上凡是妙龄怀春的少女都娇滴滴的叫他——武家哥哥。

其实他还有一个罕为人知、文绉绉的大名——武信旋。

很久以后,当武信旋这个名字响彻六合大地,被视为战神时,幽闲问他,

“屠夫和将军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刚卸下盔甲的武信旋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和茫然,他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用沉默回

应,他换上粗布麻衣,学着幽闲的样子在草垛里找了个既能享受阳光,又不至于被晒成咸鱼的地方,以最放松的姿态摊开四肢,坚毅的下巴布满了青色的胡茬,良久,像是被阳光烘软了似的,

翻身时轻飘飘的说:

“其实差不多,都是拿刀混饭吃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幽闲都觉得他只是叹息了一声,其实什么都没说。幽闲就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头挪到自己左腿上,掏出弯月型的红木小梳,将哥哥凌乱的头发一一梳开,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头上寸草不生,做梦都想把武信旋的头发占为己有,经常打着帮他梳头的名义,实际上故意将他弄痛,将梳扯下来的头发收集在小香袋里,妄想着积少成多,有一天能做个假发套什么的。

可如今她的妄想更大了,她希望时间能停滞在这一片刻的宁静,战鼓暂歇,武信旋眉间越来越舒展,一粒原本飞散四处的蒲公英籽停在他的鼻尖,这粒种子的颜色淡淡,淡得和他鼻尖的点点斑痕差不多,蒲公英顺着他绵长的呼吸舒展着柔绒的身躯;梳齿在发间遇到了阻碍——天知道他上

次洗头是什么时候。

幽闲耐心的用十指解开纠结,冷不防看见一根白发,她毫不犹豫的将白发贴着发根剪断,可是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白发令幽闲无所适从,她的心紧了紧,这个还没到而立之年的男子,已经劳累如斯,他在战场上的神话,还能继续几年?

如果当神话变成传说,她能抱着的,只能是武信旋的牌位——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平生第一次,幽闲心里退意萌生。她将武信旋的白发尽量都藏进黑发里,团成发髻,取下自己的短簪,将发髻固定。对守候多时的掌旗官比了个唇行:“准备退兵。”

话说,武家娘子和大郎他爹成婚之后,就将他们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可能的造人计划之中,当初给长子取名的为大郎,是觉得有了大郎这个好的开端,那么二郎三郎四娘五郎六郎七郎八娘什

么的一定会像云之仙人兮纷纷而来下。

可惜他们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夫妻俩吃遍各种秘方,嘿咻嘿咻将木床摇散了三架——还是最结实的花梨木打造。别说是二郎了,就连个二毛都没再整出来!

武娘子和武屠夫秉承着锲而不舍,金石为开的精神,誓将造人计划进行到底,直到武大郎九岁那年的一个夏日黄昏,武娘子和武屠夫在院子里眉目加手势,用暗语沟通今晚造人适宜。武大郎在井边不紧不慢的磨着剔骨刀,突然冒出一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蹲在墙角的三岁小幽闲正在进行一项堪比精卫填海般艰巨而伟大的工程——用一口口唾沫淹死蚂

蚁窝,她漫不经心跟上一句,“奶哥哥,铁杵和针有什么区别呀?”

“知否,知否,应是杵肥针瘦。”武大郎出身屠门,倒也懂得诗文。

“嗯?不懂。”小幽闲摇摇头,继续唾沫横飞。

说者也许无意,不过听者绝对有意,武娘子和武屠夫顿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至此,造人计划无限期搁浅。

武信旋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基本上是从红叶痷将幽闲送到武家寄养的那一年结束的,他吃奶一直吃到六岁,幽闲人小胃口大,一滴都不给哥哥剩下。

武信旋失去了最美味的零食,心中自然不服,整日围着摇篮里的幽闲转——曾几何时,这是他午睡专用之地,竟然也被这个臭娃娃占用了!

乖妹妹,哥哥喂你吃点新鲜的东西如何?

在武信旋的菜谱里,有炸熟的蜈蚣,臭虫,蚯蚓剁成浆糊掺在白粥里一勺勺的喂,不明真相的武娘子还直夸武信旋长大了,有兄长风范,懂得照顾妹妹。

有一天,武信旋将一撮猪毛在炉子上烤焦,一碰即断的时候喂给幽闲,幽闲在摇篮里欣然接受,吃得连渣都不剩。

“连这种东西都吃,你和猪有什么区别?”武信旋吐了吐舌头,幽闲以为哥哥在逗她玩,乐呵呵的掰过脚丫子啃起来。

肉铺上的猪头发出无声抗议:拜托,我和她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我不吃同类的毛。

武信旋无奈的抠了抠鼻孔,如何是好?这家伙什么都吃。

想着想着,手指头多了黏黏一物,侧眼看过,原来是鼻孔每日游带出来的免费纪念品。

嘿嘿,我就不信,你连这个都吃的开心。

罪恶的手指慢慢移到幽闲唇边,幽闲青蛙般弹出舌头正欲一卷,武娘子一个巴掌飞向武信旋刚刚开始发育的屁股,厉声道,“不长进的东西,就知道偷偷欺负你妹妹!”

这一巴掌来势凶猛,抽得武信旋捂着屁股陀螺般原地旋转七百八十度,接一个屈体前空翻二周,抱膝,接后手翻转体一百八十度,接直体前空翻转体九百度 ,最后来个托马斯大回旋,立定,侧上举,落地平稳!

出乎意外的是,幽闲吃什么都很自在,除了出麻疹,她基本没生过病,吃的比猪好,自然长的比猪快,肥白的肉一圈一圈的裹在身上,密实得连水都浸不去!

这绝非夸张,因为每晚武娘子给幽闲洗澡时,那车轱辘般的肥肉都是让武信旋扒开,细细擦洗,末了,武娘子用软布将幽闲一裹,放在床上命武信旋擦干穿衣,自己去水井边洗一大盆衣服。

武信旋掰开“车轱辘”一一擦干,如果是夏天,他还要在肥肉间的缝隙里扑上加了冰片的痱子粉。

幽闲经常将“生我者父母,养我者奶娘,疼我者大哥”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对于武信旋而言,牺牲了晚饭后玩耍的黄金时段给妹妹洗澡擦粉,绝对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后来他偶尔听到然镜和尚讲述他人之天堂,与我如地狱的禅机,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自己郁卒的关键就在于此。

“武家哥哥,割二斤臀尖肉。”

肉铺生意上门。

“好咧。”武信旋手起刀落,正欲上秤板称斤重。

买肉的小镇姑娘连忙阻止,“噢,不用秤了,我信你的。”

一大一小两只手在秤板上空相碰,姑娘俏脸一红,扔下肉钱低头就走。

“诶,你忘了拿——。”武信旋上半身探出肉案叫喊,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铺满□□和胭脂的脸吓得缩了回来。“如——如花姑娘。”

如花姑娘伸出凤仙花染红的长指甲截过臀尖肉,“武家哥哥早啊,待会我把肉捎回去就行了——她是我家厨娘的女儿,刚从小乡村出来,见到俊俏男子魂都没了,今天我家包饺子,煮好了我会送一碗过来,我一个女人家初来乍到,在贵地开店做生意,邻里邻居的,还麻烦多关照。”

姓王的不一定是王爷,姓钱的不一定有钱,叫做如花的姑娘,也不一定貌美如花,当然,她和花朵有一项是完全相同的——都有粉,花朵有花粉,她脸上有脂粉。

如花,石榴街脂粉铺女老板,她自己就是店铺的活招牌,衣着粉饰,每天都不见重样的,脂粉刷墙般糊了一脸,估计除了镜子,谁都没见过她的本来面目,所以也无法鉴别此人相貌。此人来红叶镇一年有余,八面玲珑,渐渐在石榴街稳住了脚跟。

“哟,是如花姑娘,吃过早饭没”武家娘子提着一瓦罐汤圆米酒回来了。

“刚刚吃过了,胭脂铺今天有牌局,武嫂子什么时候过去玩几把?”

“今天不得闲,我干闺女回来了,点名要吃我做的红烧排骨呢。”武家娘子谢绝了,刚过迈进门槛,又转头笑道:“等过了中午饭,如果是三缺一,我就去搓两把。”

武家娘子进屋招呼幽闲吃早点,“丫头,你最爱吃的蛋花汤圆米酒来啦。”

幽闲往瓦罐里加了一勺糖,呼吸着汤圆米酒特有的醇香醉软,随即举起迎风的膀子,旋风筷子,托白了大牙,垫住了底气,抽开了腰带,甩开了腮帮子,吃的鸡犬伤心,猫狗落泪。

“好像又瘦了,可怜见的,红叶痷的饭食都没有油水,怎么吃得饱哦。”武家娘子摊开手心磨蹭着幽闲的脸,塞给她一包消食的梅干。

“奶娘,我都十七了,早就不稀罕梅干这玩意儿了,您留着自己吃呗。”幽闲打趣道,却将梅干踹在怀里,丝毫没有送回去的意思。

“嘿嘿,什么十七?你在我眼里,就是十七个月大。”武家娘子笑得脸上肥肉乱颤,“我去厨房做红烧排骨,再炖上五斤牛肉,十个肘子留给你带上山。”

武家娘子,体型和相公武屠夫不相仲伯,只不过武屠夫粗皮糙肉,而武家娘子则一身细白皮肉,若脱了毛的乳猪,下巴处脂肪堆积,使得脖子的存在毫无意义。说话或者玩笑时,颤抖的肥肉抖动着,就像夏天街边常见的一盆盆凉皮。

在没有爱上搓麻将以前,武家娘子每日像一尊佛像似的坐在床榻上算账裁衣绣花。

很久很久以后,身居高位的幽闲对史官这样描述自己的奶娘,“奶娘最大的本事,就是绣花——自打她婚后放下刀剑,拿起绣花针的二十多年来,她的手艺奇迹般的一点长进没有!她的绣工不是很差,而是差成极品,绝非是将鸳鸯绣成鸭子的那种差法,而且是把鸳鸯绣成水草的差法。”

史官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幽闲的描述写进史书,这位被追封为“昭烈一品夫人”的武家娘子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武姬 ,将门之后,生男,是为护国将军武信旋,与其夫合葬于庆州红叶山。”

 

身世

“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武信旋第七次将捣乱的幽闲撵进屋,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这一次,他干脆将她反锁在内。集市人来人往,他既要割肉又要收钱,以前幽闲还能帮他几把,可自从她三岁上山当了尼姑,母亲就不

准幽闲爬上案板了,说女孩子卖肉的名声不好听,怎么听怎么和青楼卖笑差不多。

可怜武信旋九岁就在肉铺独挡一面,被街坊怪阿姨们百般调戏,每次买完肉都忘不了掐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长大后,又被小镇姑娘们各式各样的秋波、媚眼轮番轰炸,同时还要应付暗恋她们的小伙各种挑衅。

我那狠心的母亲哟!你如此偏心是为那般?

当二扇猪肉只剩下几根棒子骨时,早市也就基本结束了,秋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肉铺上,将剔骨刀映衬得锃亮。

武信旋颠了颠钱匣,嗯,今天生意还不错。从肉铺下面掏出一卷油腻腻的兵书,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翻看。

“猪头啊,猪头,你干嘛总是朝我翻白眼。”

幽闲晃晃悠悠捧着一个大瓷盆走出来,瓷盆里搁着憨态可掬猪头一枚。

武信旋抬头一瞥,心里咯噔一下——这猪头还真的翻白眼!这怎么可能?宰杀的猪头不可能有眼睛的!

走近一瞧,原来里面自有玄机——眼窝里,是两个圆滚滚的汤圆!

“这么大了,还瞎胡闹!”武信旋夺过瓷盆,扯着幽闲的衣领,将她提起来摁在墙上,幽闲像提线木偶般摆动着四肢,格格直笑:“我再不敢了,呵呵,无疏师太命我滚下山来,你好歹理我一下,安慰我纯洁幼小的心灵嘛。”

武信旋轻叹一口气,将幽闲放下来,替她整了整衣领。

“你看你的书,我躺一会就好。”幽闲搬来一高一矮两个竹凳,将武信旋摁在高凳上,自己坐在矮凳,然后像只猫似的侧身趴在武信旋的膝盖上,时不时换个姿势,方才还流光溢彩的双眼变得如千年古潭般幽静深远。

她的笑意还留在嘴角,可是眼神却远深沉下来,她的左脸贴在武信旋的膝盖上,隔着一层棉麻混纺的裤子,武信旋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她温热的呼吸。

她离自己很近,近得触手就能摸到她光溜溜的脑袋,可是此时的武信旋觉得这个妹妹其实离他很远很远,他没有追问幽闲因何“滚”下山来,没有答案的问题问了也是惘然。

武信旋清晰的记得,曾几何时,他的妹妹是自己的小尾巴,是个纯粹的话痨:开心的,不开心,受了什么委屈,今天欺负了东街的小狗、西街的小猫,即使后来上山剃了头发做和尚(幽闲八岁才回尼姑庵,之前,她一直都是和尚来着),她也会经常偷溜下山絮絮叨叨的红叶庙里芝麻绿豆的事情,比如那里的米粥居然没有皮蛋和火腿肉!只有干巴巴的香菇;

然镜和尚长的最好看,可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夏天抱着蟒蛇睡觉最凉快啦,而且没有蚊子骚扰,她半夜将小乖从窗户里扔进然镜的卧室,好心把小乖(蟒蛇的名字)让给他睡,可是然镜不领情不说,还一刀将小乖砍成两半!十方和尚更过分,命她把小乖裹进布袋子埋起来,外加念一上午的往生咒,据说可以帮小乖超生,下辈子转世做人。

我问十方和尚,你又没做过蛇,你怎么知道做人比做蛇好?

他说,你也没做过蛇,你怎么知道做人不比做蛇好?

我说,即使做人比做蛇好,可是万一小乖就喜欢做蛇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