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之前的事,她瞪他一眼,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掀被看自己的身子——还好,还好,衣装整齐,这才没好气地边起了身,边绷了脸不再看他。

一天一夜的休整之后,上官云影背上的伤已好了许多,眼见叶一心拔腿就要往门外走,他快步跟上,“你要去哪儿?”

吃饭!

吃饭上官云影也要跟着。

一楼大厅里面,三盘小菜,一碗银耳莲子粥,叶一心小口小口地吃着。正吃着,抬眼看到瑶雪从二楼下来,叶一心眼睫一挑,想到先前被她剥光了送到上官云影床上的事,她心道:报复的机会来了。

叶一心挺直了腰,准备迎战,可瑶雪大老远瞧见了她和上官云影一同坐着,想到主子昨天的吩咐,不敢接近。

她死活都不肯再接近她。

叶一心略觉奇怪,抬眼看了身旁坐着的绯衣男人一眼,眸带疑惑,就听他笑了笑,讨好而又不失宠溺地说,“你既然嫌她碍眼,此行便不让她跟了。从尚越到西延,只你我相互陪伴——”

话未说完,叶一心已搁了筷子,冷冷起身,讥诮地说,“我更嫌碍眼的那个,似乎是你吧?”

上官云影英俊绝美的笑容,瞬间便僵住了。

侧脸,清羽正朝他投以同情的眼神,上官云影一下子就看懂了——清羽在说:主子加油,长路漫漫…漫漫啊。

【V049】他是她的解药!

叶一心的手臂受了伤,不便骑马,唯有与上官云影共乘一辆马车。

上马车时,上官云影站在叶一心的身后,眼见她提起衣摆上了车,他的眼眸无意中扫过她的脖颈,霍然间便窒了一下。

顿了顿,他也进了马车车厢,眼见叶一心已经闭上眼睛作养神状,眉宇间却依稀挂着几分疲惫,他的眼神不由得便更加深沉了许多。

马车辚辚而行,驶出暂时落脚的这个镇子,上官云影的一双凤眼一刻也未曾从叶一心的脸上移开过。

马车碾过一颗细小的石块,“咯噔”一下,闭目养神的少女霍然间张开眼来,她没好气地瞪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

上官云影抿唇,紧紧抿着。

他盯着叶一心的脸直勾勾瞧了片刻,突然间语气凝重地问,“你见过我皇兄?”

叶一心顿了一下,却只有一下,转过头,别开脸,她冷哼一声,倒也不掩饰什么,落落大方地承认说,“是又如何?”

“他喂你吃了什么?!”

上官云影明显情绪激动得很,他陡然从车厢箱壁上直起了身,二话不说地揪住了叶一心的衣领,用力扯开,露出她光滑白皙的颈子,只看了一眼眼睛便直了。

——她的颈后肌肤上面,果然有一朵梅花!

“寒梅…他喂你吃了寒梅?”

上官云影一脸震惊,他的脸色先是从惊愕变成诧然,再是由诧然变成了惶恐,末了,终于变成一层又心疼又恼火的复杂,他死死揪住叶一心的手腕,磨牙厉喝。

“你吃了那种东西,却为何不同我说?!”

说?

说什么?

说皇帝卑鄙无耻地以迦冥为饵,逼迫她吃下了服从他指挥的药丸?

叶一心淡淡瞥了上官云影一眼,嗤笑一声,秀丽的眉毛挑了一挑,她实话实说,“我是生是死都是为了迦冥,何必要告诉别个?”

好一个是生是死都是为了他!

上官云影面色一白,像是被人迎面给狠狠捶了一拳似的,他身子一震,一张俊美的脸孔一瞬之间便褪尽了血色。

“你…”

他咬牙怒瞪着叶一心,一双凤眼眼神可怖,恨不得把她吞咽下腹似的!

叶一心被他那样的目光瞧着,起先还能言笑自若地坐着,渐渐的,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她低咳了一声,别开了脸——手腕却陡然间被他一把扯住,耳畔,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对迦冥怎样痴心本王才不会管!本王只告诉你,这寒梅不同寻常,你若是答应了皇兄什么,最好能实现它!”

“实现?“叶一心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咬牙挣了一挣,挣不开,她索性掀睫冷笑,嗓音娇脆地说,“你当你那好皇兄会逼迫我什么?他逼我不得离开你的身边,他逼我陪你一同抢画,他逼我在抵达齐州之日,亲手将那平西侯给杀了!”

上官云影一震,“你…”

叶一心冷笑一声,明明面色疲倦得很,碧眸儿却炯炯有神,她满脸的鄙夷与不屑,掷地有声地说,“军政家国之事,堂堂皇帝难以裁决,竟不惜仪仗一个女子?真是好笑极了!”

是好笑,平西侯的领地是尚越与西延之间的屏障,因而平西侯也就是尚越历朝皇帝不得不尊重的官员,皇兄因何要杀掉他?

上官云影有些困惑,终于松开了叶一心的手腕,他皱眉问她,“你当真要杀他?”

叶一心揉着终于得到自由的手腕,冷然一笑,“我有的选吗?”

皇帝拿来威胁叶一心的,不只有她自己的命,还有迦冥的。

他在叶一心面对药丸踟蹰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这颗药丸,你师父也曾吃过”——就是这句话,让叶一心脑袋一热,再没犹豫,一口便吞下去了。

事实证明,皇帝没有骗她——吞下寒梅之后,她的浑身开始时不时就冰凉刺骨,一丝儿热气也无,而迦冥有双手冰凉的毛病,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寒意袭来,叶一心没忍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上官云影瞧见了,大概也猜得出什么,他恼恨地骂了一声,一把将叶一心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狠狠呵气,用力揉搓!

叶一心闭着眼睫,任他摆弄,竟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官云影好看的秀眉几乎要拧断了,他蹙着眉宇,盯着她,一针见血地说,“你会服下寒梅,是为了骗取解药?”

是的,皇帝定期会派人给叶一心送药丸,出发前已送了一颗。据说吞下药丸后会暖和许多,可叶一心不舍得吃,她要全部给师父留下。

好冷…好冷!

叶一心咬紧了下唇,面色发白,心中暗骂。皇帝曾嘱咐过她——寒毒不犯时,她和正常人绝无二样,可若是犯了,将会有寒意蚀骨,毒发的那段时间之内,痛苦远非人类可以想象!

他奶奶的,这毒确实也不像是正常人类会喂别人吃的!

叶一心恼得厉害,却也冷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发病,全然无应对经验,冷得厉害的时候,脑中想着——师父每一次发病,也会这么难过?

心头一酸,悲从中来,一声声低骂出了口的瞬间,立刻就变成了哆嗦。

解药就在她的怀里,上官云影伸手要摸,却被她霍然张开眼来瞪了一下,她颤着嘴唇,抽噎,“不…不要…”

上官云影瞧着她冷得直打寒战,却还不舍得把解药吃了,不由恨得咬牙。

叶一心顾忌着迦冥,他却不顾忌,抬手再往她的胸口探了一探,摸到了一个药瓶,他一喜,手指微勾将它取了出来,动作麻利地将药丸倒出,他将手掌凑近她发白的嘴巴,焦灼哄她,“吃了,吃了它就不会再冷了!”

叶一心没动,嘴唇颤得厉害,却拼尽了残力,将牙关死死咬着。

上官云影恼了,抬眼瞪她一眼,欲掰她的嘴巴,却在触及到她的眼睛那刻,顿住了。

——她哭了!

碧色的眸儿一眨不眨,澄澈的清泪却无声滑下,她看着他,浑身直抖,说不出话,一双眸儿里面,满满的,竟全是哀求之色。

她求他不要把解药喂给她。上官云影眸子霍然一缩,只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像是被人用针在心尖上戳了一下!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她上辈子欠迦冥的,他上官云影欠她?!

眼看她冷得哆嗦,却又哭着,眼巴巴地瞧着他,上官云影又心疼,又恼恨,又窝火,他反手一抬,冷冷地说,“你既然不吃,索性扔了!”

“上官!”

她猛地抬起身子,哭腔浓郁地喊他。

他身子一绷,听到她哭,胸口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面色白了一下,又白一下,终于,他叹了口气,恨恨咬牙,“罢了,罢了…”他认了!

他上辈子一定是欠她叶一心的!!!

反手将指缝间夹着的药丸丢入瓶中,他别开眼,咬着牙,恶狠狠地重新将它塞进她的怀里,紧接着眉尖一蹙,抬手便将自己的胸襟给撕了开,攥住她的两只小手,用力朝自己光裸的胸膛压下!

“嘶…”

她一双手如同冰棱,凉得他猛一哆嗦,他蹙紧了眉尖,出于本能地想要把她这个超级大冰块给一把扔开,可又一想,她是小猫,是他媳妇儿!

于是他便咬紧了牙,极力忍着,忍着,忍着…

马车辚辚,越往西去,天气就越发的凉了。

从浮云城出发时已然下了雪,越往西走,就越有岑参诗句里头“瀚海阑干百丈冰”的气势了。马车外寒风凛冽地吹,吹得帘子“呲啦啦”的胡乱响着,马车内明明暖洋洋的,叶一心却冷得哆嗦。

所谓夫唱妇随,上官云影跟着也不好受——她一双小手凉得直比冰锥,就那么往他胸口处一塞,只觉得像是一把利刃将胸膛一刀子给破了开,北风呼呼的直往里面刮!

他娘的!

上官云影看着她,垂着眼睫又恼又恨地看着她,眼看少女眼睫紧闭,明明是一副人事不省了的样子,却恍若找到最后一根浮木似的,紧紧依偎着他…他既觉得恼恨,又觉得窝心。

这会儿子知道我的好处了么?

哼!

让你喜欢迦冥,让你喜欢迦冥!

真想一口咬死你个傻瓜!

咬了咬牙,俯身在她发白发青的唇瓣上用力咬了一口,他恶狠狠骂,“笨蛋!”

窗外北风凛冽,呼啸,窗内,上官云影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最愚蠢的傻瓜。

因为…

他…

居然为笨蛋取暖。

【V050】旧怨!

晨光中的澜渊城,全然没有生机勃勃的气象,而是乱舞黄沙。

狂风夹着沙石,吹得人几乎要走不动,门口守城的侍卫张武双手揣袖,来回走着,一张脸被风吹得几乎要龟裂。

他抬头不耐烦地望了望不远处那条路,眼见连一条鬼影都没有,不由得张嘴吐出一口沙子,恼火地骂,“这鬼天气,谁他妈会进城来啊?老大到底怎么想的!”

没有人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而老大的命令也着实令人惊诧——这么大风沙的天,他让弟兄们一个个的抱着暖炉在这里守着,还说什么遇见一个浑身披在黑色斗篷里面的人,就把暖炉都交给他——这,这分明是闲得蛋疼不是吗?

张武很不耐烦,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澜渊城是齐州的边界,是国都进入齐州的要塞与关卡,从这里经过的人,手中不是拿着朝廷的官文,就是拿着侯爷的印信,根本就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放行的地方,老大为何要关照那个穿什么黑色斗篷的?

张武正不解着,就听侍卫小四喊着。

“他来了,他来了!”

张武转过头,看到了一辆马车,一辆被狂风与沙石肆虐得几乎要零散的马车。

马车摇摇欲坠地朝这里冲了过来,张武眯了眯浓眉大眼,依稀瞧见马车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的确披了一件墨色的斗篷,浑身上下都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竟是连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分辨不出了。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车夫,一整张脸也被黑布蒙着,风沙太大,他一头一脸的沙土,露在黑布外面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张嘴说道,“暖炉给我!”

修长大手一伸,几个人手中端着的暖炉竟被他一手敛了去,他手一挥,暖炉准确无误地进入马车内,那披着斗篷的人略一抬手,稳稳将暖炉抓入手中,毫不犹豫便塞进了自己怀里。

惊鸿一瞥之间,张武看到了一张优美俊逸的脸颊。只是一眼而已,他浑身一僵,马车已呼啸着急速冲过去了!

马车走后很久,很久,终于,张武恍然间回过神来。

他满面惊诧,却又满面喜色,“是他,是他…是七王爷!!”

.

没错,那辆快要报废了的马车里面端坐着的,的确是七王爷上官云影。

一路从浮云城行来,越往西走,风沙就越发的大,堪堪出了玉门关,叶一心第二次犯病,这一次毒发得厉害,竟连他把她塞在他的怀里取暖这一招都没用了!

她冷得厉害,撑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工夫,不再撑了,“嗖”的一下便变成了猫身。

小小的猫儿,蜷在他的心窝,这一路便这么凑活着过。

好容易到了澜渊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第三次毒发,这一次,居然连猫身的她都坚持不下去了——她连颤抖都没了力气,浑身上下居然开始结出细细碎碎的霜花!

上官云影顿时便慌了。

上官云影虽然不知道寒梅该怎么解,但他知道寒梅的厉害——寒梅毒性奇大,倘若一直置之不理的话,毒素会侵入骨髓,然后通体开始凝固、结冰,直至最后变成一个冰柱,再无生存之理!

他可不想这辈子跟一只冷冻的猫型雕塑过!

密信通知澜渊城内的侍卫统领蓝月,让他早早在城门口准备好暖炉,并备下住处以及温泉,上官云影一行这才风尘仆仆地冲进了澜渊。

下了马车,冲进庭中,上官云影一路走,一路脱自己身上蒙了厚厚一层沙土的衣衫,行至后院温泉池边,恰好将衣衫脱尽,他抱着冻得全然没了知觉的猫儿跃入了水中!

温热的水扑面而来,热气涤荡之中,猫儿那结了霜花的眼睫总算止住了冷冻的趋势,上官云影蹙紧眉尖将猫儿紧紧搂在怀中,喃喃地念,“没事了,没事了…”

好似是九死一生。

再晚一点的话,再耽搁一点的话,这死女人真的就要变成冰柱了!

上官云影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他扬声吩咐外间紧随而至的清羽,“唤蓝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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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来时,小猫已经慢慢恢复了一些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