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心由着他劈,不躲不避,第一道掌风劈了过来,劈在她的胸口,她晃了晃,身子明显趔趄了一下。

坚持着,继续朝前走。

他的眸色不变,冷得像冰,一扬手,又是一道掌风劈过来了。

直击胸口,痛得要命,叶一心的身子剧烈摇晃,转过头,“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他的手顿在半空,眸色阴晴不定,是在等她知难而退。

可她不知好歹,抬起手,擦了擦血,扶住墙,站稳身子,居然艰难地拔脚又朝他走了过来。

墙壁上那刺目的血印顿时刺红了他的眼,他更加恼怒,抬手又是一道掌风,明明该直取她的命的,却偏偏莫名其妙地偏了。她拖着步子,仍是不躲,由着劲风擦过自己的耳鬓,火辣辣疼,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了。

他冷颜冷面地盯着她。

她也看着他。

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自己唇角的血,她用指尖沾了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写,“只要你有力气,我随便你打。”

他冷冷地盯着她。

她又沾了一些血,再写,“你若是一辈子都不肯跟我说话,我就也做一辈子的哑巴。”

他看了一眼,冷笑,别过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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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叶一心又喂了上官云影三次药,又挨了三次的打。

只不过,越打到后面,他的力气像是越小,大约是精气神儿不多了吧。

明明挨了不少的打,叶一心却挺高兴的,她很不要脸地偷袭着把上官云影的穴道点了,鼻青脸肿地抱住他,准备和他一同在坚硬的地面上睡一夜。半夜时,上官云影被侍卫叫了起来,听侍卫的话音儿,是要例行挨打。

——他毕竟是敢起兵造反的人,此罪不可谓不大,看侍卫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大约是已经打过他几次了,叶一心迷迷糊糊地瞧见上官云影起身跟着侍卫就要走,她先是愣了一下,他的穴道不是被点了吗?

没多想,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脚。

上官云影不防,陡然间一个趔趄,一不小心便栽倒了下来。

根据言情小说的狗血定律,两人摔倒后是绝对要接吻的,上官云影的嘴唇贴上了叶一心的,他面无表情,她笑嘻嘻的,抬手搂了搂他的腰,她心道瘦了,嘴巴却很不老实地重重亲了他一口,运指如电地在他腰侧上又是一点。

他顿时僵了。

她又亲了他一口,动作温柔地把他放在地上,她站起身,拍拍屁股,朝侍卫们咧嘴一笑,抬手指了指上官云影,又指了指自己,以手势表明自己愿意替他。

侍卫们其实也挺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的——她自己主动进来,还好死不死地非要跟这个死囚犯住在一起,已经够奇怪的了,侍卫长报给上头说了她的情况,上头居然说随她的便?

嘿,他们倒还真想看看这女人有什么能耐。

侍卫们好奇她的能耐,因而打她时用的力气格外的大,叶一心疼得呲牙咧嘴的,眼泪当场就飙出来了,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万分庆幸自己提前把哑穴给点了。

打了有二十杖,皮开肉绽,叶一心是竖着走出来的,却是横着被抬进去的,她疼得面无人色,瞧见上官云影一霎不霎地瞧着她,她倒还有精神笑,一咧嘴就是一口的银牙。

上官云影的脸色变了变,又恼,又恨,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他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忽然间转过脸去,对侍卫说,“告诉皇兄,我输了。”

这是她再见他后,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好低沉,好嘶哑。

她好想和他说说话,可她不争气,屁股疼,翻了翻白眼,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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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她在一张床榻上躺着,空荡荡的屋子,四周没一个人,她先是怔忡,再是慌张,一屁股就坐起了身,“上官!”

上官云影不见了。

迦冥也不见了。

也不知道她睡了有多久,屁股居然不那么疼了,只是有些钝钝的。

她揉着屁股爬起了身,一步一步地走,好容易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来到了大街,眼见眼前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认得的,她心下慌张,抬眼瞧见路边昨日还光秃秃的柳叶居然都发芽了,她心头一跳,抬起手随便扯住了一个路过的,她皱着眉问,“今天是几号?”

路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照实将日期说了,叶一心愣了愣,呆了。

五天…

她睡了足足五天。

上官云影去哪了?!

她很着急,也顾不得屁股疼了,拔脚开始在大街上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

误打误撞中,竟然冲进了一间茶馆,茶馆里人好多,说书的正兴起,惊堂木“啪”的一拍,全场肃静,说书人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侃侃而谈地说着,“接上回书,话说那七王爷啊,也真是个奇怪的主儿!他明明挥兵逼宫被御林军拿下了,却一直不肯认输。当今皇帝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图的啊,还就是他心服口服,于是便把他打进了死牢,说等哪日他肯服输了,再处置他。列位看看哦,这不正说明了当今陛下的龙恩浩荡?他分明是不想杀自己的弟弟啊!”

——这说书人像极了是上官云初花钱雇来美化自己的形象的!叶一心死死地盯着他。

说到这里,说书人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七王爷进死牢有多日,日日挨打,受折磨,却一直不肯松口认输,倒也是个有骨气的青年。谁曾想,就在五日之前,不知道是因何缘故,他竟认输了!列位想一想啊,他一认输,不就是要被处置了吗?皇帝陛下对他的处置倒也不算过分,斩首示众。大家想一想,他敢谋逆造反,斩首算判重了么?不算的!谁料啊,就在七王爷被拖去菜市口的时候,突然又生出了一茬,至于这一茬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哎,你干什么!”

说书人的衣襟被叶一心一把给揪住了,她顾不得自己碧绿色的眸子会引得凡人注意了,恶狠狠说,“后来又怎么了!”

一把匕首抵着说书人的腰,说书人哪敢再卖关子?他忙不迭地告饶着说,“姑奶奶饶命,饶命,小的这就告诉您啊!”

说书人说,就在上官云影即将被拖去斩首的时候,皇宫里再次出了一件事,一个人主动跑到了当今陛下的面前,告诉他,他就是当年被灭满门的一个臣子的遗孤。

叶一心听到这里,喉咙一紧,“哪个臣子?”

“端宁侯府。”

叶一心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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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的——多年前无人知晓偷偷逃匿的端宁侯府世子,主动跑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告诉了皇帝他的身份,并坦诚了自己对皇帝有多么的痛恨,最后,他自然而然地把一件事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事?

七王爷为什么会起兵造反。

皇帝问,“依你之意,上官云影之所以会起兵造反,完全是被你挑唆的?”

端宁侯府世子微笑点头,云淡风轻地答,“不错。”

皇帝阴鸷的鹰隼眼里划过一抹冷笑,他冷冷地道,“区区一个侯爷之子,你有何能耐挑唆朕的七弟?”

端宁侯府世子仍是微笑,仍是云淡风轻地说,“凭我手中有他母妃的下落,凭我手中有他喜欢的人。”

皇帝顿时懵了一下,“母,母妃?”

“不错。”端宁侯府世子仍是微笑着,仍是云淡风轻地说,“冤有头,债有主,起兵造反既然是我犯下的罪过,便同他人无干,还请陛下圣断。”

皇帝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就那么盯了有好一阵子之后,他倏然冷笑了一下,凉凉地说,“迦冥,你我相识多年,你真当朕不知晓你的身份吗?朕当年没有杀你,如今就也不会,只是…这个起兵造反的罪名,你未免担得太冤!”

端宁侯府世子微微一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冤与不冤,我心中自有计较,不劳陛下提点。只是…陛下若是不放了七王爷,我不能保证你是否还能再见到莲华。”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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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到这儿,接下来的事情,说书人也不知道了。

他对叶一心说,他只知道菜市口并没有斩杀过端宁侯府的世子,也没有斩杀过七王爷,可是,他曾去七王爷的府上看过,那里早已人去屋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个人了。

叶一心在原地愣了有半柱香的工夫,回过神后,所有人都已经走了。

说书人走了。

听书人也走了。

上官云影走了。

迦冥也走了。

全天下,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再一次,只剩下她独自一个。

浮云城的雨说来就来,雨如瓢泼。

她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间,任由暴雨将自己的浑身浇透,一动也不能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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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浮云城的人总是会见到一只猫,通体雪白,眸色幽碧,明明是一副煞是可爱的模样,却偏偏没了尾巴。

它日日穿街过巷,不漏过浮云城的边边角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春去夏来,秋去冬往,一年的时间,眨眼而过。

那只猫仍然会出现,仍然在找着什么,它找了足足一年之久了。

路边的小贩都认得它了,卖鱼的会喂给它鱼,卖饼的会喂给它饼,只可惜它并不吃,只偶尔喝一些水罢了。

浮云城的老人们都说,它是在找自己丢掉的尾巴。

浮云城的小孩儿们好奇,奇怪地问,“壁虎的尾巴掉了能接,小猫的也可以吗?”

谁知道呢?

没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尾巴,就像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能把脚步停下,但它一直在找,一直没有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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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柳叶再度泛了青色,又一年了。

一处偏僻的朱红色高楼的房檐上面,赫然立着一袭锦衣,锦衣的衣角迎着风,猎猎如火,锦衣的主人瞥着房下小路上那抹小小的身影,“嗤”的一声,轻蔑地笑了一下。

锦衣身旁传来一抹轻笑,笑声温和,“两年了。你用自己的心头血,换了一颗寒梅的解药,险些死了,两年的时间,足够你休养了吧?”

锦衣的主人回头瞪声音的来源,冷冷地说,“我哪里是要休养?我只是不想见她!”

“哧。”温和的男声也笑,却连笑都是好脾气的,他看了一眼房下小路上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轻轻地说,“你若不是害怕死在她的面前,何必要躲她两年?只是,”又瞥了那抹小小的身影一眼,他的语气转沉,略带几分埋怨地说,“只是你不敢见她,却硬生生要用武力逼我也跟着不能见她,也…也未免太恃强凌弱了吧?”

锦衣的主人冷笑,笑得理直气壮的,“谁让你武功被废掉的?哼,自己无能,就别怨我。”

温和的男声再度笑了,声音还是很柔和,他温柔地望着那抹小小的猫崽子身影,温柔地说,“也对。你若是死了,她只和我一块儿,怕也是不会快活的。等你两年,等得你终于愿意认可我了,也算值得。”

锦衣的主人顿时就炸了毛,怒道,“谁说我认可你了?!”

温和的男声又笑,笑得如春风拂面,他摇摇头,也不计较,“好,好,你没认可。”

没认可居然会带我来见她?他竭力把这一句话咽下。

锦衣的主人哼了一声,又瞥了小路上那个正四下寻找着什么的猫崽子一眼,怒气冲冲地说,“实在是个笨蛋!我们两个大活人,她怎么就是找不到?!”

温和的男声咳了一声,没说话。他其实很想吐槽锦衣的主人方才说“我们两个”了。但出了口的,却是一句,“你这两年来寸步不出,也不许我出,她能找得到我们,那才怪了。”

锦衣的主人不满,更怒,“你是嫌我骂她?”

温和的男声微笑,没说话。

锦衣的主人怒意更甚,瞪着他,颇为恼火地说,“迦冥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成么,我现下虽然不是王爷了,但至少会武,我一巴掌就能把你拍下!”

迦冥微微一笑,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他甚至略略挑衅地朝锦衣男人挑了挑眉,微笑着说,“小猫可是曾发过誓会保护我的,上官云影,你要打我,她能依么?”

上官云影顿时就更加怒了,“***迦冥,你一个男人要靠只猫保护,不嫌丢脸啊?!”

迦冥微笑,镇定地道,“怎么会。你走的是傲娇路线,我走的是柔和之道,你敢同我打赌么?你同小猫婚后,吵架的几率绝对比我要高。”

上官云影这人不识激将,立刻炸毛,“赌就赌!怕你么!”

迦冥微笑,“好。”

你答应要同小猫成婚了啊。

抬眼看那只越走越远的小猫,迦冥心道,乖徒儿,为师能帮你的,都帮了。我这么做,是不是很有大夫侍的风范?

未来的二夫侍还在傲娇地嘟囔着,“可恶的叶一心,明明是先喜欢老子的,居然让你这个大叔给抢了先!”

迦冥还是微笑,他眉若远山,温和地道,“谁让你错认了人,喜欢了莲音莲妃娘娘那么多年?”

上官云影被踩痛脚,一张俊脸倏然间就是一热,他恶狠狠地瞪着迦冥,警告,“此事不准你再提了!”

迦冥非要提,他边笑边说,“你从五岁那年见过小猫,就被她认定是自己要守护的人了,你五岁那年又被寄养在莲家,日日夜夜守护你的,明明是灵猫族公主的灵力,你却当做是莲音对你的照拂,岂非可笑?”

可笑你妹!

上官云影最恼被人提起那茬旧事,抬手就要劈向迦冥的脸面,迦冥笑吟吟地朝后躲,一边躲,一边说,“你喜欢莲音,又娶了媚悦,这些事可着实让小猫好生伤心啊。再说了,比起你这个御女无数的风流王爷,我迦冥一从没喜欢过人,二从没碰过别的女人,不是更要洁身自好的多?”

洁身自好尼玛啊!

上官云影怒,一步朝迦冥追了上来,他攥了攥拳,怒气冲冲地说,“我已经警告过莲音不许再对阿叶出手了,再出手我饶不了她!”

他其实早就不再饶过莲音了,那次在桥边,她袭击叶一心,他不是一箭射穿了她的后心么?

迦冥笑,却笑得有些凉,他第一次用了不怎么愉悦的嗓音,慢慢地说,“莲音娘娘也真是个极品了。她明明喜欢你,却要嫁给阿初,嫁给阿初后又严密监视着你同别的女人的来往…啧,玩弄两个男人的感情,就那么痛快么?”

上官云影沉默。

沉默。

沉默。

迦冥突然间敛起了笑,抬手摸了摸鼻,声音转低,小小声儿说,“啊,小猫…小猫和她不同…小猫是真心喜欢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