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哑巴吗?你道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屠房』的!老子头上的爷儿,说出口也怕唬得你撒尿!就是黑狗八爷!」

狄斌依旧一言不发,神情却不卑不亢。

大贵眼见狄斌听见「屠房」黑狗八爷的名号,竟也毫不动容,不禁愤怒起来。「装聋子吗?操你娘!」手一招,五名手下纷纷拔出藏在靴内的小刀。

市肆的人群躲得远远观看——特别在听到「屠房」这两个字后。

「现在给你一条活路:喊老子一句『贵大哥』,恭恭敬敬的奉上二十『规钱』,保你在这儿天天卖你的臭梨子!」

狄斌终于抬起头,目光射向癞皮大贵的眼睛。

「不。我不可以叫你大哥。我有老大——我只有一个老大。」

大贵被狄斌的锐利目光瞧得很不自在。但是左右看看,这个白皮肤的矮子手无寸铁孤身一人,再看见自己这边五个手下发亮的刀子,便又阴笑起来。「他妈的,腥冷儿也来充哥儿!你妈的有个什么屁老大呀?亮出名号来,看看比狗蚤子大得了多少!」

「不要侮辱我老大。」狄斌握起拳头已准备拼斗。他没有想过屈服,大不了打不过才逃跑吧。

癞皮大贵正要抓住狄斌的衣襟,突然感到背项一股寒意。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首,看见西首街头站立着一个赤发男人,整个人仿佛一柄插在街上的凶狠尖刀。

如刀的人缓缓步来。

刀在手中。

◇◇◇◇

漂城南部善南街西端一家药铺,传出单调沉郁的捣药声。

药香从石樁四散。于润生嗅着香气,不停捣着药末。在这宁静的下午,在这气味和氛围里,家乡的记忆悠然飘来。

于润生想起少年时的日子。

青春……他在想,青春绝不能在这药香中销磨殆尽。

——总有一天……

◇◇◇◇

癞皮大贵毕竟是「屠房」头目,黑狗八爷的门生,刀光血影里穿过闯过。

现在他却被一柄平凡的切肉尖刀映照得心寒。

那是死亡的感觉。大贵这种刀头舐血的流氓,对这种感觉最是敏感。

葛元升走到狄斌身旁。那头赤发在街上显得极瞩目。

葛元升毫不理会眼前五柄刀子,以亲切的眼神看着狄斌,拍拍他的肩头。

狄斌按着葛元升的手掌。

「三哥,我没事。」

葛元升露出安心的神色,回首时的表情却又突转凶厉,与狄斌并肩而立,面对六个「屠房」恶汉。

五个持刀的流氓咬牙切齿,握刀的手捏得更紧。

齐楚同时钻进了肮脏杂乱的市街,窜过看热闹的人群,绕到六个流氓后方。

「怎么办?……」齐楚瞥见附近一档杀鱼床子,蹑手蹑足地走过去,偷偷取了一柄刀子。刀柄滑溜冰凉,齐楚用衣衫下摆把柄上的水珠抹干。

「好哇,找来帮手的?」大贵语音微颤:「这是不把我们『屠房』的人放在眼内了?」

葛元升嘴角微牵,眼瞳中充满嘲笑的味道。

大贵切齿,眼睛扫向葛元升手上的刀子——不,还有一件更可怕东西:斜插在腰间那个灰布包……

大贵又看看身旁的手下。五柄小刀的刀尖在颤抖。

——他妈的,这男人真邪门……

然而大贵已没有退路。「屠房」的名号此际就像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这个平日给他无数威风的名号……

狄斌突然抓着葛元升的臂胳:「三哥,不要动手。」

葛元升皱眉。

齐楚同时把刀子偷偷放回杀鱼床子。

「怎么啦?他妈的闹什么玩意儿?」街后传来一阵声音。癞皮大贵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手下把小刀收回。

狄斌额上滴汗,慌忙把葛元升手上的切肉刀抢过,随手抛到身后的泥泞中。

「是你们闹事吧?干啥?」一个神情嚣张的高瘦役头,带着十多名差役排众而至。差役包围了各人,个个握着棍棒或腰刀木柄。

「哦,大贵哥儿,什么人犯着你啦?」高瘦役头问,同时指挥部下撤去防范。

癞皮大贵哈哈假笑了几声:「古爷,没什么事情,我们也在看热闹而已。」他认出了对方是役头古士俊。虽然古士俊与「屠房」的关系甚佳,特别与黑狗八爷有交情,但大贵始终在黑道上混,对役头没什么好感。

在后面躲着的齐楚切齿低骂:「该死的『吃骨头』……」

古士俊渎职敛财的手段,在漂城公门的十一个役头中要算最狠,却怎么吞怎么吃身上也长不了肉,才被起了「吃骨头」这个外号。

吃骨头早就猜到大贵闹事是因为收不到规钱。「屠房」在这市肆的收益,吃骨头也有分上一份,但他身为公门中人,总不能明着协助大贵。他瞄了葛元升和狄斌几眼,也看出他们交不出规钱。

「大贵哥儿,别闹啦。这儿我来收拾。」吃骨头的笑容中找不着半点诚意。他拍拍大贵的肩膀,悄声说:「替我问候黑狗八爷。」

大贵勉强笑笑,便引领手下往街道东端离去。

狄斌一声不响,也拉着葛元升的手转身步行。

「给我站住!」

狄斌一懔,转过身来。

吃骨头把玩着手上的漆红短杖,走到狄斌面前。

「听着!老子对你们这些腥冷儿最看不顺眼!别给我抓到你们的差错,否则落在我手里有你妈的好受!」吃骨头挥挥短杖。

「把地上的臭梨子收拾了,然后赶快给我滚!」

葛元升的拳头捏出爆响。吃骨头微退半步,握紧短杖。

狄斌双手迅速抓住葛元升的拳头。

葛元升看着狄斌。狄斌的眼睛里有千百句说不出的话。

狄斌俯身,扶正了篓筐,把沾满泥泞的梨子拾起抛进筐里。

「白豆,我来帮忙。」齐楚飞快跑过来,一起收拾梨子。

葛元升看看四周包围的差役那讥嘲的目光,又看看吃骨头露出黄黑牙齿的讪笑。他闭目深吸一口气,也蹲下来拾梨子。

齐楚把脏梨子放进筐里时,视线和狄斌不期而遇。他这才发现,狄斌咬破了下唇,鲜血滴在嘴角上。

而葛元升拾来的每一个梨子上都有深刻的指印。

「臭腥冷儿,以为漂城是黄金地吗?吃你娘的臭狗屎!总有一天他妈的教你们统统尝尝漂城大牢的滋味……」

◇◇◇◇

狭小龌龊的木房,硬挤在破石里东北区里,约百码之外便是漂城里血腥气味最浓的地方——平西石胡同。那是鸡围与破石里的交界,也是漂城黑道两大势力「屠房」与「丰义隆」短兵相接的战场。

枯朽的木板和梁柱透出霉旧的气味。房里塞满了杂物和床。半空的吊床像是被遗弃的鸟窝。窗上的糊纸被薰得焦黑。

狄斌闭目斜靠在狭小的床上。血痂仍凝结在嘴角和下巴。

「妈的臭龟孙子,操他『屠房』十八代臭老祖宗的烂娘皮!」龙拜在木房仅余的空间内来回踱步,红着眼骂着这大串脏话。「操他娘去!我们一个梨子才卖一钱,半个也没有卖出,还要给什么规钱?规他娘去!呸!他奶奶的弄得梨子丢了,买卖也他妈的赔了!」

「『屠房』总是惹不过的……」齐楚喃喃说。

「呸!」龙拜的脸容露出不屑。「我们战场上回来的有什么没见过?我们杀人比他们杀猪恐怕还要多!我就不信那群宰猪的打得过我们!他们人多而已……」

「二哥……」齐楚说:「你早前不是提过加入『屠房』的事吗?」

「呸!」龙拜的脸涨红着。「别提这回事了。没门儿。『屠房』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外地人。何况老大也不容许。我真的不明白……」

龙拜叹息着坐在床上。「我们除了一条命就什么也没有,除了杀人打架就什么也不会……不到道上混混,就这样赖着活到老吗?我可不甘心!好不容易到了漂城这种大地方来。来了一年啦,尽干这些臭鸭屎儿般大的买卖……真受不了……」

木房寂静下来,只余下一种特殊而微弱的磨擦声音。

是葛元升在不断抹拭摩挲双掌。

他的眼瞳深沉得吓人。当中有恨和耻辱。

◇◇◇◇

「这里,你的药。」于润生把一个纸包放在木桌上。

「谢谢。坐吧,我请你喝茶。」坐在桌前的雷义向对面的空位挥挥手。「店家,沏茶!」

于润生坐下来,从茶店的窗户俯视下面善南街的情景。时近黄昏,完成了一天工作的人群在街道商店之间闲逛。

雷义拈起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轻轻啜了一口茶。他今天并没有穿着差役的制服——两天前的晚上他独自制伏了三个强闯民居行劫的盗匪,但在搏斗中也受伤不轻,今天仍在休假中。

店家端来清茶。「店家,茶钱待会再算。」雷义笑着说。

「不打紧。不方便的话下次光临再一起算吧。」店家笑容很灿烂,当中没有半点奉承虚饰。城里的人都知道雷义是漂城公门里少数廉洁的差役,吃饭喝酒从不赖账。

雷义朝店家抱抱拳。于润生注视他的双手。十根手指又短又粗,指甲前端都深嵌进结实的指头肌肉里。于润生知道没有过硬的功夫磨炼不出这样一对手掌。

「伤好得差不多吧?」于润生问着,伸嘴把茶吹凉。

「明天就当班。」

「值得吗?」于润生端起茶碗,一口便把清茶喝去一半。「这样打拼你得到什么?还不是口头几句赞赏?看看那些役头,几乎全都搬进桐台了。」

「我没有想过什么值得不值得。」雷义的方形脸严肃起来。「只是有许多事情我看不过眼。从当上差役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想过钱。」

「有的时候,钱并不单是钱。」于润生抹抹嘴巴。

「不。对我来说,钱就是钱,只是用来吃饭喝酒,有的时候找找女人,有的时候吃吃药。」雷义伸手进衣襟内掏出一串铜钱,点算出几个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买药的钱。」

于润生把铜钱收下来。「我的义弟……最近怎么啦?」

「他在牢里名气大得不得了。」雷义说:「人人喊他『拳王』。打死了几个人。」

「有办法的话请关照他一下。」

「放心吧。他在牢里胜了许多场,牢头不会待薄他的。说不定他在牢里吃得比你跟我都好。」

于润生喝干了茶。「谢啦。下次我作东。」他站起来,步下茶店的木阶梯离去。

于润生走在善南街上,但并没有循最直接的路线往东面破石里而行。每天在药店完成辛劳的工作后,他总爱绕远路经过安东大街回家。他爱闯进这片不属于他的繁荣。

安东大街就像萤火虫,只有在天色渐渐昏暗之后,才展露出它跃然的生机与华丽的光采。

他就像一匹在雪地上独行的孤狼偷看人家的光亮窗户般,仰视大街两旁楼房上招手的艳妓,观看他人酒酣耳热的痛快表情,听着颓靡的乐曲和赌场的欢呼声。他需要这一切来保持他心里一种特殊的「饥饿感」。

于润生走到了大街北端,经过全漂城最可怕的建筑物「大屠房」,往西转入北临街市肆。市肆早已休息。他看见街角遗留了一个斜放的破筐,里面装满污烂的梨子。

空荡荡的市肆残留了一种有如丛林的气息。

天色越来越糟了,阴云从四面八方涌到漂城顶上来。于润生加快脚步走出市肆,步过平西街口。

刚进入破石里贫民窟内,雨便开始下了。

他穿过迷宫似的窄巷,经过呻吟、咒骂、惊叫、呼喝、哭泣,走过炊烟、雨雾、泥泞、破瓦、腐臭,回到了家门前。

一个人站在门前。

闪电刹那划破厚重阴郁的苍穹。短暂的电光照亮了狄斌焦虑的神情。「老大,糟啦!」

「白豆,什么事情?」

「三哥不见了!」

——轰隆!

雷声此刻才爆响。铅云似被雷震击散,化为了豆大的雨滴,从千丈高空洒落人间。

◇◇◇◇

夜深。疯狂的雨持续自黑暗天空降下,雨水仿佛直接来自孤寂的宇宙。

豪雨在洗涤平西石胡同里的一场血祭:

人影在黑暗的雨里穿梭、起伏、匍匐。

刀光在流动,在颤震,甚至在呼吸。造形完美的刀尖,镜面般平滑的刃脊,如石纹般自然优美的蚀刻。

一双双穿着草鞋、布履甚或赤裸的足腿,急促踏在水洼上,纷溅出带泥的水滴,发出战鼓鸣动似的沉哑声音。

胡同一方是挑起这次战斗的「丰义隆」。为了迎接将于日内自首都总行返回的祭酒庞文英,「丰义隆漂城分行」的人马斗志高昂,决心夺取辉煌的战功。

另一方则是雄霸漂城黑道逾十二年的「屠房」。他们绝不容许财力丰厚的北方人在这城市里站稳阵脚。平西石胡同是必争之地,只要守住这条短街的控制权,便能进而攻击破石里内「丰义隆」的地盘。

癞皮大贵是「屠房」杀手之一,他带着八个兄弟埋伏在胡同北侧,蹲在鸡围与胡同间的矮墙后,随时跃墙而出杀进胡同里。

暴雨清洗双方战士的身躯。

闷雷响起。

厮杀竟是异常静默。没有喊杀声。数十双腿急踏的声音似在互相抵消。刀光划过空气的锐音被雨声融化。血浆自皮肉组织破裂处溢出,迅速被雨水冲淡。被杀者发出低沉的哀叫。

金属与骨肉交击。数条人影像泄气的皮囊颓然倒下。

癞皮大贵双手握着三尺多长的钢刀,奋勇向前方逐寸冲杀。没有恐惧。连意识也没有。只有最原始的求生与杀戮本能。

血溅在他的癞脸上。别人的血。他伸出舌头,舐去血的黏稠,品尝血的咸涩,又再咬牙向前挥刀。污秽的头巾不堪冲力而跌落,露出他毛发稀疏的癞疤头皮,仅余的发丝尽湿。

他大幅挥刀,猛地斩在对面一个「丰义隆」头目的左颈肩处。骨断。肉飞。血涌。颈歪。

大贵的刀并没有停下来。刀锋继续斜向前进,划入胸肌,切进肚腹。皮肉外翻,皮下脂肪与肠脏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长刀从右侧腹处脱离,完成那条灿烂而残酷的斜线轨迹。大贵迅速回刀,仅仅挡下了一柄趁机袭来的短斧。

被斩者的身体此时才折曲崩倒。

大贵两个兄弟从左右奔来,以小刀刺穿了使短斧的偷袭者的右臂和侧腹。

「丰义隆」的阵势被这轮狠厉攻击打溃了,刀手纷纷转身逃窜。他们许多远自首都而来,不愿死在漂城这异地。

「屠房」人马急步追赶,刀光闪动间又斩三人。

「丰义隆」败兵转入破石里北区。「屠房」二十多人穷追不舍。

败者四散入曲折的街巷。

「屠房」杀手不敢再追进,唯有大贵恃着对破石里街巷熟悉,仍紧追「丰义隆」另一名头目。

转过三、四个弯角后,已不见对方的背影。大贵无心再搜索,因为他发现连自己最忠心的手下也没有一个跟随而来。

「呸,都是没用的——」

右侧暗角处。

两点凶狠的目光。

一条高瘦的身影。

大贵愕然。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并非他刚才穷追的猎物。

但是他感觉似乎曾经见过这条身影,这种眼神。

像刀的眼神。

在淋漓夜雨掩蔽下,大贵看不见来者的面目。但眼神却清晰地透射而来。

大贵全身像被什么东西钉死了,呆立在原地。是恐惧。强烈的恐惧源自那刀芒般射过来的瞳光,它们就像无形的魔灵,紧紧缠缚大贵四肢每一段关节。

大贵努力想举起长刀,可是肩头、手臂、肘弯、手腕、指掌全都不听使唤。

「啊……」连喉咙声带也失却了力量。

杀气充盈的高瘦身影逼近过来。

大贵呆瞪着双眼。

一片轻盈的东西飘落在湿滑的地上。

大贵低下头看——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动作。

然后他的头颅便沿着自己的胸膛滚落,跌在自己的足趾上。

但是在失去意识前他还是看清了:那片飘落地上的东西是一方灰色布巾。粗糙的布纤维瞬间吸饱了雨水和鲜血。

◇◇◇◇

窑子里灯光昏黄。狭小的房间充塞着异味。

唯一没有歇息的是一个快四十岁的娼妇。她被这个像顽童般闯进来,浑身湿漉的高瘦男人一把推到铺着破蓆的床上。男人抹去额上水珠,掏出十五个铜钱,重重放在枕旁,又放下一个染上了一圈圈暗红的长状灰布包,然后解开湿透的裤子。

阳物像刀子般勃挺。

娼妇感受到一股粗犷原始的刺激,久已麻木的阴部迅速升起痒感。

男人一言不发地跨上床。

娼妇闭起眼睛。

◇◇◇◇

曙光初露。随着朝阳上升的角度变化,平西石胡同上的参差屋影渐渐退却,露出被昨夜暴雨冲涮洁净的石板地。

一条早起的野狗奔过胡同。嘴巴上衔着一根苍白的断指。

◇◇◇◇

狄斌睁着疲倦的眼睛,坐在木房外替灶火扇风,搅动着灶上大锅稀粥。他一夜未睡。

粥已煮透。狄斌倚在门前瞥向屋内。于润生、龙拜和齐楚仍在熟睡。两张吊床空空如也。一张属于仍被关在牢里的镰首。一张属于葛元升。

「白豆,你没睡过?」

于润生从板床坐起来。

「早啊,老大。早点弄好了,你先吃。」

于润生爬离板床,走到木房门外,摸着了挂在壁上的洗脸布。

狄斌从水缸掬起一瓢清水给于润生梳洗。

「我……担心三哥。他整夜也没有回来……」

于润生用布把脸抹干。

「放心吧。老三带着刀子。」

狄斌找出几只粗糙的瓦碗,掏了一碗热粥给于润生。于润生接过来,却没有喝下。

「我过去一下。」于润生捧着碗转到木房后,走过几条窄巷。清早的破石里已经吵闹不堪。每户都在咒骂争吵声中忙着煮早点、洗衣裳和准备一天作息。一群群打零工的苦力——许多是跟于润生一样的「腥冷儿」——聚集在巷道上谈话,看看今天的工作有没有着落。没有工作就要捱一天的饿。于润生跟其中一些认识的打过招呼,又捧着热碗继续前进。

他走到一幢好像快要崩倒的木板屋前。屋门打开来,从里面传出琴声和男人歌声。歌声沙哑粗犷却悠长不断;充满世俗风尘气味的字词配在一首古意浓厚的曲调里:

「出生啊——命贱

风中菜籽

长在啊——污泥

非我所愿……

誓共啊——生死

剖腹相见

刀山啊——火海

滴汗不流

烈酒啊——美人

快马嘀哒

呼兄啊——唤弟

不愁寂寞……

回首啊——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