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中,大部分的事情你只能猜测而无法预测,就比如我遇到蓝庭的情形。我一直以为我和她只会是普通的合作者,但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让我讶异的局面。我开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偶然因为一个企划见面,这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应该算是第一次正式的见面,接着交谈然后散会,她忽然找到我,告诉我她也去过我曾到的沙漠,并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听上去有点像悬疑小说的开头,难道她在测试她小说的开头有没有吸引力吗?外带一个善意的玩笑?

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发现她是很认真的。

我们搞摄影的,对于人的眼神有一种特别的直觉,因为摄影到一定的层次,镜头所捕捉的东西是深入内部的,永垂不朽的摄影作品,拍摄的往往是人的灵魂。所以我能够感觉到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戏谑。

“是什么事情?”我问道:“我是个拍照的,不是沙漠专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她继续往前走:“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找你。”

“哦?”我愣了愣:“是摄影上的问题?”

她有点勉强地一笑:“我也希望只是摄影上的问题…你现在有时间帮我看一下吗?我们再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我看了看表,虽然我很困顿很想回去进被窝里看一会儿美剧就睡觉,但是感觉这个时候拒绝她非常残忍,更何况我从业15年,对于自己的摄影技术还是非常自负的,有人问起我还是有点虚荣心想卖弄一下。

于是我笑了笑就点头了。

她一下也笑了,“太好了,我们走吧,我记得前面有个茶馆,我和你说说经过。”

引子—照片(二)

我们一路过去,茶吧的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似乎是认识蓝庭,在递给我们茶单的时候,夹了一本她的书,名字叫《塌陷之美》,她很熟练的签名并且给予一个微笑。

很自然,看得出她很习惯这种善意的打扰。

我见过很多名人,虽然我理解一个人成名之后会经历无法忍受的各种骚扰,最后会使得他们对于任何骚扰都能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但是蓝庭的笑容还是让我呆了呆,因为那种笑非常的柔和,看不到一丝的棱角。

这让我对她的好感又加了一层。搞艺术创作的人,总是因为一点喜欢就会全盘喜欢,这叫发现细节之美。不过,我依然很困,这里又是禁烟,我只号靠吃东西清醒一些。

接着我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封,将其中的照片倒在桌子上。

照片非常多,我拿起看,发现是用入门级的单反拍的,显然照片的拍摄者是个新手,景色不过取景还算不错。大部分都是沙漠背景。

在我翻阅照片的时候,她对我简短地说了她进入沙漠的经过。小说家说话的方式和我们不同,即使是随便说说,也很有意思,她说我一下就感觉仿佛手里的照片活了起来。

和我们不相同,蓝庭进入沙漠,单纯是一次驴友的活动。

这种活动介于正常的驴友和纯探险之间,我们称之为B路线,他们要去的景点是经过预先设计的,虽然路线看似进入了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但是都是在人力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并且确保路虎救援能在4个小时内到达。

这样的活动出事故的几率很低,一般的事故都是因为队员体力上的问题,有些女孩子体力过弱,在长途跋涉的时候脱水没有挨到医院就会内脏衰竭,不过,现在的领队也越来越专业,一般队伍里都会配有医护员。所以这种情况现在也非常罕见。

另一种情况就是领队“加塞”,临时在中途提出到一些没有被规划过的地方去赚钱外汇,蓝庭那一次就是遇到了这种问题。

她的驴友队伍规格很高,我看他们合影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山东卫视的主持人,还有一个插画家,看得出蓝庭和那个插画家的关系不错,很多照片都是她们两个在摆POSE。

“这是叨叨,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我看的时候解释道。他们在旅行的中段,有过一次聚餐,是在巴丹吉林西面大概20公里的一个废村中,叫做“驴香巴拉”,意思是驴友的香格里拉,那是基本上每个旅行者都会经过休整的地方,虽然远不如香巴拉那么神秘幽美,但是总算比死气沉沉的沙漠要有生气一些。

他们在那里碰上了一只队伍,那只队伍显得失魂落魄,一问才知道是刚从古潼京回来。在说起这个事之后,他们的向导才问他们要不去古潼京看一看。

这群人年轻奔放大胆,又因为旅行才到中段,大家都还没有疲劳,所以一致同意去了。古潼京离那个地方只有七公里,他们第二天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到了,但是只呆了十五分钟就离开了。因为那个地方确实让人感觉很不好。

在蓝庭的回忆中,她在靠近古潼京的过程中,就不由自主的心悸和紧张。那时候烈阳高照,但是这种感觉无法抑制,她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就好像是她的身体中某些本能在害怕一样。到了古潼京的深处,她又强烈的不适感,这种感觉好比中暑,恍恍惚惚的,所以最后只是拍了一些照片回来了。

那几张照片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几座低矮的岩山,被沙漠的风蚀效果吹出螺旋一样的纹路,四周是连绵的沙丘,线条柔美的犹如维纳斯的背脊。我看过古潼京的照片,知道这应该就是在古潼京的区域内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这里面的岩山原来分布得那么稀疏。也想不到出到底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当天晚上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噩梦,后来她做过很多猜测,是否是那里的风景给人一些不好的暗示,或者说因为当地的一些传说影响了他们,但是好像都说不通。不过能肯定的是,这地方真的很邪门。而且她相信并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她很清晰的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异样的。

之后他们一路回来,慢慢的也没有将这个经历放在心上,但等蓝庭回到家里,把照片全部洗了出来,才发现了问题。

蓝庭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给了我一叠照片:“这些都是我从古潼京回来之后拍的照片,你对比看着一下,和之前的照片有什么变化?”

茶吧中的灯光有些灰暗,我反着灯光去看。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真没看出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因为就摄影的原来来说,这些照片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许在拍摄手法和表达上有些幼稚,但是,那不是“问题”,而是“缺点”。

我把两摊照片进行了一次有一次的比较,最后我才发现,问题不在照片本身,而在照片上的内容上。

引子—晦涩之地(一)

发现照片中少了一个人,对于我来说很不容易,因为大部分照片都是在篝火晚会时候拍的聚会照片,人又多又混乱。我之所以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之前让我看的那一叠照片中,蓝庭有大量的照片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合影的,但是在这一叠中,竟然一张都没有。

“那个插画家怎么不见了。”我问道:“那个叨什么的?”

“叨叨。”

“对,她怎么不见了,她中途退出了?”我看着她问道。心中有种不好感觉,觉得该不是她们的旅途中有人出了事情。不过照片中她都笑得很灿烂,如果她最好的朋友出了事情她还能笑成这样,我就要重新考虑她的人格了。

蓝庭咬了咬下唇,却道:“她没离开,她就在我们队伍里。”

我看了看照片,做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手势。

蓝庭道:“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她就在这些照片里——”

我继续看着她,“这里没有她。”

“有她,大部分的照片里都有她,她是一个很喜欢拍照的人,我拍这些照片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是以她作为焦点的。”

我忽然有点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敢相信,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继续道:“但是,等我洗出这些照片之后,我发现,她竟然没有出现在照片上,甚至那些我绝对可以肯定是为她而拍的照片上,都没有她。”

我吸了口凉气,看了看那些照片,第一时间思考的不是这可能不可能,而是她是不是在玩我。经常听说写悬疑小说的作者会把自己也写得神经掉,难道蓝庭已经赶稿赶得崩溃,分不清楚现实和幻想的区别了?

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看不出一丝的迷乱。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你的朋友有意回避了镜头?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其中有一个人的朋友失踪了,等他想找一张那个朋友的照片做寻人启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从来没有留下正面的影像,在所有的照片中,那个朋友都有意的回避或者直露侧脸。”我说道,我只能尽量先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而避免自己想要离开的冲动。“最后他们发现,那个朋友其实是一个特工,受过这种躲避拍摄的训练。”

“那本小说就是我写的。”蓝庭看着我。“那只是小说,而且这里不是侧脸就行的,你要完全回避掉所有的镜头是相当难的。”

“但是…”蓝庭忽然做了个手势:“老关,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希望你相信,我只是想问问你,在摄影上,在什么情况下,这种现象会出现。”

我想说的是做梦的时候,但是还是忍住了,想了想,算了,我就奉陪到底吧,正色道:“你那个朋友,自己本人很正常吗?你能看到她?”

“当然。”她点头,“否则我会先疯掉。”

我道:“从理论上,照相机的照相原因号人眼的成像是一种原理,所以,人眼能看到的东西,用照相机也应该能拍到,人的影像产生式因为光线照射到人身上然后反射到了感光器械中,要让一个人在照片中看不到,就必须单独使得这个人身上的反光无法在照片上曝光。”

她眼睛一亮:“就是说有可能?”

我微微摇头:“某些特种镜头能做到这一点,比如说,有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ts相机,但是这种镜头不太可能达到穿透人体的效果,因为穿透衣服只是穿透一层单纯的棉织物,人体是很复杂的,包括骨骼,皮肤,脂肪,肌肉,如果能穿透这些东西,那么,人身后的背景,书,椅子,沙子什么的同样也能穿透,那就什么都不可能拍出来,何况镜头是无差别的,如果你的朋友拍不出来,其他人也拍不出来。”我斩钉截铁的和她说道:“所以,你说的这种现象,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成立的。”

她的眼睛一下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但没有表现的太过失望。

我继续道:“这些照片看上去非常正常,没有一点问题,我觉得不可能被人做了手脚。如果

你非要说上面少了一个本该存在的人,那只有用灵学来解释了,那就更不可思议了,所以这件事情只可以说是你弄错了。”

她摇头,抿了一口茶道:“真的没有任何能做到这种效果的可能,哪怕非常复杂?”

我摇头:“一定是你弄错了。”

她苦笑:“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但这事情是我亲身经历的,不是你说弄错了我就能骗过自己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点恼怒,感觉这一定是一种戏弄,不管她的眼神多么认真,这一定是一种戏弄,她一定是在我们几个人中找了一个看似最容易得手的人,来做了这个恶作剧。

金庸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我时一个敏感的人,就因为敏感而单纯,所以我在读书的时候经常受到这种戏弄,所以我自认为我能够立即识破这种谎言,没有想到在我成年之后还是会上当。

我看着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想着怎么处理,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件事情。

蓝庭继续说着:“关老师,你也别琢磨了,就当我说了个笑话,不过希望你能另外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你的朋友,我想再去一次巴丹吉林。”

我皱起眉头,“再去一次?”

在等一个驴友团太花时间了你刚才说你在那边的关系很姨,我想你能介绍几个可靠的人带我进去,我想回古潼京,爬到这个石头上看看,到底上面有什么东西,让叨叨出这种问题?”

“这个我得考虑一下。”我一下得十分不靠谱,她想要再进沙漠,而且看样子想快进快出,为了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竟然郑重其事地在向我请求帮助,这就有点问题了。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蓝小姐,我觉得,你最好去看一下心理医生。长期的写作会导致判断失常,我经历过这种过程,我觉得你有点入魔了。”

我盼望着她能够生气,能够甩我一个巴掌或者把咖啡泼在我脸上,这样至少我们的交谈可以结束了。

但是蓝庭叹了口气,好像一下子失去和我交谈的兴趣,脸色有些苍白,我看着她收拾起那些照片,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道:“谢谢你关老师,对不起耽搁了你的时间。”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我忽然有点不放心,问道:“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似乎心思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想了想,追问道:“对,你干嘛不直接去问叨叨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何必要再进沙漠?”蓝庭头也不回的走出茶馆,道:“已经不可能了。”

引子—晦涩之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