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是知道,我是故意让他们误会的,所以,我们算是彼此配合,天衣无缝!”想到自己肉麻地叫江淮“淮淮”,她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羞笑道,“你要是当场拆台,我反而要钻个地洞了呢!”

“我也有虚荣心的。”他说,“我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可以任意嘲笑羞辱我的位置。谢谢你体谅我!”

“这人和你多大仇?”她不禁好奇。

“我们三个都是从小在这个小区长大的。说起来,我和阿峰同岁,小学和初中甚至念的都是同一所。小旖比我们小三岁,对我和阿峰从小都是哥哥长哥哥短叫到大的。但是小旖一直和我更亲近些…”

“所以,那个阿峰嫉妒你?”书俏大胆猜测道。

“我想,是的。”江淮的脸上带着些云淡风轻的微笑,“十九岁时的我,和十六岁时的小旖,是曾经有过一些什么的…”

书俏睁大眼睛,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又捂嘴克制了片刻后道:“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窦初开?”

“算是吧。”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后来的事,我想你也能猜到。”

“小旖离开了你?”她刻意跳过了他“受伤致残”这件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得很诚恳。

“伤心吗?”

“那个时候,伤心的事太多了。不能自己起床、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自己上厕所、不能自己洗澡,不能再拉琴…坦白说,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哀悼一段青涩的感情。我和小旖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我们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刻。并不是我装作潇洒,而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失去小旖的痛苦根本排不上号!”

“可是,如果她在你身边,对你至少是个安慰啊!”

“书俏,你真那样认为吗?即使她是个安慰,那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安慰,为了成为某人一个小小的安慰,而成为一个大大的牺牲品——不值得!完全不值得!”他说,“何况,她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女孩,你应该能看出,居住在这片住宅的人,家境大抵都不会差。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当她面对一个终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伺候的残废,除了惊恐之外,还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当她勉强留下,我想,在她那样凄惨的目光里,我只会更加心如死灰。她离开我,我很庆幸。起码,现在见面,可以互道珍重,免去了惨烈的撕扯。”

书俏承认,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只是,想起那个阿峰,她还是颇为江淮抱不平,忍不住感慨道:“她走了,也该挑个好的呀!非得和那个什么峰的扯在一起。这姑娘眼光不怎么样嘛!”

江淮叹息:“说实话,我也没想到,阿峰讨厌我到这个地步。”

“大概是你当年太光芒四射了!他嫉妒你比他帅气、比他人缘好、比他早赢得美人芳心!这口气一直憋到‘澳村’都没散,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了!还不找你开涮!那么多年前的醋劲到现在都还在发酵,一个大男人的心胸窄成这样,也真是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回去吧。”两个人几乎逛遍了整个小区后,江淮终于提议回家,“我有些累了。”

书俏见他额角冒出的虚汗,主动绕到他的轮椅背后,道:“你歇一会儿,我来推。”

“谢谢。”他没有硬撑。

书俏微微一笑,心里既有些心疼,也有种说不出的欣慰。骄傲如他,却已然能在她的面前坦承自己的体力不支,并且不再抗拒她的帮助,这难道不是说明,他已经真正接纳了她这个朋友?

“难推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她答道,“你别忘了,我好歹是学复健的,并不是第一次替人推轮椅。”

她并不是对他客套安慰,说得确是实情。何况,他的电动轮椅虽然自重不轻,但因为结构设计精妙,推动起来并不怎么费事。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骨子里那样强悍的,很少见。”他似乎有些想起了什么让他觉得窝心的事,眼神有些迷离“我以前也认识过这样的女孩子,不过,你比她更开朗些。”

她虽没看见他的神情,光听到这话心里就不大高兴:“你不会是指小旖吧?”

他怔了怔,才道:“不是她。”只说了这一句,嘴唇便闭合了起来,显得不愿意再多说。

她很识相地没有继续问。

回到江家的别墅后,培安和莲姐协力将为江淮换了一部家用的轮椅。江淮待自己坐稳后,偏过头来对书俏说道:“我让莲姐替你准备了一些饮料,冷热都有的,也不知你爱喝什么,就多准备了几种,都放在客厅茶几上了。不过你别喝太多,一会儿便开饭了。”

“你不一起去吗?”

“我得回趟房间。”他低下头,带着一丝无奈,“我的情况,你也清楚的,有些事…需要定时定点去做,我也习惯了如此。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饮茶,晚饭的时候再见了,书俏。”

她听得很明白。“一会儿见,江淮。”

书俏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杯柳橙汁喝了几口。走了这一大圈,她也确实口渴了。茶几上,除了鲜榨的橙汁外,还有牛奶、红茶和热可可。她心想,难为江淮心细。只是,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记得给自己补充水分。

没有了他的客厅,显得有些冷清呢!

见莲姐从楼上下来,她赶忙低声叫住了她:“莲姐!”

莲姐笑盈盈地走过来:“林小姐,您有什么吩咐?江先生正要我下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呢!”

“我倒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江先生回来后,有没有喝过水?”

“还没有,”莲姐的表情顿时有些沉重,“他固执得很,总是怕麻烦到别人,不愿多喝水。只好一会儿劝他多喝些汤了。”

书俏当然明白个中原因。只是这种做法,她作为专业人员,万万不敢苟同。她也不愿再难为莲姐,只问了一句:“江淮现在可方便见客?”

“我出来的时候,培安替他刚洗完澡,您再过三五分钟就可以过去找他了。”

“谢谢。”

她并不想在他窘迫的时候闯入他的房间。越是没有办法保留隐私的人,越在乎那一点点仅存的私人空间。她很清楚这一点。

莲姐确认她没有什么吩咐后,便进了厨房忙碌。书俏将白瓷茶壶里红茶注入杯中,又缓缓倒入一些牛奶调匀。用茶碟托着,上了二楼。

两声敲门后,培安开了门。江淮换了一套新的家居服,胡茬也淡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精神。

房间里有种佛手柑的香味,是刚刚有人沐浴过的味道。

“嗨!”柔软的拖鞋踩在短毛地毯上,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声音很柔很柔,“我想,我刚喝完一大杯柳橙汁,我想,你也应该喝一些水了。”

江淮说:“我并不很渴。”

“‘并不很渴’的意思,是有那么一点渴,对吗?”她把手中的杯碟放到房间里的一张梳妆台上。

江淮没有回答。一旁王培安笑了笑,冲书俏点点头,便出去了。

“你忘了拿吸管。”他的口吻里有了些让步。

“茶有点烫,”她端起茶杯说,“我想,你一下子喝冷的不太好,可是这茶要是半冷不热的,又影响口感,所以,我就这样端过来了。”

他说:“这个杯子的形状和重量,对我有些困难。”

“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为你服务一次。”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眨了眨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道:“如果不很麻烦的话。”

她笑:“准确的说,非但‘不很麻烦’,而且还是一点也不麻烦。”

她从床头柜的纸巾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保护性地一手托在他的下巴下方,另一只手托着杯子,将杯口边沿对准他的双唇,配合着他微微仰头的角度,缓慢地将奶茶送入他的口中。他喝得很小心,每一口都是小小的,书俏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防止他突然呛咳。

杯底最后的一点奶茶,杯子倾斜的角度过大,他喝起来实在不便,她不再勉强,便放下了杯子。

整个过程,只不小心滴下了一滴茶水,她用纸巾接住了,完全没有弄脏他的衣服。

只是,他的嘴唇上方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奶茶印渍,乳咖色的,有些可笑。

他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脸孔有些红,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男孩。书俏笑了一下,用纸巾替他彻底擦干净。

谁知她这一无意识的一笑,竟让他忽然操控轮椅后退了一小步。“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他的声音里并无愠怒,只有说不出的凄凉。

手中的纸巾被攥成一团,她为自己一时大意忽略了他的敏感而后悔,急忙道:“你知道我不是!”

他颤颤地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皮幽幽地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怪你。你那完全是一种自然的反应,来不及掩饰的表情,我很了解你并无恶意,只是我自己还没有习惯别人用那样的表情对着我…”

“不!你并不了解!”她辩解道,“我承认我笑了,我的笑也的确是种自然的反应,我没有想到去掩饰,因为,那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嘲笑、哂笑、讥笑…总之字典里那些稀奇古怪不怀好意的笑统统都不是!你信吗?我完全是觉得…”她骤然噤声,半晌才低声说:“我觉得,唇边带着一圈奶渍的你有种孩子气的可爱。是的!那并不如你自以为的那般狼狈、那般邋遢!那——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失误!我对一个人嘲笑轻视的底线没有那么低!我笑,是因为我想笑,从心底里觉得,你的模样,让我欢喜!”

“欢喜?”他困惑地看着他,眉头却比刚才舒展了许多。

她低头,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注视,语气却很坚定:“诚然,作为朋友,我也心疼你,心疼你的不便。可就像你说的,有时候,人是有自然反应的,来不及去深究,来不及去分析,我刚才的笑,就是那样的!”

他的表情里有动容、有不敢确信的迟疑:“你…不觉得我喝东西的样子,很恶心吗?”

“以你下的标准来看,我大概见过更恶心的。”她揣摩着他的表情,见他情绪平复了许多,便下决心实话实说,“你算是斯文的了。”

他终于被逗笑了。

她舒了口气,劝慰道:“江淮,我有一句忠告,由衷的,你愿不愿意听?”

他微微点头。

“一定要记得:即便你有些动作无法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好,那也不是你的错。”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承认自己的局限性,这并不丢脸。”

“只是我的局限比普通人更多些。”他平静地道。

她俯下身,抚摸了一下他的左手,又按了按他的双腿,抬起头,坦荡地望着他:“是的。从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可是,你的局限是大家都看得到的,而另一些人的局限,可能外表上不那么明显。可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明白,人类本身就是充满局限的生物,只是,谁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局限到底会停在哪里。一代又一代的人类,一直都在承认局限与突破局限之间徘徊,在这个过程中,才推动了哲学、艺术、医学等等领域的发展。我们既痛苦、又快乐;既甩不开宿命安排,又不曾放弃突破自我,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神奇之处吧。江淮,聪明如你,经历如你,一定体会比我更深,不是吗?”

他略抬起自己的右手,堪堪覆盖在她停留在自己大腿毛毯上的一只手背上,眼中有柔和的笑意:“告诉我,书俏,你除了复健科,是不是还辅修了好多别的课程?例如,哲学?心理学?”

她小心地翻转他的手掌,将他的右手轻轻握住,笑了笑:“嗯嗯,是学了那么一点儿!不多也不深,不过,哄哄你,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两人相视一笑间,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紧接着,莲姐开门道:“可以开饭了。”

书俏让江淮的轮椅先行,跟随他进入电梯井下楼。

江家采取的是分食制。主菜是去骨的鳕鱼,配以煎蛋、西兰花炒香菇,另外还有一人一份老火鸭汤。书俏注意到,江淮盘中的鳕鱼和煎蛋都被切成了小块,右手边放着一柄粗柄的银叉;另有一个插了吸管的瓷杯,里面盛着汤水。

相比而言,江淮母亲的情况要好多了。她仅仅是右半边身子偏瘫。因此,餐具放在她的左手边。左手进食虽然不方便,但是只要不是筷子,用叉或者汤匙,还是比较顺手的。

“我平时吃得比较简单。”江淮略带歉意的说,“本也想让人再去买点菜,可留你吃饭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为我准备晚饭本身已经挺麻烦的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加派任务给别人。”

“你要真这么做,我反而不自在。”她说,“我是说真的。”

这时,王培安手上拿着一块白色的布料一类的东西,走到江淮身后,有些犹豫地附在他耳畔说了什么,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书俏听到江淮轻声回道:“替我围上吧。”

王培安抖开那块布,往江淮身前展平,在他的后脖处系了个结。原来,那是个围兜。

“虽然不雅观,可总比吃到身上,弄脏衣服好,是不是?”话虽这么说,江淮看着书俏说话的时候,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见王培安没有再为他带上残障人士专用的插放餐具的辅助手套,她问:“你已经可以直接拿着粗柄的叉子吃饭了,是吗?”

“一年前才做到的。”他说,“曾经以为做不到了,可是,突然似乎找到了用力的窍门。”

“并不是‘突然’,而是日积月累的锻炼。江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脊髓损伤情况到底怎样?”

“C5,不完全性,ASIA损害分级为B。”江淮平静地说,“这是当时的诊断。”

残障程度很严重,可是,在听到他陈述自己的伤情后,书俏竟然有些小小的安心,因为江淮的情况,还不算是最糟的。“我看你的右手,现在的肌力应该有接近3级了吧?”

“嗯,”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总算这具身体还没有彻底废掉。一开始,还抱着能站起来的渺茫希望,可后来,最大的奢求也不过是这还保留一点力量的右手能变得再灵活一些。这样,我便可以自己做更多的事。”

可能是心疼儿子,方孝龄的喉管里发出“哧哧”的声音,似是感慨、似是啜泣。只是最终呼之于口的,仅仅是勉强叫出江淮的小名。

书俏望向方孝龄,安抚道:“伯母,我不知道江淮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可我们都看到,他一直在进步,不要过分担心他的未来。他已经学会了和残障共生的方法,他会过得越来越好的。”她将视线转向江淮,对她报以鼓励的一笑,又暗自朝方孝龄的方向努了努嘴,暗示他给予母亲一些信心和安慰。

江淮机敏地接收到了她的讯息,对自己的母亲微笑道:“妈,书俏说得对。你的儿子过得并不如你想得那样糟糕。你不是每天都听我的CD入睡吗?我早已不是万念俱灰的阿淮了,我会好好的。信我!”

方孝龄终于笑着,略偏向一边的头往下点了点。

“吃饭吧,妈!”江淮握着自己专用的叉子,叉住了盘中的一块鳕鱼,“书俏,你也别客气。”

吃饭期间,书俏除了和江淮闲聊,还会适时引导方孝龄开口。教她说些“汤”、“鱼”、“蛋”之类的短词,虽然方孝龄经常前说后忘,但她始终耐心,也非常懂得训练的度,一旦发现对方有了些许不耐烦,便不再勉强继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书俏忽然起身,将手伸到他那盛着汤的杯子前面,将插/在里头的吸管调整了一下朝向。

“谢谢,”江淮的眼中涌出动容之色。“谢谢你的细心。”

书俏会心一笑。她早就发现,在江淮刚才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汤之后,吸管略微偏转了些方向,自此他便不再喝汤了。她等了几分钟,见他一直没有唤人帮忙自己,忍不住便起身走过去了。

许是为了能在江淮需要的时候随时提供帮助,因此是挨着江淮而坐的。“多亏林小姐发现吸管的问题,”王培安挠了挠后脑勺,一副歉疚的模样,“我这个大男人,到底还是粗心。”

书俏看得出他对江淮的忠心耿耿,并不想让他因为这件小事而感到自责,忙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并不是你粗心,我想,只是我这个角度看得清楚些,而我又刚巧看到了罢了。”

王培安憨憨地笑道:“林小姐,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呢。”

“哦?”她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唇角露出饶有趣味的弧度,“怎么说?”

“第一次在你的办公室,我…我有点怕您。”

书俏说:“哦,我听出来了,你一说起‘第一次’见面的事,就马上又改口称呼我为‘您’了,可见,你是真的有些畏惧我。”

江淮握着那根粗柄的叉子,抬手略挡在嘴唇前,笑得有些克制。

“因为,那时的林小姐你很有…很有压迫感,真的!”王培安边说话,边将江淮的盘子端起一点,略倾斜了些角度,方便他叉起一块切得有些扁平的西兰花。

“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的,”书俏道,“不,准确的说,是对‘你们’!我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底下就想当然地先责备了你们,是我太武断。”

“书俏,”江淮温和地看着她,“关于这件事,我们停止互相致歉吧。我只想说,如果那位陶小姐因为那次受伤,造成任何损失,请她务必与我联系,我一定尽全力补偿她。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以钱财压人的意思,这只是出自我的一番诚意,也是我应该作的表态。”

她很赞同他的提议。除了顾及江淮和王培安的感受,她更顾忌到江母。她看得出来,虽然方孝龄伤害了小陶,可她并非是毫无愧疚的。且不说她已经和江淮熟稔起来,论年纪,她也足当她的长辈,论身份,她现在又是她的病患,她无法忽视她的心情。

“你放心,你的话,我会转达。”她说,“小陶已经回院里上班了,她恢复得很好,你们大家都安心吧。”

“我…不啊对…”方孝龄吃力地发出声音,“我坏!错了啊…”

书俏分辨着她的发音,边听边猜测道:“伯母,你是要我向小陶转达你的道歉吗?”

也许是她的话有些复杂,方孝龄受损的大脑一时间无法完全地判断她话里的含义,她先是点头,又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书俏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你想对小陶说‘对不起’?”

“嗯嗯。”方孝龄点了两下头。

“我会告诉她的。”书俏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方孝龄的肩膀,“伯母,我问过小陶,其实她早就原谅你了。”

这句话是谎言。书俏最近并没有和小陶再提起江家的任何人、任何事。小陶倒是在康复院与她碰面时提到过一次江淮,言语间流露出关心和怜惜之色。不过,书俏觉得自己刚才这个善意的谎言无伤原则,给予一个悔过的病弱老人安慰,即使是扯了一个小小的谎话,应该是值得原谅的“错误”。

晚饭后,书俏主动进厨房帮忙莲姐准备水果。莲姐起先不让,最后倒是江淮说了一句:“没关系,让书俏帮着做吧。”书俏这才被“放”进厨房里。

“林小姐,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莲姐,江先生喜欢吃什么水果?”

书俏和莲姐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最后,同时笑了起来。

“我不挑食。”书俏道。

“江先生其实什么都吃的。只是每次吃得不多。”莲姐说,“他喝水本就不够多,我就想,每天让他吃点水果,又营养又补水。只是早些年,他的肠胃更差些,本身也不太能吃寒凉的东西。这两年,体质貌似好些了。不过,每到冬天,他就不太吃水果了,因为吃下去太凉。”

“可以试试榨果汁,有些果汁加热一下,并不难喝。”书俏说。

莲姐说:“林小姐,我想你看得出来,我们先生的脾气,水果一方面看上去水分不会像直接端过去一杯水那么多,一方面我们能用润肠通便的话来劝说他,他为了减少我们的麻烦,也就乐意吃了。”她打住了片刻,抱歉地说,“刚吃完饭,就谈这个,林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书俏摇头:“吃喝拉撒,是人的基本需求,并没有什么好忌讳谈的。”

莲姐站在水槽边,边洗提子,边叹道:“他的身子…哎,苦啊!前些年,还多亏有个好的护理人员照料着,后来,那个姑娘辞职嫁人了,之后换了好几个护工,直到培安来了,才好过些。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是专业学护理的,可是人踏实肯干,再者,男同志到底力气大些,很多时候,照顾病人也方便。最主要的是,他对先生肯用心。”

“直到培安来了,才好过些”——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书俏。如果身边最贴身照顾的人不尽心尽责,像江淮这样重度失能,大部分依赖他人才能生活的残障人士,日子将苦不堪言。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可钱并不是万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