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呕吐缓和了一些,呼吸仍还不匀,喘着粗气急急阻止道:“培安,怎么好去麻烦人家,回去!我们回家!”

书俏道:“你可以保证自己可以受得住颠簸半小时撑回家?有一句话我觉得培安说得很对,你这样回去,要是惊动了你母亲,那才真是糟糕呢!你难道忍心让她拖着病体为你担心?”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疼痛让江淮说不出话来,口里只发出压抑的“咝咝”声,那双平时死寂的腿朝着书俏的身子蹬了一下,脚掌又一次绷得很直。

直到这时,书俏才想起来,江淮的鞋还落在了酒吧。她看着薄袜下那抽筋的脚趾,心里又痛又乱,一时间,把那些专业书上所教的按摩技巧全都抛在了脑后,只是本能地捧起他的脚掌,将它们护在了自己的胸/口。

“书俏,不可以!”他的声音黯哑而急迫,“别碰我的脚,我身上那么脏,也许这会儿整个裤管都…”

她摇头,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挤出笑脸,用一种“耍无赖”的语气对他说道:“除非你答应去我家,否则我不放。”

第17章

培安将江淮的轮椅推上斜坡,书俏赶在他们前面,按了密码锁,将底楼的大门敞开。谢天谢地,他终于听从了她的劝说加“威胁”,同意到她家里暂时休憩以缓解一下身体的状况。书俏看得出来,虽然身上有束缚带帮助固定体位,可他也已经快坐不住了,整个人苍白脆弱得像一片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白色蝴蝶。

蝴蝶?她苦笑着摇头,自己也很意外会冒出这样的类比。蝴蝶有翅膀,会飞翔,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连爬的力量都没有。他那么瘦,那么憔悴,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他现在如此不堪的外表,却仍然散发出一种儒雅清逸的气质。这种身体上一目了然的残缺事实同内心感觉上的高贵迷人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反差,更让书俏对他生出一番扼腕怜惜的情愫。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来。书俏让出宽敞的通道使轮椅得以顺畅通过,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一边开门一边不忘安抚江淮:“我们到家了啊,很快你会觉得舒服一点的。”

她一怔,有些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自然了,仿佛像是对自己的家人在说话。其实她看得出来,江淮对到她家来暂歇的决定是有些抗拒的。他在顾虑什么,她大体也明白。于是她又道:“培安,快推江淮进去吧,我去浴室放些热水,一会麻烦你帮他先收拾一下。”

江淮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一双眼睛却紧紧看着她:“不用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培安也有些为难地看着书俏道:“林小姐,江先生没有专用的浴缸,恐怕很难洗澡。而且,这里也没有江先生可以换的干净衣服啊。”

培安说的问题其实在车上她便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我知道,我先去浴室用盆子打盆水,你先替江淮擦擦。至于衣服,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女装,不过,我的浴袍很宽大,可以让他凑合着穿。一会儿,你替他收拾完了,他要是完全好了,你就载他回家,要是还不舒服,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也无妨。你可以第二天早上来接他,顺便把他的衣服和要用的物品都带过来。”

江淮看着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写满了“反对”两个字,只是身体太累了,以至于连江淮的力气都不再保有。她连忙赶在他再次提出异议前蹲下身对他说:“江淮,相信我,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你不会麻烦到我什么的。瞧,我并没有要为你做什么啊!我都是让培安来帮你的!你雇佣了他做你的生活助理,我相信你从来不会亏待他,而他也自然很愿意为你这样好的老板付出劳动,是不是?”她又抬头冲培安挤了挤眼,“培安,你说是不是?

培安忙接了她的话点头说:“啊,对啊,江先生!我不能白拿您的工资啊!”

江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们的决定。只是轮椅从客厅进到书俏卧室的门口时,他示意让培安停下。

“怎么了?”书俏怕他的脑袋瓜里又在七想八想为别人想太多而只和他自己闹别扭。

“先不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你先去洗一洗,换身衣服。你的身上,被我弄脏了…”他的脸上露出羞愧的红色,头低了下来。

书俏没有与他争辩,顺了他的意思,先去了盥洗室洗了手和脸,又换了一身家居服,顺便打开了浴室的热水,这才走出卧室,招呼江淮和培安进来。

“我去厨房再烧些开水备用。”她迈开两步后,又有些不放心地停下脚步说,“培安,你一个人能不能行?要是需要帮忙…”

培安还没答话便被江淮抢了白:“不用。”

她虽对他的固执很无奈,却也没有再多停留:“我的浴袍就在浴室门背后挂着,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就马上来找我。”

在自己的卧室房门再一次打开之前,书俏一直待在客厅里,等待的时候,给“滑轮”的食盆里加了些狗粮。逗“滑轮”的时候,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担心着卧室里的江淮需不需要多一个人帮忙。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这份“善意”: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使得敏感的江淮更加精神紧张。她太了解,他多么不愿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那副只能“任人摆布”的身体。即便服侍他的人是对他忠心耿耿、亦仆亦友的培安,在他心底深处,也一定很排斥在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底下被人接触、摆弄自己的身体。更别提是在一个年轻女性面前暴/露自己身体上的无能——由此而来的窘迫不安,她完全可以想象。

于是,她选择等待,等待培安将他收拾干净,等待他的样子不再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进房去见他。那样,他见到她的时候,大概心里会自在一些吧?

约莫过了半小时,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培安从里面出来。书俏没有立即进房去,而是拦住培安问:“他还好吧?”

培安拉了她一把,让她避开开启的门缝,悄声对她说:“我刚给他擦了身,只是…”

“只是什么?”书俏简直急得快跺脚,“你快说呀!”

“江先生说在你床上擦洗会弄脏你的床铺,死活不肯,我只好扯了你的床单铺在地上,让他躺在地上替他换了衣服又擦了身…不过,你的床单,还有地板…还是弄脏了些。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至于浴袍,江先生也说,回头会赔你一身新的…”

“说的是什么鬼话!”书俏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立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只见江淮真的躺在自己的地板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床单,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她的白色浴袍,一双有些内扣的脚光着露在外面,不时颤动一两下。

“我先去清洗轮椅。”大约是感觉到气场不对,培安推着江淮的轮椅就出了卧室。

书俏气呼呼地蹲下身,一下子将手插/进江淮的腋窝下,抱起了他的上半身。

他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她意识到自己用力太急太猛,气也消了大半,忙道:“是不是我让你起得太急,害你头晕了?”

他点了下头。

她一手护住他的腰肢,一手以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床上扯下一个枕头放在铺在地板的床单上,将他轻轻放回原位躺好。

“先躺一会,等你感觉好些了,再扶你去床上。”她的口气温柔却带着股不容反对的执拗。

“书俏,我在这躺着就很好。”他说,貌似体力恢复了一些,“反正,我的身体在哪里都一样,没有感觉。”

“拿你这番话去骗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吧!”她说,“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体不是完全麻痹的,相反,很多时候,他们还很敏感,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就拿我这张床来说,都不是最适合你的,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你不能为了你所担心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理由,就作践你自己的身体!我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作践自己,就像…就像你刚才在酒吧不能看着我被那些无赖摆布一样。”

“书俏…”他嗫嚅着,最终闭着眼睛道,“看我今晚这个样子,我真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会不会…把你的床搞得乱七八糟的…我怕我控制不了…”

他说话的时候,微湿的睫毛轻轻颤着,眼珠在薄薄的白皙眼皮下抖动,整张脸孔都写满了不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让她的心痛极了,一时间忘情地将手覆盖在他的嘴唇之上,阻止他再继续说出那些会伤害到他自己的残酷字眼。在她突如其来的伸手“阻截”下,江淮惊诧地睁开眼。而在他们四目交接的一瞬,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鲁莽,慌忙将手从他的双唇之上移开。

她闻到了气氛的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坐了一步,直到培安推着轮椅进来,她才恢复镇定。随后,她对培安道:“麻烦把他先扶上轮椅,我想,用热水泡脚加上按摩会更有利于他缓解痉挛的。正好我家里有个足浴器,我给他泡个脚吧。如果一会儿确定他彻底没事了,你再带他走比较好。”

“这个好、这个好!”王培安看起来很赞同书俏的提议。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就走。”江淮的意见很明显与他二人相左。

书俏决意强硬一点:“江淮,如果你决心现在走,我也不怕麻烦的,我是一定要送你回家的。否则,万一车开在半路上你又有什么状况,你让培安怎么办?你不是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吗?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告诉你,我现在要你配合我做的,是把‘麻烦‘减低到最低程度的举措。听明白了吗?”

江淮不做声。书俏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便和培安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转移到了轮椅上。

书俏取来足浴器,灌水之后设定好温度和按摩程序。随后,她想也没想便要顺手去抬江淮轮椅踏板上的腿。

“让培安来吧。”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脸颊却是红彤彤的。

她放开他的脚,冲他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并不责怪他的口气。培安赶忙接过她的手,将江淮的小腿缓缓浸入足浴盆中。

“温度很舒服呢!”培安说,“谢谢林小姐想得那么周到。”

“不客气!这个足浴盆底还带按摩轮的,对他有好处。”书俏说,“当然,一会儿我再给他亲自按摩一下,毕竟,我的手法和机器自动的按摩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书俏已经做好了会遭到某人“反对”的准备,可是这一次,江淮竟然没有出声,只对她投过来一个“认命”的眼神。

“江先生睡着了?”

“嗯。”起初书俏要给他做腿部按摩时,他还客套着说“不必”,可后来终究拗不过她和培安的“双面夹攻”,任由她做了。谁知道没多会儿,他竟然已经打起了瞌睡。

书俏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床单,又轻手轻脚地在床上铺好。示意培安把轮椅推近,将江淮搬上床。

其间,江淮睁了一下眼,惺忪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疑惑,可最终可能是因为疲劳压制,他再一次睡了过去,任由培安将他放倒在枕头上。书俏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散落下来的短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那儿,皮肤有点发烫。她心疼地替他盖上了薄被。

“让他在我这里睡一晚吧。”她一面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出来,擦了擦他冒着细汗的额头和鼻梁,,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培安说。

第18章

书俏将纸巾投入纸篓中,回头见培安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便说:“你是不是不放心你家先生在我这里?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留下陪夜,我在客厅将就一晚也没事。”

培安摆手轻声道:“我对林小姐的照顾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留下,实在也不太像话。只不过…江先生夜里需要有人翻身,而且,起夜也不方便,他今天刚刚肌肉痉挛过,又喝了酒睡得沉,我是怕…”

书俏不自觉地朝着床上那个人看去,他的眉头轻轻蹙着,似乎在梦中都满怀心事。她也不禁跟着皱眉,拉了一把培安的手,将他牵出卧室外。虽然知道他睡着了,可是,她仍怕被他听见自己与培安的这番谈话,因而刺伤到他的自尊心。

她虚掩上门,对培安说道:“你担心的事我都想象得到。放心,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几乎每天都会接触到肢体残障人士,也和他们一起应付过许多突发的状况。江淮他…他的任何情况都吓不倒我的。”

培安的神色轻松了不少:“林小姐,其实江先生的身体也不时常这样麻烦的,在家的时候,他还经常自己去上厕所呢。只是…得有专门的设施才行。”

书俏起先对他突然特意强调这些事的意图没反应过来,稍后才回味出培安那份为主人挽回颜面的用心。真是个憨厚忠诚的男人——她心里一热,说话的时候变得更加温言细语:“我知道,看他的肌肉状态,完全不像是瘫痪十几年的人,无论有多悲观,他也没有放弃过复健。我相信,他已经做得很好。如果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和残障人士专用的设备更发达、更普及一些,他的生活会更加方便。”她顿了顿,又说,“培安,你要是愿意信任我,不如今晚先回江家,一来通报一下江淮的情况,免得家里人担心;二来,我也想拜托你明天早上来接他的时候,把他的替换衣物和其他用品都捎过来。哦对了,江淮怕他妈妈担心,你还是依着他的性子,尽量不惊动她为好,万一要是被她问起江淮的去处,你也别在老人家跟前把江淮今晚的情况都照实说,这只会徒然使她伤心又不安,不如就说是去会一个老朋友,今晚强留他过夜。这样,你一个人回去,第二天再来接他,也大体能说得通。”

培安诺诺点头,遵照她的指示离开了书俏的寓所。书俏回到卧房,再一次探了探江淮的额头——那里依然微烫。她略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只见他的锁骨之上的肌肤也都布满细汗。她无法断定,他的低烧是否单纯由于酒精造成的,还是身体上有其他的病况,例如受凉或者是尿路感染,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体别与常人,在他的脊髓受伤位置以下的地方都很难排汗。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他的体温降下来!

她用凉水打湿了两块毛巾,一块垫在江淮的颈后,另一块敷在他的额头上。在替他重新掖好被角前,她没有多做思虑便将手伸进了宽敞的睡袍领口里——她想确认一下他不能发汗的身体部分的体温。果然,那里的皮肤光滑而干燥,和他的额头一样发烫。

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解开了他的睡袍带,将他的上身露出了大半部分。虽然面对着这样一副年轻男性的躯体,她难免会产生本能的害羞,可理智告诉她,他急需散热。随后,她找来一条家里最轻薄的被单,换下他原本身上盖着的那条,轻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蹑手蹑脚地做着照顾他的工作,甚至因为怕电扇页片转动的噪音惊动到他,而选择了手摇扇子为其降温。大约到了凌晨两点,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烧似乎已经退了。然而,她的手好酸,上下眼皮也不时打架,她打了个哈欠,扔下扇子,趴在床尾,睡了过去。

“书俏。”

他只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便猛然清醒过来。几乎立即奔到床头查看他的需求。

江淮的脸上充满自责:“我竟然在你家睡着了?培安呢?”

“你不要那么紧张。培安回家替你拿东西去了,我让他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她说。

他的右手在被单下面动了动:“现在几点?”

“三点左右吧。”

他似乎在确认完一件重要的事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还没有弄脏你的床单。书俏,麻烦你让培安现在就回来接我好吗?”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做个体谅些人的好老板,行么?你现在打电话回去,不止吵得培安睡不了觉,搞不好还让你母亲起疑。我已经让培安编了个理由,说你在朋友家留宿。你这个点回去,你想想会显得有多奇怪?你真的忍心闹得全家不安宁吗?”

“即使这样,”他沉着声音道,“也好过把你闹得不能安睡。”

“所以,”她灵机一动,道,“我也要请求你一件事作为补偿。”

“补偿?”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喏,本来是说好明天要去你家给伯母做治疗的,可我今晚照顾了你一宿,明天打算在家补觉,你能不能批个假给我,让我改日再去你家呀?”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时没有做声。

她故意夸张地叹息道:“哎,难道这点小要求你都不答应?资本家果然都是没人性啊没人性!”

江淮苦笑:“书俏,我依你了。”

她想也没想,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江先生,乖啦!”

然后,她就看到江淮的脸红得比发烧的时候更厉害了。再接着,她觉得自己的脸似乎也烧了起来。

她尴尬地“嘿嘿”两声,缩回了手。

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略带苍白的常态。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她忙道:“可以。”

“如果你一个人做起来不那么困难的话,可不可以…推我去趟洗手间…”他的脸又红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高兴:“你是说,你可以自己控制?”

江淮说:“并不完全能。只不过,瘫痪久了,对自己的身体也大致有了些了解,长期的训练让我养成了定时解手的习惯,对于身体上的某些‘提示’,我也能有所感觉。这种感觉…也许和正常人不一样,可我自己是能觉察到的。我想,我最好现在去一趟洗手间,免得…”他咬了咬下唇,“当然,我也知道没有辅助设施,把我转移到轮椅上都很困难,如果…如果…”

“床单五百、浴袍三百外加服务费两百!”她连珠炮似地报出一串价码。

“啊?”他愣了好几拍。

“我是说,如果我不能成功将你转移到洗手间的话,由此造成的后果,我会找你索赔的。”她不想再留出一秒钟给他胡思乱想的空间,笑嘻嘻地说:“别小看我呀,我们试试看好吗?”说着,她向他投以鼓励地一笑,“你也要和我一起努力,一定能做到的!”

“好的,试试看。”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振作。

她将轮椅推近,调整好朝向,随后伸出手臂,带着巧劲用力却小心地拉住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拉扯起来,待他稍稍坐稳后,迅速将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部,而她的双手则穿过他的腋下。“我数一二三,你配合着我起身的动作,尽量抱紧我,如果可以的话,右手及时抓牢轮椅的扶手,然后坐好,清楚了吗?”

他点头,温驯听话的像一头纯良的小鹿。

“一、二、三!”她果断地发力将江淮整个抱起。而他则依照她的指示,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部,脚掌点地,似乎在用尽全力让自己站住,哪怕只是短短几秒时间。最后,他算准了时机抓牢了轮椅的右边扶手,书俏也从他那里借了把力,这才将他在轮椅上放稳。

完成这次转移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你做得很好呢!”书俏的夸奖是真心的,以江淮的情况,能配合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

他笑了笑,看起来却很忧伤。

这种时候,安慰的话显得矫情,更何况,江淮还急着解手。

于是她推着他进入浴室。幸亏她家浴室用的是移门,本身也比较宽敞,否则,连电动轮椅都很难进入。那对江淮来说,不止又多了层不便,更会多一层打击。

可难题还是存在的。毕竟,这里不是专门的残障厕所,更别提像江家那样有为江淮度身定做专业又高级的辅助设备。要将他从轮椅转移到坐便器上,也是件艰难的“工程”。

“你介不介意…咳,”书俏咽了口唾沫,感觉像是预备做什么心虚的事,竟有些口齿不伶俐起来,“我是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最好还是把浴袍暂时脱掉,那个…有点碍事!”

她差点闪了舌头,回想着这段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她又补充道:“我是说,袍子太长了,我直接抱你坐上去,再调整位置的话会比较难。”

江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身体发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难道,被当成居心不良的“女流氓”了吗?不会不会!她不自觉地摇头否决,像她这么正直又坦荡的女青年,善解人意的江淮怎么可能会误解她啊!

难道,是他自己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书俏又是狐疑又是担心,便随着他的视线方向也看了过去,顿时一阵脸红心跳。

——他的衣带自从被她刚才解开散热后,本就松垮垮的只打了个活扣,如今经过一番折腾,连袍子的下摆都是几近敞开的。

第19章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她无法忽视这个事实。

书俏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虽然想保护他的隐私,保留他所希望在人前保留的男性尊严,她却不得不考虑点眼下的实际,所以她又道:“江淮,抱歉,我一个女生,恐怕力量不够,所以我希望你能…”

“像我这样的人,谈论维护身体隐私本来就是件奢侈的事…”江淮抬起头,幽幽地道,话音刚落,他的大腿根颤了几下,脖颈不受控制地伸了伸,微扬起头,额头冒出了细汗,他的语速倏然转急:“书俏,麻烦你…快…”

书俏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褪下他身上的睡袍,将他的双手位置在自己的后腰摆好,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从轮椅转移到坐便器上。还没完全坐稳便听到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响了起来,时断时续。他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他侧脸的汗水蹭湿了她的鬓角。而她的双臂始终不敢放开他的身体,她知道他坐得并不很稳当,下意识地便把他护得更紧了些。

“你别松手啊。”书俏感觉到环在她身后的他的右臂在松开,急着嚷道。其实,她不是不晓得如果是他坚持不住,任凭她喊也无济于事。只是,情急之下,就这么嚷了出来。

“对不起,请你抱紧我。”他的声音几乎微弱地像是在呻吟,“我必须用手叩击才能排干净。所以…”

“你的手抱紧我,不要动!”她说,“让我帮你吧,你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护紧你!你是右半边恢复得比较好对吗?现在尽量把身体的重心调到右边来。”

他照办了,在她耳畔传来的呼吸更加沉重,而紧贴着她面颊的他的皮肤传来的湿热黏糊的感觉也比之前更加厉害。他的身体微微战栗着,大腿向内侧夹紧。

她伸出手,叩击他的下腹部,她的力道很轻柔,很耐心地一下接一下,慢慢加大力量。

“大/腿…腿根内侧…”江淮的声音里压抑着什么,语气沉重,却轻到几不可闻。

书俏领会:他所说的就是他排尿的扳机点。可是那个地方有点…她一咬牙,只迟疑了一秒便把手移到了他的大/腿内侧,按摩叩击起来——医者父母心,她这个复健师对于残障者的作用也差不多嘛!她如果表现得扭扭捏捏,江淮岂不是会更加陷入自惭形秽的情绪里?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不应该教他承受身体折磨的同时还加重心理上的“负罪感”。他只是个需要帮助的人,而她乐意提供这份帮助,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想可以了。”过了好一会,他说。

“哦。”她红着脸应道,别开脸去,很鸵鸟地假装没有看见他某个部位上起的变化。帮他叩击大/腿/根的手却尴尬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能麻烦你…”

“哦当然!”她定定心神后照办。

当他的脑袋离开她的肩膀,她将他放到轮椅上的那刻,他的脸孔一下子变得煞白,之后又是满面潮红。她知道他自己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反应,她想拿话来安慰他,可是却因为本能的害羞而不知如何张口。

随后,她听到了他对自己说:

“很抱歉恶心到了你。它和我死去的部分一样,都不受我控制…我真的特别惭愧…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书俏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拉起搁置在轮椅扶手上的睡袍一角,遮蔽住了他的下身。

她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男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致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忍住将要夺眶的泪水,忽然夸张地哈哈两声,俯下身,捧起他的脸,笑着说:“傻瓜,这是好事啊!干嘛要惭愧啊!”

他被她的反应弄得发怔。只听她拍拍他的肩继续道:“那次你被那个阿峰奚落,我其实特别难过。你知道吗?记不记得你曾经给你的猫起名叫‘小淮’啊?我还嘲笑这名字像你儿子的名字呢!后来,这两件事我一想起来,就会担心或许我之前的无心玩笑,其实也是刺伤了你的软肋。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