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一切平静,是一空弹。

奥兰多依旧挺拔地站立在那里,俊美而沉着。

所有人的心,倏然放下,随即又收紧,因为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奥兰多轻轻地搁回枪支,用跟前的白色餐巾细细擦了几下指尖,对着他右侧椅子上脸色煞白的少年扬起下巴,形成一道倨傲的弧度:“示范完毕,下一口由你品尝。”

少年是秦珊的大哥秦珂,十八岁,年轻上进的好少年,马上就要高三了,本来准备趁着高二暑假散散心来着,结果却遭逢这般不幸。

秦珂平常就少言寡语,此刻也是异常沉默,他垂眼盯了那把枪一会,终究还是伸手去握起……

护犊心切,秦珊的母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力气大得吓人,两个海盗联手才能再将她重新压回椅子,深知女人的冲动与聒噪,秦珊妈妈的嘴巴也被死死捂住。

唔,三十多岁的女人咬着唇,一丝悲伤的哭腔从中溢出。

秦珂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环顾一圈的所有人,良久,他干涩苍白的嘴唇才慢慢张开,他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讲着:

“爸,妈,谢谢你们养育我这么久。”

“二弟,虽然你一直没喊过我哥哥,都直接叫我本名,但是我在心里也从来没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倚老卖老,只希望能和你平等相待。”

“小珊,你做的菜真的是一顶一的棒,哥哥很喜欢。”

“很高兴能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感谢,感恩,感激,”少年加重着词汇的感情|色彩,顿了顿,似乎也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方才平淡地收尾:“希望能给你们挡住这一枪……”

讲了这么久,船长大人倒没有丝毫不耐烦,全程都在好整以暇围观。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依旧支起双臂,两手相扣,尖尖的下巴抵在指背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兴致勃勃样。

男孩子的话很朴实,算不上有多煽情,却足以让家里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讲话的人并没有淌出一滴眼泪,只将曲在护弓的手指愈收紧,几乎压出鲜红的血印,只能依靠这样的方式来抑制住颤抖,他慢慢抬臂,想将枪支抵上太阳穴……

秦珊注视着她哥哥,两只嫣红的大眼眶如同拧不紧的水龙头,不停地滚出热流,烫得脸颊疼,秦珂的影像在她视线里越模糊看不清。懊悔快将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撑爆,心更是难过到不停疼,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出声音: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要是她没有随心所欲,而是考虑妥善,老老实实回答奥兰多关于米酒的提问,也许家里人也不会落到现下境地……

太愚蠢了,简直太愚蠢了,我怎么会这么蠢?

no do no die,真是对她的最好形容。

秦珊紧紧盯着那杆被秦珂抵上太阳穴的枪支,刚才还失魂落魄,如水中秤砣般沉重的身躯轻轻颤动了一下,下一秒,她倏地站起来,上身前倾,几乎不费力气地抢夺过秦珂手里的枪!

因为少女从头到尾都在哭,不停地抽泣抖,负责看守她的船员起了一丝怜香惜玉之心,架在她两肩的手下力量也不由放松了一些,却没想到前一秒还在瑟瑟颤动的女孩会突然做出这样大幅度又快的动作!

秦珊唯恐自己又被钳制住,夺过手枪的第一时间,不顾其他人的惊慌失措,立即把枪口死命压上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动作那样快,几乎能让人眼花。

秦珊心如擂鼓,几乎快从喉咙或者身体的某一个地方跳出。

她按了第一下扳机,绝不能接受让别人来为她的过错买单,去承受**的伤害和心灵的痛苦,尤其还是她的家人。

第一是空的。

海盗船员暴躁的嗓音夹带着口臭袭来:“你在做什么?!”

她听见哥哥焦急的声音:“小珊住手!”

可她丝毫不敢松懈,按下第二下,神呐,快点,快点,让我赎罪,让我死吧。

依然没有子弹。

第三下……第三下,为什么还是空的?

四,还是没有!

身边嘈杂的叫喊好像全都听不见,只有耳畔这一下下清晰而沉重的连续扳机声,她简直快被这声音给完全击溃了。等一等,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猛然僵住,已经五下了,还没有子弹,也就是说,剩下的一个弹孔里必定会是一实弹!

大脑高运转着,秦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还不算太笨,原己还能在短短数秒钟内想这么多,那么,是视死如归,还是殊死一搏?

不容许她多想,强盗已经再一次试图抢夺她手里的枪,秦珊决定选择后者。

她从来不是安于现状甘于困境的人,连续四她都没有中弹,说明自己运气还算不错。受到心理鼓舞,少女的动作愈灵活,她的身高在西方人面前算是娇小,轻松地避开大块头想要捞过手枪的粗壮臂弯,她伸展那一只握枪的手臂,将漆黑的枪口扬起,隔空对准了奥兰多的金色脑袋……

“别动我!不然一枪毙了你们船长!”

此时,所有人瞧见少女的动作,和她枪筒所指之处,喧哗骤止,响动顿歇,船舱回归安静。

秦珊握着枪的那只手臂,悬在空中,不见半分抖动,手枪漆黑的洞口,也正笔直地朝着奥兰多看过去。

船长大人扬起浓密的眉毛问:“一下子吃太多,所以想把最后一口留给我?”

秦珊胸口起伏了一下,惨白的面容上露出极淡的笑容:“是的。”

“这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小家伙。”

“没关系,他们会理解的。”

话落,奥兰多唰一下起身,凑近秦珊,高大的身躯迫使她不由退后半步。而她手中的枪口,也瞬间从瞄准脑袋,变成直接顶在了男人的左心上。

乌黑的枪筒几乎和他深夜一般的礼服溶成一色,眼前人的命运明明已经被她掌控,却居然还能带着一种厚重的冷静和嚣张迎面逼来。

“你再动我就直接开枪。”秦珊压着嗓音说。

男人果然停下身,保持着适当距离,但也足够近的了,他问她:“杀死我,能让你们全家顺利脱逃?”

秦珊摇摇头:“当然不能,所以我也没急着开枪,枪里面有一子弹,我和你两个人,必然会死一个。可是你死了我们未必死,因为强盗没有规则,不择手段获取金钱才是重心,你的海盗兄弟们仍然需要我们当人质来索求赎金。更何况,比起让你这种恶人苟活于世,倒不如让我留下,我觉得我的命,要比你的,更加值钱,也更加高贵。”

奥兰多悠长地低哼一声,表情如同听了个笑话:“嗯……那你开枪吧。”

秦珊抬起头直视他眼睛:“再给你一个选择好了,放我们全家离开,我绝对不会开枪。”

奥兰多听完她的话,修长的手臂突然慢吞吞弯曲,眼看马上就要触碰秦珊的枪……

“不准动!别逼我开枪!”秦珊怒吼,眼眶里因为紧张,或者害怕,又或者许多东西,渗出一股热度。

船长大人闻若未闻,细长的手指径自优雅上滑,搭住笔直的枪筒……

啪嗒。

秦珊按下扳机。干脆利落。

……耳朵没有捕捉到任何子弹穿透皮肉的巨响,眼睛没有看到一丁点子弹突破枪筒的火光,脸颊上也没有感受到零星即将爆出来的,血浆四溅的濡热……

没有,什么都没有。

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秦珊僵硬在原地,她没有数错枪数,也分明清楚看见他把子弹装进弹巢……

不等她再做多想,男人倾下上半身凑近她,柔软的头刮过她脸颊,温热的呼吸喷薄上她肌肤。与此同时,那一只刚才还搭在黑色枪杆上的手也来到了她的耳畔,灵动的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抓,然后,手的主人才直起身,向眼前已经几乎石化的女孩儿展示出自己的战利品——

静静躺在他宽厚掌心的,前不久分明已经被装进枪里,那样眼熟的,一枚银色子弹。

穿着笔挺礼服的男人勾起嘴角,英挺的面孔因为这个淡笑看上去闪闪光:

“喜欢我的餐前魔术吗?东方少女。”

***

第二天,秦珊被高高捆绑在桅杆上。

而下方的甲板,我们的船长大人正沐浴着阳光,舒适地用玻璃高脚杯细品……湖北孝感米酒。

胖达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

男人扬眸看向桅杆顶端的那个小小身影,因为正对着阳光,不由眯起湛蓝的眼睛,举杯道:“看,我们最新的旗帜。”

胖达配合着连连称是。

奥兰多敛下浓密的金色睫毛,摸了摸下巴,失落叹气道:“唉,可惜不能随风飘扬。”?

第五章

秦珊快四十八小时没有进水加吃任何东西了。

肚子已经忘记该怎么叫,视物模糊,大脑呈现半昏迷状态,海水看上去像雪碧,太阳是黄桥烧饼,云朵棉花糖,海鸥如同飞来飞去的爆米花,自己紧贴着的桅杆简直是一根直插云霄的巨大榛仁夹心可丽卷。

高处的气流总是更加猛烈,秦珊的脸颊本来就因为流泪太多被腌得疼,现在处在这俯瞰众生的位置,海风更是一下一下如刀割打着。

按道理说,一个正常的人,一般不吃饭七天会死,不喝水三天就会死。而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还能成活下来,都是靠体内的物质在分解,首先是血液中的血糖,再就是糖元,最后是脂肪,蛋白质等物质。

所以秦珊很感谢曾经被自己嫌弃万分的小肚腩,如今,这一坨赘肉可是她的续命良药。

但,还是好饿……

秦珊垂下脑袋,麻痹,捆在身上的绳子长得好像天津大麻花嘤嘤嘤……

在她下方的甲板上,船长大人正卧在躺椅上午休,他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海军大檐帽,金属丝刺绣工艺,帽檐压得很低,在精致的眉眼下方映出乌鸦鸦的弧形暗纹。

守候在他身边的胖达用手遮眼,举目眺望了一下桅杆上的小小人影,感觉很无力很颓靡呢……

大胖子忙推了推船长大人,“船长船长,那个中国姑娘恐怕快要死了!”

船长大人明显睡得不深,马上就被叫醒了,但还是一动不动。

胖达掰起肉乎乎的手指:“六个人五百万欧,一个人差不多八十三点三三三三三……万欧元,她如果死了,我们起码有八十三万欧的损失!这些钱可以买三百瓶‘里奇堡特级园’葡萄酒!”

奥兰多这才把帽檐抬起,慢吞吞睁开惺忪睡眼,朝着秦珊方向望去——

一轮大圆日衬在她身后,单薄的少女垂着头,海风吹卷起她的黑色发丝。除此之外,半天都看不见她动一下。

奥兰多坐直身体,敛眉看了眼金属腕表,唇角扬起一丝鄙夷:“啧,才四个小时,真是羸弱的亚洲人,去,找个人把她弄下来。”

说完又倒回原处,继续用帽子遮住脸小憩。

“得令!”胖达忙屁颠颠朝着船舱奔跑几步,结果又被奥兰多叫住。

“可爱的熊猫,请像一名绅士那样慢~慢~走,我差点以为甲板上发生了地震。”

“船长,”胖达认真纠正他的错误:“这是在海上,只有海啸,没有地震。”

“海啸就是海底的地震,”男人不疾不缓反驳他,修长的手指按上腰间:“嗯……不错么,看来你已经开始想念枪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船长才是对的!我马上,立刻!慢~慢~走~”

胖达这样说着,双手弯曲到胸前,蹑手蹑手点进船舱。

***

秦珊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块头从桅杆上夹了下来,是的,不是抱,不是背,不是扛,是夹!用粗硕的手臂夹在腋下!她本来都快饿晕了,瞬间就被这家伙咯吱窝里头的汗臭给熏得精神一振!

秦珊一路屏息,直到整个人重新回到地面。

她躺倒在冰凉的甲板上,面朝天空,像搁浅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喘气,吐纳着新鲜空气。

哒,哒,哒,熟悉而沉重的马靴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就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住她。

黑影的主人蹲下身来,水蓝色的眸子打量了她两眼,淡淡评价道:“气色居然还这么好,应该再多晾两个小时。”

这是被海风吹出来的两坨高原红好吗混蛋,秦珊在心里这样埋怨,表面却难受到不想讲一个字,她口干舌燥,严重脱水,感觉自己快蔫吧成一根梅干菜。

“想喝水吗?”蹲在身边的人温柔问她:“喂你水喝,好不好?”

秦珊咽了咽完全弄不出口水的喉咙,艰难地点点头。

“想得美,”奥兰多语气骤冷,随意挥挥手:“随便来一个人,割掉她半根小指。”

“嗯……”男人略一沉吟:“右手好了。”

卧槽,秦珊这次真的怒了,良心被狗啃了的一群家伙。她可不想自己的身体上凭空少掉一块,所以也不顾嘴唇和口腔是不是干得一动就能石化粉碎,匆忙开口问:“为什么,你们不能这样……”

她的喉咙如同旱了好几年的鱼塘,发出的声音沧桑而黯哑。

奥兰多亲昵地捏捏她鼻尖:“小家伙,因为你的国家始终不肯交赎金噢。”

秦珊竭尽全力干涩地解释:“我的祖国是发展中国家,还在成长……还是个孩子……没什么钱……”

“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啊小朋友,”奥兰多轻笑,再一次揪着秦珊后衣襟,将她悬空拎起,面对众人:“我听到了什么,美帝最大的债权国在向我哭穷?”

“就是全都借出去了才鼓囊空空啊……”秦珊嘟囔,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我记得你那天晚上说,赎金有三天期限,可是今天第三天还没过……”

奥兰多闻言,突然把秦珊拉近了几寸,近得几乎能看清男人白皙脸蛋上被阳光镀上金色的肌理绒毛,他小刷子一样的金色睫毛上下忽闪了两下:“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对切手指这件事已经向往很久了。”

向往你二大爷啊,秦珊想挣扎……当然,无果,因为自己还被绳子捆得跟木乃伊似的!

“肯特,”奥兰多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来满足我们这位中国小姐的愿望吧。”

刚才夹着秦珊爬下桅杆的那位腋臭壮汉走近,唰一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尖利的刀片剑端在日光里,如星辰一般银光奕奕。

“明明说好三天的呢……”秦珊鼻尖立刻酸了,可是眼眶里没有任何润泽开来的感觉,因为脱水太严重,连挤眼泪都成为奢侈:“这不公平,你们太不遵守规则了……”

“不,我们很遵守规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自然的真正法则。”奥兰多眯起海水一样的双眼,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阴冷极了,“你的国家不打算老老实实交赎金,已经开始计划救援行动……”

“哼……所以必须要给这群狂妄之徒一点真正的威慑了,”他低声冷笑着,以掌心托起秦珊右手,女孩五根已经沾上灰尘,还有些细小刮伤的手指躺在上面:“肯特,来吧。”

下一秒,极大的恐惧让秦珊想马上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根本没有空隙,又被奥兰多一把夺回!

他甚至在温和地抚慰她:“女孩,不要害怕,肉体的残缺,有时候反而会带来灵魂的升华直至完美,不信你看海伦·凯勒。”

强烈的刺激让秦珊身体里面的最后一点水变成眼泪滚了出来,她边哭边终于忍不住吐槽:“那你怎么不搞点残缺让自己更加完美啊……”

“因为本人恰好相反,我的灵魂太过残缺,只能靠身体的完美无暇来填补。”

“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缺德到家。

“呵,别废话,肯特,切吧。”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