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用铲勺划着锅:“烹制菜肴的天然着色剂。制作红烧肉类的时候,使用过糖色的成菜会红润明亮,带有淡淡的焦糖香味,酱油可复制不来这种效果效果。别看步骤不多,这可是一门经验活,很复杂的,新手要完全掌握好尺度,除了多练多琢磨没有别的窍门。”

浓郁的焦糖香味弥漫,似乎是做好了,秦珊不紧不慢倒出锅中的棕红色液体,骄傲宣称:“我做了两次就琢磨出经验了,油,冰糖,水的比例大约是1:12:1o,这样熬出来的,刚刚好。”

她虽然是个讲解者,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奥兰多一眼,始终盯着手里的东西,心无旁骛。

秦珊捞出肋排洗净,沥水,擦干锅底,上油,加入排骨,糖色,直至色泽均匀画满每一根排骨……

“倒进4oom1的开水……”

“两根香葱,五片姜片,两颗八角,八克桂皮,两勺细盐,一大匙生抽,一大匙白酒……”

她边念叨着,边加完所有调料,大火烧开后,排骨连汤汁转移到深底小锅里。

奥兰多无法理解地看着她:“你是电子菜谱播放器么,还把调料的用量全部念出来。”

“为了证明我心中的那杆秤有多厉害,”秦珊盖上锅盖,调到小火焖煮:“就像使用计算器的时候,会有女声报出1+12,一种习惯罢了。”

“你可以默念。”

秦珊拎起锅盖,浓郁的肉香溢满整个厨房,瞬间捉住人的味蕾。她用金属筷子戳了戳排骨肉:“有人在旁边我才会念出声,如果是条狗,我肯定半个字都不会讲。”

奥兰多双眸眯出危险的气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秦珊举起菜刀:“啦啦啦,神器赐予我力量!”

好吧,要不是闻起来非常鲜美的肉香可以稍微遏制怒意,船长大人早就把她的头按进锅里了。

半个小时后,排骨的肉质已经松软到可以轻松插入筷子,秦珊丝毫不敢怠慢地转大火,翻动排骨,汤汁煮到锅底,让每一根排骨都能够均匀的入味上色……

好了!起锅收汁!装盘!

***

一盘热腾腾的红烧排骨被摆上餐桌。

洁白的瓷盘里,精心挑选的排骨经历了熟透的炖煮,此刻定是香咸鲜美,肉质酥烂。糖色将它们渲染得金红而剔透,而各色香料调味熬浸出来的酱汁,则是钻进了猪肉的每一处,确保每一根肉丝细缝都填满酱香……被切得细长如丝的绿葱与红椒别出心裁卷曲着,安放在排骨顶端,鲜嫩的色调搭配,将这道菜衬托得愈诱惑。而淋漓尽致挥出来的红烧酱汁香气,扑面而来,更是让人口水连咽,食指大动……

放下厨刀的秦珊又回归到以往的温和状态,她在奥兰多和老雷德面前一一摆放好干净的刀叉和小碟:“好久不做了,手生,你们尝尝看。”

“我先去个厕所。”秦珊做菜时分聚精会神,这会才感受到自己已经憋尿许久。

船长叉起一只排骨:“坐下,别想在我用餐的时候排泄。”

老雷德:“不要理他,你快去。”

几分钟后,秦珊回到品尝现场。

桌上的盘子空空如也,连酱汁都不剩,她问:“你们吃完了?味道如何?”

老雷德赞不绝口:“太好吃了!人间美味都不足以形容,简直惊为天食!”

船长指背扣着桌面,随意道:“还可以。”

秦珊指着干净到能反光的白色盘面:“你们已经洗过盘子了?”

船长:“不,是被老雷德舔干净的。”

老雷德:“……孩子……”

船长:“嗯?”

老雷德:“……算了,没什么ε(--;)”?

第十章

奥兰多和秦珊回到了船上。

虽说天色已晚,但借着港口不灭的灯火,秦珊能够看到几个小时前刚被大螃蟹涂满黏液、砸的破破烂烂的“奥兰多号”此刻已然修葺一新:地板打了蜡,泛出星辰般的亮色,白色的帆片已经收拢,如沉睡的天鹅羽。高高耸立的桅杆,则被光线涂抹上一层金黄的光晕,像长出一圈晶莹剔透的温暖绒毛。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秦珊所关心的重点。

“那只蟹螯呢?”秦珊来回四扫着问道。

一边的奥兰多没搭理她,用指尖抹了一下舱口的金属门面,检查船员们的劳动成果,确定没有灰尘后,才单手叩了叩门:“蠢货们,我回来了。”

舱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是胖达。

他手中握着半把扑克,见到船长,猥琐的财迷脸瞬间换成恭维的笑:“船长大人,您回来啦。”

奥兰多注意到他手里的牌:“你们在打牌?”

胖达道:“对,德州扑克,”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还没吃晚饭呢,好饿。”

船干净了,心情也为之不错的奥兰多并没有计较他们的休闲娱乐,只问:“厨师长去哪了,不小心被鲨鱼吞食了?”

胖达:“刚大扫除完毕,他累得摊在床上不想动。”

“嗯……是吗?”奥兰多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总是低敛而诱人,像深处晃动的海潮。他把一旁将还在喃着“蟹螯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并且左顾右盼的少女揪过来:“让她来准备晚餐。”

“诶?”秦珊显然还在状况外。

“蟹螯狂魔,你想要的东西在船舱的冷冻室,今天的晚餐就交给你了。”

奥兰多看向吃惊的胖达:“她做饭还不错。”

胖达:“您是说那根长四米,宽两米,重量差不多等于一辆小型轿车的蟹螯?”

蟹螯?蟹螯!!!!

秦珊热血上涌到头顶,这种沸腾和狂热太过猛烈,几乎瞬间把她的小脸染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激动在所难免,毕竟这只蟹螯……可是她生平所见过的最大食材。

她当然愿意尝试!但是……

秦珊竖起一根手指:“我需要几个人帮我把那个大家伙搬进厨房。”

***

“蟹肉是好东西,蛋白质丰富,微量元素也很多,”秦珊绕着那根已经被刷洗干净的蟹钳打量,它占据了几乎一半的厨房:“螃蟹这种东西,可以清热解毒,补骨添髓,养筋接骨,活血祛痰,利湿退黄,利肢节,滋肝阴,充胃液,功效一等。最重要的一点是,味道还足够鲜美。”

她随手敲了敲硬邦邦且富有光泽的壳,“螃蟹爪越硬越好,而且这一只足够饱满。”

有人在旁边的时候,秦珊一如既往地喜欢秀“饮食养身方面”的高端学识。

厨师长抱臂,隔了一只蟹钳与她对望:“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眼神略带鄙夷,貌似有些瞧不起这个年纪尚小的东方小女孩。

船长的厨师名叫阿巴斯,是个希腊人,有那里人通用的高大鼻子,丰饶高原一般的平整大额头。他棕碧眼,身材适中,年纪估计有三十多,喜欢把头全部梳到脑后,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清宫剧迹线。

其实秦珊挺搞不懂的,好多西方人就算迹线很高也不当缺点,而是高傲地露出。中国人就不一样,大家喜欢用刘海遮挡,遮得越严实越好。

秦珊把问题推了回去:“先听听你的高见好了。”

希腊人说:“至少得把蟹肉弄出来再料理吧。”

他戴上干净的一次性手套,从蟹钳断裂处开始一点点往外刨半透明的蟹肉,没一会就塞满一个大玻璃容器,他往瓶子里淋上橄榄油和柠檬汁。

秦珊看着他专注认真的样子,重重嗤了一声。

阿巴斯明显听见她的鄙视,抬起头看向她,棕色眉毛扭紧:“怎么了,东方人,对我的处理方法有意见?”

“你是厨师吗?”秦珊走到一旁大理石流理台后面,慢条斯理拧开水龙头,在消毒水下面交互搓了搓双手。

“我当然是厨师,我在这条船上干了十年!”

“别激动老兄。我知道你是希腊人,希腊饮食文化中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原汁原味,羊肉通常用香草,柠檬汁,橄榄油腌渍后才会烹调,上桌时肉质才会清爽鲜嫩,”秦珊慢悠悠打开流理台下面的柜子:“一种很有意思的烹调手段。”

“是这样的,”稀烂的厨师骄傲昂:“保护食物本来的味道。”

“那你认为你一点点的抠出蟹肉,然后再淋上香料和酱汁,就是在保护味道?这是在破坏原味和污染原味噢,”秦珊半个身子钻进橱柜前翻了又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的声音也从橱柜里闷闷传来:“中国人处理螃蟹,都是一整个塞进锅里蒸煮,不需要任何处理。洗干净,绑结实,活生生地扔进锅里。”

阿巴斯激动地反驳:“这么大一只,怎么蒸?我们最大的锅直径只有一米五。”

“感谢上帝,你们还有这么大的锅,”秦珊用一种感激的眼神望了眼阿巴斯,继而看向身边几名负责打下手的船员:“我需要斧子和锤子。”

“需要那玩意儿干嘛?”

“不能一整个烫死,就只能分尸了。”

“你可以用刀。”

“如果你这里有可以切开硬壳的刀的话。”

围观党胖达举手:“船长有!”

秦珊眼珠子慢悠悠转过去:“你觉得他会给吗?”

“不会。”

“那就是了。”

效率很高的船员马上给秦珊拿来斧头,她仔细消毒完毕,围着蟹螯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一边蟹钳前,细细的胳膊抡起斧头……

“这种粗重活交给我这种纯爷们来办就好。”胖达怜香惜玉,凑上前去挥助人为乐的精神。

少女面露凶相,差点将斧头正对着他脸抡去:“滚开死胖子!我自己来!不准动我的肉!”

胖达吓cry,嘤嘤嘤闪躲到一边。

于是,我们船长和低智商(船长的评价)的下属们打了会德州扑克后,一直赢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离席来到厨房,第一眼看到的一幕就是——

矮巴巴的中国少女正高举锐利的斧头,像砍树那样,一下一下豪放凶猛地砍伐着蟹螯一边的钳子,刀片一样坚硬锐利的蟹壳碎屑溅冒在她脸上,也一副毫不知觉的样子。表情写满残忍的快意,简直是个变态连环杀手在分尸,还在用中文碎碎念着听不懂的话,但是能感觉到似乎是在骂人……

——“蠢货!你硬是吧,硬的过老娘的巨斧吗?”

——“硬,让你硬,分分钟削死你信不信!”

——“我砍,我砍,砍死你个小东西,敢对着大爷j□j!砍得你手断脚断,魂飞魄散,终身不能再撸!再也硬不起来!”

在厨房打下手的船员们为其气场所惧,均默默退散到几尺开外形成大圈围观。

奥兰多:“她在做什么?”

胖达惊魂未定:“好像是准备蒸蟹螯呢。好可怕噢,从一拿起斧头砍蟹肉开始,就像换了个人。”

船长大人已经领略过她料理前后的疑似双重人格的症状,所以这会也不觉得奇怪,只拍了下胖达的肩:“等着享受美味吧,熊猫。”

***

半个小时后,秦珊指挥几个船员,将一米长的半只蟹钳抬进锅里。

中国少女盖上锅盖,横眉竖目的神情一瞬间回归温柔,她眨了眨麋鹿般黑亮纯净的双眼:“辛苦你们了。”

救命啊,船员们争相跑开,太可怕了啊啊啊。

其间,秦珊询问了一下胖达船上人员的数量,并准备好了与之数目相同的小碗,每个里面都放入适量姜末,三汤匙米醋,一汤匙白糖搅匀,然后一一排列在船员们用餐的长桌上。

大火蒸了半个小时,又以小火蒸了十分钟的蟹螯——出锅后,原先青蓝的半透明外壳,此时已转深,泛出鲜亮的红泽,切口处白嫩鲜滑的蟹肉袒露无遗,红白调的色感搭配给人以视觉上强烈刺激。而那一种带有海味的腥咸鲜香,几乎是开锅的那一刻,瞬间盈满一整艘船……

外面席地而坐打牌的水手们垂涎欲滴,全部抛下手中扑克,跑到厨房边围观。

“让开,让开。”搬运蟹螯的船员劈开一条空路。

他们将大段蟹螯搬上长桌,水手们纷纷涌了过去,抢着椅子坐下,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开动,因为主位的船长还没有到来。

那么船长大人此刻正在哪里呢,他还在厨房里,看着秦珊收拾残渣,洗切过姜片的砧板,菜刀,拧上醋汁的瓶子,放回原地,洗好抹布擦到流理台光洁而闪亮。最后弯着腰,开始用扫帚一点点认真将地上的蟹壳碎片堆积到一起,她动作效率,且有条不紊。

他提醒她:“你可以去讲解吃法了,船员们等的很着急。”

秦珊没看他一眼,仍旧屈身将蟹壳屑子揽入簸箕,一次没全部扫进去弄干净,又重来了一次,才回答道:“总有人以为,食物上桌,料理就结束了。”

她提着簸箕走到垃圾桶旁边,小心地到进去,防止有遗落到外面的:“其实根本不是,从食材的准备,到最后收拾好厨房的残局,才是合格的料理。干净的厨房才让人有做菜的**,不是吗?”

奥兰多蹙眉,给出建议:“你可以选择饭后再来打扫。”

“不行,”秦珊严词厉色拒绝:“那样就要洗碗了,我讨厌刷碗。”

奥兰多注意到空荡荡流理台上的几只显眼的东西:“为什么流理台上还有四只没有收起来的碟子?”

“我爸妈和两个哥哥的晚饭,”秦珊对高个子男人作揖请求:“留一些给他们吧,就当我这次晚餐的酬劳好不好?”

***

五分钟后,秦珊洗净双手,在围裙上搓干,才握着那只消毒过的锤头,来到餐桌前。

船长大人也落座。

阿巴斯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挑衅地问秦珊:“小厨娘,这玩意儿什么佐料都没加,只是蒸了蒸,你觉得会好吃?”

秦珊歪头看向他:“当然会好吃。”

阿巴斯摊开手:“怎么吃,我们面前可是只有一碗加着姜末的醋,刀叉呢?”

“不需要刀叉,”秦珊搬起一只空椅,走到长桌一边的中央,礼貌地让船员挪了一些地方,踩上椅子,站的很高:“用手吃啊。”

“用手抓?这也太脏了吧。”

“船长(那种洁癖狂魔)肯定不同意的嘛!”

“这个蒸蟹钳也看不出有什么特色啊!”

餐桌上登时议论纷纷。

“那你们觉得,怎么吃比较好,”秦珊环视一周,反问他们:“刀叉?恐怕完全驾驭不住这么细腻鲜嫩的蟹肉吧,筷子,你们会用吗?用勺子舀么,这分明是固体不是在喝汤。中国吃蒸蟹,有个很牛逼的套件,叫蟹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螃蟹端上桌,先要用剪刀剪下两只大螯,用锤对准蟹壳四周轻轻敲打,铲打开背壳,然后分别将钳、叉、刮、针轮番使用,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取出金黄的蟹黄、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肉。多么高雅的吃法,享受起蟹肉来完全是个贵族,让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