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珊毛骨悚然,吃惊地瞪着前方。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对基友,这会已经一左一右,抵着两面砖墙滑坐身体,终定格地面上,人仰马翻扭曲姿势,足够证明他们彻底失去知觉。

一切发生,都悄无声息。

制造出当前状况始作俑者,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只是笔直而修长地站立那里,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手。

“他们不会死了吧。”秦珊小心翼翼问。

“昏迷而已,”奥兰多收回手帕:“不过,中度脑震荡也足够让他们休个特别年假了。”

“……”噢奥兰多你为何这么dia,秦珊一直认为奥兰多只会用高调枪弹解决问题,却没料到他也擅长无声暴力。

“走了,”奥兰多回给她半个头:“站着不动,是打算拨打119,然后把他们护送进医院?”

“不会,当然不会。”秦珊连连摆手,越过横档路面两具“死尸”,跟紧奥兰多步伐。

深夜将至,奥兰多和秦珊行走速度都挺,一大一小,步履一致,如同两个行色匆匆归家者,与其他路人没什么区别。

丰沙尔忽明忽昧光影从两侧滑过,秦珊讲出一路上都思考问题:“你袭警了,以后恐怕不能这里经常露面了,对吧?”

“是。”

秦珊嘟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麻烦和负担了。”

“你自我认知水平怎么突然这么高,真是令人深感不适,”奥兰多加重讥讽:“那么,再由我帮你提升一下吧,你,不是像个麻烦和负担,而是,就是个麻烦和负担。”

“……对不起。”

“一直不停地道歉是为了提醒我向你道谢?”

“啊?”迷茫脸。

“算了,”男人终结这场费劲交谈:“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珊扁扁嘴,像下决心似,然后抬起头,对奥兰说:“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刚刚就想跟你讲了。”

“哪一句?”奥兰多问,他神态向来漠然。语气也一样,搜不出情绪。

“「当我什么都没说」这一句,刚才巷子里……”秦珊又患上暂时性口吃:“我对你说,说那个斯德哥尔摩,只是……”

“玩笑,”奥兰多实受不了她这让人烦躁大舌头,打断她,替可笑病患把话讲完:“玩笑,对吗?我知道了。”

秦珊抿紧两瓣嘴唇,默认,嗯,玩笑,只是玩笑。他也听到了。

秦珊心口酸酸涩涩,被自己下意识举动震撼到神志不清,一不小心坦白出心境,及时替自己圆场,对方也全部相信,顺利找到台阶下。摆明是件值得高兴事,可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她低头,看向怀中陶罐,这个不大不小容器正被自己两条手臂环紧,里面装着卤水,用来腌制臭豆腐。唔,臭豆腐,这大概是她留船上后一道料理。早上,她就从肯特口中得知,因为一直无法确定他们海盗船位置,中方政府已有松动和妥协倾向,估计很就会送来赎金,换他们回国。

鼻子发酸,一定是因为苦甘来终于能回家,一定不是因为舍不得。等她回到首都后,暑假结束,她背起书包返校,这次特殊经历恐怕能够让她全校闻名,所有同学都会羡慕她,称赞她,托父母工作和名气,也许她还会上上电视节目,撸个微博热门话题啥。再过一个月后,风头过去,一切终归平静,她继续像以前一样,上课,放学,三点一线。好好念书,天天向上。

而她再也见不到奥兰多了,再也不会见到,终生不会再见,老死不相往来。

好难过,秦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舍,她可能已经喜欢上奥兰多了,非常不可理喻发生,连她自己也不曾预料,奥兰多除了脸好个高战斗力变态之外,根本找不出其他优点。刻薄,毒舌,自大,水仙。可是她对他好感又惊人强烈,像是真实存一个尖锐固体,钝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秦珊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开这里,那个求婚闻压根就是个笑话,她三观完全也绝不允许她抛弃父母和家人,从此驻留船上。

但是她有一些话,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那些习惯把情绪深埋心底人都太强大太厉害了,秦珊完全做不到,她现不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

等到老了,一定会后悔吧。

秦珊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和奥兰多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因为沉思不由放慢了步子,所以没有跟上。

她奔跑了几步路,走到奥兰多身侧,和他齐驱并行。

“我有话要跟你说。”秦珊这次发言没有再断断续续。

“说吧,骨灰盒。”

“啊?”

“一直盯着怀中坛子摆出一脸悲痛神情,不知道人都会以为你揣着一盒骨灰,而不是一坛卤水,”奥兰多环顾四下:“你难道没发现吗,我们身边行人都对我们避之不及……”

女孩吐出声音打断:“奥兰多,我喜欢你。”

奥兰多停顿一秒:“另一个玩笑?”

“不,不是玩笑,是发自内心表达,”秦珊眼睛直视前方,就好像她一点都不紧张那样:“我现必须要告诉你,我恐怕要离开了,有些话一定要这之前说掉,不然憋心里很难受。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觉得,一个年仅十五周岁、还没什么辨识力认知力少女,对一个厉害成年男性心生爱慕很正常。好了,我现舒服得多,感谢你倾听。”

“这是你刚才抱着骨灰盒思考出来结果?”

“是。”

“好吧,让我想想,是因为那个愚蠢闻让你产生错觉?还是因为刚才巷子里对巡警描述谎言?”奥兰多给出自己设想,还不忘附加一句:“我一直认为东方女性很内敛,看来我错了。”

“不是那个,也不是闻。我现回忆起来,没出闻之前,我就已经对你有好感。”

“需要我给出回应吗?”

“随便你。”给出回答瞬间秦珊就反悔了,其实她想说是,好不要,你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是她又好想,好想知道答复。

奥兰多伫足,跟他衬衣上流动光斑也因此停歇,他说:“明确告诉你,看见你脸就烦。早点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

……………………好吧………

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回应,压身上无形高山顿时粉碎消散,秦珊觉得肩头都轻松了好多,她腮帮子鼓了鼓,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别扭吗,其实你也有一点舍不得我,对吗?”

“呵,呵,”奥兰多带着短促停顿低笑两声,这种笑法让他接下来话加具备嘲讽意味:“我舍不得?本来以你自我认知能力稍微有点长进,结果马上倒退回原始人水平,人果然不能夸。”

“奥兰多,你知道你一直很像什么吗?”秦珊斜过眼看他。

“不想听。”

秦珊捏了捏下巴,斟酌出形容:“就像中国小学生,噢,不一定,可能全世界小学生都这样。专门挑女同学弱点欺辱,揪着她们小辫子不放。其实心里觉得她好死了,可喜欢她了。但是小孩子嘛,没什么情商可言,只能靠欺负她来吸引人家注意。”

奥兰多当即断言:“你连原始人水平都无法保持,已经彻底沦为负值。”

“哦,是么,来买东西路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对别人都很亲切,唯独对我格外刻薄,”秦珊竖起一根食指,微笑笃定:“你就继续说吧,越讲我不好,就越发证明你不舍……”

这一刻,奥兰多很想把秦珊大脑劈开,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构造。他不放弃抨击:“认真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你不仅斯德哥尔摩症上病入膏肓,你浑身上下还充斥着自虐倾向,盲目自信,双重人格,面容丑陋,身材矮小,体型肥胖,胸部发育不良等一系列无可救药绝症。”

秦珊握紧拳头,眯紧眼,小脑袋激灵般抖了两下:“啊~感受到铺天盖地爱意了呢。”

奥兰多:“……”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生命不止吐槽不休船长大人,生平第一次尝到语塞滋味。

秦珊其实是有点难过,除去小学闹着玩一次,她是第一次认真跟男人表白,不是男生,是男人,结果马上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过她又觉得挺高兴,总算把心里话全部宣泄出去,奥兰多那么讨厌她也好,从此不抱一点希望,也不会再跟他有瓜葛。她父母亲还被这个罪犯绑着,喜欢上他,摆明是三观不正吧。

所以,作为一名乐观主义积极份子,秦珊非常迅速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彻底发挥脸皮厚如城墙之精气神,奥兰多无论说什么,她都摆出一副甘之如饴样子。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不要脸则无敌。果然,奥兰多被她呛得讲不出一句话。

秦珊很贱地开口:“咦,你怎么不说话了,默认吗?被我戳中心灵深处刺激得讲不出话来了?”

奥兰多很不想开口,但如果不开口就是默认,开口就是“宣泄爱意”,dan it!这女人为什么这么无耻?

奥兰多心情很不好。

这种不心境一直维持到上船之后,他与秦珊分道扬镳。

秦珊去了厨房,她要制作豆腐,然后把它们泡进卤水里腌制。船上食材和设备很齐全,有黑豆,黄豆,和豆浆机,她今早就把豆子泡那里做准备了,这会只需要用豆浆机磨成豆浆即可。

很,豆子被磨碎,过滤好,乳白色洁净液体被秦珊小心倒入罐中,她按照一斤豆6两石膏比率,滴入几滴石膏水,用木棒慢慢搅匀,豆浆渐渐凝固,成为豆腐花形态……做个甜豆腐脑或者咸豆腐脑什么也不错,秦珊一边想着,一边用勺子将豆腐花舀出,倒进已经铺好包布托盆,盛满后,包紧,盖上木板,压上个十来分钟……

秦珊这边进行很顺利,臭豆腐原料,鲜嫩白净水豆腐已然成型。

而……我们船长,他由于很不爽,甲板上吹了会风后,才重返船舱,踏上楼梯,打算回房休息。

皮埃尔已经体贴地等房门外,此刻,少年仆从已经为他二楼备好晚餐,打扫好房间,准备妥当沐浴用品。

大多数时候,奥兰多会因为一尘不染,干净亮洁寝室而心情愉悦,紧接着会简单夸赞一下皮埃尔,并且给他一份额外奖励小费。

但是今天,他没有。

皮埃尔干巴巴等了半天,其间还多嘴地提示了一句:“船长,已经为你打扫过房间了,很干净吧。”

奥兰多慢吞吞切着牛扒,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嗯。”

味同嚼蜡。

皮埃尔偷偷看他,船长今天……似乎格外冷峻无情呢,皮埃尔尝试着问出声:“船长大人,您怎么了?牛扒不合口味吗?”

“不,”他又叉了一块,又叉了一块,又叉了一块,三块全部塞嘴里嚼嚼嚼,然后优雅地举起高脚杯,抿了口红酒,强咽下去:“美味,比中国人做好一百倍。”

“……”皮埃尔冒汗,这种违心话您也能面不改色讲出来。单纯浅金发少年还惦记着秦珊到底能不能留下来事:“真吗,船上人都说,吃过中国人做东西,再吃别都像嚼屎。她一旦走了,我们船上人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回忆那种味道啦~~”

正“嚼屎”金发男人闻言,再也吃不下去,平静地放下刀叉,用餐巾印去唇角油渍,他扬起一丝古怪笑容:“是吗,你们都很喜欢她?”

“嗯,感觉她人很好相处呢,很积极,对人很温柔,谦逊懂礼貌,还有一手好厨艺,”少年莫名感觉到寒意,但还是如实回答:“船长难道不喜欢她么?”

奥兰多喝杯子里红酒,那液体红晃晃,男人眯起眼,表情如同一个餍足吸血鬼:“呵……等你们尝过她黑暗料理之后,还能继续喜欢她么……”

皮埃尔:“……”好贱问题,好难回答。

“所以,你们并不是喜欢她,只是喜欢她食物。等她亲手所制菜肴让你们幻灭,你们也会开始讨厌她了吧。没有永恒朋友,只有暂时利益。”撂下这句话,奥兰多起身,越过身体和面容都十分僵硬少年,去了楼下。

第二一章

一楼大堂里,有几个还没休息船员团坐桌边,貌似打扑克消耗长夜。

他们豪爽地大笑,格外开心,笑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女孩子声音。

奥兰多产生了很不好预感,他加脚步走近,果然看见秦珊和他船员们一起打扑克,看起来不是德州扑克,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玩法。

“嗨!”中国人率先看见他了,举起手笑眯眯跟他打招呼。

可恶,她居然是第一个注意到他人,而他船员打牌到忘我,根本没有察觉意识到他到来。

奥兰多嘴边噙起冷淡笑意:“让本船长看看,你们玩什么。”

后知后觉下属们赶忙劈开一个大空间,搬来椅子,恭敬地让船长入座。

奥兰多落座,秦珊就坐他对面,眼角眉梢一直月牙弯弯,像只小白兔那样温和无害:“玩一种我们那里纸牌游戏。”

奥兰多视线流过他们手里一大摞牌,轻蔑笑:“哼……低端黄色种族低端玩法。”

胖达摆手表示不同意:“船长,我觉得很好玩噢,叫什么来着?”

秦珊:“掼蛋。”秦珊不清楚掼蛋英文,于是自主命名“thr eggs”。

胖达附和:“对对,虽然名字很莫名其妙,但是好有意思。四个人玩,两个一组,哪边先出光所有牌,就是胜利方。”

“要不要玩?”秦珊理齐手中纸牌,眼睛亮晶晶望着奥兰多,邀请他:“我们可以重开一局。”

果然看见她脸就烦,奥兰多别开眼,泼冷水:“你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黑暗料理了。”

秦珊:“当然,正泡制当中,明早就可以出坛,这会可不能乱动。”

奥兰多瞥了她一眼:“你打算通宵不睡,这里等候?”

秦珊把所有人面前纸牌都收到自己手边,叠好,分成两块,利落地洗着牌,头也不抬:“对啊,你嘱托我事情,我一夜不眠也要办好呀。”

奥兰多无言,这个女人自打跟他示爱之后就变成突破性不要脸,他当下决定为她吸引仇恨:“看来你做黑暗料理给船员吃这件事上……格外用心。”

富有同情心胖达为秦珊解围:“船长,你别这样讲她啦,她自己也觉得很对不起我们呢,所以特地过来教给我们一种很好玩扑克玩法。”

简直猪一样队友,奥兰多深吸一口气:“好吧,怎么玩?”

“我们四个人玩,我和胖达一组,你和肯特一组,你肯定不会想和我一组。”秦珊来回翻洗着两叠纸牌。

“算你还有点眼力和脑力。”很好,船长很满意,船上两个低级人都不跟自己一边。

秦珊继续介绍打法,边展示着出牌模式:“四到八张同数值牌为炸弹,炸弹之间以数量压制。单张普通,就是单牌,两张一样数值则是对牌,以此类推,三张牌,三带二,三顺,三连对。五张连续单牌是顺子,同样花色顺子就是同花顺,四王就是四张大王小王,什么牌型都能压。还有,一组,不到万不得已,好不要压自己人牌。”

“差不多就这样,”女孩陈述好打法:“还有别具体,我们边玩边讲,这样容易理解一些,现,摸牌吧。”

她把洗好纸牌放到桌子中央,取下半沓:“奥兰多,把下面那叠压到这叠上面去。”

奥兰多:“你敢命令我?”

秦珊失意体前屈趴到桌面:“一种开局固定做法而已。算了,肯特你来吧。”

肯特老老实实倒牌。秦珊瞄了眼奥兰多:“船长先摸牌,大家要记得把手里纸牌按照数字大小排整齐噢。”

“你是幼教吗?”奥兰多摸出一张握手里:“打扑克而已,不是小朋友排排坐吃水果。如果你还怀念着往昔幼稚园中峥嵘岁月,你完全可以再申请回去重念,反正你智力并不比那时候长进多少。”

秦珊不再吭声。

顺时针摸牌,四个人很有效率地分光一副牌,秦珊认真地梳理排列牌面,她玩掼蛋水准并不高,只逢年过节时候和哥哥、亲戚家孩子玩玩,但她有足够自信胜过这几个半辈子都没接触过类似纸牌游戏外国佬。

她整理纸牌时候,特别从牌后偷瞄了一眼对面奥兰多,他握牌姿势相当专业。而他抓牌过程中就已经把手中每一张扑克排列得整整齐齐,每张牌露出小角都差不多大,跟有强迫症似,且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玩类似游戏人!

接着,她看见奥兰多凝眉,仔细挑选出好几张牌,反压桌面上……

秦珊很好好奇,问:“这是干什么?”

“炫耀一下大爷军火库。”

秦珊,抽眼角:“所以是把炸弹全都拿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