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一众美人哪一位不精明多智,自是无人接她的话茬儿。我既不理她,她自感无趣,多了一句口舌之后,便沉默不语。席间难得的清静起来。

想必皇后也明白我此次回宫,对她造成的威胁巨大。既然是夏侯辰接我回来的,早先他们完婚之时的浓情蜜意便只是一场笑话。无论她扮得多么端正慈和,那笑容中的苦涩与勉强却渐渐不能掩饰。宴席到了后面,皇后既少开口说话,其他的妃嫔便不敢出声,场面渐渐冷淡了起来。

此次我来,不过为了攻心而已,此刻我见目的达到,便称在宫外日久,身体久未调养得好,便向皇后请辞回昭祥阁静养。我特地指出,若可能,静养三日之后便接手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事宜,必不让皇后多操劳。

一席话下来,我虽是巧笑嫣然地说出来的,却见脂粉已然掩盖不住皇后面容苍白。宁惜文妃位本低,此时却站在了皇后的身边,关切地望着她的面容。我暗自冷笑,自己的这个妹妹果然得了父亲的真传。父亲在一众妻妾中左右逢源,获得个个倾心对待,其逢场作戏的本领,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我虽得皇上支持,但皇后在宫内已成气候,从席间状态便可瞧得出,一众妃嫔大多已投靠于她。我的亲妹妹宁惜文在席上的表态,更让妃嫔们望准了方向,绝不会以我为尊,更别说是她培养出来的庆美人等等了。尚宫局的孔文珍想来早已摆脱了我的要抉,她入宫之时的身份再不能钳制于她,要不然她就不会在太后事件之中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整个后宫的权势已尽归于皇后。她不愧为世家出身,不动声色地便收伏了六宫人等。虽说我在其中帮了不少忙,但她的确有能力。

看来我若真的协理六宫,便光有一个皇上的旨意。若命令无人执行,又或人人皆阳奉阴违,这协理六宫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若不成功,夏候辰想必会尽快换我下来,到头来,我便只落得一场空。

最令我头痛的是,自家妹妹的背叛让皇后稳操胜算,其他妃嫔又怎么会投靠于我?

从H吕纯宫走一趟回来,虽说风光无比,但我心中明白,如果情况继续这样下去,我身上的从一品夫人的补服,随时会消失得了无影踪。

晚膳过后,内侍监前来通报,说是皇上今晚翻了我的绿头牌,要我侍候圣驾。我便使素灵素洁为我准备汤浴梳洗。见两人眼神闪躲,面有红意,我便暗示她们打扮齐整一点儿,若得夏侯辰青睐,我自不会亏待于她们。但我也明确告诉她们,一切皆凭自己本事,不可怨本妃。她们自是谨言领命。

我只是想,若她们能分得些许夏侯辰的精力,我便不必如此痛苦。那种事情,丝毫不能给我带来欢愉之趣。

只有一次,我痛苦略减,仿佛能忍受了,但出宫时日一久,再次经受的时候,还是恢复得如以前一样。

如今我份位极高,夏侯辰又一向不喜欢妃嫔们被送至他的地方,因而这次康大为亲自通知说是皇上晚上会留宿此处。我既与他达成协议,这也是其中一环才是。但如以前一样,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又席卷了我。

好不容易等到晚膳过后,我梳洗完毕,素洁与素灵也打扮整齐了等待夏候辰的到来。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了康大为,还带着另外一个宫女,说是给我添的新人,要我善加利用。一开始我还没有认出来,仔细一瞧才瞧得清楚明白,可不是在狱中服侍过我的粟娘?

她穿上了宫装,打扮整齐之后,除年纪大了一点儿,早没了在狱中粗鲁的模样。粟娘不是普通人,我心底明白,只不过她与我素有嫌隙,我用她的儿子来要胁她,可以说是犯了她的大忌,怎么能把她派往我的身边。交代素洁给粟娘安排食宿之后,我忙把康大为拉到一旁,仔细问他。这老家伙怎肯说实话,只推脱说一切皆是皇上安排,老奴一概不知等等废话。

我忍无可忍,只得问他:“此事你既不知,那今晚皇上摆驾何处,你却是知道的吧?”

康大为眨着老眼盯了我一眼,点头道:“皇上原是来昭祥宫的,可路上被庆美人的歌声吸引,便去了纤羽阁。”

我“哦”了一声,原本我是没什么的,甚至还有点儿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老家伙却望了我一眼,道:“原本只欣赏一下歌喉的,娘娘若想行动,可得快点儿了。”

如此明显的暗示我怎会不明?我便笑请康大为道:“康总管,臣妾忽觉身体不适,头晕目眩,可否有劳康总管请了皇上过来看看?”

康大为眨了眨眼,点了点头,一句话未说就急往门外走去。我忙道:“您还真去?”

康大为一本正经地道:“华夫人娘娘有旨,老奴怎敢不从?”

说罢一路小跑消失得了无影踪,看那情形有点儿怕我拉住他一般。

回到正厅,见粟娘正由素洁带着四处介绍,我便感觉头真的痛了起来,唯有捧着脑袋坐在宝椅之上,心想他若真来,我倒要仔细问问他,这算什么意思?

原本我只是一时气恼才使了康大为去叫夏侯辰,没想真的让他来,可不到一刻工夫,居然有人唱喏:“皇上驾到。”

我从宝椅上站起,换了个惊喜交加的表情。听声音夏侯辰心情不错,往厅内走来的脚步极为轻快。他一在门边露了脸,我行了大礼,他一把扶起了我:“听说爱妃不舒服?可是在宫外留了后遗症?”

我便埋怨地道:“皇上说好了来我这边的,却去了人家那里,臣妾当然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我娇娇柔柔地说出来,素洁与素灵在一旁听得红了脸,而夏候辰的神情又是一阵恍惚,不过转瞬便回复清明,伸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又拿起我的手,拍在自己面颊之上,极宠溺地道:“都怪朕一时好奇,该打该打!”

他语气轻柔婉转,目光悠悠,仿若父母对肴刚出生的婴儿,爱意溢满眼内,让我有一时的失神,如果这是真的…

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便配合着他,挤挨在他的身上,半边身子挂在他手臂之上,“皇上,以后您可不能这样了。为了什么破歌,就把臣妾丢在了一边。”

他左手环抱住了我的纤腰,一用力,差点儿把我的腰掐断,让我更紧地贴着他,“那可不是什么破歌。庆美人的歌喉的确不错,称得上绕梁三日,三日不绝。更奇的是,她殿中养有几只灵雀,随着她歌喉一起,便上下翻飞,围绕着她飞舞不停,很有几分弄玉吹笙引百乌的灵气…”

我微望他一眼,便笑道:“几只雀儿哪得臣妾的妆容美。皇上若想有趣,并不难,臣妾这里也有琴,臣妾也会唱歌,虽然不能使得家养的几只笨乌扑来扑去的,也可使得几名宫女随歌起舞!”

既然我得配合他争宠了,我便得卖力演出,拉着他的手臂又娇又嗔的,软语吃醋,连康大为在一旁见了,都偷偷地掩了好几次嘴。

夏侯辰心情大好,道:“好好,自朕上次听过你的《踏歌》之后,一直未得再闻如此悦耳之歌。今日爱妃既有雅兴,朕便洗耳恭听。”

虽然我明白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戏,可望见他偶尔露出的如乌云破月般的笑容,我却略略迷惑了。原来他笑起来是如此的容颜,难怪一众妃嫔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皇上而被诱惑。

他如此高兴,便不用闻听他的冷言冷语,我感觉殿内气氛一派轻松。即便他所表现出来的不是真的,几番温言软语下来,我也没有了次次一见到他便有的紧张之感。原来与他相处并不困难,就算作假,如此也好。

一想及此,我愈加卖力讨好,唱歌之时挤挨于他的身边,甚而故意让他失手扯下外披,微露了香肩出来,果然逗得他兴趣大增,眼眸之中颜色愈深。我知道这是他情欲已起的信号,心里虽早有准备,却暗自后悔自己做得太过,不知道这次又换来他怎样的粗暴对待。

如此一想,我便以眼色示意素洁与素灵上前。二人踏歌而行,腰肢扭转,极尽柔软,以引起他的注意。谁知两朵娇嫩鲜花却引不起他的注意,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未离我身,眼眸愈黑,几乎似要把我吸了进去。我被他望得一阵慌乱,想起他对我的种种,终维持不了镇定,唱错好几个音符。我一慌乱,素洁与素灵便更慌,不止跳错舞步,还差点互相绊住跌倒了。

如此一来,刚刚才和悦的气氛便僵住了。好不容易一首歌唱完,殿内气氛却怎么也恢复不了前面的状态。

康大为识相,一挥手,殿内众人便纷纷退下,又只留下我们两人。我站在大厅中央,望着他一步步地走近,眼眸之中堆满情欲,脚便开始发软。我告诉自己不能动,绝不能后退,勉强迈了一小步过去,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爱妃,今日擦了什么香?朕未近你身,便闻到了味道。”

他低低地道,鼻子顺势凑近了我的脖子。我想,他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竟要把这一切继续下去吗?

既如此,我唯有配合他,总比听他的冷言冷语好些。我便嘻笑着躲开他的鼻子,头往后仰,腰肢后弯,如瀑布一般直凑到了地面之上,下半身却紧紧地贴在他的大腿之上,娇笑道:“皇上,你真坏,弄得我痒了。”

他深深地在我的颈脖之中吸了一口气,如以前一样,手伸入衣襟,在滑软之处揉捏。与以前不同的是,他的手极温暖。也许因为气氛和悦,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他的手仿佛在我身上四周围点火,我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想躲避这种感觉,但身子却因此而更紧地贴近了他的,引得他一声低喘,手却在我身上游离更急。他咬牙道:“你真是一个妖精!”

我怔了一下。他原来对我做这事之时,粗暴无比,从来不多说言语,今儿倒是奇了,这么长时间都未听到衣裳撕裂之声。才刚想到此,却听到呲的一声,上身衣物便被他随手剥下。我抬眼望去,却见他眼内有抱歉之色,便娇笑道:“皇上.您轻点儿。”

他不等我再说什么,嘴唇便吻了上来。我又是一怔。以前他从来没有亲吻过我,仿佛每次做完便罢,今天却是怎么啦?他的人虽刚硬,嘴唇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在我的唇上辗转吮吸,仿若要把我吞入腹中一样。不知何时,我们已然倒在了床上。

这一次,他未用腰带缚住我的双手,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粗暴。虽则还是如以前一样一次又一次,但我的痛楚却大减,还略略得了些欢愉的感觉。

原来,只要我们两人都演戏,气氛便得和悦,做此事之时便不会那样痛苦。

我仿若得到了应付此事的窍门,终于放下了一门心思。

可惜的是,素洁与素灵没得到机会。我感觉奇怪,心想皇后那里随便塞个人给他,他便照单全收。我的妹妹在我这里得不到机会,反而让皇后得手了。他既要我制衡皇后权势,为何将我的助手全推到了皇后那边?

我当然不能如此直接地问他,便趁他心满意足之时,一边用手指在他裸露的胸膛打着圈儿,一边问他:“皇上,您怎么把粟娘派到了臣妾的身边?您就不怕粟娘一发怒,要了臣妾的命?”

他被我挠得发痒,便笑了几声,才道:“你以为粟娘是什么人?岂会因小而失大?H吕纯宫高手众多,你这边也不能没有。以后朕会慢慢派些人过来,不会引人注目,但却能帮到你。”

我有一刹那的感动。不论他这个人为人如何,作为他的盟友,他这时还是会尽全力帮助我的。

时凤芹有时家为后盾,有时家的财力物力帮助,才能如此快地掌控了后宫,想来朝堂之上的情形更加恶劣。我侧过身子望向他,认真地道:“皇上,臣妾不知如何说才好,总之臣妾定会让皇上的付出物有所值!”

他却不答我,只微闭了眼睛,眼睫毛在下限睑上投下阴影,良久才道:“睡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今日我们关系良好,他偶尔的尖酸刻薄便对我起不了影响。我暗暗地笑了,放平了身子,微闭了眼睛,准备睡觉,却被他一把搂住:“你要记得你今天讲的话才好。”

我自是又一番赌咒发誓,却又惹得他尖酸起来,不耐烦地道:“叫你睡了,又这么多废话。朕明日还要早朝呢!”

我终累极,被他揽着睡了过去。

命途难测,暗下钉子

次日醒来,却是独自一人。我唤了一声,素洁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向我禀告,说是皇上一早便上朝了,叮嘱了叫我多睡一会儿,不用侍候他早朝了。

我便一边梳洗一边回想昨晚。看来我们已然形成了默契,我的表现让他很受用。既然两人的目标都是扳倒时家,刺激皇后,我们两人便你唱我和,演得很好。

“娘娘,你看,这翠绿珠子衬娘娘容光焕发的脸色恰好。”

“是吗?”我有些奇怪,心想这丫头一向谨小慎微,皇上留宿我这里之后,从来没听过她的赞扬,怎么今儿个却阿谀奉承起来?偶一望向镜里,果真看见一位满脸俱是春意的女子,眼波流转,有着莫名的喜色。我心中暗惊。每次夏候辰从我这里走后,我总有几日精神焉焉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脸色的苍白,今儿却是怎么啦?

“有皇上宠着,娘娘自然容光焕发…”素洁在我身后掩嘴而笑。

我心中一动,难道自己以假成真,演来演去已然入戏?一想及此,心中暗自警惕,脸色便淡了下来,“不用这幅翡翠耳环了,选那副琉璃珠的吧。”

素洁不明所以,只得拿了那副过来给我戴上。

想想素洁,虽对夏侯辰有那样的心思,却因为本性纯良,做不出太过的事,总是一次次丧失良机,不比得我那妹妹,善于钻营。我想了一想,便问她:“素洁,你跟在我身边,如此下去,也没多大的出息,本妃若有更好的差使给你,你可愿意?”

素洁慌了手脚,忙跪下道:“娘娘,奴婢是否做错了什么?娘娘尽管指出,奴婢一定会改。”

我摇了摇头,让她起身,问她:“本妃说过,你若得皇上青睐,便也是一条出路,但以此看来,皇上…”

素洁黯然地垂下了头,低声道:“娘娘,奴婢怎能得皇上青睐?奴婢早已死了这条心了。”

我轻叹一声,“其实,宫内美人众多,新人层出不穷,你若死了这条心也好,倒免得受那番起伏。素洁,我知你由绣坊出身,刺绣功夫肯定胜过常人,若本妃调你管理尚宫局,不知你有没有…”

素洁瞪大了双眼望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所说,截住我的话迟疑地道:“娘娘,你是说调我去管司制房?”

我摆了摆手,冷笑:“我这里出去的人,哪能只管得一房。如若你出去,一管便是整个尚宫局!”

素洁愈发不敢相信,哆嗦着嘴唇问我:“娘娘,奴,奴婢怎得当此大任。再说.尚宫局现任尚宫…”

我截了她的话:“只要你想,本妃便有办法。你跟了我这么久,多多少少学了一些…”

素洁脸色倏地变红,脸上泛起兴奋之色,又忽地变白,眼神却越来越狂热。

我知她来宫内日久,对像夏侯辰这样的男子一时的迷惑是有的,但她一直以我为尊,并不因为我的身份的改变,全是因我有一身好的技艺。她对制钗制衫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喜爱,我又怎么能不成全了她。

最重要的是,孔文珍,既然你已背叛了我,尚宫之位就再与你无缘。

只要我控制了尚宫局,等于后宫下等宫女皆由我控制于手,便有了和皇后一搏的本钱。

我拿起桌上的象牙梳子递给素洁。素洁显是陷入混乱之中,手伸在那里,却不知道握住,梳子啪的一下跌落到地上,这才让她惊醒过来,她忙拾起地上的梳子,却又顺势跪下,道:“娘娘,奴婢如当真得成心愿,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娘娘。”

她双目含泪,神色殷殷。我心中暗叹,权势真的可以让人狂热,就算素洁,一旦沾上权势的边,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仿若让她今后的生活有了目标。

我以手示意她平身,自己转过身去对着镜子,“此事关系甚大,该如何,我想你应该明白。”

她站起身来,捏着象牙梳子的手紧得发白,“娘娘,您请放心。”

我道:“行了,看来你今天梳头的手势不会好到哪里去,叫素灵进来给我梳头吧。你去自己的地方好好静上一静。”

素洁知道自己心情激动,也怕拿错了东西,便强忍住欢喜,出门叫了素灵进来给我梳头。

原本梳洗等大事一向是由素洁负责,素灵得此殊荣,便欢欢喜喜地进来帮我梳洗。我想,事情如若真的成功,素洁要到尚宫局,我也得再培养人才是。素灵手虽巧,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终有一日会被皇上册封的。我得再找人才行。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素环,不知道她如今在皇后那里过得怎么样了。

一想起她,我便对着镜子微微地笑了。皇后自诩看人精准,却看错了她,而我.何尝不是看错了她。

梳洗好后,一出门,就遇见了粟娘。她虽对我恭敬行礼,可不知为何,我一见到她,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原本我对人使计,事后从无愧疚之意,但每一想到她,就想起她在我最困难时真心对我的一脸憨厚的笑容。她如此待我,却被我摆了一道,用来要挟的东西还是她的心肝宝贝。我自是不会向她认错的,只得眼不见为净,让她不用侍候,我自己去花园走走。

她却端着张面孔,道:“皇上叫奴婢无论什么时候都跟着娘娘。娘娘若去御花园,奴婢自得跟去。”

我唯有浑身不自在地走在前面,她则远远地跟着。

转过几个弯之后,偶尔向后望,见不到她的人影了,我这才暗舒了一口气。

素灵见我如此,便有些奇怪,“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粟娘有什么地方不是?让奴婢稍稍提提她?”

我便道:“没什么,想是今儿头钗太过隆重,扯得头皮略有些痛,回去换个轻的便好了。”

此一番话,吓得素灵又是请罪又是下跪的,我更感觉粟娘在这里真是碍手碍脚。

可夏侯辰既调了她来,我便不便赶她走。如果是其他人,我有无数种手法将她赶走,但一思及她在狱中帮我的种种情形,那种让我不自在的感觉便又袭来。

今日天气良好,正值春天百花盛开之时,御花园里的花便都开了。端庄秀丽的金腰带迎风招展;外料料似凝紫,内英英而积雪的紫玉兰,展开大而艳的花朵仿佛邀请人的欣赏;黄似金,翠似玉的瑞香则香味迎风而来;形似雀乌的金雀花则金灿灿地开满枝头,美不胜收。一路走来,见到这些仿若露出笑脸的花儿,我心情不禁大好。忽听有人道:“娘娘,您看这花儿,长得可真像小南小北。”

便有人笑道:“怎么会?这花儿黄灿灿的,本妃那雀儿,可是尾巴略带蓝色。”

素灵附耳道:“娘娘,听声音像是纤羽阁的那位。”

我一笑,并不作答,心想夏候辰宠幸人时倒也名副其实,喜欢鸟儿的,便送往纤羽阁住着。

我便在这丛开得最好的金雀花旁边站着,看着庆美人带着两名宫婢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庆美人长相甜美,一笑便露出两个酒窝,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一件嫩黄的衣衫,腰系一条翠色的腰带,更显得她腰纤如抑,鲜嫩无比。

她见我站在那儿,先是一怔,接着便上前行礼,笑道:“宁姐姐今儿也出来赏花?今儿个天气好,前几日没开的花今日都开了,宁姐姐可赶上了好时候。”

说着,她便用手抚那金雀花的花瓣,几乎透明的纤手托了几瓣花儿,当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难怪夏侯辰会把心思留了少许在她身上。

我笑道:“庆妹妹还不知道这花儿叫什么名字吧?”

庆美人疑惑地望着我,摇了摇头。

我便笑道:“此花能在这里开放,可花了工匠们不少的心思。它原本长在长江两岸,只在那里能活,种到哪里都不成,可见是个娇贵的。这花儿的花名甚是好听,名叫金雀花。”

庆美人听了便脸有喜色,“这倒是个喜气洋洋的名字。”

我道:“这金雀花虽没有羽毛,却因其形状像雀便得人喜爱。前朝有一名灵妃,有段时间甚得皇上喜爱。她生于长江边上,见惯这种花儿,便请求皇上移栽。先皇下令栽种,也不管它适不适合御花园,使人花了无数精力才成活两棵。”

庆美人没听过这个故事,大感兴趣,“怎么这花儿这么难栽的吗?”

我一笑道:“其实这御花园的花儿哪一种不是千辛万苦才移植成活的。宫里有多少的妃子,恐怕这里就有多少株花儿。女人,总是喜欢花儿的。庆妹妹却是不同,喜欢雀儿,可以引得雀鸟缠身而舞。皇上对本妃提及,本妃还不信呢。”

庆美人听我提起昨晚之事,脸色略显尴尬,却道:“只要皇上喜欢,有何不可?”

我抚了抚那金光耀眼的金雀花,笑问:“妹妹知不知道这金雀花除了给人观赏还有什么作用?”

庆美人声音冷淡,“姐姐见闻广博,臣妾哪能知道。”

我笑道:“金雀花太招人喜欢了,其本身更有药用价值,食后可使人健脾补肾,明目聪耳。所以本妃偶尔也会叫司膳房将其与猪肉蒸煮,吃了下肚,倒有几分作用。庆妹妹如想试试,我便叫人煮了过来。”

能入得宫的,自然都是人精,庆美人哪里不知道我话里意思。她脸色愈白,勉强道:“日间光线渐猛,臣妾不耐久晒,请姐姐容许臣妾告退。”

我便点了点头,准她行了一礼之后匆匆告辞。

我笑问素洁:“你看庆妹妹一身黄灿灿的衣服,可不正像这黄灿灿惹人喜爱的金雀花?”

她走得虽急,也听见了我的话,身形微顿,却加快脚步往前,转眼便不见踪影。

素灵略有些奇怪地望着我。我甚少用言语挑衅妃嫔,认为这是最底层的做法,今儿却是怎么啦?

我问素灵:“听闻纤羽阁的纤紫一向与你交好?”

素灵忙跪下道:“娘娘,素灵绝对和纤羽阁没有任何勾连,没有对不起娘娘。只因为纤紫原是我的同乡,在纤羽阁过得并不好。有一回她为庆娘娘伴奏,被皇上称赞了两句,皇上走后,她便被打断了手骨,现在手背都直不了,从此不能弹琴,被罚去做了粗重的活儿。奴婢见她可怜,才有时候看顾于她的。”

我道:“你暗暗叫她过来,让我看看。如有机会,当让她脱了那个地方。”

素灵自是感激不尽,道:“如若能到娘娘身边就好了。娘娘从不责罚下人,对奴婢们又好。娘娘,纤紫一双手虽废了,但容貌出众,长得比奴婢只有好的…

…”

我不置可否,心想她在纤羽阁没让夏侯辰看上,来到我这里恐怕也够呛。虽说我不理这事儿,只要你能爬得上去,我自是暗自庆幸,但形迹太过,又惹得夏候辰尖酸刻薄起来,那可不妙。

我道:“先叫她过来看看怎么样吧。”

说完,我便沿着万紫千红百花盛开的御花园继续向前闲逛。到底是皇家花园,内里的花怕有千万种之多。有的汇集成行,有的则单枝独立。被称为花中之王的牡丹因最被宫内妃嫔喜欢,因而开得最艳最多。御花固有一小块地方专种植牡丹,花色品种繁多,有艳丽夹杂着粉红的、全红的、浅红的,光红色就不下十种,而花瓣类型更是不知几几,单瓣型、荷花型、菊花型、蔷薇型、托桂型、金环型、皇冠型、绣球型等等,

我在一株形如绣球、颜色浓如夏日烈阳的牡丹花树下站立了,正欣赏它重重叠叠浓艳到极致的美态,便感觉素灵偷偷地扯了扯我的衣袖。原来对面九曲桥之上走来一大帮女子,个个盛装打扮,体态婀娜,娇声燕语随风传来。当头一位梳朝凤髻,戴凤翅玉钗,头上簪了一朵好大的皇冠型牡丹花的,可不正是皇后?